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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3:39|只看该作者回帖奖励|倒序浏览|阅读模式

[废帖蝙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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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燃烧的大江          武林七大剑派,唯有华山的掌门人是女子,华山自“南阳”徐淑真接掌华山以来,

门户便为女子所掌持。此后山门下人材虽渐凋落,但却绝无败类,因为这些女掌门人都

谨奉着徐淑真的遗训,择徒极严,宁缺毋滥。

华山派最盛时门下弟子曾多达七百余人,但传至饮雨大师时,弟子只有七个了,饮

雨大师择徒之严,自此天下皆知。

枯梅大师就是饮雨大师的衣钵弟子,江湖传言,枯梅大师少女时为了要投入华山门

下,曾在华山之颠冒着凛别雪长跪了四天四夜,等到饮雨大师答应那时,她全身都已被

埋在雪中,几乎返魂无术。

那时她才十三岁。

七年后,饮雨大师远赴南海,枯梅留守华山,“太阴四剑”为了报昔年一掌之仇,

大举来犯,扬言要火焚玄玉观,尽歼华山派。枯梅大师身受轻重伤三十九处,还是浴血

苦战不懈,到最后太阴四剑竞没有一人能活着下山。

自此一役后,武林中人都将枯梅大师称为“铁仙姑”。

又五年后,青海“冷面罗刹”送来战书,要和饮雨大师决战于泰山之巅,饮雨若败

了,华山派使得投为罗刹帮的届下。

这一役事关华山派成败存亡,但饮雨大师却偏偏在此时走火入魔,华山既不能避而

不战,枯梅就只有代师出战。

她也知道自己绝非“冷面罗刹”敌手,去时已抱定必死之心,要和冷面罗刹同归于

尽。

冷面罗刹自然也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就让她“出题目,划道儿”,枯梅大师竟

以大火燃起一锅沸油,从容将手探入油中,带着笑说:“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么做,华

山就认败服输。”冷面罗刹立即变色,跺脚而去,从此足迹再未踏入中原一步,但枯梅

大师的一只左手,也已被沸油烧成焦骨。

这也就是“枯梅”两字的由来。

自此一役后,“铁仙姑”枯梅师太更是名动江湖,是以二十九时便已接掌华山门户,

至今已有三十年。

三十年来,华山弟子从未见过她面上露出笑容。

枯梅大师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若说她这样的人也会蓄发还俗,江湖中只怕再也不会

有一个人相信。

但楚留香却非相信不可,因为这确是事实……

黄昏。

夕阳映着滚滚江水,江水东去,江湾处泊着五六艘江船,船上居然也有袅袅炊烟升

起,仿佛是个小小的江上村落。

江船中有一艘显得分外突出,这不但因为船是崭新的,而且因为船上的人太引人注

意。

窗上悬着竹帘,竹帘半卷,夕阳照入船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端坐在船舱正

中紫檀木椅。

她右手扶着根龙拐杖,左手藏在衣袖里,一张干枯瘦削的脸上,满是伤疤,耳朵缺

了半个,眼睛也少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开半合,开合之间,精光暴射,无论谁也

不敢逼视。

她脸上绝无丝毫表情,就端端正正的坐着,全身上下纹风不动,像是桓古以来就已

坐在那里的一尊石像。

她身子很瘦小,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无论谁人只要瞧上她一眼,连说话的声

音都会压低些。

这位老妇人已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人,何况她身旁带有两个极美丽的少女,一个斯斯

文文,秀秀气气,始终低垂着头,仿佛羞见生人,另一个却是英气勃勃,别人瞧她一眼,

她至少瞪别人两眼。

崭新的江船、奇丑的老太婆、绝美的少女……这些无论在哪里都会显得很特出,楚

留香远远就已瞧见了。

他还想再走近些,胡铁花却拉住了他,道:“你见过枯梅大师么?”

楚留香道:“四年前见过一次,那次我是陪蓉儿她们去游华山时远远瞧过她一跟。”

胡铁花道:“你还记不记得她的模样?”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也说过,无论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忘不了

的。”

胡铁花道:“那么你再看看,坐在那边船里的是不是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铁花知道:“你鼻子有毛病,眼睛难道也有毛病了吗?这倒是好消息。”

楚留香的鼻子不通气,胡铁花一直觉得很好玩,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上至少总还有一

样比楚留香强的地方。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她未必是真的还了俗,只不过是在避人耳目而已。”

胡铁花道:“为什么要避人耳目?”

楚留香道:“枯梅大师居然会下华山,自然是为件大事。”

胡铁花道:“这见鬼的地方,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何况枯梅大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

知道,她这一辈子怕过谁?她可不像你,总是喜欢易容改扮,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楚留香也说不出话不了,他望着那满面英气的少女,忽然笑道:“想不到高亚男倒

还是老样子,非但没有老,反而显得更年轻了,看来没有心事的人总是老得慢些。”

胡铁花板起了脸,冷冷地道:“在我看来,她简直已像个老太婆了,你的眼睛只伯

真有了毛病。”

楚留香笑道:“但我的鼻子却像是好了,否则不会嗅到一阵阵酸溜溜的味道。”

就在这时,突见一艘快艇急驶而来。

艇上只有四个人,两人操桨,两人迎风站在船头,操桨的虽只有两人,但运桨如飞,

狭长的快艇就像是一根箭,眨眼间使已自暮色中驶入江湾,船头黑衣大汉身子微微一揖,

就窜上了枯梅大师的江船。

楚留香的鼻子虽然不灵,但老天却并没亏待他,另外给了他很好的补偿,让他的眼

睛和耳朵分外灵敏。

他虽然站得很远,却已看出这大汉脸上带着层水锈,显然是终年在水上生活的朋友,

站在起伏不定的快艇上,居然稳如平地,此刻──展动身形,更显出他非但水面上功夫

不弱,轻功也有根基。

楚留香见到他一跃上了江船,就沉声问道:“老太太可是接到帖子而来的么?我们

奉命前来迎……”

他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走入船舱,说到这里,“接”字还未说出来,枯梅大师的拐

杖一点,他的人就凌空飞起,像个断线的风筝般的飞出了十几文,“扑通”一声落入江

水里。

快艇上三个人立刻变了颜色,操桨的霍然抡起了长桨,船头上另一个黑衣大汉厉声

道:“我兄弟来接你们,难道还接错了吗?”

话未说完,突见眼前寒光一闪,耳朵一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顿时就变得面无

人色。

剑光一闪间,他耳朵已不见了。

但眼前却没有人,只有船舱中一位青衣少女腰畔的短剑仿佛刚入鞘,嘴角仿佛还带

着冷笑。

枯梅大师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她身旁的紫衣少女正在为她低诵着一卷黄经,根本

连头都未曾抬起。

船舱中香烟缭绕,静如佛堂,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快艇已被吓走了,去

时比来时还要快得多。

胡铁花摇着头,喃喃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想不到火气还是这么大。”

楚留香微笑道:“这就叫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胡铁花道:“但枯梅大师船泊在这里,显然是和那些黑衣人约好了的。”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那么人家既然如约来接她,她为何却将人家赶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只因那些人对她礼貌并不周到,枯梅大师虽然修为功深,

但却最不能忍受别人对她无礼。”

胡铁花摇着头笑道:“枯梅大师的脾气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那些人却偏要来自讨苦

吃,如此不识相的人例也少见得很。”

楚留香道:“这只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枯梅大师。”

胡铁花皱眉道:“那些人若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约好她在这里见面呢?”

楚留香笑了,道:“我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别人肚里的蛔虫,你问我,我去问谁?”

胡铁花撇了撇嘴,冷笑道:“人家不是楚香帅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原

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楚留香只当没听到他的话,悠然道:“几年不见,想不到高亚男不但人更漂亮了,

谁能娶到这样的女孩子做太太,可真是福气。”

胡铁花板起脸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她,我就让给你好了。”楚留香失笑道:“她

难道是你的吗?原来你……”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已发现方才那快艇去而复返,此刻又箭一般急驶而来。

船头上站着身长玉立的轻衫少年,快艇迎风破浪,他却像钉子般在船头,动也不动。

胡铁花道:“原来他们去找救兵去了,看来这人的下盘功夫倒不弱。”

快艇驶到近前,速度渐缓。

只见这轻衫少年袍袖飘飘,不但神情很潇洒,人世长得很英俊,脸上更永远都带着

笑容,远远抱拳道:“不知这里可是蓝太夫人的座船么?”

他语声不高,却很清朗,连楚留香都听得很清楚。

枯梅大师虽仍端坐不动,却向青衣窄袖的高亚男微一示意,高亚男这才慢吞吞的走

到船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少年几眼,冷冷道:“你是谁?来于什么?”

少年赔着笑道:“弟子丁枫,特来迎驾,方才属下礼数不周,多有得罪,但求蓝太

夫人及两位姑娘恕罪。”

他不但话说得婉转客气,笑容更可亲。

高亚男的脸色不觉也和缓了些,这少年丁枫又赔着笑说了几句话,高亚男也回答了

几句。

这几句话说得都很轻,连楚留香也听不到了,只见丁枫已上了大船,恭恭敬敬向枯

梅大师行过礼,问过安。

枯梅大师也点了点头,江船立刻启淀,竟在夜色中扬帆而去。

胡铁花用指尖敲着鼻子,喃喃道:“枯梅大师怎会变成蓝太夫人了?这倒是怪事。”

楚留香沉吟着,道:“看情形这些黑衣人约的本是蓝太夫人,但枯梅大师却不知为

了什么缘故,竟冒蓝太夫人之名而来赴约。”

胡铁花道:“枯梅大师为什么要冒别人的名?她自己的名难道还不够大?”

楚留香道:“也许就因为她名声太大了,所以才要冒别人的名1但以枯梅大师的脾

气,竟不惜冒名赴约,这件事想必非同小可。”

胡铁花皱眉道:“我实在想不通这会是什么样的大事?”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笑了笑,道:“也许她是为了替高亚男招亲来的,这位丁鲍

子少年英俊,功不弱,倒也配得过我们这位清风女剑客了。”

胡铁花板起了脸,冷冷道:“滑稽,你这人真他妈的滑稽得要命。”

在水上生活的人,也有他们生活的方式,晚上是他们休息、喝酒、聊天、补网的时

候,只要日子还能过得去,没有人愿意在晚上行船的,所以天一黑之后,要想雇船就很

不容易。

但楚留香总有他的法子。

楚留香雇船的时候,胡铁花以最快的速度去买了一大壶酒。

胡铁花这个人可以没钱、没有房子、没有女人,甚至连没有衣服穿都无妨,但却绝

不能没有朋友没有酒。

夜静得很,也暗得很。

江上夜色凄迷。也不知是烟?还是雾?

