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暑假开始时

李德佑 · 发表于: 2008-9-9 10:43:21

·小说·

⊙作者：李德佑

　　狂风暴雨猛烈地摇撼着狮子山。
　　雷鸣夹着电闪，电闪带着雷鸣。
　　只见几分钟，天地已分不开，空中的河流往下淌，地上的河流四处涌。那山洪冲下悬崖的轰鸣声，惊心动魄……大自然在疯狂地发着淫威。
　　狮子山矿业中学的教学楼，孤零零地立在这暴风雨中的山洼里。它坐南朝北，背倚五百多米高的狮子山。对面约两百米是教职员工宿舍（中间隔着操场），五百米外是狮子山煤矿的职工宿舍。
　　教研室内，反应堆、诗崽和感冒药正在激烈地斗着地主，还珠格格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战。他们正玩在兴头上，似乎这场暴风雨与他们毫不相干。虽然才下午六点来钟，但由于光线太暗，室内早已开了灯。
　　作为教师，最值得高兴的就是每年有两个假期。狮子山矿业中学刚放了暑假，学生们已经全部离校。上午开了教职员工会后，教师们也走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反应堆、诗崽、感冒药和还珠格格四人，他们都是离这儿较远的外地人，所以只好第二天才离校。此刻他们不在宿舍玩牌，而选择教研室，是因为只有教研室内才有空调。
　　反应堆本名叫赵应鹏，由于他平日反映敏捷，性格多变，再加之他是教化学和物理的，“反应堆”便自然成了他的雅号。
　　诗崽本名徐先明，是语文教师，爱好文学，平日里喜欢写点诗，“诗崽”是他给自己取的笔名。
　　感冒药本名康太楷，是数学教师，因本名与“康泰克”近音，故而得了个“感冒药”的诨名。
　　还珠格格本名刘莉娜，是教英语的，她性格活泼开朗，平日里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都不在乎，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诗崽觉得她的性格很像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的主人公，于是便将“还珠格格”的称号赐给了她。
　　“哼，臭牌！臭得简直无法比拟了！”这时诗崽出错一张牌，使本来该赢的牌打成了输牌，让这盘的“地主”感冒药拣了便宜，反应堆气得直骂诗崽。
　　“嘿嘿，这盘是我打错了……不过，谁也有打错牌的时候，偶尔打错一张牌是难免的。”诗崽自知理亏，语调也就低了八度。他们采用的是最原始的惩罚方式──钻桌子。谁输了谁钻一下，“地主”输了则钻两下。诗崽说完就勾着身从桌下钻了过去。
　　反应堆和诗崽平时就爱抬杠，原因吗？都因还珠格格而起。还珠格格二十二岁，年轻而漂亮。她正好处在完全成熟而又充满馨香的年华，仿佛一朵带露盛开的鲜花，芬芳满盈，流光四溢。她的穿着打扮也十分前卫，领导着狮子山矿区的服饰新潮流。
　　“酷！”在反应堆心目中，还珠格格的酷简直摄人心魄。
　　“美！”在诗崽心目中，还珠格格的美简直就是一切抒情诗的素材来源。
　　还珠格格对谁都热情大方。她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外语系，在学校时就是个活跃分子，舞跳得相当好，常遭到其他女性的嫉妒。近来大家都认为她和诗崽在“那个”，缘由嘛──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是诗崽的作文课。这狮子山矿业中学，实际上就是狮子山煤矿子弟中学。这矿山旮旯里的学生，思想不太活跃，一上作文课就感到头痛。那天诗崽一时心血来潮，带着全班学生“开门办学”去了。他把学生们带到狮子山下，先让大部分学生原地休息，安排少数学生去埋“地雷”（即一个纸团，上面有一道题。若能找到纸团并能解答出上面的题，就算排除了“地雷”）。这一游戏结束后，他又让学生分组去爬山。当学生们一个个爬上狮子山的顶峰时，又是喊又是唱又是笑，那疯狂劲儿简直无法形容。回来后，他要求每个学生写篇日记，内容就是当天的“扫雷”和登山活动。诗崽的这一作法，却得到了王校长的反对。在星期五的全体教师会议上，王校长突然提出要给诗崽一个处分。教师们都感到很意外，但却默然了。只有还珠格格一个人站出来，极力为诗崽鸣不平。王校长是这所学校的建校元老，自建校以来，还从没遇到过有人敢顶撞他，此时却居然有人让他当众下不了台，他感到很丢面子，便一拍桌子站起来，瞪大了双眼：“作为一个教师，嗯？不好好教学生，搞什么‘开门办学’？这又不是‘文化大革命’！这分明是带着学生去游山玩水，成何体统？嗯？这简直是误人子弟！可是刚才居然还有人庇护他！嗯？我倒要问一句，你究竟和他是啥关系？嗯？”
