大慈寺茶聚(40)

今日大慈寺茶聚，逢农历三月初一，庙里香客数倍于往日，天转晴，气温回升。

　　
　　1,铭贤学校的老照片
　　
　　有网友灵魂如风上了些“30-40年代城厢和城厢铭贤学校的老照片”，想请流沙河先生看看，是否是在金堂城厢镇所拍摄，余从网上打印出九张较为清楚者，请老先生过目。其中有一幅摄于城墙外的马路上，远处有两碉楼，沙老看后说：这是成都的城墙，这段大约在青莲下街，这段城墙如今还保留着一段；

　　另有一张PP上写有“私立铭贤中学”字样，是段十字路口街景，还有一岗警亭，上站一警察，有黄包车从则经过。流沙河先看了后说：“这是铭贤中学的老照片，拍于成都，抗战后，铭贤中学和铭贤学院皆迁回成都，我有一个朋友叫石润生（音），他从前就在这所中学上学，学校的地点就在天仙桥南街，背靠城墙，城墙以内便是一所大学叫铭贤学院，中学与大学挨在一起，学院的大门大约就在今天党扒街礼仪学校附近。

　　这几张照片没有一张是在金堂城厢照的，都是在成都拍的。其中有一张骑自行车者，一看便知道是大学生，而非中学生，后面是学校教室；

　　
　　另有一张：一妇女在织毛衣，另一妇人在洗衣服。流沙河先生说：这是学校的职业洗衣妇，在给教职工或学生洗衣，你看那里至少晒了六杆杆洗好的衣物，不可能是她自家的。
　　
　　2,颜色
　　
　　有人问关于古代“苍”是一种什么颜色，流沙河先生道：古诗有“天苍苍，野茫茫”，“苍苍”就叫“青色”，从前老蓝布叫“靛”，是一种深蓝，有叫阴丹蓝；或叫“苍”、“苍色”、“青色”；把颜色很深也叫“苍”，比如“苍海”，《礼记》上有“大夫配水苍玉而纯组绶”，“苍”是一种青玉的颜色。日暮苍山远的“苍山”又叫“青山”，“苍”与“青”古音可以转，所以古人就混用了。“青”字上面是声符，下是“丹”，即“朱砂”，是一种矿物，“青”在古代作为一种颜料──“石青”；古人把“绿”也叫“青”，而绿也指黑色，比如卢沟桥的“卢”就是黑的意思。也叫“黑沟河”；《诗经》有《卢令令》，“卢”指黑色的猎狗；古人把眼珠儿也叫“卢”，不可细分；又比如现在说的红色，古代叫“绛”色，林黛玉叫“绛珠仙草”，红色帐子叫“绛帐”；黑色古人称“玄”色，缎子中有黑而亮者，称“玄缎”。
　　
　　3,一切皆不可知
　　
　　有人问沙老关于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真相吗？宇宙是可以认识的吗？流沙河先生答道：解释世界上各物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学说，不可靠；不同的人，对同一问题可能得出不同的看法，如果是错误的呢？社会真相也许永远弄不清楚。比如按阶级斗争的观点，农民与地主的关系只有压迫与剥削关系，其实，有的并非压迫与剥削关系，这完全是后人的解释；《旧约》上所罗门国王说：世界上有三种定道：一是鹰在天空中飞的轨道，二是蛇在地上爬行之道；三是人世间男女交合之道；这些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们最多只能说出一个大概，但具体到每个具体的个体，就说不清楚了，有些东西我们永远也说不清，我们也永远不知道。比如一个医生，面对的每一个病人都是具体的，独一无二的，而我们只知道一些普遍的，一般的病理，真正要治病还得因时、因地、因人不同而下药。过去，他们按马、恩、列、斯的理论，以为自己发现了规律，当然这只是他们自以为是的所谓规律，只不过是些主义、主张而已。绝对的真理只是真理的一半。我们能够认识宇宙吗？宇宙的大爆炸，其边缘处已超过120亿光年，这个宇宙就像一个火炮爆开，炸 药、泥土、纸屑在太空中继续飞奔，不断膨胀。这是一个科学假说，是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一致都同意的，因为他们发现太空中各种物质都在飞快地向四面逃走，逾远逾快，每个恒星的光谱说明了这一点，光源在远离时，光谱向红端方向移动，叫“红移”现象，宇宙最初只是一个点，叫奇点，有人又要问：这一点之外呢？这一点之前呢？这个宇宙是什么样子？这谁也回答不了，人类的大脑还没有智慧到能想得到的地步。