远远望去,枯梅大师的那艘船已只剩下一点灯光,半片帆影,但行驶轻还是很快,

楚留香他们的轻舟几乎已使尽全速,才总算勉强跟住它。

胡铁花高踞在船头上,眼睛瞬也不解的瞪着前面那艘船,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

居然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

楚留香已注意他很久了,忽然喃喃自语道:“奇怪,这人平时话最多,今天怎么连

一句话都没有了?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胡铁花想装作没听见,憋很久,还是憋不住了,大声道:“我开心得很,谁说我有

心事?”

楚留香道:“没有心事,为什么不说话?”

胡铁花道:“我的嘴正忙着喝酒,哪有空说话?”

他又喝了口酒,喃喃道:“奇怪奇怪,你这人平时看到酒就连命也不要了,今天却

连一口酒都没喝,莫非有了什么毛病?”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的嘴正忙着在说话,哪有空喝酒?”

胡铁花忽然放下酒壶,转过头,瞪着楚留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说吧!”

楚留香道:“有一天,你弄了两坛好酒,就去找‘快网’张三,因为他烤的鱼又香

又嫩,用来下酒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是不是7”

胡铁花道:“是。”

楚留香道:“你和他正坐在船头烤鱼吃酒,忽然有条船很快的从你们旁边过去,船

上有三个人,其中有个人你觉得很面熟,是不是?”

胡铁花道:“是。”

楚留香道:“你觉得面熟的人,原来就是高亚男,你已有很久没有贝到她了,就想

跟她打个招呼,她就像没瞧见,你想上她的船去问个明白,又不敢,因为枯梅大师在那

条船上,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枯梅大师却是你万万不敢惹的,是不是?”

胡铁花这次连“是”字都懒得说了,直着脖子往嘴里灌酒。

楚留香道:“枯梅大师遁迹已有二十八余年未履红尘,这一次竟下山来了,而且居

然改作俗家打扮,所以你才大吃一惊,才急着去找我……是不是?”

楚留香道:“是。”

胡铁花道:“既然是我告诉你的,你为何又要来问我?你活见了鬼,是不是?”

楚留香笑了,道:“我将这些话再说一次,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几件事。”

胡铁花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高亚男嫁给你的时候,你死也不肯娶她,现在她不理你,本也是天经

地义的事,只不过……”

胡铁花抢着道:“只不过男人都是贱骨头,胡铁花更是个特大号的贱骨头,总觉得

只有得不到的女人才是好的……是不是?”

楚留香笑道:“一点也不错。”

胡铁花板着脸道:“这些话我已不知听你说过多少次了,用不着你再来提醒我。”

楚留香道:“我要提醒你的倒不是这件事。”

胡铁花道:“是哪件事?”

楚留香道:“你虽然是个贱骨头,但高亚男还是喜欢你的,她故意不理,只不过因

为她自己现在正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她不希望你知道。”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你虽不了解她,她却很了解你,你若知道她有危险,自然一定会

挺身而出的,所以她宁可让你生她的气,也不肯让你去为她冒险。”

胡铁花怔住了,吃吃道:“如此说来,她这么做难道全是为了我?”

楚留香道:“当然这是为了你,但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

他冷笑着接道:“你只会生她的气,只会在这里喝你的闷酒,只希望快点喝醉,醉

得人事不知,无论她有什么事,你都看不到了。”

胡铁花忽然跳了起来,左手括了自己个耳刮子,右手将那壶酒抛入了江心,涨红着

脸道:“你老臭虫说的不错,是我错了,我简直是个活活的大混蛋,既然明知眼前要有

大事要发生,我就算渴死,也不能喝酒的。”

楚留香笑了,展颜道:“这才是好孩子,难怪高亚男喜欢你,她若知道你居然肯为

她戒酒,一定也开心得很。”

胡铁花瞪眼道:“谁说我要戒酒,我只不过说这几天少喝些而已……头可断,血可

流,酒是不可成的!”

楚留香笑道:“你这人虽然又懒、又脏、又喜欢喝酒、又喜欢打架,但还是个很可

爱的人,我若是女的,也一定会喜欢你。”

胡铁花笑道:“你若是女人,若要喜欢我,我早就落荒而逃了,又怎会还坐在这

里。”

楚留香和胡铁花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危险了。

每逢他们知道有大事发生时,一定会想法子尽量使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精神保持轻

松,尽量让自己笑一笑。

他们能活到现在,也许就因为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笑得出。

不知何时,前面的船行已慢了下来,两条船之间的距离已渐渐缩短,雾虽更浓,那

大船的轮廓却已清楚可见。

那大船上的人是不是也看到了这般小船呢?

楚留香正想叫船行慢些,将两船间的距离再拉远,忽然发现前面那条大船竞已停下,

而且像是浙渐在往下沉落。

胡铁花显然也瞧见了,道:“前面船上的灯火怎么越来越低了?船难道在往下沉?”

楚留香道:“好像是好的。”

胡铁花变色道:“船若已将沉,高亚男他们怎会没有一点动静7”

这时两条船之间距离已有不及五丈。

楚留香身形忽然掠起,凌空一转,已跃上那大船的船头。

船已倾没,船舱中已入水。

枯梅大师、高亚男、害羞的少女、黑衣少年丁枫和操船摇橹的船夫竟已全都不见了。

夜色凄迷,江上杏无人影。

一阵风吹来,胡铁花竟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嘎声道:“这条船明明是条新船,怎

么会忽然沉的?船上的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全都被水鬼抓去吞吃了么?”

他本来是想说句玩笑话的,但一句话未说完,忍不住又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掌心似

已泌出了冷汗。

他长长吸了口气,忽然又发觉江风中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腥臭之气,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味道?你……”

楚留香根本什么也没有嗅到,却发现江水上流下一片黑腻腻的油光,将他们这般小

船和已将沉没的大船全都包围住了。

胡铁花的语声已被一阵急箭破空之声打断,只见火光一闪,一根火箭自远处射入了

江心。

接着,就是“蓬”的一响,刹那之间,整条江水都似已被燃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

洪炉。

楚留香他们的人和船转瞬间就已被火焰吞没。

水,热得很!

楚留香和胡铁花泡在水里,头上都在流着汗。

他们却觉得很舒服。

因为这里并不是燃烧着的大江,只不过是个大浴池而已。

胡铁花将一块浴巾浸湿了,再拧成半干,搭在头上,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喃喃

自语,道:“同样是水,但泡在这里的滋味就和泡在江水里不同,这正如同样是人,有

的很聪明,有的却是呆子。”

楚留香眼睛也是闭着的,随口问:“谁是呆子?”

胡铁花道:“你是聪明人,我是呆子。”

楚留香失笑道:“你怎么忽然变得谦虚起来了?”

胡铁花笑道:“我本来也不想承认的,却也没法子不承认,若不是你,我只怕早已

被烧成了一把次,哪里有到这里来洗澡的福气。”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老实说,那时我简直已吓呆了,再也想不通江水是

怎么会被燃着的,更想不到火下面原来还是水,若不是你拉我,我还真不敢往下跳。”

楚留香笑了笑,道:“起火之前,你是不是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胡铁花道:“是呀……那时我忘了你鼻子不灵,还在问你,等我想起你根本好像没

有鼻子时,火已起了。”

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2”

胡铁花道:“我若知道,又怎么问你2”

楚留香悠然道:“有鼻子的人反倒要问没鼻子的人,倒也是件怪事。”

胡铁花笑了,道:“你方才没有让我被烧死,只算是你倒霉,无论你救过多少次,

我不是一样要臭骂你的。”

他不让楚留香说话,抢着又道:“这次既然已救了我,就得告诉我那是什么味道。”

楚留香也笑了,道:“你这人至少还很坦白……我虽然没有嗅出那是什么味道,却

看到了。”

胡铁花道:“看到了什么?”

楚留香道:“油。”

胡铁花道:“油?什么油?”

楚留香道:“那究竟是什么油,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我以前听说过藏边一带,地

下产有—种黑油,极易点燃,而且火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胡铁花皱眉道:“不错,我也觉得那味道有点油腥,但长江上怎么有那种黑油呢?”

楚留香道:“自然是有人倒下去的。”

他接着道:“你无论将什么油倒入水里,油一定是浮在水上的,所以还是可以燃着,

但他们却忘了油既然浮在水面上,水面下就一定没有火,只要你有胆子往火里跳,就一

定还是可以跳到水里去。”

胡铁花笑道:“若有人想烧死你这老臭虫,可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但这些人能将藏边的黑油运到这里来,敢在大江上放火,可见他们

绝不是寻常人物,一定有组织、有力量、有财源,而且很有胆子。”

胡铁花道:“我们竞没看出那姓丁的小伙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楚留香道:“放火的人也许是丁枫,但他却绝不会是这些人的首脑……至于首脑是

谁,你也不必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胡铁花皱着眉,沉吟着道:“他们发现了我们在跟踪,就不惜将自己那条新船弄沉,

不惜在江上放火来烧死我们……这些人究竞是想干什么的呢?”

楚留香道:“我早已说过,这必定是件很惊人的大事。”

胡铁花道:“可是枯梅大师和高亚男,会不会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楚留香道:“绝不会的。”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难道就为的是要将枯梅大师和高亚

男接走?”

楚留香道:“喂,也许──”

胡铁花道:“他们若是对枯梅大师有恶意,枯梅大师怎么会跟着他们走呢?他们若

是对枯梅大师没有恶意,又为何要做得如此神秘?”

他问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似乎根本不听楚留香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是谁也

回答不出的。

这地方叫“逍遥池”,是个公共浴室,价钱并不比单独的浴池便宜,但泡在热气腾

腾的大池里洗澡,却别有一种情调;一面洗澡,一面还可以享受和朋友聊天的乐趣,所

以苏浙一带的男人们,无论贫富,上午喝过了早茶,下午都喜欢到这泡上一两个时辰。

浴池里当然不止他们两个人,但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谁也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何

况到这里来的人,大多是为了自己的享受,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谁也不愿理会到别人,

也不愿别人理会自己。

在浴池的另一边,还有两三个人在洗脚、搓背,另外有个已泡得头晕,正在旁边的

清水槽前冲洗。

这几个人好像并没有留意到楚留香,楚留香也没有留意到他们,在这种地方,大家

都是赤条条的相会,谁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无论是王侯将相,是名士高人,一脱光了,

就和贩夫走卒全没有什么分别了。

楚留香很喜欢到这种地方来,他发现一个人只有在脱光了,泡在水里的时候,才能

够完全了解自己,看清自己。

还有许多大商人也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谈生意,因为他们也发现彼此肉帛相见时,讥

诈之心就会少些。

那边角落里有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谈些什么,其中有个楚留香仿佛觉得

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了。

站在水槽前的那人已冲完了,一面拧着布巾,一面走出去。

这人的两腿很细,很长,上身却很粗壮,肩也很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随

时都可能跌倒。

但楚留香一眼就看出这人的轻功极高,所使的兵器份量却一定很重,显见也是位武

林高手。

轻功高的人,所使的兵刃大多也是便于携带的,有的甚至只带暗器,轻功既高,又

用重兵器的人江湖上并不多。

楚留香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似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泡在水池里观察别人的举动,分析别人身份,猜测别人的来历,也是到这里来洗澡

的许多种乐趣之一。

那长腿人刚走到门口,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来。

这人的神情很惶张,仿佛被鬼在追着似的,一冲进来,就“扑通”一声,跳入水池

里。

水花四溅,溅得胡铁花一头都是。

胡铁花瞪起眼睛,正想开口骂了,但一瞧见了这人,满面的怒容立刻变做了笑意,

笑骂着道:“你这冒失鬼,不在河上下网,怎地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想在这混水里摸几

条鱼么?”

