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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明
大慈寺又叫大圣慈寺,是成都最为著名的寺院之一。其兴建年代,传说可以早到魏晋,而目前所见的可信证据却不能逾于唐玄宗时。历唐五代而至于宋,大慈寺不仅是成都著名的佛教寺院,同时还是成都社会生活的中心,其于成都的影响大矣!兹从唐宋大慈寺与成都文化生活、经济生活、游闲生活之关系分别考述于下,以见其概要。
一
已有研究证实,进入唐代──特别是中唐以后,中国寺院已被逐步嵌入世俗社会生活之中,分身成为芸芸俗众的文化娱乐中心,不仅普遍兼有画苑、戏场、公园等多种功能,而且普遍成为士庶游冶、交友、消闲的场所。后一方面的情形留待下面再做考察,而前一方面,落实到大慈寺,它也毫不例外地曾是唐宋成都的文化艺术中心。其建筑,其壁画,其碑刻,其宝藏,都曾是成都数一数二的。
志磐《佛祖统纪》卷四十:“上皇(唐玄宗)驻跸成都,内侍高力士奏城南市有僧英干,于广衢施粥以救贫馁,愿国运再清,克复疆土,欲于府东立寺为国崇福。上皇悦,御书‘大圣慈寺’额,赐田一千亩,敕新罗全(金)禅师为立规制,凡九十六院,八千五百区。”由此获知,大慈寺自其建立即有非常规模。而其建筑,李德裕《资福院记》称其资福院:“殿堂层立,轩房四注,镕金作缋,仿佛诸天。”资福院如此,其它各院建筑可以类推,应皆堂皇华丽。唐德宗时,因嫌大慈寺普贤阁废敝,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奉旨重修,“遂南迁百余步,度宏规,开正殿。因诏旨,喻群心,千夫唱,万夫和。奋赑负峇,穹崇横絙,运巨力拔,始雷殷而地转,欻云旋以山回。……于是,平坎窞,剪蒙笼,横空准绳,审曲面势。连廊霭以云属,三桥揭其虹指;廓广庭之漫漫,增重门之巘巘。”廊霭连云,重门峻巘,三桥如虹,院庭广漫,其建筑之宏富精丽不难想见!宋初,大慈寺部分建筑曾毁于兵火,但很快即陆续恢复重建,规模富丽有增无减。北宋政和二年(1112),大慈寺再火,“其傍小院十有六”被毁。府帅席旦请于朝,“颁缗钱改建超悟、宣梵、严净三刹,使学禅者居超悟、学律者居宣梵、学讲者居严净”。分寺院为禅、律等类,以区别于旧时禅、律等僧混住,是唐末五代以降寺院制度演变之大势。席旦借大慈寺被火时机,将其改并为超悟、宣梵、严净三院,吻合北宋中期以后加快推行禅、律分治的步伐。其中,属于禅院的超悟院在名僧文英的主持下,“灰烬之余,鸠工庀徒,创建禅宇,凡为屋千楹,且阐龙宫以藏贝叶,规模恢敞,气象雄特”。稍后虽复遇火,三门为焚,但很快即得到修复,无损于寺院已成之气象。总之,大慈寺建筑作为艺术之实存,自唐迄宋一直在成都占有瞩目的位置,成为当时成都士庶主要的观赏对象之一。
三学院为大慈寺之下院,建于昭宗乾宁元年(894)。经楼与钟楼则是唐宋之际寺院大殿前常有的一对附属建筑。唐末,南诏使臣段义宗稽留成都,曾有《题三学院经楼》二首:“鹫岭名园不可俦,叨陪龙象喜登游。玉排复道珊瑚殿,金错危栏翡翠楼。尚欲归心求四谛,敢辞施绕满三周。羲和鞭挞金乌疾,俗网无由肯驻留。”“当今积善竞修崇,七宝庄严作梵宫。佛日明时齐舜日,皇风清处接慈风。一乘妙理应难测,万劫良縁岂易穷!共恨尘芳非法侣,掉鞭归去夕阳中。”三学院经楼建筑之雄壮精丽由此不难看出,而大慈寺其他建筑之艺术水准由此亦不难推知矣。
李之纯《大圣慈寺画记》称:“举天下之言唐画者,莫如成都之多。就成都较之,莫如大圣慈寺之盛。”范成大《成都古寺名笔记》也称:“成都画多名笔,散在诸寺观,而见于大圣慈寺者为多,今尤具存。”这些壁画大抵皆为当时一流画家所绘,艺术价值极高。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五六:“(孙)知微初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淘淘欲崩屋也。(黄)筌亦以为不及。”孙知微画水技法得于孙位,苏轼言其渊源:“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皱,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唐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水之变,号为神逸。