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最初经历的一场官告民公开审理的案子

一、开场白

改革开放后不久，我们县据说走在了全国县级单位的前列，为了改造旧县城，开展了大量的买户口，把很多有钱的农村人直接升格成了城镇居民。隐约记得那时的户口卖价是2万元左右，后来又降价成1万元，好像后来还降过价，具体数字不记得了。

在当时，那是继深圳买卖户口后我们县是第一个响应的。看到那个街谈巷议的买卖户口场面和听到他们的议题，我似乎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过了不久，我们镇上通过买卖户口开始了开发建设。由于我家是刚刚才修建不久的砖木结构平房地处公路边，房后又是一块两亩地的良田，地势开阔，便被政府征用了作为车站建设。土地是怎样征用的我不知道，但是似乎没有什么赔偿。

1983年我通过县城一位长期做生意的老人介绍，共同和县饲料厂签订了供销合同，把家里临街的屋子改做了铺面。因为刚刚生产推广农民过去从未接触过的养猪饲料，很多人都不相信，看到我贴在墙上的广告过来询问，并不购买。两个星期了，连一两饲料也没卖出去。

看看通过加工生产的饲料在家里堆积如山，急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时一个赶场（逢集）天，我把饲料搬了两大口袋到路边，扯开喉咙大声吆喝叫卖。

听到吆喝声，络绎不绝的村民都围了过来听我宣传介绍，但就是每人肯买。情急之下，我拍着胸膛赌了一把，说：“那个敢买这个饲料，我就敢让那个拿回家半个月后看小猪猪长得好了再给我送钱来。”这样一说，有几位村民动了心，都先后买了几十斤回家。那是我心里还真悬吊吊的（不放心）怕大家拿回家了不给钱。两百多斤饲料接近30元钱，城里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一个星期后，有人送钱来了，其实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只是凭冲动给人家的。来人说效果真的很好，小猪猪吃了肯睡了，大猪猪长得更快了。就这样，局面打开了，每天差不多可以销售1吨饲料。又过了一段时间，销售量剧增到了每天3吨左右。

可惜好景不长，我家地处的地段开始了大规模建设，新街一天天延长。我家后面的那块良田要修车站，我的家非拆不可。由于我是通过正当手续报批的宅基地，又当过兵，有一定的“优待”，那时老百姓当时眼里看法，我是什么优待也没有的。因为有理走遍天下，所以我不怕。

在乡政府测量车站企图侵占我的地界时，我一把夺过了乡长的皮尺，和他大声论理。因为他开口闭口国家咋样共产党咋样，气得我大声辱骂他，说：你只不过是一个狗腿子，共产党养的一个狗腿子！

听到这话，好多人围了过来看热闹。乡长气得哭了，流了眼泪说，他是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狗腿子是旧社会才有的，要我检讨。

我不服气，就认准他是狗腿子，是不折不扣的共产党的狗腿子。事情闹到区政府，区长发话说，如果我不服气可以到法院告他们。我说，我服气，我绝对不告你们。你们区政府不服气可以告我，我随时奉陪。

因为测量的人多，我当时只身一人，手里拿了条扁担，但并不准备打人，除非他们动手我自卫。

车站开工的时候，我大门外的路沿石被撬掉了，什么材料都在了我家的周围，只是不敢堵我的大门。生意照常进行，车站照常施工，看起来似乎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我的家所处位置让政府官员怎么也看不顺眼，车站领导也为此大伤脑筋。没办法，区政府只好让车站领导以政府名义向法院提起诉讼，告我侵占车站地界并多占宅基地。

车站站长是我的同学，他以原告告我让我十分生气。我对他说，我们不谈个人恩怨，我只是警告你，我不怕你通过任何关系，也不怕你有如何后台，这个官司你们肯定赢不了！

二、公开审案

由于一开始拆迁政府就遇到了我这样的硬骨头，那时还没有钉子户这个名称，“钉子户”是现在才叫响的。因此，在十乡八里都传开了我和政府打官司的故事。尤其是我们村，两千多人除了小孩几乎都认识我，要不，那次选举我咋能得那么多选票呢。