楚留香也失笑道:“我看你倒要小心些,莫要被他‘快网’网了去。”

从外面冲进来的人,原来正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刚刚还谈超过的“快网”张三,这人

不但水性高,鱼烤得好,而且机警伶俐,能说会道,眼皮杂,交的朋友也多,对朋友当

然也很够义气。

这人样样都好,只有一样毛病。

只要一看到好的珍珠,他手就痒了,非想法子弄到手不可,黄金白银、翡翠玛瑙,

样样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他只爱珍珠,就好像胡铁花看到好酒一样。

但现在他看到楚留香和胡铁花,却像是比看到珍珠还高兴,仰面长长出了口气,笑

道:“救苦救难王菩萨,我张三果然是福大命大,到处遇见贵人。”

胡铁花笑骂道:“看你没头没脑的,莫非撞见鬼了么?”“快网”张三叹了口气,

苦笑道:“真撞见鬼也许反倒好些,我撞到的实在比鬼还凶。”

胡铁花皱眉道:“什么人居然比鬼还凶,我倒想瞧瞧。”

张三道:“你……”

他刚开口,外面突然传入了一阵惊吵声。

那长腿的人本已走出了门口,此刻突又退了回来。

只见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道:“姑娘,这地方你来不得的。”

另一人道:“别人来得,凭什么我就来不得,凭什么我就来不得?”

声音又急又快,但却娇美清脆,竞像是个少女的口音。

那男人着急道:“这是男人洗澡的地方,大姑娘怎么能进去?”

那少女道:“你说不能进去,我就偏要进去,非进去不可。”

她冷笑了两声,语声又提高了些,道:“臭小偷,你逃到这里,本姑娘就不敢来了

么?告诉你,你逃到森罗殿,姑娘也要追你见阎罗王。”

胡铁花伸了伸舌头,失笑道:“这小泵娘倒真凶得紧……”

他膘了张三一眼,就发现张三的脸已吓得全无人色,忽然一头扎进又热又混的洗澡

水里,竟再也不伸出头来。

胡铁花皱着眉笑道:“有我们在这里,你怕什么?何必去喝人家的洗脚水。”

楚留香也笑了。

他一向喜欢遇到有趣的人,外面的小泵娘想必也一定有趣得很,他倒希望她真的撞

到这里面来。

但又有什么女人敢闯进男人的洗澡堂呢?

外面越吵越凶,那浴室的掌柜大叫道:“不能进去,千万不能……”

话未说完,只听“拍”的一声,这人显见是被重重的掴了一巴掌,打得他连嘴都张

不开了。

接着,外面就冲进两个人来。

赫然竞真的是两个女人。

谁也想不到竟真有女人敢闯进男人的洗澡堂,那长腿的人身子一缩,也跳入水里,

蹲了下去。

只见这大胆的女人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美极了,直鼻梁、樱桃嘴,一双眼睛又大又

亮,天上也找不出这么亮的星星。她打扮得更特别,穿的是一件绣着金花墨凤的大红箭

衣,一双粉底官靴,配着同色的洒脚裤。头上戴着顶紫金冠,腰上束着同色的紫金带。

骤然一看,正活脱脱像是个刚从靶场射箭下来的王孙公子。

但世上又哪有这么美的男子。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圆圆脸仿佛吹弹得破,不笑时眼睛里也带

着三分甜甜的笑意。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望一眼,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都已看出这少女金冠上本来是接着粒珍珠的,而且必定不小,现在珍珠却已不

见了。

珍珠到那里去了呢?“快网”张三这小子的毛病想必又犯了!

但“快网”张三非但水性精纯,陆上功夫也绝不弱,轻功和暗器都很有两下子,为

什么会对这小泵娘如此害怕?

这红衣少女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水池里的每个男人都被她瞪过几眼,胡铁花已被

瞪得头皮发痒。

赤条条的泡在水池里,被一个小泵娘瞪着──

这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那小丫头脑已早红了,躲在红衣少女背后,仿佛不敢往外瞧,却又不时偷偷的往楚

留香这边瞄一眼。

楚留香觉得有趣极了。

红衣少女忽然大声道:“方才有个猴子一样的男人逃进来,你们瞧见没有?”

水池里的男人没有一个说话。

红衣少女瞪着眼道:“你们只要说出来,我重重有赏,若是敢有隐瞒,可得小心

些。”

胡铁花眨了眨眼下,忽然道:“姑娘说的可是个有点像猴子的人么?”

红衣少女道:“不错,你看到了?”

胡铁花悠然道:“若是这么样的人,我倒真见到了一个。”

水里的张三一颗心几乎已将从腔子里掉了出来,心里恨不得把胡铁花的嘴缝起来,

叫他永远也喝不了一滴酒。

楚留香也觉得很好笑。

他当然知道胡铁花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最多也只不过是想妥张三吃些小苦头,把

那毛病改一改。

那红衣少女眼睛更亮了,道:“那人在哪里?你说,说出来有赏。”

胡铁花道:“赏什么?”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随手抛出了样东西,抛入水里,楚留香眼尖,已看出竟是

锭黄澄澄的金子。

这小泵娘的出手倒一点也不小。“能随手抛出锭黄金来的人,来头自然不小。”

楚留香觉得更有趣了。

胡铁花从水里捞起了那锭金子,像是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仔细瞧了瞧,才眉开眼

笑道:“多谢姑娘。”

红衣少女道:“那人呢?在哪里?”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悠然道:“那人么……”

他也知道这时浴池里每个人都在瞪着他,每个人都带着一脸看不起他的神色,为了

一锭金子就出卖朋友的人,毕竟还是惹人讨厌的。

但胡铁花还是不脸红,不着急慢吞吞的伸出手来,往楚留香鼻子上指了指,笑嘻嘻

道:“人就在这里,姑娘难道没瞧见么?”

这句话说出,有的人怔住,有的人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留香更是哭笑不得。

红衣少女的脸都气白了,怒道:“你……敢开我的玩笑!”

胡铁花笑道:“在下怎敢开姑娘的玩笑,唠,姑娘请看这人;岂正活脱脱像是个猴

子……姑娘我的难道不是他么?”

红衣少女瞪了楚留香一眼,看到楚留香那种哭笑不得的样子,目中也不禁现出一丝

笑意。

那小丫头早已掩着嘴,吃吃的笑个不停。

胡铁花更得意了,笑着道:“这里像猴子的人只有他一个,姑娘找的若不是他,那

在下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红衣少女沉着脸,显然也不知该怎么样对付这人才好。

她究竟还年轻,脸皮这么厚的男人,她实在还没见过……

那小丫头又膘了楚留香一眼,忍不住笑道:“姑娘,咱们不如还是走吧。”

红衣少女忽然“哼”了一声,大声道:“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定?”

她说得又急又快,常常一句话得重复两次,像是生伯别人听不清,她一句话说两次,

比别人说一次也慢不了许多。

那小丫头道:“那小偷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红衣少女冷笑了几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来找他的,普天之下,什么地方找

都见识过,只有这种地方没来过,我就偏要到这里来瞧瞧,看有谁敢把我赶出去!”

胡铁花抚掌笑道:“对,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像姑娘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像姑

娘这样的人,在下一向是最佩服的了。”

红衣少女道:“哼!”

胡铁花道:“只可惜姑娘的胆子还不够大。”

红衣少女瞪眼道:“你说什么?”

胡铁花笑嘻嘻道:“姑娘若敢也跳到这水池来,才算是有胆子、有本事。”

红衣少女的脸都气黄了,突然伸手一拉腰上束着的紫金带,只听“呛”的一声,她

手里已多了柄精光四射的长剑。

这柄剑薄而细,正是以上好的缅铁打成的软剑,平时藏在腰带里,用时迎风一抖,

就伸得笔直。

这种剑刚中带柔,柔中带软,剑法上若没有很深造诣,要想使这种剑并不容易。

浴池里已有两个面上露了惊讶之色,像是想不到这骄纵泼辣的小泵娘,竞也能使这

种软剑。

只见她脚尖点地,一闪身就跃上了浴池的边缘,反手一剑,向胡铁花的头顶上削了

过去。

这一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

胡铁花“哎哟”一声,整个人都沉入水里。别人只道他已中剑,谁知过了半晌,他

又从水池中央笑嘻嘻的伸出头来,笑道:“我只不过要了姑娘一锭金子,姑娘就想要我

的命么?”

红衣少女眼睛里似将冒出火来,厉声道:“你若是男人,就滚出来,滚出来!”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是男人,只可惜没穿裤子,怎么敢出来呢?”

红衣少女咬着牙,跺脚道:“好,我到外面去等你,谅你也跑不了。”

她毕竟是个女人,脸已有些泛红了,说完了这句话,就头也不回酌定了出去,像是

已气得发抖。

那小丫头笑眯眯地膘了楚留香一眼,道:“你这朋友玩笑开得太大了,你还是赶紧

替他准备后事吧!”

说到“准备后事”四字,她的脸也沉了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她倒真不是说笑了,我只有破费两文,去买棺材

了。”

胡铁花笑道:“用不着棺材,把我烧成灰,倒在酒坛里最好。”

清了清喉咙,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开她玩笑的,只不过这小姑娘实在太凶、

太横、太不讲理,而且动不动就要杀人,我若不教训教训她,以后怎么得了?”

楚留香淡淡道:“只怕你非但教训不了她,还被她教训了。”“快网”张三忽然悄

悄从水里伸出头来,悄悄道:“一点也错,我看你还是快些消了吧。”

胡铁花瞪眼道:“溜?我为什么要溜?你以为我真伯了那小泵娘?”