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得其笔法,常于大慈寺四壁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若奔崕也。知微死,法遂中絶。”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卷上《常重胤传》:“重胤者,粲之子也。僖宗皇帝幸蜀,回銮之日,蜀民奏请留写御容于大圣慈寺。时随驾写貌待诏尽皆操笔,不体天颜。府主陈太师敬瑄遂表进重胤,御容一写而成,内外官属无不叹骇,谓为僧繇之后身矣。宣令中和院上壁,及写随驾文武臣僚真。……自驾归京,韦相国昭庆授西川节制,陈太师与监护田军容令孜拒命据城。王蜀先主时为行军司马,重围三年,陈太师、田军容以城降。既克下,王先主拜僖宗御容,于时绘壁百僚咸在,唯不见陈太师、田军容真。因问二公何无写貌,寺僧对云:‘拒扞王师,近方涂抹。’先主曰:‘某岂与丹青为参商?’遽命重写。常待诏曰:‘不必援豪。’乃挼皂荚水洗之,而风姿宛然。先主嘉赏,赐以金帛。”因其如此,大慈寺在唐末五代又特别以其丰富精美的壁画闻名于世。为大慈寺绘壁的许多画家,后来纷纷流入汴京,如高文进、高怀节、王道真、石恪等,成为北宋东京寺观壁画的主力。由此看到,大慈寺壁画是被放在一个很大的在文化传递网络上的。
除壁画外,唐宋大慈寺还有许多具有文物价值的宝藏。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二:“《通志》云:大慈寺,唐至德年建,旧有肃宗书‘大圣慈寺’四字,盖敕赐也,故会昌不在除毁之例。《碑目》云:唐僧大辩修功德碑,元和十五年立,在寺之文殊阁。唐韦南康碑二,并在寺之资福殿中。《集古录》云:《大慈资福院记》,唐李德裕撰,长庆二年立石。……陆游《跋中和院东坡帖》云:此一卷皆苏仲虎尚书所藏,……刻石在成都大圣慈寺中和胜相院。”按志磐《佛祖统纪》卷四十的记载,“大圣慈寺”匾应为唐玄宗所书。何宇度《益部谈资》卷中:“大慈寺,唐至德年建,旧有玄宗书‘大圣慈寺’四字。”或因赐于至德年间,后人误成了肃宗。大辩“修功德碑”已佚,而“韦南康碑”之一应即韦皋之《再修大慈寺普贤菩萨记》(全名《再修成都府大圣慈寺金铜普贤菩萨记》),收于《成都文类》卷三六。“中和院东坡帖”是苏轼游大慈寺中和胜相院时的题刻拓本。
韦皋《再修大慈寺普贤菩萨记》:“大慈寺普贤像,盖大煦和尚、传教沙门体源之所造也。仪合天表,制侔神工;运开慈颜,月满毫相。”苏轼《大圣慈寺大悲圆通阁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断严妙丽,具慈愍相,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二《两王难当二堂》:“大慈寺有蜀后主王衍铜像,程公堂权帅,毁以铸钟。”苏轼《东轩笔录》卷十:张詠治蜀时,“有术士上谒,自言能煅汞为白金。张曰:‘若能一火煅百两乎?’术士曰:‘能之。’张即市汞百两俾煅,一火而成,不耗铢两。张叹曰:‘若之术至矣!然此物不可用于私家。’立命工锻为一大火炉,凿其腹曰‘充大慈寺殿上公用’,寻送寺中。”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九五《宋板藏经》:“圆悟禅师刻于昭觉院,予在遂宁广德寺见之。又僧道先言,大慈寺尚存十之二三。”此金铜普贤像、千手观音像、王衍铜像、白金香炉与宋版藏经,不用说,也有很高的艺术与文物价值。诸宝藏中,又以佛掌骨最为有名,刘泾《大圣慈寺圆通院佛掌骨记》记其渊源:“熙宁初,官游淮南。一日,龚氏子持佛掌骨来,孔翠藻藉,玲珑为函,昼作日如镜,夜作月如灯炬。时出坚固子,如珠玑,如鸡舌螺壳,往往震动心目。与女人童子,五体投顿,妄意是事,来归我家。元丰初,服丧里庐。思有以严先君之游,取诸身则臭秽,取诸物则空乏,于是以授圆明大师。敏公时方建大悲像重阁,既获宝骨,不异所闻。初与一二士请见密室,既而呈露揺荡,遂倾都人,阁以成就。”大慈寺佛掌骨与相国寺佛牙、陈留佛指、天清寺佛舌、歧阳法门寺佛骨并为佛陀“五宝”。
以其讲究的建筑、精美的壁画与丰富的宝藏,唐宋大慈寺事实上是将自己脱身成为了一座艺术博物馆。藉此脱身,大慈寺已不再是信徒独有的神圣空间,同时也是成都士庶共有的文化空间,在唐宋成都士庶的文化生活中占有不可或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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