　　还珠格格没有料到堂堂一位校长会在这样的场合问出这样的话来，她毫不犹豫地立即接过了王校长的话：“啥关系？未婚妻关系！”
　　话音一落，四座皆惊，大家为之瞠目结舌。诗崽反而被弄得很尴尬，微红着脸低下了头。反应堆却立即感到心窝像让人捅了一刀似的疼痛。
　　从那以后，大家就认为还珠格格和诗崽在“那个”。
　　也是从那以后，反应堆和诗崽就老爱抬杠。他俩都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诗崽早一年毕业，已经到这所学校任教两年了，而反应堆才一年。
　　“哼！你还好意思说谁也有打错牌的时候，可是，谁也不会犯你这种低级错误！只有低级动物才会犯这种错误！”反应堆得理不让人，一边钻桌子一边挖苦诗崽。
　　“你……你骂我是低级动物？”诗崽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自尊心是世界上最敏感最脆弱的东西。
　　“谁犯低级错误谁就是低级动物！”反应堆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你……”诗崽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怎么？想打架？”反应堆也站起来，毫不示弱地面对着诗崽。
　　“你们还有没有完？还真来劲了？” 还珠格格见他俩一触即发的样子，连忙隔在他俩中间，将语调提高了八度，“哼！你们这些男子汉的肚量哪去了？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涵养哪去了？居然连打牌都要干架，真让人恶心！”
　　“算了，算了！来来来，抽烟，抽烟！”感冒药掏出烟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
　　感冒药是省城的人，也不知他父亲是省里的什么大官。他曾无意中向人透露，他从小就读过大参考，常坐奔驰车，常出入一些高级宾馆。可人们一问他，他却极力否认自己的父亲是当官的。他越不承认，人们越疑心他父亲的官大，因为省委书记就姓康。
　　反应堆接过感冒药递过来的烟，拿到鼻孔下闻了闻，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
　　诗崽对反应堆还耿耿于怀，但碍于还珠格格的面子，没再吭声，也接过烟来点燃了。
　　“哼，讨厌！三根大烟枪！” 还珠格格连忙跑到一边去躲避烟雾。

李德佑 · 发表于: 2008-9-9 10:45:37

　　室内一下安静了。
　　暴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各位，我来讲则笑话，经典的。”感冒药见地主无法斗下去了，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便自告奋勇地讲起了笑话：“某单位领导作报告，将讲稿中‘获得文凭的和尚未获得文凭的干部’念成了‘获得文凭的和尚，未获得文凭的干部’，台下哄然大笑，他桌子一拍：‘这有啥好笑的？如今时代不同了，和尚就是要有文凭嘛！’台下听了，笑得更欢。”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还珠格格带头称好。她见反应堆和诗崽还闷闷不乐的，就说：“各位，暑假已经开始，你们都有何打算？本人决定去旅游一趟，先游青城，青城游了游峨眉，然后再游乐山、五通桥。请问在座的，哪位愿陪同本人前往？”
　　三个男人都没有想到，还珠格格会公开征寻旅游陪伴者，一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怎么？没人愿陪同本姑娘前往？” 还珠格格见无人应征，便点起名来，“诗崽，愿陪同本姑娘前往吗？”
　　“我……何尝不想陪同你前往呢？要在平时，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呀！只是……我实话实说吧，我妈妈胃出血，已经住了半个月的院了，爸爸上午才跟我通了电话，说妈妈病情加重了，还说妈妈特别想念我……现在放了暑假，我没有理由不尽快回去啊！”
　　“哦，那你的确应该尽快赶回家去，尽儿子的孝心是义不容辞的……愿你妈妈早日恢复健康……反应堆，你愿陪同我吗？”
　　“我也实话实说吧，这鬼地方我待腻了，想换个环境。我倒不是嫌这儿条件差，如果是嫌这儿条件差，当初也就不会来。主要是……这儿的领导……古人云：‘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在这种人手下干事，心情少有舒畅的时候，我是耐着性子把这学期干满的。因此我必须趁这个暑假到各个人才市场去看看……”反应堆以反映敏捷着称，说话很少这样带省略号，可此刻不知咋回事，竟有些吞吞吐吐的。
