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言“耍”的种种

　　

　　文/吴义江

 

在西南方言中“耍”字很有特色也用得多。很多时候它与“玩”的意思相同，比如“二姐把眼睛几眨道：‘邓幺姐的儿子？我象记得。……在哪里？我们找他耍去。’”“她（蔡大嫂）也很欣喜的高声的喊道：‘大老表好呀！这一回走了好几个月啦！……洗了脸请过来耍啊！’”（李劫人《死水微澜》），
　是可以用“玩”来替换的，也就是取玩耍之义。但
　“耍”的含义还很多，除了与全国几乎通用的如：耍把戏、耍笔杆、耍横、耍猴儿、耍花招、耍滑头、耍赖、耍流氓、耍弄、耍钱、耍笑、耍心眼儿、耍嘴皮子等包含的意思相同外，西南方言中最具特色的说法莫过于“耍朋友”、“耍媳妇”了。

“耍朋友”“耍媳妇”中的“耍”应该就是谈恋爱的意思。重庆方言电视剧《山城棒棒军》中就多次把谈恋爱说成“耍朋友”。四川著名作家李劫人的长篇小说《死水微澜》中蔡大嫂也如是说：“罗大老表……这回又带一个回来，看又耍得好久”。也许是西南人把“耍”当成谈恋爱的讳词，虽然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土俗，但却能得一种难言之妙。恋爱中的男女在一起，不管是说些情话还是牵手、拥抱或接吻等，都是属玩耍的范畴。

从造字法上去看，把谈恋爱说成“耍”，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耍，《说文》中解释为“会意，从而，从女。而，颊毛。盖谓用颊毛戏弄女子。”  所谓“颊毛”就是脸上长的胡须。“而”是象形字，其小篆字形，确像胡须状，上面的“—”表示鼻端,“|”表示人中；下面分内外两层，外层像两腮的胡子，内层像生在嘴下的胡子。那长胡子的无疑是男人，理解成男人用胡子去戏弄女子（当然不包括小女孩），到不如说是男人用长着胡须的脸主动向女人表示亲热。而且这种现象也是在恋爱中居多，常常有“他”趁“她”不注意在其脸蛋上亲一口，以表达浓情蜜意，是谈恋爱时的实质性举动。就是接吻，一般也是男人主动，女人多半也是在半推半就中完成的。但在封建时代于某些人看来是嬉戏或不正当行为，故释为“戏弄”或“戏耍”就不足为怪了。也可以理解为“而”与“儿”谐音，“儿”义又多指男子，这里的“而”就是“儿”。这可能是基于我们传统文化中含蓄的因子，也符合汉字造字法上隐晦的做法。因而，“自由恋爱”应该就是“耍”的本义。因为上古的先民们是可以自由恋爱的；原始时期自然不消说；从《诗经》中也可以找到青年男女在一起“耍”的很多例证，特别是《邶风·静女》中那对青年男女的恋爱，堪称“耍”的典范。一直到唐代，未婚男女还是可以在一起“耍”的，不受太多的制约。而且这“耍”字的形态符合中国的传统思想和旧时代男女地位的观念，即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天在上地在下，男人尊女人卑，都得到最直接的体现。

 “耍”是后来才衍生出其它意思的。特别是在宋代以后，由于礼教的严苛，设“男女之大防”，男女交往的机会才少之又少。可能是在此期间，“耍”的名声才开始不好的。因为男女要婚嫁只能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决定，似乎这“耍”字就派不上用场了。不光是派不上用场，且被看成是丑陋的，于是它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组成另外一些词，诸如“耍无赖”“耍滑头”“耍心眼儿”等，如果哪个硬是要私下“耍朋友”，轻则警告“男女授受不亲”哟，重则就完全可能被斥为“耍流氓”了。就算是凤毛麟角般的张生和崔莺莺之私定终身，也不可能完全就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谈情说爱，总是时时跟个红娘，他们之间的很多情话是通过红娘转达的，这个红娘其实是充当了媒人的角色，怪不得后世把媒人说成“红娘”。《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在一起“耍”了，但它的意义是“反叛”。偏安一隅的巴、蜀、滇、黔的山民，可能是由于封闭的地理环境或其它的历史原因，他们就不买账，硬是将“耍”的本义继承了下来。只是不知在封建礼教盛行的时代，他们之中是否有人真正“耍”过？其间几百上千年的历史进程中，这“耍”作为谈恋爱的意思何以代代相传？难道是像发生在成都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恋之类的故事太深入人心，于是在“摆龙门阵”当中薪火相传？──也许吧。

