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札记 | 那年那月记忆里的贵州之夏

■　滕建国
　　记忆中的贵州松桃县，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密密麻麻的群山沟；记忆中的贵州松桃县，是一山山的坡，是一条条的河。坡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大小不一的木房子，清亮亮的河水里满是活蹦乱跳的小鱼儿；记忆中的贵州松桃县，是一条条又陡又险的“天梯路”。这条危险四伏的天梯路，每天都有背着大柴背的青壮劳力来来回回周而复始的忙忙碌碌。这路的尽头是三伢伢（苗语：三爷爷）的家，一栋又老又旧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的大木屋。那一年是1970年的夏天，那一年我年方八岁。
　　53年前的吉普车沿盘山公路弯弯曲曲地行驶，几个小时后停在悬崖般的道路尽头。四围是刀削般的山，一条几十米长的绳索从山的顶峰垂吊而下。小心翼翼的攀援而上，那绳索会不由自主的四下摇晃。
　　这路能走吗？我小心翼翼地问询前来接我的堂叔叔。
　　怎么不能走？别说是背负着才几十斤重的小屁孩，就是背着一百多斤的柴火，也是轻轻松松……
　　可是，我怕呀，叔。感觉头晕晕的。
　　不怕，闭着眼睛，用手搂着叔的肩。在背篓里呆着，叔不叫你，不许出声。
　　我努力地点点头。蹲进背篓里，一双小手使劲儿搂着堂叔的肩膀。眼睛
早就害怕地闭上了，心里头“咚、咚、咚”跳个不停。</p>　　堂叔一双手使劲攀着绳索一步一步往上面爬，背篓里紧闭双眼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有风呼呼的在耳畔鸣响，这风凉凉的柔柔的，没有一丁点夏天炎热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感觉很久很久，如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后。耳畔终于传来了堂叔洪亮的呼唤：“瓜娃子，醒醒，到家了……”
　　到家了？我睁开紧闭的双眼。但见绿草如茵的洼地里开满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儿，糖蜜蜂在来来回回的盘旋。时而成群结队地飞往屋梁之上的大木桶里，时而盘旋于花丛之中，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干干净净的堂屋里，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几把竹做的椅子端端正正的沿四角摆放，八仙桌上有一大缸香气扑鼻的白颜色的类似于米饭，却又满是汁水的液体。堂叔一边拿勺子盛满洋瓷碗，一边递到我的手上：饿了吧？快吃，这是乡里人家招待贵客的甜酒。怪好吃的哩！我闻言拿着勺子满满地舀了一勺，迫不及待地送进嘴巴里。乖乖，我的个乖乖，又甜又香。（时隔四十多年后，每每提及往事。堂叔都会摸着我的头，不紧不慢地告诉我：知道你那年喝了几碗甜酒吗？我摇摇头。真不记得了。哈哈，你堂婶的手艺好，你那天喝了整整两大碗呢！）
　　堂叔家门前的菜园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三四条大黄狗和一条淘气的猫咪在时不时的打架。一只成年的老母鸡拖儿带女的到处刨食吃，那一双双脚不停的来回扒拉。不一会儿，这原本干净的草地上就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坑坑洼洼。
　　稍远处的山坡上，一丘一丘大小不一的豆腐块弯弯曲曲。大人们说这是梯田，需要靠天才能吃饱饭。梯田后面密密麻麻的树林里时不时会突然间蹦出一些野生动物。头上有角看上去像羊的是麂子，它奔跑的速度飞快。才一眨眼，就没入丛林之中不见了踪影。眨巴着耳朵转个不停，全身满是棕灰色的小动物是野兔子，它迈开四条小腿，也是倏地一下就寻不着身影了。
　　堂叔说：这个季节你来得不是时候，吃不到这些山珍海味。
　　好吃的我一边淌着口水，一边问堂叔：那要什么时候来才行哩？叔，我好想吃哩！
　　你下雪了来家里过年。那时候，这山里地里都是满山满坡的雪和冰。我带着你堂哥，沿屋后的动物脚迹放几个套套。用不了几天时间，你就能吃上各种野味呢！
　　真的吗？我一边问，一边用衣袖角角擦拭脸颊上流出的口水。
　　那个白天，我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堂叔说的山珍海味。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想着快下雪快下雪，下雪了好吃这平日里吃不到的山珍海味。一边想着下雪的日子，一边想着好吃的野味。迷迷糊糊中就慢慢儿睡着了。那个夜晚，我梦见下雪了。冰天雪地里，堂叔带着堂哥在为我沿着屋后动物走过的脚迹忙着放套套……
　　那个夏天，那年的夏天，就是这样在脑海里周而复始的盼着下雪的日子早点到来的希望里度过的。有时觉得漫长，有时觉得飞快。一晃，就过去了。
　　堂叔口里说的野味我终究还是没能吃上。那个夏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堂叔家。山珍海味的肉肉没有口福能吃上，冰天雪地里的美景也没有眼福能欣赏。但是，从此在心里对于这个夏天的记忆却是日久弥新；对于冰天雪地里的山珍海味的美好期朌也是心心念念。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我有生之年里对于夏天对于冬天最好的梦幻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