　　大家都清楚，平时在教务会上，反应堆是被王校长点名批评得最多的一个，王校长总认为他玩世不恭，误人子弟，不配当一名教师。
　　“我明白了，可以理解……但愿你能顺利找到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哎呀！那我们今后就很难见到你了？” 还珠格格一下意识到今后就少了一位相处了一年的同事，不免有些难舍之情。
　　“你真的要走？”感冒药也有些不舍，忙问道。
　　反应堆肯定地点了点头。
　　诗崽此时竟也不好受起来。尽管平日里他将反应堆视为情敌，可毕竟同事了一年，一旦真要分道扬镳，心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真是说不明，道不清。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感冒药情不自禁地有些伤感地唱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曲子。
　　“钉铃铃……”感冒药正唱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康太楷吗？”
　　“对。你是……王校长？”
　　“不错。我问你，赵应鹏、徐先明和刘莉娜都在吗？”
　　“都在。”
　　“那好，你听我说，刚才上级领导来电话，说气象局通知，这场暴雨一时还停不下来，要求各单位做好防洪等方面的工作。守校门的周大爷中午请假走了，因此学校里现在就只有你们四个人。现在只好麻烦一下你们一同值一下班，如果有啥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吧，好，就这样。”没等感冒药表态，王校长已经挂了机。
　　感冒药立即将王校长的指示如实传达，三位听了马上发泄起来。
　　“哼！他倒安逸，待在家里享清福，却让我们来值班。”
　　“平时发奖金咋没有想到我们呢？真他妈的人精！”
　　“他今天咋不问一问我们是啥关系了呢？要我们四人一同值班。”
　　就他们四人比较而言，王校长对感冒药的态度明显要好于其他三人。这其中的奥妙，或许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其父是省里的大官。在社会上，人们看待一个人有个奇怪荒诞的逻辑，那就是看他的父亲。如果父亲身价高，其子即使是一个蠢才也会受到重用；反之，其子哪怕是个人才也会被视如粪土。
　　“算了吧，”感冒药见三位都在发牢骚，便说道，“反正雨下这么大，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值班也就是待在这里而已。”
　　“可我们还没吃晚饭呀！”还珠格格说，“总不能饿着肚子值班吧？”
　　“这么大的雨咋去吃晚饭？只有等雨停了再说吧。”感冒药说，“我看，我们不如来为反应堆举行个告别座谈会吧！等会儿雨停了，我们再到矿区餐馆去喝啤酒，好好为反应堆饯个行。”
　　“哈，本人一介草民，可担当不起！”反应堆立即说道。
　　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过，紧跟着一个炸雷从楼顶上空滚过，震耳欲聋。风卷着雨水，敲打着窗户玻璃，雨水从窗缝里挤进来，打湿了里面的窗台。
　　“咔──嚓──！”又是一个炸雷，山动地摇。还珠格格连忙用两手的食指塞住双耳，感到有点害怕了。
　　“会不会……出啥事？”诗崽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句。
　　“会出啥事呀？不会的！”感冒药说。
　　“这鬼天气！”还珠格格忧心忡忡地，“说不定会……”
　　“啥说不定说得定的？”反应堆打断了还珠格格的话，“你没看那些文艺作品中，只有英雄人物在场时，才会出事故的。我们这一伙，哪个是英雄？哪个像？嗯？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发生啥事了，你们得让我先逃出去，我还没活够哩！再说，我将不是这所学校的人了……哎，别再说了，说起来就烦人！来，我提议，我们来玩个游戏，玩那种最有趣的组词游戏，大家一起乐一乐，怎么样？”
　　“好！”大家立即附和，一致同意。
