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三环记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34:19

— 　开始　 —

07年7月7号，我仍然迟疑着，勉强决定今天就去走三环。从走一环到走二环都这样，因为至今我并没有把它当成特别需要劳神安排的事情，都是临时犹豫一下就马上决定。一来，怎么说路途都不算远，二来，假如中途遇到意外困难，我可以随时中止计划，乘车回家，没有丝毫压力。阳光下的榕树枝叶蓬在阳台的护窗前，那明艳的翠绿光斑随着微风晃动，让人觉得这是个适合出门的天气。老百姓生活有什么不得了的？不就是享受阳光、清风的自由嘛。说走就走。

也没什么行头。我走二环时买的墨镜和遮阳帽和地图一起放在我书桌边的扫描仪上。决定动身，马上戴起墨镜帽子、找出相机套在皮带上，然后换好步行鞋就出门。但刚到楼下就接到电话，一气说了好久，在通话的过程中又收到移动公司的通知，话费快要用完。于是又绕一下道去院子一侧的小卖部给手机充值──上二环就没地方充值了，今日一程，地僻人稀，如果手机不通，哪个晓得路上会不会遇到必须求助的事？这样稍作耽误，乘车到预计的出发点天府立交桥时，已经11：19分。

记得有朋友留言提醒我，说走三环最好凌晨4-5点钟出发，傍晚结束，这样比较安全。但我出发就已中午，烈日当空，炎景流金，市区的建筑群渐渐退去，湛蓝的天空覆压下来，视野陡然开阔之际，也让人深感自己的渺小。公交车站已过三环，我得回头走一截，那段路和立交桥都在施工，因此立交桥下面几条通道都被封闭。我问一个在附近拉三轮的老人，他告诉我立交桥过不去，要绕道。我说我不过去，沿三环路往西走。他说，西面也没啥子好逛的，都是工地，路还是烂的很。他似乎想问我去什么地方，坐不坐他的车，但不好问，我也没搭理他，说，没事，走过去就对了。

立交桥边确实乱糟糟的，都没人想打那里路过。我在上三环往左拐的一瞬间想到：开始了，没有任何仪式感。

— 　立交桥　—

三环路南段是在火车南站以外，以前我从没来过这里。当然也没什么意外的可观之景，大公路两侧除了农田就是工地，或者是介乎工地农田之间的大片杂草丛。人行道曾经十分整齐，但因为长期有工地载重车碾压，地面的预制板已经被碾得东倒西歪、时有破碎，相应地段的绿化带也被毁坏。一路根本没有店面，也绝少路人，只有不时经过的汽车，从远处开来，往远处开去。

我感到注意力都失去了对象，这个感觉很值得玩味。在旷野里，人会情不自禁走向一个和环境稍有区别的景物，或是一棵树，或是一块醒目的石头，或者是一根电桩。这是种什么心理，我一直没见过介绍分析。就是经常能够感觉到这个现象。在漫漫长途中行走，人的确有获得投以注意的景物的渴望。在会议室或电梯里，目无所安叫人难以忍受。当确实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人就能去注意天空和大路的尽头。

天空有几只鸟在飞翔，路的尽头，是立交桥。

这一程的立交桥一座接一座。有的地方有零星几个工人在施工。因为更无可观处，那么只有立交桥可以拍一下照片。在举起相机的同时，感到自己庸碌可笑，因为拍立交桥也不过等于在为我曾经到此做一个现场证据保全，不然我拍它何用？但是，我又何须向谁去证明此行的真实可信？这样想来，觉得小百姓确实可悲，说来说去是自己折腾，无关苍生社稷，所以怎么做都意义不大。

──难道我还要去精心构思、拍出点证明成都果然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吗？有病差不多！想走我往哪里走喃？结果，这个相机等于成了逼迫我去追问此行“意义”的祸根。每摁一下快门我就自己辩白一句：“这张没意义……这张还是没得意义……”

在蓝天立交桥边上，我看到原来彩虹电器厂的厂房，现在是窗户紧闭，死气沉沉，觉得它或者可以给我一点“意义”，就依俗拍了张照片，似乎籍此有参乎评议的可能。面前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泥地上的灰尘登时被卷到半空，我赶紧把脸背开。

那时，汗水已经把帽子衣衫湿透了。

— 午饭 —

经过了新义路，过了南岸村委会，到了一个北什么竹苑，拐进右手几步路，有一个很小的“利惠超市”。我去那里买了瓶水，顺便问超市的收银员打听哪里有馆子。结果那个男子告诉我，前面走十几分钟才有。我喝着水重新上路，沿着人行道继续走。这时的人行道边上开始出现几家临街的农家院落，因为三环修通，这些院落的人家借势开起一些简陋的林荫茶铺。我钻进其中一个茶铺去打听有没有卖饭的，结果那个掺茶的女的很不善于招呼客人，居然用不屑的语气扔我一句：这哪来饭卖，没看到是茶铺唆！倒有在那喝茶的几个老头热心告诉我前面小区才有。

就这样，第一程两小时很快走完。当我终于看到一个小区邻接三环路的整齐住宅楼下成列的店铺时，尚且完全不觉得累。我想，按照计划休息是必须的。但那时我没有想到，今天至此，下面再没有适时可遇的休息处了。

