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川“同心路市

源自：中国民族报  : □ 冯雪红 马建福

---

　　流动社区是劳动力市场和城镇化过程的产物，是流动人口在改善家庭经济生活过程中聚到一起居住而形成的社区。流动社区的民族关系问题研究，要从国家和地方政府在政策方面的调适、外来者和当地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接受、外来者内部和当地人内部的问题处理等诸多方面进行观察、分析。本文基于实地调研，分析了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的一个流动社区“同心路市场”的民族关系。从中可以看出，流动人口在语言、文化、风俗习惯、行为方式、行业分工等诸多方面是如何相互理解、接受和适应的。
　　坐标：同心路市场简介
　　一般认为，银川市的同心路市场就是怀远路和北京路这段不到一公里的市场，分前街后街。同心路市场是笔者把南北街道总括起来表述的一个区域。把整个街道当做市场研究，是因为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商店多由外来移民经营。前街两边是仿古建筑，红柱、廊檐、台阶，像一个文化厚重的庭院。沿着靠南边的第一间店“胡大头蛋糕房”走过去，小饰品店、手机店、家电超市、干果店、肉铺、餐馆等一应俱全。对面是浙江商城，酒店、服装店、电影院等融为一体，北边是自行车行、窗帘店、烧鸡店、服装店等。同心路市场西边是各种杂货小摊，门面房有杂货店、地方特色产品店、服装店等。走在同心路市场里，可以看到操着各地口音和方言的商贩，他们主要来自河南、山东、河北、甘肃、内蒙古以及东北三省。
　　观察：多角度的交往与互动
　　1.超越民族和宗教的居住格局
　　同心路市场周围有同安小区、宁馨家园、嘉宝花园、安丰家园、同心苑、瑞祥苑、玫瑰园、朔方小区、怡林园等诸多社区，原是银川市新市区（今西夏区）老住户和不同单位住户的家园。近年来，银川市打破新城、老城和新市区格局，重新以西夏区、金凤区和兴庆区命名，随着城市的建设和不同机构的迁移，一些老住户搬迁，这些小区的住户格局发生了变化，目前主要有未搬迁的老住户、外来流动人口、附近大学新来职工、部分大学生和厂矿企业员工等。由于这一居住格局是动态、多样的，入户调查难以收集资料，所以笔者借用同心路市场这个公共场所开展研究。
　　按照民族成分分类，同心路市场周围的小区住户主要分为回族和非回族。汉族有过年在门口贴对联的传统习俗，回族没有贴对联的习惯。如果入户调研，可以根据贴对联的情况大致做出判断。不过也有个别回族住户适应性地贴个对联以图喜庆吉详。据房产公司售楼部和租房中介处的工作人员介绍，购房者和租客基本上不会问左邻右舍住的是哪里人、是哪个民族和有什么信仰，他们主要在意房子的结构和价钱，所以当前同心路市场周围的居住格局已经超越了民族、宗教和籍贯的边界。
　　2.超越民族界限的邻里往来
　　笔者的一位受访人是来自宁夏南部山区的回族，他的邻居是来自河南的汉族。他们因孩子在一个幼儿园读书而结识。因为都较为忙碌，有时候来不及接送孩子，他们便根据各自时间互相帮忙接送孩子，孩子接回来先让两个孩子在一起玩。家长也因此彼此相熟，并以一起出去聚餐、上街买菜等方式来往。遇到节日，回族家庭会做点吃的送给对面汉族邻居；汉族家庭也会向回族邻居送老家特产。通过两家的频繁互动来往，河南的汉族家庭了解到一些西海固的事情，西海固的回族家庭也掌握了一些河南的风土人情。回族邻居向汉族邻居解释了他们的清真理念和回族的饮食禁忌。汉族邻居本着尊重的心理，在这方面比较注意，不会在回族邻居面前说有关回族饮食禁忌的内容。双方有什么想法就直接交流，日常生活中继续互相帮忙，一起维持着和谐的邻里关系。
　　3.节日里的邻里关系共建
　　在我国，汉族的传统节日有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回族则按照伊斯兰教教历庆祝古尔邦节和开斋节等节日。回族早期比较注重伊斯兰教节日，避免庆祝农历节日以区别于汉族。在城镇化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回族进入城市后，在与汉族的交往中，开始主动参与庆祝农历各种节日，只是庆祝的方式与汉族略有不同。譬如在春节，回族一般在除夕聚餐之后看春节晚会，或者组织几个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开展娱乐活动，但回族不给孩子准备红包，也没有在大年初一按照汉族习俗给长辈行跪拜礼和出门串亲的习惯。同时，回族庆祝古尔邦节和开斋节时，也会准备好食品邀请汉族朋友一起享用庆祝。笔者了解到，同心路市场周围社区的居民，无论是汉族还是回族，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之间，都会在节日期间相互通过手机发短信、送祝福，共同庆祝传统佳节。通过共度节日，邻里之间加深了了解，和谐的邻里关系也进一步得到巩固。
　　4.族际通婚：理解和尊重是基础