张三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胡铁花道:“她是谁?难道会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不成?”

他接着又道:“看她的剑法,的确是得过真传的,出手也很快,但仗着这两手剑法

就想欺人,只怕还差着些。”

张三道:“你也许能惹得了她,但她的扔奶你却是万万惹不起的。”胡铁花道:

“她奶奶是谁?”

张三的眼角无缘无故的跳了两下,一字字道:“她奶奶就是‘万福万寿园’的金太

夫人,她就是金大夫人第三十九孙女‘火凤凰’金灵芝。”胡铁花怔住了。

胡铁花是个死也不肯服输的人,但这位“金太夫人”他倒的确是惹不起的──非但

惹不起,简直没有人能惹得起。

若以武功而论,石观音、“水母”阴姬、血衣人……这些人的武功也许比金太夫人

高些。

但若论势力之大,江湖中却没有人能比得上这金太夫人了。

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

八个外孙。她的儿子和女婿有的是挠头,有的是总捕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

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

其中只有‘个弃武修文,已是金马玉堂,位后极品。还有一个出身军伍,正是当朝

军功最盛的威武将军。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一个女儿削发为尼,投入了峨媚门下,

传了峨媚“若因大师”的衣钵。

她的孙儿孙女也大都成名立万,“火凤凰”金灵芝是最小的一个,也是金老太太最

喜欢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金老太大家教有方,金家的子弟都是正路,绝没有一个为非作歹的,

是以江湖中提起金太夫人来,大家都尊敬得很。

这样的人,谁惹得起?’

胡铁花怔了半响,才叹了口气,瞪着张三道:“你早就知道她是金老太太的孙女

了?”

张三点头道:“喂。”

胡铁花道:“但你还是要偷她的珍珠……你莫非吃鱼吃昏了、喝酒喝疯了么?”

张三苦笑道:“我本来也不敢打这主意,但那颗珠子……唉,那颗珠子实在不该戴

在头上的,我只瞧了一眼,魂就飞了,不知不觉就下了手……唉,我怎么会想到她敢追

到男人的洗澡堂来呢?”

只听火凤凰在外面大声道:“你反正跑不了,为何还不快出来!”

胡铁花皱了皱头道:“这位姑娘的性子倒真急。”

他忽然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头,陪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对女,,、最有法子,这位

姑娘也只有你能对付她,看来我也只有请你出马了。”

楚留香笑了笑,悠然道:“我不行,我长得像猴子,女人一见就生气。”

胡铁花道:“谁说你长得像猴子,谁说的?那人眼睛一定有毛病,他难道看不出你

是天下最英俊、最潇洒的男人么?”

楚留香闭上眼睛,不开口了。

胡铁花笑道:“其实,这也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将来你就是金老太大的孙女婿,我

们做朋友的,也可以沾一点光。”

楚留香像是已睡着,一个字也听不见。

张悄悄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看,你还是……”

胡铁花忽然湿淋淋的从水里跳了起来,大声道:“不管她是金老太太的孙女也好,

银老太大的孙女也好,总不能蛮不讲理,她若不讲理,无论她是谁,我都能比她更不讲

理。”

楚留香这才张开眼来,悠悠道:“从来也没有人说过你讲理。”

胡铁花已围了块布巾,冲了出去。

浴池里的人也立刻跟着跳出来,这热闹谁不想看?

那长腿人走过时,忽然向楚留香笑了笑。

楚留香对他也笑了笑。

长腿的人带着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尊驾想必就是……”

他向后面瞧了一眼,忽然顿住语声,微笑着走了出去。

走出他后面的正是楚留香觉得很面熟的人。

这人的脸红得就像是只刚出锅的熟螃蟹,也不知是生来如此,是被热水池红?还是

看到楚留香之后才涨红的?

他自始至终都没向楚留香瞧过一眼,和他同行的人眼角却在偷偷膘着楚留香,但等

到楚留香望向他时,他就低下头,匆匆走了出去。“快网”张三悄悄道:“这两人看来

不像是好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他们。”

楚留香似乎在想什么,随口道:“昭,我好像也见过他们。”

张三道:“那个腿很长的人,轻功必定极高,派头也很大,想必也是个很有来头的

人物,但我却从未见过他。”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未见过的人,就一定是很少在江湖走动的。”

楚留香道:“嗯。”

张三道:“这地方虽然有码头,但平时却很少有武林豪杰来往,今天一下子就来了

这么多人,倒也是件怪事。”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你说了这么多话,只不过想拉着我在这里陪你,是不

是?”

张三的脸红了。

楚留香道:“但人家为你在外面打架,你至少也该出去瞧瞧吧。”

张三道:“好,出去就出去,跟你在一起,我哪里都敢去。”

楚留香道:“人出去之前,莫忘了将藏在池底的珍珠也带去。”

张三的脸更红了,摇着头叹道:“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事,总是瞒不过你……”

逍遥池的门不大。

浴室的门都不会大,而且一定挂着很厚的帘子,为的是不让外面的寒风吹进来,不

让里面的热气跑出去。

现在帘子已不知被谁掀开了,门外已挤满了一大堆人。

居然有个大姑娘胆敢跑到男人的澡堂里来,已是了不得的大新闻,何况这大姑娘还

拿着长剑要杀人。

胡铁花正慢慢吞吞的在穿衣服。“火凤凰”金灵芝这次倒是沉住了气,铁青着脸站

在那里,只要有人敢瞧她一眼,她就用那双大眼睛狠狠的瞪过去。

胡铁花慢慢的扣好了扣子,道:“你难道真想要我的命?”

金灵芝道:“哼。”

胡铁花叹道:“年纪轻轻的小泵娘,为什么一翻脸就要杀人呢?”

金灵芝瞪眼道:“该杀的人我就杀,为什么要留着?为什么要留着?”

胡铁花道:“你一共杀了多少人?”

金灵芝道:“一千个,一万个,无论多少个你都管不着。”

胡铁花道:“你若杀不了我呢?”

金灵芝咬着牙道:“我若杀不了你,就把脑袋送给你!”

胡铁花道:“我也不想要你的脑袋,你若杀不了我,只望以后永远也莫要再杀人了,

这世上真正该死的人并不多。”

金灵芝叱道:“好──”

一个字出口,剑光已匹练般刺向胡铁花咽喉。

她剑法不但又快又狠,而且一出招就是要人命的杀手。

胡铁花身形一闪,就躲开了。

金灵芝瞪着眼,一剑比一剑快,转瞬间已刺出了十七八剑,女子使的剑法在多以

“轻灵”为主,但她的剑法定的是“刚猛”一路,只听剑风破空之声“哧哧”不绝,连

门口的人都远远躲开了。

这地方虽是让顾客们更衣用的,但地方并不大,金灵芝剑锋所及,几乎已没有留下

对方可以闪避的空隙。

只可惜遇着的是胡铁花。若是换了别人,身上只伯已被刺穿了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胡铁花别的事沉不住气,但一和人交上手,就沉得住气了,只因他和人交手的经验

实在丰富极了,简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别人一打起架来总难免有些紧张,在他看来

却像家常便饭一样。

就算遇见武功比他高得多的对手,他也绝不会有半点紧张。所以别人看不出的变化,

他都能看得出,别人躲不开的招式,他都能躲开。

只见他身形游走,金灵芝的剑快,他躲得更快。

金灵芝第十九剑刺出,突又硬生生收了回来,瞪着眼道:“你为何不还手?”

胡铁花笑了关,道:“是你想杀我,我并没有想杀你!”

金灵芝跺了跺脚,道:“好,我看你还不还手,看你还不还手?”

她一剑刺出,剑法突变。

直到此刻为止,她出手虽然迅急狠辣,剑法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妙之处,“万福万

寿园”的武功本不以剑法见长。

但此刻她剑法一变,只见剑光绵密,如拔丝、如肃茧、如长江水河,滔滔不绝,不

但招式奇幻,而且毫无破绽。

就算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种剑法非寻常可比。

要知世上大多数剑法本都有破绽的,若是没有破绽,就一定不知经过多少聪明才智

之士改进。

但这许多聪明才智之士既然肯不借竭尽智力来改进这套剑法,那么这套剑法的本身,

自然也必定有非凡之处。“快网”张三躲在门后,悄悄道:“这好像是峨媚派的‘柳絮

剑法’。”

楚留香道:“不错。”

张三道:“她七姑是峨媚基苦因师太的衣钵弟子,这套剑法想必就是她七姑私下传

授给她的。”

楚留香点了点头,还未回话。

只听金灵芝喝道:“好,你还不回手……你能再不回手算你有本事1”

喝声中,她的剑法又一变。

绵密的剑式,忽然变得疏谈起来。

漫天剑气也突然消失了。

只见她左手横眉,长剑斜削而出,剑光似有似无,出手似快似慢,剑路似实似虚,

招式将变未变。

不识货的人这次已看不出这种剑法有什么巧妙了。

有的人甚至以为这小泵娘心已怯,力已竭。

但楚留香看到她这一招出手,面上却已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他已看出这一招正是华山派剑法“清风十三式”中的第一式“清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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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兵法 巨大的闪电.
2# 四姑娘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4:17|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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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玉带中的秘密

武林七大门派齐名,说起来虽以“少林”、“武当”为内外家之首,其实“昆仑”、

“点苍”、“峨媚”、“南海”、“华山”,也各有所长,是以这七大门派互相等敬,

却也绝不相让。

只不过若是说起剑法来,无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都绝不敢与华山争锋,只因华

山派这一套“清风十三式”的确是曼妙无侍,非人能及,连昆仑的“飞龙大九式”都自

傀不如。

这“清风十三式”妙就妙在“清淡”两字,讲究的正是:“似有似无,似实似虚,

似变未变。”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对手既然根本就摸不清他的剑路和招式,又怎

能防避招架。

高亚男号称“清风十三式”学全,只不过学会了九式而已。

除了高亚男外,枯梅大师根本就未将这“清风十三式”的心法传授给任何弟子,华

山派以外的人,自然更无从学起。

但现在金灵芝居然竟使出了一招“清风徐来”,非但楚留香为之耸然动容,胡铁花

更是吓了一大跳。

只听“哧”的一声,他衣襟已被剑划破,冰冷的剑锋堪堪贴着他的皮肉划过,差点

儿就要了他的命!

以胡铁花的武功,本来是不会躲不开这招的,但他已不知见过高亚男使过多少次

“清风徐来”了。

这一招“清风徐来”的剑式,他也已学得似模似样,只不过其中的神髓,却无论如

何也学不会。

高亚男自然也绝不会将心法传授给他,枯梅大师门规严谨,谁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将

师门心法私下传授给别人,

此刻金灵芝居然使出了一招“清风徐来”,而且神充气足,意在剑先,竞似已得到

了“清风十三式”的不传之秘!