　　组词游戏是他们在读大学时都很喜欢的一种游戏。游戏规则就是参加者每人写四张纸条，第一张写“某某”，第二张写“和某某”，第三张写“在某某地方”，第四张写“做某某事”。将所有参加者写好的纸条全部收起来，分别放在四个纸箱内，盖好后使劲地摇动，再从每个纸箱里任意各抽出一张纸条，重新组合成一句话，这样一来就成了荒诞的杰作。在这种组合中，任何正经的词汇都会在不意间变得面目全非或恶俗不堪。写者不负任何责任，重新组合者也不负任何责任，纯粹是游戏而已。
　　“唉，可惜人少了一点，要是多有几个人，玩起才安逸哩！” 还珠格格说。
　　“将就，将就，四个人就凑合著吧。”感冒药说。
　　反应堆很快裁好了纸条，给每人发了四张。
　　反应堆不假思索，提笔一挥而就：
　　王校长
　　和小孙女
　　在床底下
　　捉迷藏
　　诗崽略一思索，分别在四张纸条上写道：
　　还珠格格
　　和学生
　　在教室里
　　打扫卫生
　　感冒药写的是：
　　妖怪
　　和猪八戒
　　在云端里
　　大战
　　还珠格格则写的是：
　　工人
　　和农民
　　在祖国各地
　　搞建设
　　反应堆找了四个粉笔盒，将收的纸条揉成纸团分别装入里面，使劲摇动起来。
　　还珠格格连忙说：“我来摸纸条，由我来拼接。”
　　她从四个粉笔盒里各摸出一张纸条来，拼接后念道：“妖怪和农民在教室里大战。”
　　她又各摸出一张，组成了：“工人和学生在祖国各地捉迷藏。”
　　她再摸，又组成了：“王校长和小孙女在云端里打扫卫生。”
　　大家哈哈大笑。
　　还珠格格将最后四张纸条拼接拢来，一看，不好意思念了。
　　“快念呀！”大家催促道。
　　还珠格格只好念道：“还珠格格和猪八戒在床底下搞建设。”
　　“哈哈哈哈！”大家笑成一团，笑弯了腰。
　　大家还未笑完，“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教学楼都颤抖起来。
　　四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暗自惊恐。
　　巨响过后，是接连不断的低沉沉的呜呜声，地底下像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在抖动。由近渐远的雷声，像在呻吟哀嚎。
　　反应堆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打开窗户，探着身子向外张望，但天已黑下来，什么也看不清。
　　“哎呀！你们快来听！”反应堆喊道。
　　三人闻声涌向窗口，只听见狮子山上的石头不断滚下来的声音，有些石头撞到教学楼上发出“嘭嘭嘭”的响声。一股寒冷的气流迎面扑来，那高大的狮子山似乎正在向这座教学楼扑过来，不，压过来！
　　“糟糕，滑坡了！啊……不，是泥石流！”反应堆大叫了一声。
　　“是……是泥石流吗？”还珠格格颤抖的声音。
　　“没错，是泥石流！”反应堆肯定地说。
　　“那……咋办呀？”诗崽、感冒药和还珠格格异口同声问道，一个个脸色惨白。
　　咋办？咋办？
　　在强大的泥石流面前，这座教学楼肯定是不堪一击的！而一楼的电脑教学室里有四十五台电脑，这是学校里最值钱的东西，另外四楼档案室里还有贵重的档案资料。如果一旦被强大的泥石流所吞噬，那损失是相当大的！
　　“感冒药，赶快给王校长打电话，报告这里的情况！”反应堆吩咐道。

李德佑 · 发表于: 2008-9-9 10:47:17

　　感冒药不敢怠慢，连忙抓起教研室里的座机，可没有任何声音，很明显，外面的电话线被风刮断了。“座机断线了！”他边说边又掏出手机，没想到手机也没有任何信号，他急得双脚直跺地：“糟了，手机也没有信号！”
　　反应堆、诗崽和还珠格格也都同时拿出了手机，可都没有信号。
　　咋办？咋办？是逃命还是……？
　　“快！快搬东西！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在这紧要关头，反应堆果断地发号施令起来，“感冒药，我们四人中，校领导最信任你，档案资料只能由你一个人去搬了！诗崽、还珠格格和我去搬电脑！快！快！”
　　“往哪儿搬呀？” 感冒药、诗崽、还珠格格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往我们住的宿舍里搬，第一步只能这样了，搬到那边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吧！”反应堆边说边带头奔出了教研室，直奔电脑教学室而去。
　　反应堆、诗崽、还珠格格三人奔到电脑教学室门口，反应堆一点儿都没有犹豫，舍命一脚，把门踢开，进去摸索着把灯打开，谢天谢地，还没有停电。他扫视了一眼，立即对诗崽和还珠格格说：“你俩先把电脑往走廊里搬，我跑回宿舍去拿几张塑料布来，好遮盖电脑，否则电脑搬出去要淋湿。”反应堆说罢转身飞快地向宿舍跑去。