很多邻居听说车站告了我，怕我输了官司，都来劝我。我因为深信公正自在人心，说什么也不怕。区乡领导也通过一些关系找我，要我认输，被我骂得他们理屈词穷。

那时正当改革开放好时机，我通过收音机和报纸知道了一些法律，看到了公正，因此信心百倍。

传票来了，区法庭的人告诉我，案件由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届时你可以让法院帮你请律师，也可以自己指定律师。我说，律师我不要你们的，我会自己找。

传票一下来，我的好朋友都很担心，他们之中也有和法院打交道，都说愿意帮我疏通关系，但同时也说我的官司有理，他们不敢乱判。说实在的，那时的法院在大家心中还是蛮有威信的。

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我侵占车站地界的公告刚刚贴到大街上，就被围得人山人海。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猜测我会为此输掉一切的占了大半。因为，毕竟官告民在当地还没有先例，更没有那一个老百姓和政府打官司赢了的。

公审地点选在区政府大院内的电影院，那里有大概1000－1200个座位（具体数字不清楚，但至少在1000，那是当时大电影院的标准）。

1985年12月底（可能是25日），审理如期进行。

那一天就像赶场，十乡八里的老百姓都来了。土地已经包产下户，冬天的农活也干完了，乡下看热闹的机会又少，所以来了很多人。

电影院里，挂银幕的大墙上两边挂着五星红旗，正中是庄严的国徽。县城离我们镇上15公里，记得那时县法院小车不多，法官们好像是坐的是一辆大卡车，打着公开审理此案横幅的标语来的，沿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上午9点审理按时进行，我和我的律师，一位说话结巴，年龄60岁的反属（反革命家属）老人8：40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被告席和辩护席。电影院里除了坐满的人，所有的通道都挤满了人，电影院外还有很多人挤在一起通过各种缝隙往里面看，实在看不到的就竖着耳朵听。那场面，我至今难以忘记。

我的辩护律师解放前毕业于重庆大学，是梁漱冥的学生，后来当过坦克兵去过印度。他的父亲是我们当地很有名的一位草鞋校长，与陶行知同时办有著名的勤工俭学“建行中学”，不过比起陶行知来一是天上一是地下，解放初期因被人诬告强奸女学生，卡嚓砍了头。那位枪毙他的解放军正是到学校和女生谈恋爱的罪魁祸首。我离开家的时候，那两个人还在世上，但不知受到过自己良心过谴责没有。尽管连我父亲在内的老一代人都赞不绝口的称赞草鞋校长是一位好人，但至今未得平反，建行中学因此也改易他人开办，历史就这样改写了。

这个律师还有一个弟弟是解放军军官，1957年因反右受牵连惨死于劳改农场，后来平反。进场之前，老人反复告诉我不要怕，他会按事实为我辩护。还说，现在法律和政策都比文化大革命好，没有乱判的理由。

庭审进行时，辩控双方进行了激烈交锋。全场鸦雀无声，就连那些带着小孩抢先进场的，此时也听不到小孩的吵闹。说实在的，由于人多，又是密封建筑，现场的空气是非常糟糕的。

原告方一开始的高声大气和理直气壮虽然获得了很多掌声，但是，随着我拿出的宅基地申请原件和证人的证词以及辩护律师结结巴巴的有理有据的辩护和他亲自为我办理手续及丈量宅基地的事实陈述，根据宪法某条某款的规定，逐一将原告驳得体无完肤。

现场经过两个小时的控辩，事实清清楚楚，法院不得不当庭宣布原告败诉。此时，经久不觉得掌声响了起来，乡亲们的尖叫和欢呼声也响了起来，整个电影院差点被抬了起来！

从来没见过大场面的乡下人面对如此公开公正公平的庭审和透明的宣判无不为之称快。事先一直以为官告民民必败的街坊邻居都长长的透了一口气，说这是他们从来没看见过的判决得如此公平的案子，从解放前的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到文化大革命的很多案子来看，除了老百姓输得一塌糊涂还没有一个老百姓赢得如此痛快的。

庭审结束时，审判长和陪审人员走出电影院，送走他们的目光都是充满敬意的。

20多年过去了，这个场面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经过我签字认可的判决书后来成为打印件交到我的手中的时候，很多文字都修改成了维护政府官员面子的文字。我拿判决书的时候除了愤怒，还当场把区法庭庭长痛斥了一通。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赢了了官司，我也就认了。那个判决书我一直保存了很多年，后来由于长期游荡，也不知道是丢失了还是放到了我忘记了的地方。