当今是开放的时代，男女的自由恋爱是正当的，也是大力提倡的，这“耍”才名副其实。可有些在谈恋爱阶段就已经行夫妻之实，就不知是不是最本质的“耍”？因为有一些地方也把它理解成有交配的意思。

　 但是，如果有一方或双方已经结婚而又没有离婚，他们又像谈恋爱一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一起，就不能叫“耍”了，西南方言中有另外一个词属于他们，那叫“裹”，相当于“第三者插足”或者“通奸”等，蹇先艾的小说《在贵州道上》就有赵洪顺骂自己的老婆：“你这个烂婆娘，不要脸的东西！裹上了野老公就去你妈的三十三！”。曾听一位女教师在讲述唐朝故事时说“唐玄宗和杨贵妃耍起的”，旁边听者笑而觉得堂堂天子和贵妃之间用“耍”来表达，太土俗了。女教师马上反问“那就是裹起的哟？”听者又是一笑。尽管唐玄宗已有了皇后，但他再找一个或若干个女人“耍”，在当时是正当的，何况他还是天子！也许就跟帝王死亡叫“崩”，老百姓死亡才叫“死”或“亡”一样，“耍”和“裹”都是属于民间的。

而嫖客和妓女在一起叫“嫖”。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一书中说嫖客与妓女之间“可能（当然并不一定）建立一种无拘无束、轻松自由的异性朋友关系”。他们也可以像谈恋爱一样表达情意，甚至整出李甲与杜十娘那样的事情，但其实质是“一种买卖关系”，并无真正的爱情可言，可是西南方言也谓之“耍”。如“在石桥与罗歪嘴遇着，耍了五天，很投口味，遂与周大爷商量，打算带她（指妓女刘三金）到天回镇来”。“你这个婆娘，少要在人跟前绷架子，你的底细，怕老子们不晓得吗？柿子园的滥货，老子耍够了的！”（李劫人《死水微澜》）。这里可能才是取了“戏耍”的意思吧。

奇怪的是，西南方言中谈恋爱叫“耍”，没有找到谈恋爱的对象也叫“耍”。如，问：你家老三耍朋友没有嘛？答：没有啊，她说还要耍几年再说。这后一的“耍”主要是等待的意思，且有等待的资格或待价而沽吧，老光棍和老姑娘就不好再这样说了。如果认为谈恋爱会造成某些束缚，不能自由玩耍，是不够恰当的，难道和心仪的异性在一起不好耍？除非他（她）心理或生理上有毛病。当然，从现实的角度看，谈恋爱之后，为了取悦对方，不得不多费许多心思，还要受到管束，也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特别是随之而来就要面临结婚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一系列的重任和琐事都会压在肩上，确实就不好耍喽。哪有打单身时那样自由无拘束呢，而且有的还被称着“单身贵族”。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里的“耍”可理解成自由自在地不承担重负地过活。

西南方言中，“耍”还有些其它特别的意思。

“这个人好（hǎo）耍”与“这个人好玩”相比较，它们都包含有这个人幽默、滑稽甚至不可理喻的意思。但前者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含义是“这个人具有吸引人的魅力又容易亲近”，而这魅力主要是来自于修养、性格、学识等。

“你硬是安逸呢，耍起拿工资。”“一天光是耍，一点活儿都不干。”这里的“耍”指休息和不劳动。比如“耍耍”，是重庆人用来形容那些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就是“到哪儿去耍”，在成都人那里，也就多半是到哪儿去喝茶聊天的意思。

“鸦 片烟却烧得好，也吃两口，说是吃耍的，并无烟瘾”。（李劫人《死水微澜》），这“吃耍的”和常常听到的“搞耍的”的“耍”却又都指不是认真对待或当游戏一般。

可能还有些别的意思，因小范围使用的关系而不能一一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