那个地方叫果堰小区，以前叫果堰村。

我在果堰小区最近的路口一家叫“何氏烧肉面”的馆子吃了一份烧肉面和一个盐蛋。面差不多合适，盐蛋却全没盐味，被我扔了。饭后到街对面的讯景网吧，按计划休息一小时。乘兴拍下我的“装备”，并把第一程的过程大致写成一个简短的帖子发到网上。

这一程大多路段人少车多。连续经过若干立交桥：天府立交桥、南华立交桥、石羊立交桥、蓝天立交桥、川藏立交桥、武侯立交桥、簇桥立交桥……枯燥乏味。因为地图标注过度简化，对于途中辨别方位几乎失效，令人不快。沿途走的较走二环慢，一方面是故意这样的，是因为据搜索得到的资料讲，长途步行，初时最好稍慢，这样可以减轻疲劳，另外也因为想一路拍些照片。

如果我事前想好，也许也可以拍一些东西。但我不是一个好的摄影者，历来不曾认真思考过摄影之于所将拍摄的事物有什么值得取舍表现的，故而每到觉得应该拍摄的时候，都同时感到极度犯难，倒是事后我觉得整个被忽略的，就是我终于清楚感觉到的“技术性记录”这个比较符合我的兴趣的独特角度，一路上人的感受是一方面，另外也有值得记录的别的事情。

环城路景致全无，人也稀少，绿化虽好，却一层不变，偶尔变化，也没变出个石猴恐龙什么的异物来。看看前面，前面又是一座立交桥，又是一组路牌，绵延无尽的主车道、宽阔的绿化带、人行道上零星的火三轮、公交车站牌、路边的农沟和沟里的塑料袋、包装盒；偶尔遇到的修车摊和水果摊……平凡得叫人厌倦。

但是，作为“技术性记录”，有很多东西还是值得拍下的。

—　地图盲　 —

离开果堰小区那会儿，我一路后悔没带支笔带个小本，这样可以临时记下到达某地的确切时间等等细节。我说过我对逛风景不是十分感兴趣，而对于如何“走”才比较科学和有益更为关心。因此，假如有可能，我会作尽量全面而详细的记录，记下时间、实际位置标志等，虽然，我对于写体验文章也很喜欢。这样念头，起初是让我留意拍摄几张公交车路牌的照片。我想以后也可以知道这些路段如果乘车该有那几路车。

人在肢体劳累的时候，脑子不太记事，眼前要应付上坎下梯绕人让车等不费脑筋小事情，不得空闲，所以不记事的脑子反倒很轻松。这也是为什么长途步行总让人感到愉快的原因吧。

这个时候，我一遍一遍反复拿出地图察看，老是找不到地图上标注的什么张家院子李家院子什么的地方，或者一再把他们弄错。后来我发现，每道立交桥前面500米，车道都开有上桥的岔口，那里的路牌一般只标明转弯的去处和下一座立交桥的名字，偏偏没本桥的名字，所以我就不断搞错。而且，我发现更加滑稽的是，我以前其实一直在犯一个错误，就是把过街天桥也算成立交桥了。我一边感叹自己真土气，一边找地图的差错，心想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笔，我会给它补充很多临时标记的，这个地图也许是出于城市改造的迅速，很多规划不断更新造成的不确定，所以才被迫那么简化的吧，上面连果堰小区和清水河公园都没有标出来。

这回走三环的第二程，感觉比走二环时轻松多了。因为已经经过锻炼，脚力更健了，同时也掌握了一点技巧，就是首段路要慢走。这样，我从2：40左右吧，一直走到6：00多，差不多没休息连续走了计划中的两段路程，类似极点的关节酸痛和肌肉强直才出现。不过，这次有个前面没有注意的问题──呼吸道过敏，症状明显了，回家后这个症状进一步加重，轻微的咳嗽发展成咽喉发炎伴随流鼻涕，以至我不能不吃点感冒药。我以前有过敏史，但由于后来外出时间不多，近年几乎不再发作。这就是说，有过敏史的人外出步行，应该事先服点抗过敏药，就不会发生这个问题了。

走到簇桥立交桥的时候，我想起前年夏天一个下午，我因故错过回程班车的时间，被困在这个路口。当时就绝望得直叹息，心想这下恐怕回不去了。现在才知道，我要走过来其实不是想像的那么难。这样坚持走下去，人的自信心也随之增加不少，居然心下也渐渐冒出一览众山小的气概来。有三轮车夫见我在街边开矿泉水瓶，就寻迹尾随而至，在我旁边直问走不走。我还没作声，桥柱边另外一个车夫就对他嚷嚷说：你看人家那个样子都是不得坐你的嘛。他们从我的遮阳帽和墨镜看出我是出来：“暴走”的吧，看起来，走三环的人已经不是个别的了。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35:30

—　路上的思考　 —

沿途林荫带后的农家自开的小茶铺，有的也有往农家乐发展的势头，但因为人不多，现在也就卖点茶兼放放录象。这个对我们古老的玩意儿，在就近的民工那里却是唯一可一享受到的文化娱乐。人和人的差异何其大也！农家乐持续发展下去，到底有多少人去耍？能够维持多久？这个问题曾经让我觉得非常难回答。有人可能会觉得很简单，供求平衡点过了，农家乐走势肯定日见其衰，这个是经济规律嘛。可问题就在这里。成都在迅速扩大，现在搞城乡一体化，房地产还在上升，农家乐这样的三产业市场何时临近饱和，恐怕真说不清楚。