若是换了别人也还罢了,胡铁花却深知其中厉害,自然难免吃惊,一惊之下,心神

大分,竟险些送了命!

金灵芝一招得手,第二招己跟着刺出。只见她出手清淡,剑法自飘忽到妙,如分花

拂柳,赫然又是一招“清风十三式”中的“清风指柳”!

就在这时,突见人影一闪,她的手腕已被一个人捉住了!

这人来得实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议。

金灵芝眼角刚瞥见这人的影子,刚感觉到这人的存在,这人已将她的手腕门轻轻扣

住。

这人的出手亲切不劲,但也不知怎的,金灵芝被他一只手扣住,全身的力气,就连

半分也使不出来。

她大惊回头,才发现这人正是方才也泡在浴池里,被人骂做“活像只猴子”居然还

面带笑容的人。

他现在面上正也带着同样的笑容。

金灵芝本觉他笑得不讨厌,现在却觉得他笑得不但讨厌,而且可恨极了,忍不住大

叫了起来,道:“你想干什么?想两个打一个?不要脸,不要脸!”

楚留香等她骂完了,才微笑着道:“我只想问姑娘一件事。”

金灵芝大声道:“我根本不认得你,你凭什么要问我?”

楚留香淡谈道:“既是如此,在下不问也无防,只不过……”

他说到这忽然就没有下文了,居然真的是说不问,就不问。

金灵芝等了半晌,却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姑娘说不定也想知道的。”金灵芝道:

“你要问什么?”

这句话她连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胡铁花暗暗好笑1这老臭虫对付女孩子果然

有一手,他曾经说过:“女孩子就像人的影于,你若去追她,逼她,她永远在你前面,

你一转身,她就反而会来盯着你了。”这话看来倒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只听楚留香沉声道:“我只想请问姑娘,姑娘方才使出的这‘清风十三式’,是从

哪里学来的?”

金灵芝的脸色突然变了,大声道:“什么‘清风十三式’?我哪里使出过‘清风十

三式’的?你看错了,你眼睛一定有毛病。”

这就像小孩子偷糖吃,忽然被大人捉住,就只有撒赖,明明满嘴是糖,却硬说没有,

明明知道大人不相信,还是要硬着头皮赖一赖。

谁知楚留香只笑了笑,居然也不再追问下去了。

金灵芝声音更大,瞪大眼道:“我问你,你是于什么的?八成也是那小偷的同党,

说不定就是窝主,识相就快把我那珍珠还来!”

人家不问她,她反而问起人家来,这就叫“猪八戒倒打一耙”,自己心里有鬼的人,

大多都会使这一套的。

楚留香还是不动声色,还是带着笑道:“窝主倒的确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我。”

金灵芝道:“不是你是谁?”

楚留香道:“是……”

他伸出手,徐徐的划着圈子,指尖在每个人面前都保是要停下来,经过胡铁花面前

的时候,胡铁花心里暗道:“糟了。”

他方才说楚留香“活像猴子”,以为楚留香这下子一定要修理修理他了,谁知楚留

香的手并没有在他面前停下来。

那脸色好像熟螃蟹一样的人也早已穿起了衣服,穿的是一件紫缎团花的袍子,腰上

还系着根玉带。

他身材本极魁传,脱得赤条条时倒也没什么,此刻穿起衣服来,紫红的缎袍配着他

紫红色的脸,看来当真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派头之大,门里门外几十个人就没有一

个能比得上他的。

他本来已经想走了,怎奈门口有人打架,出路被堵住,想走也走不了,只有站在旁

边瞧热闹。

只是仿佛对楚留香有什么忌惮,始终不敢正眼去看楚留香,只听楚留香将“是”字

拖得长长的,到现在才说出一个“他”字。

他发现每个人脸上都现出惊讶奇怪之色,而且眼睛都在望着他,他也有些奇怪,忍

不住想瞧瞧楚留香手指的谁。

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的手正不偏不倚指着他的鼻子!

只听楚留香悠然道:“他不但是窝主,而且还是主使,那颗珍珠就藏在他身上!”

这紫袍大汉的脸立刻涨得比螃蟹更红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吃吃道:“这……这

位朋友真会开玩笑。”

楚留香笑着脸,正色道:“这种事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

紫袍大汉笑道:“这位姑娘的珍珠是因是方在下都未见过,阁下不是在开玩笑是什

么?”

这人显然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了,骤然吃了一惊,神情难免有些失措,但立

刻就恢复了从容。

楚留香目光四扫,道:“各位有谁看到过方的珍珠?……这位朋友若说连珍珠是圆

是方都不知道,那不但是在开玩笑,简直是在骗小孩子了。”

紫袍大汉看到别人脸上的神色,知道大家都已被这番话打动,他就算再沉得住气,

此刻也不禁有些发急了,冷笑着道:“阁卞如此血口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在事实

俱在,我也不必再多作辩白……。”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似乎怒极之下,已要拂袖而去。

楚留香也没拦他,只是放松了抓住金灵芝脉门的手。

只见剑光一闪,金灵芝已拦住了这紫袍大汉的去路,用剑尖指着他的鼻子,冷笑着

道:“你想溜?溜到哪里去?”

紫袍大汉的脸被剑光一映,已有些发育,勉强笑道:“姑娘难道真相信了他的话?”

金灵芝道:“我只问你,珍珠是不是你偷的?”

紫袍大汉用眼角膘了楚留香一眼道:“我若说珍珠是这人偷的,姑娘可相信么?”

楚留香淡淡道:“珍珠若在我身上,就算是我偷的也无妨。”

紫袍大汉的心仿佛已定了,冷笑道:“如此说来,珍珠难道在我身上么?”

楚留香道:“那倒是一点也不假。”

紫袍大汉突然仰面大笑起来,道:“笑话……嘿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楚留香道:“若从你身上将那珍珠搜出来,那就不是笑话了。”

他话未完,那小丫头在旁边叫了起来道:“对,只有搜一搜才知道谁说的话是真?

谁说的是假?”

紫袍大汉的脸色变了,跟着他来的那人,已忍不住冲了过来,反手握住腰上的佩刀,

厉声道:“你们真的要搜?”

那小丫头眼睛笑眯眯膘着楚留香,道:“只要不做贼心虚,搜一搜又何防?”

那人一瞪眼,似乎就想拔刀。

但紫袍大汉反而将他的手拉住了,抢着道:“要搜也无妨,但若搜不出呢?”

楚留香道:“若搜不出,就算我偷的,我若赔不出珍珠,就贻脑袋。”

紫袍大汉:“各位都听到,这句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楚留香沉下脸,道:“我说话一向言而有信,这点你想必也知道。

紫袍大汉竞还是不敢正眼瞧,转过头道:“好,你们来搜吧!”

那小丫头笑道:“是不是先得要他脱光了再搜?”

楚留香笑道:“那倒也不必,我知道珍珠就浓在他束腰的那玉带里,只要他将那根

玉带解下来看看就行了。

紫袍大汉的脸色又变了,双手紧握着玉带,再也不肯放松,像是生伯被别人抢去似

的。

那小丫头道:“解下来呀,难道你不敢么?”

金灵芝剑尖闪动,厉声道:“不解也得解!”

胡铁花一直在旁边笑嘻嘻的瞧着,此刻忽然道:“他当真敢不解下来,我倒佩服他

的胆子!”

那佩刀的人又想动手,但紫袍大汉又拦住了他,大声道:“好,解就解,但你自己

方才说的话,可不能忘记。”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我就亲手检查检查,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好歹也只有一个

脑袋……各位说是不是7”

大家虽未点头,但目中已露出同意之色。

紫袍大汉跺了跺脚,终于解下玉带,道:“好,你拿去!”

这玉带对他实在是关系重大,方才他洗澡时都是带在手边的,平时无论如何他也不

肯解下。

但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若不解,岂非显得无私有弊:何况金灵芝手里的剑

尖距离他面目还不及一尺。更何况他早已知道楚留香是谁了。

好在他自己知道自己根本连碰都没有碰那珍珠,方才也没有别人沾过他身,他也不

怕有人来栽脏。

玉带解下来,他反倒似松了口气,斜眼瞪着楚留香,嘴角带着冷笑,好保已在等着

要楚留香的脑袋了。

他却不知道想要楚留香脑袋的人又何止他一个,但到现在为止,楚留香的脑袋还是

好好的长在头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的手。

只见楚留香双手拿着那根玉带仔细瞧了几眼,突然高高举起;手一扳,只听“哧哧”

之声不绝于耳,玉带中竟暴雨般射出了数十点寒星;接着就是“夺,夺,夺”一串急响,

数十点寒星全都射入了屋顶,一闪一闪的发着惨碧色光芒。

这暗器又多又急,瞧那颜色,显然还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别人与他交手时,怎会

想到他腰带中还藏着暗器,自是防不胜防。

旁边瞧的人虽然大多不是武林中人,但其中的厉害却是人人都可以想到的,大家都

不禁为之失色。

金灵芝冷冷道:“好歹毒的暗器,带这种暗器的人,想必就不会是好人。”

紫袍大汉脸色又发育,抗声道:“暗器是好是歹都无妨,只要没有珍珠,也就是

了。”

楚留香道:“各位现在想必已看出这玉带是中空的,珍珠就藏在里面……喏,各位

请留心瞧着……”

他两手忽然一扳,“崩”的一声,玉带已断,里面掉下了一样东西,骨碌碌的在地

上滚停。

眼快的人都已瞧见,从玉带里落下来的,赫然正是一粒龙眼般大小的,光采圆润夺

目的珍珠!

紫袍大汉几乎晕了过去,心里又惊、又急、又痛。

痛的是他这“玉带藏针”来得极不容易,二十年来已不知救过多少次命,帮他伤过

了多少强敌。

制造这条玉带的巧手匠人,已被他自己杀人灭口,如今玉带被毁,再想同样做一根,

已绝无可能了。

惊的是他明明没偷这珍珠,珍珠又怎会从玉带中落下呢?

珍珠既然在他玉带里,他再想不承认也不行了,这叫他如何不急?

紫袍大汉情急之下,狂吼一声,就想去抢那珍珠。

但别人却比他更快。

胡铁花横身一拦,迎面一拳,他急怒之下,章法大乱,竟未能避开,胡铁花这一拳

正打在他的肩头上。

只听“砰”的一声,他的人已被打得退出七八步去,若非那佩刀的人在旁边扶着,

他就难免要仰天跌倒。

但胡铁花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他自己当然很明白自己拳头上的力量,这一拳虽然

只用了四五成力,已足以打得人在床上睡上十天半个月的了,江湖中能挨得了他这一拳

的人,只怕没几个。

紫袍大汉挨了一拳,居然并没什么事,不说他的暗器弹毒,单说他这一身硬功夫,

已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那小丫头已乘机将珍珠捡了起来,送过去还给金灵芝。

楚留香面带微笑,道:“不知道这珍珠可是姑娘失落的么?”