过去人们提出“世界大同”，早在《礼运篇》里就提到；还有陶渊明的“桃花源世界”；还有无产阶级的“共产主义”、“乌托邦”的理想王国；还有宗教的“天堂”，这些美好的自由王国皆源于人性的善，其实“人性善”也是一种假说，孟子说人性善，而荀子却说人性恶。怎么分清善恶呢？如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就是极恶，他们身上最脏，必须消灭！必须改造！而那些劳动人民就是大善。其实，善与恶只不过是学术上的两个概念而已，两个定义而已。可怜那些书斋中的读书人啊，在学问上看他归纳总结，头头是道，而在实际生活中，恐怕被别人整死了，連善与恶都分不清楚。更何况有些人是对老妈恶，对婆娘又善。
　　
　　4,和谐
　　
　　“和”就是和声，自然之声，不和就噪音；“谐”就是“谐美”，都是音乐上的概念。搞和谐社会就是想把毛的阶级斗争彻底淡化。当政者当然不喜欢听噪音，这噪音使他们紧张。这噪音有下岗者、上街者的请愿；有读书人的“乱议朝政”，最怕有人上街“喊起来”、“打起来”……他要的“和谐”是他先定了调子，你们都得跟着“和”他的调子。1955年毛整胡风集团时说：“你们说我们舆论一律，我们就是舆论一律！”
　　
　　5,劳动改造的好处
　　
　　6年之中（指文化大革命中），我解的板子，折算成一尺宽的板子，可以有30华里长。多亏了是计件工制度保护了我，不用长时间被隔离和批斗，那时我定量43斤，月月吃光；今天，我的腰椎脊椎是直的，没有骨质增生，没有肩周炎，这跟20年的劳动有关，拉大锯时，每一丝的气力都巧妙地用在双方的手上，就是这样省着力气，从早拉到晚，还是很累，晚上一直拉到看不到墨线才停下，坐下来就抽烟。有一天，成都来了一群红卫兵小将，他们见我只穿着一条内裤，浑身是汗，人不人鬼不鬼的正拉大锯，他们看愣住了！几个头头耳语几句后，一个高声说：“流沙河！我们找了你三天才找到你，你跑到这里躲起！走，跟我们回成都去，我们要批斗你！”我说：“小将啊，我已经劳动改造了九年呐，从1957年开始就接受劳动改造，还没有犯过一点错误。”他们几个小将头目又耳语一阵，最后一个人高声宣布：“流沙河！你听好，你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好好改造！”说完转身就走，我看见他背后，手上拿着一根绳索，大约刚才是准备绑我回成都的，回了成都被打死也说不定啊。

 

　　
　　6,老街上的对联
　　
　　大邑县安仁镇有一条老街叫安惠里，那里有许多大地主、大军阀的公馆，也有刘文彩的公馆，1949年以前，乡里人都说刘好，是大善人，还办有文彩中校。1949年以后，刘文彩又成了中国恶霸地主代称，如今那里搞开发、搞旅游，又听到他不少好话了，还有人为他叫冤。

当地政府请我给那里写副对联，我就在“安惠里”背后题“博闻庄”，正好对上；上联是：人去留名身后是非悬吊吊；下联：客来耍假眼前文史活生生。我自己感觉，这“悬吊吊”对“活生生”硬是对得巴适。

咋看不到照片喃？

照片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