前一阵去温江时，在车上和朋友聊天说到这个事情，朋友才跟我解释为什么城市化会促进经济发展。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城市扩大，不断侵占耕地，势必削弱一产业的发展；大量的工厂企业关闭或者搬迁，工业也该受到冲击，城市化水平提高，严格讲只是市场水平提高了，城市本来就是市场，市场的功能不过就是把你的东西通过交易变成我的而已，这当中并不产生财富，经济从那里发展的呢？

朋友提醒我城市发展对整个经济的拖动作用。这个“拖动”二字终于让我开了窍，逐渐开始反应过来，什么是市场经济。记得以前在商报和他们那边一个新来的经理谈一个项目，那位经理提到一个公司运作的关键点，叫“三大流”，指的是资金、物资和信息流，这三大流的畅通与否是考评公司运作水平的重要参考。我想，城市化水平提高，可能就是给这三大流的良好运转提供了基础保障吧。

“农家乐的顾客在哪里”的问题和以前一直困扰我的“那么多房子卖给哪个”以及“都在从事三产业，吃的用的谁来生产”等问题，都慢慢有了答案：都来自其他地方──成都以外、四川以外、中国以外，生产要素按照市场规律配置以后，造就了高效集中的生产。这个大约也同时有造就垄断的趋势，结果任何一种商品都逐渐经过竞争剩下仅有的几个著名品牌，最后市场全部被它们占领了。

但这样一来，会有其他的后果吗？每当想到现在商店里净是美国日本甚至韩国的商品，还是十分叫人不舒服。世界经济一体化被称为“陷阱”，原因又在哪里呢？

—　陌生的路　 —

后面一段路越加枯燥。新三环路原先是从近郊农田贯穿而过，许多村落名不见经传，路修通以后，熟悉的人却很少。我这次对此颇有感受，因为沿途不断遇到有人探头询问某处某处该从哪里走。直到我快要返程的时候，还遇到一个骑偏三轮的女的，用十分奇怪的话问我打听路，活像我就很熟悉一样。那会儿已经凌晨两点，我经过反复查对地图，大致知道如何找我的位置，虽然地图确乎很潦草，但大的地标幸好还能找到。

民间传说有鬼打墙，是说人走迷路，老在一个地方转。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但经常听人说起。当要到成渝高速公路立交桥的时候，那个女的登着偏三轮从我后面赶上前，隔我远远地回头打量我，然后说：“等于是我今天就简直找不到路的嘛，不晓得这到底是哪儿哦！”不用“请问”之类的客套开头，很有些令人诧异。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夜深了，这个女的已经慌神了，大概也感觉是遇到“道路鬼”了，所以说话已经语无伦次。

我刚看了地图，赶紧告诉她：前面路口转右手是五桂长途车站。不过我心里知道这个对她并不意味着情况就多好了，因为三环离五桂桥其实还很远。

—　路人　 —

长时间一个人走路，终究还是会感到沉闷。我很乐意在路上碰上肯跟陌生人攀谈的人，尤其是小孩，这样的机会尽管不多，但偶尔也能够遇到。在走二环的时候我就曾经和一个同路的小学生说了些话。尽管又短暂又空洞，在那个沉闷的时候，还是让人感到愉快。

这个时候就碰到一个“名人遗迹”，是90年代成都的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到一个叫“李小龙”的人在墙头围栏用油漆写的广告，落款为“追梦人李小龙”。

这个人的书法学欧阳询，但不入道。他那些广告大约也不是收钱代人写的，而是自己在弄耍。之于为什么要这样弄就不得而知了。对于喜欢探究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充满了难解之谜。有报社好事记者找他作过采访，听说其人其貌不扬。后来因为他到处挥毫触怒管理部门，说最终被逮去拘留了几天。现在城里已经很少看到这个“追梦人”签名了。

我很有兴致地停下给那堵墙壁拍照，同时跟门前摆修车摊的一对父子搭话，向他们了解这个李小龙何时在他们的门前留下这样的字迹的。我承认这个举动非常无聊。但那个穿着皱巴巴白衬衣的父亲不知道我的来历和用意，十分紧张，见我拍照就往一边躲，嘴里支吾着，对我的问题一问三不知。他的儿子倒坦然在镜，任由我拍照。

我感到自己确乎唐突。更感到人和人差异的巨大，在我们之间竟至于无法沟通甚至相提防，未必不是一种悲哀。平时不觉得，当一个人的时候，就比较容易注意到生活中这些发人深思的细节。中国老百姓之间很少自然友善亲切的，而历来相与为敌。巨大的生存压力和严重缺乏个人尊严，使人民已经习惯宁可忍受孤立索寞，也不愿意让陌生人靠近。

在南岸村一家路边店铺买水的时候，又遇到一个8、9岁的小丫头，红仆仆的脸蛋，天真地皱着眉头，一直专心地望着我的帽子，两个眼睛黑白分明。我要一瓶矿泉，她飞快地拿出矿泉，还是望着我。我看看矿泉，那瓶子式样是我没见过的，一看商标，也是城里大商场没谁卖的那种，心里就有点起疑，说：你拿其他的嘛。那小丫头又飞快地拿出一瓶“统一”。我看看没什么问题，就把钱付给她，她又是飞快地收好钱，还那样望着我。

我出门就忍不住把帽子摘下来看看，看到底小丫头在看我什么？可帽子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汗湿的痕迹吗？

— 公园 —

我很快放弃了到达某地记录时间的打算，因为根本做不到。但一路还是不停看手机，有时候非常频繁，每看一次就感到失望一次，越失望就越忍不住频繁地看。有时间隔只有10分钟。