金灵芝铁青着脸,瞪着那紫袍大汉,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紫袍大汉还未说话,那佩刀人实在忍不住了,大喝道:“大爷们就算拿了你一颗珍

珠,又有什么了不起!成千上万两银子,大爷们也是说拿就拿,也没有人敢咬掉大爷的

蛋去。”

金灵芝怒极反笑,冷笑道:“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话未说完,剑已刺出。只见剑光飘忽闪烁,不可捉摸。

她怒极之下,情不自禁,又赫然的使出是一招“清风十三式”。

楚留香和胡铁花交换了眼色,会心微笑。

就在这时,突见人影一闪,一个人自门外斜掠了进来!这人来得好快!

金灵芝的剑早巳刺出,但这人竟比她的剑还快。

只听“拍”的一声,金灵芝的剑竟被他的两只手夹住!

这一来连楚留香都不免吃了一惊。

这人身法之快,已很惊人,能以双手夹住别人的剑锋,更足惊人,但令楚留香吃惊

的倒不是这些。

金灵芝此刻所使的剑法,若不是“清风十三式”,倒也没什么,但她此刻用的正是

“清风十三式。”

这种剑法的变化谁也捉摸不到,连楚留香也无法猜透她的剑路,但这人出手就已将

她剑式制住,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只见这人长身玉立,轻衫飘飘,面上的笑容更温柔亲节,叫人一见了他就会生出好

感。

楚留香和胡铁花见了这人,又吃了一惊,他们绝未想到,这人竟是昨晚和枯梅大师

同船而去的英俊少年丁枫!

金灵芝见了丁枫,也像吃了一惊,脸色立刻变了。

丁枫却微笑着道:“多日不见,金姑娘的剑法精进了,这一招‘柳絮飞雪’使得当

真是神完气足,意在剑先,就连还珠大师只怕也得认为是青出于蓝。”

还珠大师正是金灵芝的七姑,“柳絮飞雪”也正是峨嵋嫡传剑法中的一招。旁边有

几个练家子已在暗暗点头:“难怪这位姑娘的剑法如此高卓,原来是峨媚派门下。”

但楚留香和胡铁花邦知道金灵芝方使出的明明是“清风十三式”中第八式“风动千

铃”。“风动千铃”和“柳絮飞雪”骤眼看来,的确有些相似,但其中的精微变化,却

截然不同!

这少年为何偏偏要指鹿为马呢?

丁枫又道:“这两位朋友,在下是认得的,但望金姑娘看在下薄面,放过了他们

吧。”

金灵芝虽然满面怒容,居然忍了下来,只是冷冷道:“他们是小偷,你难道会有这

种朋友?”

丁枫笑道:“姑娘这想必是误会了。”

金灵芝冷笑道:“误会?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会是误会?”

丁枫道:“这两位朋友虽然不及‘万福万寿园’之富可敌国,但也是拥资百万的豪

富。像姑娘手里这样的珍珠,他们两位家里虽没有太多,却也不会太少。在下可以保证,

他们两位绝不会是小偷。”

一句话说得非但份量很重,而且也相当难听了。

但金灵芝居然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板着脸在自己生气。

她号称“火凤凰”,脾气的确和烈火差不多,见了这少年居然能将脾气忍住,更是

别人想不到的事。

佩刀人道:“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否则……”

紫袍大汉抢笑道:“这件事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家全是误会,现已解释开了,在

下今晚还是要摆酒向金姑娘赔礼。

丁枫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紫袍大汉道:“不知金姑娘肯赏光么7”

金灵芝“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丁枫已代替她回答了,笑道:“不但金姑娘今夜

必到,在场这几位朋友,也一定要到,大家既然在此相会,也总算是有缘,岂可不聚一

聚。”

他忽然转身面对着楚留香,微笑道:“不知这两兄台可有同感么?”

楚留香笑道:“只要有酒喝,我纵然不去,我这位朋友一定会拉我去的。”

胡铁花在笑道:“一点也不错,只要有酒喝,就算喝完了要挨几刀,我也非去不

可。”

丁枫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突听一人说:“如此热闹的场面,不知道请不请我?”

这人站在人丛里,比别人都高着半个头,只因他的腿比别人都长很多,正是方才在

水槽旁洗澡的那个人。

但此刻当然也穿上了衣服,衣着之华丽绝不在那紫袍大汉之下,手上还提着个三尺

见方的黑色皮箱,看来份量极重,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紫袍大汉目光闪动,大笑道:“兄台若肯赏光在下欢迎还来不及,怎有不请之理?”

那长腿的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先谢了,却不知席设哪里?”

紫袍大汉道:“就在对面的‘三和楼’如何7”

长腿的人道:“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他含笑膘了楚留香一眼,大步走出去。

既然已没什么热闹好看了,大家也就一哄而散。金灵芝是和丁枫一起走的,她似乎

并不想和丁枫一起走,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竟未拒绝。

直到大家全走光了,那佩刀人才恨恨道:“大哥,我真不懂你刚才怎么能忍得下来

的?就算那丫头是金老太婆的孙女,我兄弟难道就是伯事的人么?”

紫袍大汉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你没那么样做……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佩刀的人冷笑道:“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难道还会是楚留香不成?”

紫袍大汉沉着脸,一字字道:“一点也不错,他正是楚留香!”

佩刀的人怔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紫袍大汉也怔了半晌,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喃喃道:“楚留香,楚留香,我们虽对

付不了你,但总有人能对付你的。你若还能活三天,我就算你本事!”

楚留香胡铁花一转过街,胡铁花就忍不住问道:“张三那小子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叫他溜了。”

胡铁花笑道:“我真想不出你是用什么法子叫他将那颗珍珠吐出来的,这小于也奇

怪,什么人都不服就服你。”

楚留香微笑不语。

胡铁花道:“但你那手也未免做得也太绝了。”

楚留香道:“你不认得那人?”

胡铁花道:“我知道他认得你,所以虽然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出声,但我却从来也

没有见过他,倒觉得他怪可怜的。”

楚留香道:“你若知道他是谁,就不会可怜他了。”

胡铁花道:“哦?”

楚留香道:“你可听说过,东南海面上有一伙海盗,杀人劫货,无恶不作?”

胡铁花道:“紫鲸帮?”

楚留香道:“不错,那人就是紫鲸帮主海阔天!他一向很少在陆上活动,所以你才

没有见过他。”

胡铁花动容道:“但这厮的名字却早已听说过,你方才为何不说出来?我若知道他

就是海阔天,那一拳不把他打扁才怪。”

楚留香谈淡一笑,道:“以后你总还有机会的,何必着急。”

胡铁花忽又笑了道:“听说海阔天眼光最准,只要一出手,必定满载而归,可说是

一等一的大强盗,今天却被你硬扣一顶‘小偷’的帽子,他晚上回去想想,能睡得着才

怪。”

楚留香笑道:“他脱光时,我本未认出他,但一穿上衣服,我就知道他是谁了,我

早已想治治他了,今天正是个机会。”

胡铁花道:“但你为何又放他走了呢?”

楚留香道:“我不想打草惊蛇。”

胡铁花沉吟着,道:“海阔天若是草,蛇是谁?……丁枫?”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点头道:“此人的确可疑,他本在枯梅大师船上,船沉了,他却在这里出现;

他本是去接枯大师的,现在枯梅大师却不见了。”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第一件觉得奇怪的事。”

胡铁花道:“金灵芝和华山派全无渊源,却学会了华山派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

而且还死也不肯认帐。”

楚留香道:“这是第二件怪事。”

胡铁花道:“金灵芝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见了丁枫,却好像服气得很,她

和丁枫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这是第三件。”

胡铁花道:“紫鲸一向只在海上活动,海阔天却忽然也在这里出现了;丁枫既然肯

为他解围,想必和他有些关系。他们怎会有关系的?”

楚留香道:“这是第四件。”

胡铁花想了想,道:“丁枫一出手就能夹住金灵芝的剑,显然对‘清风十三式’的

剑路也很熟悉。他怎么会熟悉华山的剑法?”

楚留香道:“这是第五件。”

胡铁花道:“他明明知道那是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却硬要就说它是峨媚的

‘柳絮剑法’,显然也在为金灵芝掩饰。他为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这是第六件。”

胡铁花道:“他的双掌夹剑,用的仿佛是自扶桑甲贺谷传来的‘大拍手’,轻功身

法却仿佛和昔年的血影人路数相同,又对华山派的剑法那么熟悉;这少年年纪虽轻,却

有这么高的武功,而且身兼好几家的不传之授,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楚留香道:“这是第七件。”

胡铁花揉着鼻子,鼻子都揉红了。

楚留香道:“还有呢?”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一天之内就遇着了七件令人想不通的怪事,难道还不

够?”

楚留香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七件事之间的关系?”

胡铁花道:“我的头早就晕了。”

楚留香道:“这七件事其实只有一条线,枯梅大师想必就是为了追查这条线而下山

的。”

胡铁花道:“哦?”

楚留香道:“‘清风十三式’本是华山派不传之秘,现在却至少已有两个不相干的

人知道了,这秘密是怎么会走漏的?枯梅大师身为华山掌门,自然不能不管。”

胡铁花恍然道:“不错,枯梅大师下山,为的就是要追查‘清风十三式’和秘传心

法是怎么会给外人知道的,她为了行动方便,自然不能以本来身份出现了。”

楚留香道:“知道‘清风十三式’秘传心法的只有枯梅大师和高亚男,枯梅大师自

己当然绝不会泄露秘密……”

胡铁花断然道:“高亚男也绝不是这种人。”

楚留香道:“她当然不是这种人,所以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

胡铁花道:“什么可能?”

楚留香道:“‘清风十三式’的心法秘笈已失窃了。”

胡铁花长长吸了口气,道:“不错,除了这原因之外,枯梅大师怎肯轻易出山。”

楚留香沉吟道:“‘清风十三式’既是华山派的不传秘,它的心法秘笈收藏得必定

极为严密……”

胡铁花抢着道:“能有法子将它偷出来的人,恐伯只有‘盗帅’楚留香了。”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没这么大本事。”

胡铁花边苦笑道:“这件事简直好像和‘天一神水’的失窃案差不多了。”

楚留香道:“骤然一看,两件事的确仿佛有些大同小异,其实却截然不同。”

胡铁花道:“有什么不同?”