现在面对时间的流逝，看到那么多的冤假错案，看到公检法和一切司法机关的腐败没落，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面对今天的两会，我多么希望有人提案讨论解决司法腐败啊，即使我们不能前进，能够保持20多年前的司法水平也是好的啊。

我们不缺法律，缺的是有人扰乱法律，随便增加不是法律的规定通知和条例！(未完待续)

（接上）

三、拆迁之痛，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做“钉子户”

官司赢了，我的房子保住不拆迁了，但是周围的环境实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起来。此时又来了身兼邻居领导的区委书记，他是我同学的岳父，为人和善随意。车队状告我侵犯地界一事他是反对的，而且从来没找过我要我让步。此时他看到了我的处境，就和我商量说，房子按折价算，另划拨公路边的地给你修房子。本来由于弟兄姊妹多，房子本来不够住，我心里就有了一些想法，再加上市场经济观念几乎是空白，自然就草率答应了。

我一看人家善意给我出主意，我就答应了，并和房管所达成了协议。

当时我昏了头，而且也不懂什么叫黄金口岸。即使环境不好，我的生意仍然还做的可以，吃饭毕竟不成问题。可惜的是，拆迁后划拨的宅基地基本上没有做生意的优势，地势低矮，再加上乡里规划受命于几个领导，不知因为报复还是有意跟我过不去，把原本与之对齐的笔直街道在我的宅基地前故意凸了出来，大门就靠近公路不到30公分，并带有威胁的说，不能缩后，缩后以后侵占了别的地界发生的后果他们不负一切责任。这时候，我才后悔了。房子刚刚拆了，就因为搞物价双轨制，砖木钢材水泥材料价格猛涨，拆迁折价的钱根本就修不起房子，只得把一切老本都拿了出来开始修建。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钉子户为什么不拆迁，就是因为他们考虑得周全。

房子必须尽快修起来，不然就没有住的。我只好忍气吞声，在低矮的地基上花了很多钱，用巨石填起来比公路高出40多公分，尽管抵笼了公路，但比公路高总要好一些。虽然房子是宽了一些，但因地势不好，影响了生意。并且掉进了一个让人痛不欲生的陷阱，让自己失去了亲情，失去了可以大展拳脚的好机会。

房子修好以后，由于尘土太大，生意开始回落，尤其是此时公路又提升加高1米多，顿时让我修好的房子掉进了坑里。因为我一开始修建的时候空间就很高，看到房子大门比公路低了1米多，而且距公路只有30公分的距离，我不得不又将屋子空间填了1米起来，原来3.4米的空间高度现在只有了2.4米高度。尽管如此，还是低于公路30多公分。

生意不好做，又由于自己在拆迁房子前树敌太多，给当地政府造成了极坏影响，当家里发生一些纷争的时候，那些人就利用我们的家庭矛盾纠合一些社会上的人让我无法立足了。原来解决过很多朋友邻里的纷争，现在我却无法解决和面对自己家庭的纷争了。为了避免家庭的流血和自己再次受伤，我痛别了家乡，选择了流浪。

原本过得很平静的生活，就让这次拆迁给毁了。（未完待续）

（接上）

现在想起来，媒体报道的一些钉子户，是有他们的道理的。因为经历太多，他们有了比我当年更锐利的目光。市场经济教会了他们怎样生存和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变成了政府和富人的眼中钉──钉子户！

当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是多么深切期盼原来的司法公正啊，尽管那种司法水平达不到今天时代进展的要求，但是起码比今天的进步！尽管那时真的有很多法律条款不健全，但是审理案子的透明度和公平公正起码要比现在强得多！

为了自己还能参加下一次两会，那些代表们究竟还要倒退多少步呢？我们不得而知。

两会就要结束了，那些酒醉饭饱的代表们就要回归故里了，真不知道他们回去后又会倒退几步？因为他们不倒退，来年的两会就会离他们越来越远！因为他们离开北京的心情是复杂的，离开时走得越快越远，说不定来年的两会就越有可能让他们拜拜……

我理解那些两会代表的心情，我更明白他们倒退几步的目的是为了离北京近一些。

我说司法不公并且不如20多年的水平，是有根据的，2006年来成都以后参与的一起买房事件，说出来更让人心酸不已。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009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