到达清水河以前，我就误把置信房产的丽都玉苑当成公园，左看右看都觉得象。到清水河公园大门口时，我见一对卖炸臭豆腐的夫妇推着小车从公园出来，就问他们打听这个公园是不是也叫“摸底河公园”。结果他们告诉我不是，说摸底河公园还远。

我再往前走，到了簇桥立交桥前面，那儿路边有几幢70年代修建的老式楼房，楼下门面开着些乱糟糟的小铺子，一些住户在门前打麻将。我再次买水的时候，又问那瘦削的老板打听，才知道摸底河公园还在下面。不过具体位置他尽管就住那附近，也还是知之不详。

然后，我上路就遇见那两个打工的女子，背着巨大的粗布囊，拎着口袋，端着装满东西的脸盆，每样都沉甸甸的，她们挽着袖口裤腿，走得那么精神，让我不觉一笑，心想：“比我厉害的人多了！”于是就索性拿出相机，从背后给她们录了一段视频。可惜那档儿，她们却忽然又倒拐了，一下公路就到了她们的目的地。而我却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37:29

—　王贾场　 —

如果说成都有什么地方最不应该去，那一定是王贾场。它本来是我从成都的最南面走到最北面──差不多完成一半路程的地方，但人一走拢彼地，却绝无半点高兴之处。

从王贾出城的立交桥叫凤凰立交桥，规模很大，四周除了已经和杂草融为一体的绿化带外，并没形成新的商圈，王贾街上也没有新的建筑，唯留的几乎仍然是青瓦砖墙的旧房子，而且都格外破败。立交桥紧接着前面一段正在施工的大路，场口有个巨大的过境车停车场，同时又有一个公交车站停车场。大约是市里已有规划在等待动工，所以整个街道都暂时没人管理修缮，以至这里从地面整个被破坏，裸露出层叠的鹅卵石开始，是一切烂得不可收拾；灰尘铺天盖地满街弥漫，过往的人似乎完全被淹没在准沙尘暴里面。你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因为那个大停车场附带一个由许多农民自办的修车铺子构成的一点点人气，居然也拖动这个小街的三产业，开出好几家面馆、川菜馆、茶馆录象厅甚至洗头坊。象所有车站的门口一样，王贾的场口也游荡着好些火三轮、人力三轮和搭人的摩托。

那时我已经感到饿了，整个疲乏不堪，但实在不敢在那个灰尘弥漫的地方休息。稍微踌躇，只在场口一家小铺子买了瓶水。那店主是个女的，她看出我也是“旅游”走三环的人，就告诉我，走三环的人已经遇到过好多拨。另外，如果不在王贾吃饭，下面可能找不到馆子了。我听了很犹豫了一下，望望场口那家“羊马渣渣面”小店，见那个胖胖的老板打着赤膊，把肮脏的白围腰搭在肩上，独自在那空无一人的堂上抽烟，我还是咬牙打消了留下来吃点东西的念头。旋开矿泉水瓶，猛喝了两口，接着上路了。

—　似曾相识 —

前面走很长一段才过完引桥，而且是紧贴着大路主车道和副车道之间的隔离临时铁皮墙走的。身边不时有飞速而过的载重车、私人摩托。因为副车道在埋电缆挤占主车道，开车的司机大约不习惯在自己的合法地盘给挤过来的行人留方便吧，车速几乎不减。每过来一辆就吓我一跳，搞得紧紧张张的。

走完长长的隔离墙，我看见好些基建工在喊着号子把粗大的电缆从地下管道拽出来。施工员在一边做什么纪录。地上到处扔起隔离桩，堆满砖石和泥巴。

人有时候会出现记忆障碍。在电影里面常常看到的是失忆，就是人突然失去记忆，以至自己忘记了自己是谁。而我遇到过几次这样的问题，却是另外一种，就是记忆发生错乱，而把一个陌生的地方当作是我曾经梦见过或者去过的地方。这大约和疲乏有关吧。

就在走完凤凰立交桥不远的地方，我就看见路边几幢孤零零的灰砖楼房。这种房子一般是解放前才有的。我小时候住在新华公园附近，在现在的小龙桥的位置，就有这样的灰砖房。听说是过去的地主居住的。房基已经为潮气长年侵袭，布满水痕，砖皮层层剥落，夹杂着大片的青苔。房子里的森森阴气从黑洞洞的窗口透出来，把想像中的回音弥散在房子周围繁茂的杂草和巨大的乔木构成的浓荫里，给人遥遥在望，却不可企及的感觉。

我一时幽思浮动，有倒吸一口凉气之感，因为它太象我的某个梦境了。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38:16

—　金府机电建材市场　 —

　经过金牛立交桥的时候，我碰到两个放学的娃娃，就问他们打听哪里有餐馆。他们告诉我往三洞桥方向走就有。我是绝不想绕道的，不主要是怕徒增劳累，而是觉得这样对计划的完整性有干扰。结果一个小朋友就告诉我，往前面走的话，金府生资市场里有卖饭的。

　我开始以为那一定是个临时的三轮小摊，所以仍然没多考虑就决定不去里面吃饭，我尤其不能忍受在浓郁的机油气味笼罩之下吃东西。

但金府机电建材市场之庞大，却出乎我的意外。我估计那一段紧临市场的路，我足走了整整两个小时。看到金府机电建材市场的路牌过了一个又一个，我渐生惊异，怎么以前就没听说过这个足够当一个小区规模的巨大市场呢？