楚留香道:“神水宫弟子极多,分子复杂,华山派却向择徒最严,枯梅大师门弟子

一共也只不过有七个而已。”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本就是‘水母’的门下弟子保管,‘清风十三

式’的剑谱却一定是枯梅大师自己收藏的……”

胡铁花道:“不错,要偷‘清风十三式’的剑谱,的确比偷‘天一神水’困难多

了。”

楚留香道:“由此可见,偷这剑谱的人,一定比偷‘天一神水’的无花还要厉害得

多。”胡铁花道:“你想这人会不会是……丁枫?”

楚留香沉吟道:“纵然不是丁枫,也必定和丁枫有关系。”

他接道:“枯梅大师想必已查出了线索,所以才会冒那‘蓝太夫人’的名到这城来

和丁枫相见。”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她只要抓住丁枫,岂非就可问个水落石出?”

楚留香笑了笑道:“枯梅大师自然不会像你这么鲁莽,她当然知道丁枫最多也不过

是条小蛇而已,另外还有条大蛇……”

胡铁花道:“大蛇是谁?”

楚留香道:“到现在为止,那条大蛇还藏在草里,只有将这条大蛇捉住,才能查出

这其中的秘密,捉小蛇是无用的。”

胡铁花沉思着点了点头,道:“枯梅大师现在的做法,想必就是为了要迫出这蛇究

竟藏在哪堆草里,所以她不能轻举妄动。”

楚留香笑道:“你终了明白了。”

胡铁花道。”但我们……”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已绝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这件事不但和枯梅大师

有关,也和很多别的人有关。”

胡铁花道:“哦?”

楚留香道:“除了枯梅大师外,一定还有很多别的人秘密也落在这条大蛇的手里,

和这件事有牵连的更都是极有身份的人物。”

胡铁花叹道:“不错,这件事的确比那‘天一神水’失窃案还是诡密复杂得多。”

楚留香道:“最重要的是,无花盗取‘天下神水’,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要用,这条

大蛇盗取别人的秘密,却是为了出售I”

胡铁花愕然道:“出售?”

楚留香道:“你想,金灵芝是怎么会得到‘清风十三式’秘传心法的?”

胡铁花也不禁动容道:“你难道认为她是向丁枫买来的?”

楚留香道:“不错。”

他接着又道:“这种交易自然极秘密,丁枫必早已警诫过她,不可将剑法轻易在人

前炫露,便今天她情急之下,就使了出来。”

胡铁花恍然道:“所以她一见丁枫,就紧张得很,明明不能受气的人,居然也忍得

气了,为的就是知道自己错了事。”

楚留香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丁枫才会故意替她掩饰。”

胡铁花笑了笑,道:“只可惜他无论怎样掩饰,纵瞒得了别人,也瞒不过我们的。”

楚留香道:“丁枫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是谁,不知道我们和华山派的关系,也许他还

以为将我们也一起瞒过了。”

胡铁花道:“但他迟早会知道的。”

楚留香缓缓道:“不错,他迟早总会知道,等到那时……”

胡铁花变色道:“等到那时,他就一定要将我们杀了灭口了,是不是?”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你的确还不算太笨。”

胡铁花冷笑道:“想杀我们的人可不止他一个,现在那些人呢?”

楚留香道:“那些人是那些人,丁枫是丁枫1”

胡铁花道:“丁枫又怎样,难道能比石观音,比血衣人更厉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丁枫也许不足惧,但那条大蛇……”

胡铁花大声道:“你怎么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起来了?……那条大蛇又怎样,

难道能把我们吞下肚里去?”

楚留香沉声道:“甲贺谷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轻功心法,已都是武林中难见的

绝技,‘清风十三式’更不必说了,他们能将这三种武功都学会,何况别的。一个人若

能身兼数十家武功之长,这种难道不比石观音他们可怕?”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道:“何况,能学到这几种武功,那得要多大的本事?由此可见,那条大蛇

的心机和手段,也必定非常人能及。”

胡铁花冷笑道:“阴险毒辣的人,我们也见得不少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不是真怕了他们,只不过能小心总是小心好些。”

胡铁花冷冷道:“你若再小心些,就快要变成老太婆了。”

楚留香笑道:“老太婆总是比别人活得长些,她若在三十三岁时就被人杀死了,又

怎会变成老太婆?”

胡铁花也笑了,道:“亏你倒还记得我年纪,我这个人能够活到三十三岁,想不倒

也真还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好对付的,无论谁也只要牵连进

去了,再想脱身,只怕就很难。”

楚留香道:“现在牵连这件事里来的,据我所知,已有‘万福万寿园’、华山派、

紫鲸帮,我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

胡铁花沉吟着,道:“就算只有这些人,已经很了不得了。”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我知道至少还有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胡铁花道:“谁?”

楚留香道:“这人现在就在我们身后。”

胡铁花吃了一惊,霍然转身,果然看一个人早就跟在他们后面,他也看出来这人必

定很有些来历。

这是条通向江岸的路,很是偏僻。

路旁杂草丛生,四下渺无人迹──只有一个人。

这人穿着件极讲究的软缎袍,手里提着个黑色的皮箱,衣服是崭新的,皮箱却已很

破旧。

他的人很高,腿更长,皮肤是淡黄色的,黄得很奇怪,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又仿佛

常常都在生病。

但他的一双阵子却很亮,和他的脸完全不相称,就好像老天特地借了别人的一双眼

睛,嵌在他脸上。

胡铁花笑了。若是别人在后面钉他们的梢,他早就火了,但他对这人本来就没有恶

感,此刻远远就含笑招呼着道:“同船共渡,已是有缘,我们能在一个池子里洗澡,更

有缘了,为何不过来大家聊聊。”

这人也笑了。

他距离胡铁花他们本来还很远,看来走得也不太快,但一眨眼问,就已走时三四丈,

再一眨眼,就已到了他们的面前。

楚留香脱口赞道:“好轻功1”

这人笑了笑,道:“轻功再好,又怎能比得楚香帅。”

楚留香含笑道:“阁下认得我,我却不认得阁下,这岂非有点不公平。”

这人微微一笑道:“我的名字说出来,两位也绝不会知道。”

楚留香道:“阁下太谦了。”

胡铁花已沉下了脸,道:“这倒也不是太谦,只不过是不愿和我们交朋友而已。”

这人抢着道:“我绝非故意谦虚,更不是不原和两位交朋友,只不过……”

他笑了笑,接着道:“在下姓勾,名子长,两位可听过么?”

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怔住了。“勾子长。”

这名字实在奇怪得很,无论谁只要听过一次,就很少难忘记,他们非但没听过这名

字,简直连这姓都很少听到。

勾子长笑道:“两位现在总该知道,我是不是故意作状了。”

他接着又道:“其实我这人从来也不知道“谦虚”两字,以我的武功,在江湖中本

该很有名才是,只不过,我根本就未曾在江湖走动过,两位自然不会听过我的名字。”

这人果然一点也不谦虚,而且直爽得很。

胡铁花最喜欢就是这种人,大笑道:“好,我叫胡铁花,你既认得楚留香想必也知

道我的名字。”

勾子长:“不知道。”

胡铁花笑不出来了。

他忽觉得太直爽的人也有点不好。

幸好勾子长已接着道:“但我也看得出,以胡兄你武功在江湖中的名气绝不会在楚

香帅之下……”

胡铁花忍不住笑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这人还不算太小心眼。”他瞪了楚留香

一眼,扳起了脸道:“但你也不必太得意,我就算不如你有名,那也只不过是因为我酒

比你喝得多,醉的时候比你多,所以风头都被你抢去了。”

楚留香笑道:“是是是,你的酒比我喝得多,每次喝酒,我喝一杯,你至少已喝了

七八十杯。”

胡铁花道:“虽然没有七八十杯,至少也有七八杯,每次我看见你举起杯子,以为

你要喝了,谁知你说几句话后,就又放了下去。”

他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的毛病就是话说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楚留香道:“是是是,天下哪有人喝酒比得上你,你喝八杯,我喝一杯,先醉倒的

也一定是我。”

胡铁花道:“那例一点也不假。”

勾子长忍不住笑了。

他觉得这两人斗起嘴来简直就像是个大孩子,却不知他们已发现路旁的杂草丛中有

人影闪动,所以才故意斗起嘴。

那人影藏树后,勾子长竞全未觉察。

胡铁花和楚留香对望了一眼,都已知道这勾子长武功虽高,江湖历练却太少,他说

“根本未在江湖走动”,这话显然不假。

但他既然从未在江湖走动,又怎会认得楚留香呢?

这时那人影已一闪而没,轻功仿佛也极高。

胡铁花向楚留香汀了个眼色,道:“你说他可曾听到他什么?”

楚留香笑道:“什么也没有听到。”

勾子长咳嗽了两声,抢着道:“我非但未曾听说过胡兄大名,连当今天下七大门派

的掌门,我都不知道是谁。”

胡铁花失笑道:“那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勾子长道:“当今天下的英雄,我只知道一个人,就是楚香帅。”

胡铁花道:“他真的这么有名?”

勾子长笑道:“这只因我有个朋友,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楚香帅,还说我就算再练三

十年,轻功也还是比不上楚香帅一半。”

胡铁花微笑道:“这只不过是你那位朋友在替他吹牛。”

勾子长道:“我那朋友常说楚香帅对他思重如山,这次我出来,他再三叮咛,要我

见到楚香帅时,千万要替他致意,他还伯我不认得楚香帅,在我临行时,特地将楚香帅

的丰采描叙了一遗。”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我见到楚香帅时,还是未能立刻认出来,只因……”

胡铁花笑着接道:“只因那时他脱得赤条条的,就像个刚出世的婴儿,你那朋友当

然不会是女的,又怎知他脱光了时是何模样7”

勾子长笑道:“但我一见到楚香帅的行事,立刻就想起来了,只不过……我到现在

为止,还想不通那颗珍珠是怎会跑到玉带中去的。”

胡铁花道:“那只不过是变把戏的障眼法,一点也不稀奇。他一定是从住在天桥变

戏法的‘四只手’那里学来的。所以他还有个外号叫‘三只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7”

勾于长道:“这……我倒未听敝友说起。”

楚留香笑道:“这人嘴里从来也未长出过象牙来,他的话你还是少听为妙。”

胡铁花道:“你嘴里难道就长得出象牙来?这年头象牙可值钱得很呢,难怪有些小

泵娘要将你当做个活宝了。”

楚留香也不理他,问道:“却不知贵友尊姓大名,是怎会认得我的?”

勾子长道:“他叫王二呆。”

楚留香皱眉道:“王二呆?”

勾子长笑道:“我也知道这一定是假名,但朋友贵在知心,只要他是真心与我相交,

我又何必计较他用的是真名,还是假姓?”