　　话分两头。感冒药奔到四楼档案室门口，使劲一脚，把门踢得咣铛直响，可那门非常坚固，怎么也踢不开。他急得火冒三丈，想了一下，使尽全身的力，用整个身子向门撞去，门这下被撞开了，他却因惯性的作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开亮了灯。一看，档案柜紧紧地锁着，只有想办法将它撬开，可没有一样东西能帮助他。泥石流逼来的声音一阵紧一阵，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感冒药来不及多想，抓住档案柜的手柄使劲地拉，使劲地摇，木板发出嘎嘎的声音。他喘息着，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不断地冒出来。他紧紧拉住手柄，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嗨！”随着这一声吼，柜门被拉开了，他的身体重心却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后倒去。他觉得后脑勺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钻心地疼。他呻吟了两声，就昏迷了过去。
　　诗崽和还珠格格才搬了几台电脑到走廊里，反应堆就从宿舍拿来了三张塑料布，他将塑料布分别给了诗崽、还珠格格各一张，说：“用这个遮盖电脑，现在快搬！还珠格格，你搬机箱，机箱的重量要稍微轻一点。”他边说边遮盖好一台电脑，抱起就向雨中冲去。诗崽和还珠格格也立即投入了紧张的搬运电脑的战斗中。
　　隆隆的雷声把感冒药震醒了。他呻吟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当他看见了在档案柜上歪吊着的柜门，顿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支撑着想站起来，可脑袋痛得发木。他扭头一看，身后办公桌旁的地上有好大一摊血。他一摸后脑勺，摸到好大一个洞，还在往外冒着血。“去他妈的！”他暗自嘟哝了一句，便扶着办公桌，慢慢地站了起来。这时他觉得后脑勺快要炸裂了，又靠着办公桌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在心里对自己说：“康太楷，你必须挺住，你一定要挺住！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下软蛋，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慢慢走到档案柜前，抱上一大摞档案袋，吃力地向门边走去……泥石流已经逼进了电脑教学室，大大小小的石头砸掉了铁窗条，从窗口直向屋里砸。正在窗口抱电脑的诗崽来不及躲闪，当即被砸倒在地，一块大石头正好砸在他胸口上，嘴里马上鲜血直冒。
　　从宿舍返回来刚进门的还珠格格见诗崽被砸倒了，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架起诗崽就走。诗崽极力挣扎着，一阵痉挛般的疼痛使他根本用不上劲。他终于被还珠格格架出了电脑教学室。
　　还珠格格把诗崽架到操场上她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诗崽在她怀抱里睁开疲惫的双眼，吃力地看着她，喃喃自语：“我快不行了，我没能把那些电脑搬完……”说罢他竟哭了起来。
　　还珠格格注视着诗崽，注视了一会儿后，她突然用手托起诗崽的头，在诗崽的脸上狂吻起来。诗崽嘴里还在不断往外冒血，但他却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我……我太没用了……”
　　还珠格格将诗崽放在地上，眼里噙满了晶莹的泪水：“诗崽，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你就在这里歇着，我等一会儿再来。”说完，用自己颤抖的嘴唇在诗崽的额头上又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向电脑教学室奔去。
　　诗崽明白了，还珠格格还要去搬电脑，连忙大喊了一声：“还珠格格！太危险！”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去追还珠格格，可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便一头栽了下去，顿时失去知觉……电脑教学室里，反应堆正忙着把剩下的电脑往走廊里搬。他明白要将电脑全部搬到宿舍已经来不及了，就先搬到走廊里再说吧。此时，强大的泥石流突然将墙冲开一个大洞，汹涌而入，反应堆根本来不及躲闪，倾刻间就被泥石流埋住了半截身子，头上也被石头砸开了一个大血口。他觉得周身都好像针扎一样，钻心地疼。他想，电脑还没有搬完，不能就这样被泥石流埋住了自己。他提起气，使劲一点一点地往外爬，脸痛苦地扭曲着，头上的血在不断地流……还珠格格一口气跑到电脑教学室门口，她这时的想法与反应堆一样，想先把电脑全部搬到走廊里再说。