照这个规模，市场里面供餐的肯定不止一家，也肯定不是临时的。

那时大路上的车少了，这一段路也显得整齐干净。两旁越过绿化带就是农田，庄稼都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　短暂的休息　 —

再走了一段路，我还是决定要休息一下。那里离开工地并不远，有运砖的卡车在路边卸载完砖头，司机和民工在树荫下喝茶抽烟。我在隔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找了个排水沟洞口的水泥梁坐下──那里恰好有张其他人垫过座的包装瓦楞纸。尽管它已经被晒的很烫，但总比直接坐水泥地上好些。

中午的饮食很清淡，我担心长时间出汗会导致缺盐。然而此地没有馆子，这事就无法可想。我在03年去上海参加订货会，就因为当地饮食清淡而气候潮热让我长时间出汗无法及时补充盐分，结果在会场上发生腿脚痉挛，痛得我直冒冷汗，就在那个左右不挨的过道，我靠一条腿支撑着，坚持了至少半小时疼痛才缓解过来。那个记忆真可谓刻骨铭心，此后我一直很注意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

　　在路边坐下以后，我边揭下汗水湿透的遮阳帽，看见上面的盐渍，就在想怎么解决补充盐分的事，同时想到以后出门步行的时候要留意带一点咸的小吃在身上。

　　正好，有个给工地送豆花、凉粉、凉面的农民推着自行车，想从大路边的砖堆绕到我后面的小路，从那里的隔离墙缺口进入工地去招徕生意。那个老人正小心低头在乱砖堆里一步步找下脚处，就被我叫住。我问他有没有凉面，如果有，我也该吃点东西了。但他说凉面豆花已经卖完，只有凉粉。我印象中凉粉都不太干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买。

　　那时我还没摘下墨镜，回头看看西面的天空，太阳已经躲到云层里面去了，厚厚的云层居然显出沉重得让人憋气的阴郁来。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有雨了。我赶紧取掉墨镜，再看看天，仍觉天光迷眼。大路上的车流一直此起彼伏不曾中断。我前面有两个赶路的男女，小伙子的女朋友大约中暑了，在路边停下来靠扶在车把上休息。小伙子在边上手足无措。

　　地上仍然很烫，水泥梁子很矮，人坐上面很不舒服。我只坐了几分钟，就觉得还不如坚持走到下一个更适合休息的地方才休息的好。

　　这样想着站起来，大麻烦终于出现了。

　　我感觉我的双腿关节开始疼痛，脚底承力的掌关节如同锥刺火燎，大腿肌肉也已经完全强直，上下街檐都平衡失控几欲跌倒，“烧档”也来了，让我只能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一步一步往前面挪。但很快，我也惊异地发现，人的代偿能力也的确不一般，尽管已经那么虚弱，我同路上一般的人比较，还是远比他们走的快。在我故意很小心很小步地走了大约十分钟开始渐渐适应以后，我就不断在超越前面的路人。虽然因为“烧档”处水泡破裂引起的钻心疼痛并未稍微缓解，但我居然也能够忍受，而且依然越走越快。

　　刚过金牛立交桥时，我曾经在路边的一个草坪养护用水的水桩池子边蹲下洗过手，那时还能勉强蹲下，只是腿已不很灵活。但现在，双腿已经彻底变成只能迈步的功能单一的支架了。我甚至感觉，如果这时候哪怕有个轻微的冲撞，我肯定也不能承受，而一旦倒下，大约也难以自己再站起来。

这个感觉让我诚惶诚恐，对我后来的勇气影响极大。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40:20

—　华灯初上　 —

　　黄昏时分，我经过林家院子，那里有座桥，桥下清凉的河水穿过，在紧邻桥墩的下方水岸边上，是一个规模不小度假村，大约叫“临水居”什么的。它的游泳池就在桥基下一道水泥栅栏后面，周围簇拥着茂密的观赏植物，有两三个人在那儿游泳。

　　我以为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就加快步伐，巴望尽快走到度假村的门口，然后去里面吃东西和休息。但再走了长长一段路到度假村的门口以后，才发现如果要去餐馆的话，还得从度假村里面往回重新走到河边。走回头路本来就叫人恼火，何况那段路也实在不短。结果我还是没进去，接着望前走，刚好就到了川陕立交桥。

　　几乎所有立交桥下面都有种植着践踏草的草坪，看上去整整齐齐。我小时候就在草堆里打滚长大的，见这时已经有吃过晚饭的人在草坪上乘凉，我也就索性上草坪去休息一下。吃东西是没地方吃了，我姑且想，就算这样减肥吧。我盘曲双腿坐下，立即就想躺下，是因为那时特别不能忍受坐着还双脚踏地，因为脚底已经非常疼痛，必须放松悬垂或者瘫放在地上，而那样一来，人就得立着腰板，这样腰板又很难受，最好的姿势只有躺下了。

　　我把地图拿出来完全展开，垫着我的上半身，下面穿的长裤套袜子和步行鞋，躺在缓坡的草堆里，这样即使有小虫循着我身上的盐味来袭，因为隔得还算严实，也一时爬不上身，这下我才终于可以彻底放松合上眼睛休息一下了。