　　过去，回汉两族因为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的不同都尽量避免通婚。回族允许汉族女性在皈信伊斯兰教之后与回族男性结婚，双方即使缔结婚姻组成家庭，亲戚之间也往来甚少。现在，在越来越多的回族进入城市生活之后，回汉交往、通婚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青年一代在交往中尽管有民族和宗教的差异意识，但职业状况、经济条件和文化认同等，已逐渐成为超越民族和宗教通婚的重要考虑因素。在回汉通婚方面，老一辈虽然各自坚持尽量选择同一民族，但是一旦其后辈跨民族通婚既成事实，父母通常用回汉民族“教是两教、礼是一礼”的说法表示理解和接受，并用“回汉通婚生育的孩子聪明”“回汉通婚有利于两个民族之间的文化相熟”等话语进行解释。
　　回汉通婚之后，双方在赡养老人方面也有了新的特点。据一位回族受访人介绍，他与其汉族妻子生了孩子之后，其岳父岳母就过来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这名回族受访人亲自购买家里的肉、菜、米面和油，以保证食品的清真。知道女婿是回族，岳父岳母表示理解和尊重，在一起生活时也严格保持饮食的清真。这是这对老人进行自我调适和促进回汉和谐相处的选择。由此可见，只要相互理解和尊重，彼此调适、互谅互让，不同民族通婚的家庭也能组成和谐家庭。
　　5.饮食禁忌：彼此调适的和谐相处
　　结合宗教本身的严格禁忌和现实生活需要，回族把猪肉作为回汉文化之间和日常生活中最为清晰的边界。他们从语言上禁止谈猪，把猪用“黑”代替。过去的传统在今天仍然留下影响。同心路市场的经营者及其周边社区的居民在交往过程中从陌生到熟悉，也逐渐因为交流和对话而彼此相熟，汉族在与回族交往过程中也尽量避免提到猪或猪肉，有时候无法避免，汉族往往会先做解释说请不要介意，或者把猪用“那个动物”代替。不过回族在遇到这种话题时也做了自我的调节和适应，表示出一定程度的理解。从这种适应可以看出，不同民族的和谐相处离不开双方的交往互动，双方在文化差异方面各自让步，可以促进相互尊重，达到和谐共处。
　　6.多元文化：流动人口的宽容和接受
　　流动人口在交往过程中，有基于血缘、语言、宗教、民族、文化传统和地域抑或籍贯等因素形成的对民族关系产生影响的基本情绪，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称之为原生性情感，这种情感在分析民族关系时被认为是决定性因素。然而，笔者在同心路市场发现，尽管人们之间存在商业竞争，这个小社会本身呈现多元文化和不同地域人口并存的特点，人们在交往过程中并没有受上述情感影响而出现民族关系不和谐和社会整体不稳定现象。
　　笔者认为，这与银川市是一个移民城市有关。自1949年以来，受政策鼓励，东北、河北、山东等地的大批工人、干部、教师等来到宁夏支援建设。他们及其后代落地生根成为银川人，后来又陆续有不同省份的人来宁谋生计。自1978年以来，受移民政策鼓励，西海固地区人口迁移安置到银川郊区形成了兴泾镇、闽宁镇、华西村、西马营、南梁和月牙湖等移民点。移民安置户为提高收入进城谋求生计，同心路市场里面的服装店、蔬菜摊、肉铺等多由他们开办。这些“银川人”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即极具包容性，不会因为民族、宗教或籍贯不同而相互有成见。
　　7.和而不同：同行竞争中的理念认知
　　过去，在同心路市场大厅里面，蔬菜店、水果店、干果店、海鲜店、肉铺、面条摊、豆腐摊等都散布在各个角落。后来经过市场整顿，这些食品店被集体性安置在大厅的一楼。二楼则是服装店、窗帘店和化妆品店等。这些经营者也有抱团、扎堆的行为。他们有些先单独从河南、四川或者山东来到银川，落脚谋得一份职业后，便联络老家亲戚朋友过来一起经营。有的则单独在同兴路市场干起了蔬菜、水果或者海鲜等买卖。在调研这些摊位时，笔者看到，市场管理者对他们进行了结构性的分类，如卖蔬菜的都聚拢在一起，卖海鲜的也在一起，肉铺也在一起。基于民族和宗教因素的考虑，也有超越行业的结构性分类。比如，市场管理人员专门开辟一块地方作为清真食品销售区域。他们把猪肉店安排在前面大厅，与蔬菜摊毗邻相接，把清真肉食品摊位与其他清真食品摊，如豆腐摊、面条摊放在一起，避免因民族和宗教的差异带来不便。这种结构性的安排，为买卖双方都提供了便利，有利于各民族和不同宗教信仰者的和睦相处。
　　结语：构建和谐民族关系需要日常维护
　　同心路市场周围的流动社区是当前我国社会流动社区的一个缩影。来自不同地域、有着不同身份的人，因为选择某个小区的楼盘、进入某个行业，抑或生活在某个公共空间，在日常生活的交往过程中，彼此形成了由生到熟的社会关系。流动社区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经济交换中并不需要强烈展现民族和宗教意识，也没有过多地域性差别造成的文化情绪。从工具论的角度分析，不同群体在经济交往过程中只有为了节约和增加利润之间的讨价还价，所以不会带来群体的冲突。在同心路市场，商业经营者可能会因为地盘、行业竞争而出现摩擦，但是这种摩擦不会上升为影响民族关系的冲突。由此带来的启示是，政府工作部门和市场管理部门对不同民族群体要平等对待，不能因人口多寡、地域经济状况不同而区别对待，不能因为某个个人的行为而对一个地域、一个民族进行整体性的诋毁、打击和区别性对待。流动社区民族关系的和谐与稳定，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维护，促进不同群体彼此相熟，互相了解而不至于带来误会。
　　【本文系国家民委项目“西北民族自治地方民族关系研究”（14BFZ016）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