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古镇好像一个传说。
古镇名曰大昌,长江支流大宁河和洋溪河在此汇合,冲积无数沃土良田。一千多年前,大昌子民在此筑城,一时间,商贸云集,成为咽喉之地,大昌由此得名。
那是我和莫非相遇的地方。
莫非来自美国,但我总觉得他像法国人,安静如一只懒猫。每天就只会坐在窗前,写啊写的,后来熟了,才知道他在写诗,有时候也学写中文字。他在中国呆了三年了,过着养蜂人一般的生活。
我说,莫非,你有双蓝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啊!
他就会把脸侧向一边说,如果这样看,是绿色的。
在阳光下,我仔细地看了看,果真,仿佛蓝绿相间的宝石丝绒一样滑进他的双眼。
他是最好的发呆伙伴。放上一张 Mazzy Star 的唱片,我们就仿佛两尊无言的雕像,天国倾颓而下的蓝色,从天花板上游动的阳光深远到无穷无尽的原始荒漠。
除了我,莫非似乎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了解任何事情,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他说:大宁河水是Smooth和soft,古街是Desert和Bruise。我觉得特别的美。
偶尔,我们会去爬山,但在半山腰甚至还不到的时候,莫非常常会停下不走,,坐在山坳间,听风、出神,把自己坐成一棵树。有一回,他突然指着天空对我说:那个大门打开了。
差不多有半个月,莫非就是那样安静也呆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阿明觉得他很奇怪。
阿明是我的男友。和他在一起,我安全得像个肆无忌惮的小孩。他是个外表和思想都一样安静的人。内心是那样的柔软。
我们相识是在从昆明到
丽江的夜间巴士上,他就坐在我旁边。仿佛是清晨,他摇醒了我,说快看!窗外,从澄静的天边涌出层层红色的海浪,一颗橘色的水珠从海浪中翻滚而出。整个天空美得仿佛在谱写着恢宏的乐章。
我回头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也正笑吟吟地看着我。这个破晓时分,带着清凉的露水,顺着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轻轻掀开百叶窗,悠然地飘进我的思绪。
阿明的漂泊是是自然而然的,是习惯,像一颗随风而逝的种子,跟着我四处飘摇。我们从巫山乘舟,沿大宁河逆流而上到达大昌。穿过古城墙,走进古代。青色的树、青色的瓦、青色的飞檐、青色的石板路、青色的河,青色的雾,青色的肃穆。青色的莫非向我们缓缓而来。
他像一个青色的梦,我在无数个撕裂的夜晚苏醒后拼凑完整却又落荒而逃的梦境。
阿明开始变得沉默恍惚,私下说他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我很迷惘,我想他大概受不了我和莫非说晚安时,互相亲吻脸颊这事。那时候的我既自私又可悲。后来的几天他总是一个人到古城里游荡。一天,他在清晨很早醒来,给我买来热热的薯条,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眼神涣散而潮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带走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留下了一个喝剩了一半的可乐。我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就像把我也扔了出去一样。
坐在河边的石阶上,我和莫非彼此黯然神伤。
那无边的季风吹拂树的倒影静静飘荡在水面。而树终于在水里与路边古老的屋子相遇,缠绵、扭曲,迅速地重合又迅速地破碎。
他说,那个大门又阖上了。
雾在晓日初升中渐渐散去了。
我说,那儿本没有大门。
我们很快地离开了那个小镇,他继续三峡之旅,我选择回家。
若干年后,阳光浮在河水上,一声声拍击船檐,水草与岸边石头呢呢喃喃。路边炸薯条的老妇不见了,古街消失了,连整个小镇都消失了。
人世间真的有太多东西会悄悄地走掉。也许,还有那些记忆。
再或是,走得更远一些,会有更多美丽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