　　大约躺了十分钟。远近的车声人声，让本来陌生的环境给人更大的压迫感，尽管身体放松了，心理上其实并没真正放松。不然睡着的可能都是有的，因为那时确实太疲乏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天空的厚腻的黄云在缓慢移动，头顶上的观赏树梢开着稀疏的小花，一只麻雀从立交桥护栏边飞蹿而过。我再合上眼，想借此尽量放松，单还是不行，稍后睁眼再看，街灯和立交桥的装饰灯都亮了。

这个时候，刚好7：30分。我猛然意识到应该再拍张照片，但因为在前面录了段视频，居然已经把储存卡用完了。

　　我坐起来，这时又发现恐怕很少人注意过，长途走路时，其实闲着的双手也是非常累的，当然不是为活动用力而累了，是因为一直悬垂，时间一长双手就发胀发麻。我一时还不打算起来，坐了一会儿，干脆脱了鞋，自己给自己做脚底按摩，并立即感到这是个缓解脚底麻痹的好办法。虽然没做多久，效果却很明显。只是脚底一缓过劲儿，知觉恢复，就立即让一阵短暂的疼痛猛的发作。这让我一再推延起身的时间，直到再次感到十分口渴时，才起来接着往前赶路。

　 —　寂寞的夜路　 —

　　郊外的晚上来得很快。当稀稀拉拉的几拨民工和当地农民饭后闲逛渐渐消失以后，你就很难判断时间了，远郊的晚上和凌晨，氛围是完全一样。城市街区建筑大多没有延展到三环路的边上，只有少数路段紧挨着某些工地，和废墟一样灌木杂草丛生。而后就是长长的，整齐而茂密的绿化带，厚厚的把大路和耕地或者农田隔开。

　　路上的载重车依旧来往不断。时而也有小车和摩托飞驰而过。在延长到大路尽头的明亮钠灯下，我看见两个骑摩托的朋友，因为其中一个的摩托没电了，靠另外一个开着摩托用一条腿登着他的车尾稳稳滑行；一辆高级轿车停在没人的路边，车上下来两个衣着时髦的女子，在同驾驶座上的男人暧昧地调侃；一个乞丐落拓不羁箕踞行道树下的草甸里；一辆载重车放炮了，车上的人在忙乎着换轮子……

　　不可能再买到水了，一路上没人也没店，我也累得麻痹了，对此我都没余力多想，只知道往前走。我隐隐约约感到，或许前头某个岔口有通往一个小区或村落的路，这样或许还可以找到一个有店铺的地方，那时再考虑买水买吃的。我无力去客观评价这个念头的可靠性，但带着这个念头，还是坚持走完了北湖公园，到了龙潭立交桥，才终于买到一大瓶雪碧。

　　就在经过北湖公园的过程中，机体疲劳逐渐开始被越来越浓重的孤独感替代，使人开始对安全也担心起来。

　 —　不祥的预感　 —

　　我无意识地前后张望过两次，在长长的人行道上决没第二个人。但那时也仍然偶尔有学彪车的农村小青年骑着摩托在人行道上突突开过。排水沟的水泥盖因为不都平整，摩托开过时，就发出砰砰的碰合声。这个声音因为盖板下面的排水沟的共鸣而被放大，居然比摩托车声还传得远。

　　有一阵它让我产生误会，我不断听到身边不远处的排水沟盖板发出碰合声，但前看后看，竟然没看到有人经过。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走路弄出的声音，但当我故意避开那盖板时，也还是时而听到盖板忽然自己响几声。这让我一时十分纳闷，注意了半天，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

　　又走一段，我的手机也响起来。可拿出手机，显示屏上没亮光，再听那铃声也不对，不是我的手机的。这下又是左右看不到人，铃声是哪里来的呢？走一段，见高高的路基下面，居然有几个男女在那路都没有的灌木丛死角蹲着抽烟，谁也没说话，看样子又不象本地人，傍边倚放着自行车，不知道在干什么；再走一段，路边居然听见有人用对讲机在呼叫：几个了几个了，给我报个数……

　　我一下脑袋就要炸了，路上可没人啊！我屏息驻足寻声察看，好容易才看到路边美人蕉丛边一个临时电线杆上挂着个工具箱，那好像是电信公司或者某个施工工地检修线路的工人用的东西，可那些工人把对讲机放那儿，人却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然后，再碰上一家路边回收旧家具的人家锁在门口的恶狗，对我疯咬狂吠，简直要冲上来把我撕碎似的。

　　然后，走到一处紧逼人行道的茂密林丛，在两米之内才发现又一个患精神病的乞丐在树干后面撒尿……

　　然后，听到北湖公园深处传来放鞭炮的声音……

　　我想，还好，至少我还没产生幻觉。在遇到海难的人当中，不少人不是死于溺水、饥渴和劳累，而是死于心理崩溃，死于缺盐后产生的幻觉。

　　真正的危险接踵而来，不让人喘气。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41:23

　 —　遇险　 —

　　龙潭立交桥头有家叫龙祥山庄的休闲庄。我到时那儿还亮着灯。但院子里的露天茶座早没人了。店伙计都聚集在大厅里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我进去问有没有吃的，他们告诉我什么都没有。这个经营风格是难得一见的，那么干净利索清楚明白，什么都没有，也没人稍微对来客的不利处境表示更多的关切，完全无视你的前不沾村后不沾店的窘境。“没有没有，泡菜都没有了！”，你要怎么做请自便。

开始我甚至还自己怀疑说不定在这里吃了饭我都没信心再走下去，索性住下来也不是不可能。但两三分钟后，我就被伙计们的集体冷漠重新抛到大路边，外面夜深如渊，前路吉凶难卜。