　　“不准进来！快退出去！里面危险！”她刚跨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一声大吼。她定睛一看，见反应堆被埋在泥石流里，借着一个闪电，她看得清清楚楚，反应堆的脑袋和上半身都血糊糊的。她哪敢怠慢，冲过去抓住反应堆的双手就使劲往外拉。
　　反应堆却着急地说：“别管我！你快走！这里太危险！”
　　还珠格格也着急地说：“我咋能不管你呢？快好好配合我吧！”费了好大的劲，还珠格格终于把反应堆从泥石流里拉了出来。
　　这时，又一股巨大的泥石流轰隆轰隆地呼啸着冲过来，一块大石头砸在还珠格格的背上，她被砸倒，额头撞在地上另一块石头上，当即鲜血四溅。
　　“还珠格格！”反应堆哭着大声喊道。
　　还珠格格已经说不出话了，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微笑。
　　反应堆连忙抱起还珠格格往外走，可刚一迈步就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差点倒下。他咬着牙，艰难地朝门外移去。
　　反应堆抱着还珠格格趔趔趄趄地刚迈出电脑教学室的门，眼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同时感到手上抱着的还珠格格也越来越沉。他一下明白自己将走到生命的终点了。他艰难地说：“还珠格格，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也来搬电脑……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他突然两眼放光，继续说道：“我……我非常感谢你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让我平凡的生命有了奇异的光彩……你知道吗？过去每当你从我身边走过，我的心跳就会合著你的每一个节拍……那时，我的心里的确多次涌起瑰丽的憧憬，使我觉得前途充满了让青春燃烧的诱惑……”
　　他倒下去了。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把还珠格格保护在胸前，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来遮挡那正汹涌而来的泥石流。
　　“轰隆！”一声巨响，整座教学楼立即倾斜了。
　　顷刻之间，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山谷里只有闪电、狂风、雷声、暴雨……
　　三天后，一辆奔驰600轿车开到这里。从车里走出来一个人，他是省委书记，姓康。他看着操场上遍地已损坏的课桌、板凳，看着还在默默地忙着清理污泥石块的那些教师、学生以及矿工们，他们一个个都被烈日晒得汗流浃背。看着看着，他流泪了。
　　狮子山的山腰上，一字排开四座新的坟墓，十分醒目。
　　坟墓四周堆满了学生们从狮子山上采来的各种野花。
　　夕阳西下。感冒药的父亲──那位替省委书记开车的老司机，默默地站在那一排新坟墓前垂首肃立。
　　黄昏的风轻轻地吹过，吹起坟墓上无数的纸片。感冒药的父亲捡起一张纸片，纸片上是一首手写体的诗：
　　朋友，朋友，
　　你不要忧愁，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你可千万别忧愁。
　　你说生活像沙漠，
　　因为你心上没有绿洲。
　　先做一个绿色的梦吧，
　　才会有一个金色的秋。
　　朋友，朋友，
　　你不要忧愁，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你可千万别忧愁。
　　你说地上有阴影，
　　因为你总是低着头。
　　若把爱情比着酒杯，
　　生活才是杯中的酒。
　　这是诗崽写的《致朋友》的诗稿，是人们从他遗体的裤兜里发现的。诗稿被复印成数百张，撒在了四座坟墓上。
　　风又吹起，无数纸片在四座坟墓上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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