那时我只买到一瓶雪碧，是大瓶的，八块钱，没有小瓶的。

　　我出门慨然仰脸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强打精神就下街檐打算穿过立交桥的绿化带。那是个急转弯的地方。我喝水时耳膜被水声吞咽声掩盖，居然没听见有汽车开过来。而一喝完水，我就顺势蹿下人行道。结果因为双腿已经麻木，不能控制平衡，居然一个踉跄就蹿到马路中间。而那辆汽车的司机绝对想不到这么晚了，那么荒僻的地方还有人猝不及防横穿马路，所以汽车拐弯也没减速。结果，就见拐过来的车灯一晃，我就立即想到这下完了，走到头了……

汽车轰地从我贴身处一擦而过，几乎挂到我的肩膀和脸，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刹车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刹那间已经停在我前面几米远的地方。

我的一身冷汗当即就流了下来。

司机从驾驶窗探头看看我没事，大约骂了句什么，也没多说，很快又开走了。我却吓得双腿发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过了街就驻足喘了好一会气才回过神来。

躬着身躯，双手撑在双膝上，我看见昏暗的路灯辉映的水泥地面被我自己的两滴汗水滴湿。稍定神，我就暗自想道，这样下去可能不行了，如果要走完，起码还有几个小时，郊外的情况比不得城里，那时的气氛已经可以用死寂来形容了，还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弃了？

—　梦魇之路　 —

　　成都三环和一二环路不同，它不是接近正圆均匀环抱着城区，而是象一个偏心的巨大的鸭蛋，作蛋黄的城区靠在西南一边。往东的路一过了川陕立交桥就开始凸出一大块，使整个东面的三环路绕离城区很远。这样，一般过境车辆大约就不愿意去绕道，而是提前横穿进入二环甚至干脆穿城过境。因此，过了成绵立交桥（未到龙潭立交桥的前一座桥），路上的汽车就陡然减少到几乎没有了。

龙潭立交桥绿化也非常好，然而对孤身只影的夜行人，这些绿色植物只增加了发人梦魇的阴影。假如没有车经过，当人走在立交桥下穿车道的阴影里的时，除非你没有听觉，有听觉就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洞地回响。

偏巧，好不容易走出长长的引桥，迎面而来的居然又是一长段没有灯光的路。也许是故障也许是在检修，反正对我都一样，它让我渐渐有步入梦境的感觉。开始还能够看见身边暗影里面的绿荫丛点点开着黄花槐，后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在前方成行路灯的光影里，我能够看见我举起的手的剪影和雪碧瓶里面晶亮的液体在晃荡。

　　在路外侧的远处，也许有荷塘芦荡，这时远远传来鹭鸶或其他什么夜鸟嘎嘎的怪叫。

　　此行最大感受，就是枯燥。记得契可夫写旅人经过草原，上半段走过的路，下半段总觉得是在重复地走，甚至在往回走。三环路也这样，路是规划整齐，几乎没有变化，绿化植物小有差别，远不足帮助人区分无数的这段和那段。不过，经过北湖公园开始，路基倒高起来，假如在白天，也能给人带来开阔的视野，借以了望成都最大的公园（至少当十个浣花公园）的林丛湿地，或许也十分惬意。但在深夜，穹苍如盖，黑暗把天地都连成一块，远处村落的零星灯光也都掩盖几尽，抬头望望，天边尚驻留着一抹青白的暗影。

　　到我再走到路灯下后，我不由得吁了口气。这时，手机响了。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42:25

　 —　心魔乍现　 —

　　我们家是集体领导的。但也有个领导集体的。在我走过王贾后，集体就来过电话，问我走到什么地方了，打算好久归队。我说快了。集体的意思，是让我觉得合适就收手，不一定要一次走完。我答应了，但并没真打算不走完就放弃。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分次走，那何不在家兜圈子，折腾一年半载下来加一下，不也等于周游全国了？

　　我对电话说：“是，累惨了。但还没走完，还有大约五分之一。只有走，没车了。郊外的车，最晚七点就没得了。”然后，又拿出地图，借着灯光找到我的位置，然后看看手机对一下时间。那时我不停这样做，甚至把所到的立交桥名字通过手机短信发给家里。但后来，我大部分都忘记了，手机上的记录也已经销掉，直到碰上那个走迷路的大嫂蹬着偏三轮前来问道，这才打岔开我的注意注意力。

　　那时，我一方面心里不甘，一再叮嘱自己要坚持走完。另一方面心里却在逐渐动摇。极度的劳累使人变得虚弱起来。而我管不住自己的思绪的毛病，也一再让我犯下不该犯的错误。

　　看见那个蹬三轮的女的渐渐消失在前面的路灯下，我开始还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感到满意。但我不该想到这个女的可能遇到“道路鬼”，这个不吉利的字眼在我因为劳累而控制不住方向的脑海里一转，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刚用视频跟QQ上的朋友聊天时，一个广州朋友跟我开的玩笑，三更半夜两人正说着别的事，他突然问我：“你背后那个人是谁？”吓得我真的不敢转身去看，结果见那家伙在镜头里嘿嘿地笑，我却出了一头冷汗。

　　现在，这个恶劣的玩笑被我失控的脑子自动改造成另外一个意念，是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我“喂喂”几声之后，才听到里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幽幽地对我说：“你看看后面跟着你的人是谁……”

　　这个念头一当出现就开始给我以巨大的折磨。我觉得我越走脚步声仿佛就越响，越响就越象掩盖了另外一个脚步声。我双脚开始不听使唤，背脊一下一下发麻，强烈的转头回望的冲动和对将可能看到的异物的巨大恐惧简直把我摄魂摄魄地钳住了。我默默地望着前面将快到的成渝立交桥，但前面的景象却没背后的真实。我本能地加快了步伐，喘息着一口气走到灯火辉煌的桥蹬边……谢天谢地！那儿居然有几个修剪万年青的环卫工人在路边休息……我一瘫就坐到街檐上，才泼了命不要的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远处一辆农用车正突突地开过来，人行道空无一人，路灯把绿化树的阴影静谧的投映在水泥地面。

　 —　放弃　 —

稍歇一下，我边把雪碧尽量喝完，想把瓶子扔了，一边想，一定要提醒以后走三环的人：人长时间不说话是危险的，所以必须有个同伴。

环卫工人因为白天太热，所以选择晚上出来工作。我坐下刚才两分钟，那两三个穿着茜黄背心的工人就起身往立交桥下面走了。

因为立交桥边要明亮得多，所以我还能坚持多坐了几分钟。随后，心里的梦魇又有浮现的迹象。我想下面还好几个小时的路，具体情形若何，还要到了才知道，万一前面有个更加荒凉的工地，我前后无着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看看手机，已经差不多两点了。

我犹豫着坚持站起来，走到航天立交桥。那时路上忽然有了出租车过往。我一边想：不坚持走完实在太可耻了，没人逼你，自己要走的，起这么大的心，结果还是失败了！随后马上有想：不行，一定要坚持……结果，再一辆出租车出现在后方的时候，我迟疑地举了一下手。

没想到，这一举，还得到此地不安全的反馈：出租车见有人招车也不停。我一惊，接着就认真再招呼两辆出租车，结果也一样被甩，我猛然醒悟，这一带肯定不安全，出租车司机怕遇到劫匪……

我赶紧看看迎面而来的立交桥，只见右手边一段引桥下面原来修了好长一排小开间住房，可能曾经使用过，现在是人去屋空，屋子门窗洞开，露出里面成堆的垃圾什物。再望望前面的立交桥下面，幽深的阴影大有可疑。

我从第一程休息后起步，从下午2点多一直走到现在，途中其实一直无法正经休息，至此已经十二小时。而再不能彻底放松休息的话，我真担心自己的腰椎和腿关节也会出问题。而那时如果恁要坐在路边休息，看彼时彼地，似大不吉祥，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想像，凌晨两点的荒郊野外，瑟瑟有风的公路两旁那茂密的绿化林带藏着多少离奇故事吧。一路高照度的灯光那么明亮麻木，仿佛要把所有孤独的行人直接引向天堂的样子，一望无尽。路上虽还有过境车辆往来，但绝无行人。那境况，我再也没勇气敢背对幽深的林子和成排的空屋坐下休息。我那么虚弱，因极度疲劳而摇摇欲倒。我没带多少钱，但却带着个鼓鼓囊囊的相机，手上拿着遮阳帽，胸前挂着墨镜，一看就是受害者生前原型，很适合歪在杂草丛中拍遗像的那种。

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弃尽前功，下次再从头走一回。不过一定要根据这回的教训做更加充分的准备。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是因为不满被激发起来的，而我就对自己严重不满。

季风 · 发表于: 2007-7-28 02:57:37

—　出租车　 —

我没再坐下。等再来一辆出租车，终于被叫住。

上车，的哥就问我是不是去旅游来。我告诉他我走三环路，没走完。的哥扭头看看我，说：“走三环啊？走了好久喃？”我默了一下，大约15 个小时。的哥说，这一路够走哦。我说是。同时感到坐在车上真舒服。

车很快抄近道进入二环路，路上还有行人，沿街的店铺已经关闭，但毕竟不想三环那么死寂，不时有不辨方位的灯火忽然叫我眼睛一亮。我暗自感叹：“终于回来了！”

在我勾头看着地图估算我最后放弃的路段有多长的时候，的哥告诉我，曾经有电视台组织人去走过三环，但也没走完。看来我还不算失败。

车到了玉林生活广场，我叫的哥直接把我送到北路的玉垒冷啖杯。可车到了我居然站不起来了。店铺的伙计认得我这个老顾客，过来问：“今天几位喃？”我说：“你拉我一把再说。”

—　余绪　 —

这次走三环不光右脚打起两个泡，事后因为大意开着空调睡着了，一觉起来还意外感冒，使本来就因为过敏而起的咳嗽变成上呼吸道感染伴发低烧，在我坚持了两天之后，还是不得不去医院自领肉刑，挨了好几针。

根据《成都市“五路一桥”建设项目规划简介》，成都三环路全程51公里。

人一小时平均走5公里，消耗300大卡热量。

医生建议：人步行一小时应休息至少十分钟。起步初始速度应该梢慢，并保持能够维持一整天的步速，不要勉强快走，以保持体力。出发前应多喝水，水里略加盐。沿途应增加进食频度，但每次食量别过多。尽量走坑凹不平的路边，以使踝关节受力部位不断改变。在每次休息时最好能够争取稍微平卧一会儿。长途行走一定要有同伴随时保持交流，以利于维持良好的心理状态。

（完）

黄刚 · 发表于: 2007-8-2 21:21:39

非常感动于老哥的这次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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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三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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