楚留香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别人不愿说的事,他就绝不多问。

他们边谈边走,已快走到江岸边了。

风中传来一阵阵烤鱼的鲜香。

胡铁花笑道:“张三这小于总算还是懂得好歹的,已先烤好了鱼,在等着慰劳我们

了。”“快网”张三的船并不大,而且已经很破旧。

但楚留香和胡铁花都知道,这条船是张三花了无数心血造成的。船上每一根木头,

每一根钉子都经过细心的选择,看来虽然是破旧,其实却坚固无比,只要坐在这条船上,

无论遇着多么大的风浪,楚留香都绝不会担心。

他相信张三的本事,因为他自己那条船也是张三造成的。

船头上放着个红泥小火炉,炉子旁摆满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罐子,路子里装着的是

各式各样不同的作料。

炉火并不旺,张三正用一把小铁叉叉着条鱼在火上烤,一面烤,一面用个小刷子在

鱼上涂著作料。

他似乎已将全副精神全都放在手里这条鱼上,别人简直无法想像“快网”张三也有

如此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时候。

楚留香他们来了,张三也没有招呼。

他烤鱼的时候,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管的,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也要等鱼烤好

了再说。

他常说:“鱼是人人都会烤的,但我却比别人都烤得好,就因为我比别人专心,

‘专心’这两个字,就是我烤鱼的最大的诀窍。”

楚留香认为无论做什么事的人,都应该学学他的这诀窍。

香气越来越浓了。

胡铁花忍住不道:“我看你这条鱼大概已经烤好了吧。”张三不理他。

胡铁花道:“再烤会不会烤焦?”

张三叹了口气,道:“被你一打岔,一分心,这条鱼的滋味一定不对了,就绪你吃

吧!”

他将鱼连着铁叉子送过去,喃喃道:“性急的人,怎么能吃得到好东西。”

胡铁花笑道:“但性急的人至少还有东西可吃,总比站在一边干流口水的好。”

他也真不客气,盘膝坐下,就大嚼起来。

张三这才站起来招呼,笑道:“这位朋友方才在澡堂里差点被我撞倒,我本该先烤

鱼敬他才是……你们为何不替我介绍介绍7”

勾子长道:“我叫勾子长,我不吃鱼,一看到鱼我就饱了。”

张三怔了怔,大笑道:“好,好,这位朋友说得真干脆,但不吃鱼的人也用不着罚

站呀……来,请坐请坐,我这条船虽破,洗得倒很干净,绝没有鱼腥臭。”

他船上从来没有椅子,无论什么人来,都只好坐在甲板上。

勾子长先将那黑皮箱放下,再坐在皮箱上。

张三眼睛瞪着他的皮箱──这皮箱放下来的时候,整条船都似乎摇了摇,显见份量

重得惊人。

勾子长笑道:“我不是嫌脏,只不过我的腿太长,盘着腿坐不舒服。”

张三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么。

勾子长笑道:“你一定在猜我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你永远也猜不着的。”

张三似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我知道箱子里装的至少不会是鱼。”

勾子长目光闪动,带着笑道:“我可以让你猜三次,若猜出了,我就将箱子送给

你。”

张三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出。”

他嘴里虽这么样,却还是忍不住猜着道:“份量最重的东西,好像是金子。”

勾子长摇了摇头,道:“不是。”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就算将世上所有黄金堆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将这箱子

换给他。”

张三眼睛亮了,道:“这箱子竟如此珍贵?”

勾子长道:“在别人眼中,也许一文不值,但在我看来,却比性命还珍贵。”

张三叹口气,道:“我承认猜不出了。”

他凝注着勾子长,试探着又道:“如此珍贵之物,你想必也不会轻易给别人看的。”

勾子长道:“但你迟早总有看得到的时候,也不必着急。”

他笑了笑,接着道:“性急的人,是看不到好东西的。”

鱼烤得虽慢,却不停的在烤,胡铁花早已三条下肚了,却还是睁大了眼睛,在盯着

火上烤的那条。

勾子长笑道:“晚上‘三和楼’还有桌好菜在等着,胡兄为何不留着点肚子?”

胡铁花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世上哪有一样莱能比得上张三烤鱼的美味?”

他闭上眼睛,摇着头道:“熊掌我所欲也,鱼亦我所欲也,若是张三烤的鱼,舍熊

掌而食鱼矣。”

张三失笑道:“想不到这人倒还有些学问。”

胡铁花悠然道:“我别的学问没有,吃的学问却大得很,就算张三烤的鱼并不高明

我也先吃了再说,能呼到嘴的鱼骨头,也比飞着的鸭子好。”

他忽然又瞪起眼睛道:“你们以为今天晚上那桌菜是好吃的么7菜里若没有毒,那

才真是怪事了。”

楚留香忽然道:“这罐醋里怎么有条娱蚁?难道你也想毒死我?”

醋里哪有什么蜈蚣?

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要说话了,楚留香却摆了摆手,叫他闭嘴,然后就拿起那罐醋,

走到船舷旁。

谁也猜不出他这是在做什么,只见他将整耀醋全都倒了下去。“这人究竟有什么毛

病了?”

胡铁花这句话还未说出来,就发现平静的江水中忽然卷起了一阵浪花,似乎有条大

鱼在水里翻跟斗。

接着,就在个三尺多长,小碗粗细的圆筒从水里浮了起来。

圆筒是用银子打成的,打得很薄,所以才会在水中浮起。

胡铁花立刻明白了,道:“有人躲在水里用这圆筒偷听?”

楚留香点了点头,笑道:“现在他只怕要有很久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水里听不见水上的声音,只有将这特制的银筒套在耳朵上伸出水面,水上的声音就

会由银筒传下去。”

但他却再也想不到上面会灌下一瓶醋。

胡铁花笑道:“耳朵里灌醋,滋味虽不好受,但还是太便宜了那小于,若换了是我,

一定将这罐辣椒油灌下去。”

张三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辣椒油倒还无防,没有醋,全就烤不成了。”

勾子长早已动容,忍不住说道:“香帅既已发现水中有人窃听,何不将他抓起来问

问,是谁派他来的?”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问是绝对问不出什么的,但纵然不问,我也知道他是谁派

来的了。”

勾子长道:“是谁?”

楚留香还未说话,突见两匹快马,沿着江岸急驰而来。

马上人骑术精绝,马也是千中选一的好马,只不过这时嘴角已带着白沫,显然是已

经过长途急驰。

经过这条船的时候,马上人似乎说了两句话。

但马驰太急一眨眼间就又奔出数十丈外,谁也没有这么灵的耳朵。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胡铁花自然知道这人是谁,问道:“老臭虫,他们说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那有胡子的人说:‘帮主真在那条船上?’没胡子的人说:‘只希

望……’”

胡铁花道:“只希望什么?”

楚留香道:“抱歉得很,下面的话,我也听不清了。”

胡铁花摇了摇头,道:“原来你的耳朵也不见得有多灵光。”

但勾子长已怔住了。

他简直想不通楚留香是怎么能听到那两人说话的,非但听到了那两说话,还看出了

谁有胡子,谁没胡子,还能分辨话是谁说的。

勾子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楚留香忽然又道:“你可看出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么?”

胡铁花和张三同时抢着道:“自然是从‘十二连环坞’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胡铁花接着道:“奇怪的是,武老大怎会到江上来了?”

勾子长又征住了,忍不住问道:“十二连环坞是什么地方7”

胡铁花道:“十二连环坞就是‘凤尾帮’的总舵所在地。”

勾子长道:“凤尾帮?”

胡铁花道:“凤尾帮乃是江淮间第一大帮,历史之悠久,几乎已经和丐帮差不多了,

而且行事也和丐帮差不多,正派得很。”

勾子长道:“武老大又是谁呢?”

胡铁花道:“武老大就是武维场,也就是凤尾帮的总瓢把子。”

张三接着道:“此人不但武功极高,为人也极刚正,可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

我若见到他,一定请他吃条烤鱼。”

胡铁花道:“你要知道,想吃张三的烤鱼,并不容易,‘神龙帮’的云从龙己想了

很多年,就硬是吃不到嘴。”

勾子长道:“神龙帮就在长江上?”

张三道:“不错,神龙帮雄踞长江已有许多年了,谁也不敢来抢他们的地盘,武维

扬就因为昔年和神龙帮有约,才发誓绝不到长江上来。”

胡铁花道:“但他今天却来了,所以我们才会觉得奇怪。”

勾子长道:“可是……你们又怎知道那两骑一定是从‘十二连环坞’来的呢?”

胡铁花问道:“你可看到,他们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7”

勾子长道:“好像是墨绿色的衣服,但穿墨绿色的衣服的人也很多呀。”

胡铁花道:“他的腰带是用七根不同颜色的丝条编成的,那正是‘风尾帮’独一无

二的标志。”

勾子长怔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的眼睛好快……”

张三淡淡的说道:“要在江湖中混,非但要眼睛快,还要耳朵长,单凭武功高强是

绝对不够的……”

突听马蹄声响动,两匹马自上流沿岸奔来。

马上却没有人。

这两匹马一花一白,连勾子长都已看出正是方才从这里经过的,现在又原路退回,

但马上的骑士怎会不见了呢7

勾子长忽然从船头跃起,横空一掠,已轻轻的落在白马的马鞍上,手里居然还提着

那黑色的皮箱。

只听耳畔一人赞道:“好轻功!”

他转头一瞧,就发现胡铁花已坐到花马的马鞍上,笑嘻嘻的瞧着他。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勒住了马。

这时楚留香才慢慢的定了过来,笑道:“两位的轻功都高得很,只不过勾兄更高一

筹。”

胡铁花笑道:“一点也不错,他手里提着个几十斤重的箱子,自然比我吃亏多了。”

勾子长居然并没有现出得意之色,翻身下马道:“香帅深藏不露,功夫想必更深不

可测,几时能让我开开眼界才好。”

胡铁花笑道:“你以为他真是深藏不露?告诉你,他只不过是个天生的悚骨头而已,

能躺下的时候,他绝不坐着,能走的时候,他绝不会跑。”

楚留香笑道:“能闭着嘴的时候,我也绝不乱说话的。”

勾子长目光闪动,忽然道:“香帅可知道这两匹马为何去而复返?马上的骑士到哪

里去了?”

楚留香道:“勾兄想必也已看出,他们只怕已遭了别人的毒手!”

胡铁花动容道:“你们已看出什么?怎知他们已遭了毒手?”

勾子长指了指白马的马鞍,道:“你看,这里的血渍还未干透,马上人想必已有不

测。”

马鞍上果然是血渍斑斑,犹带殷红。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你学得倒真不慢,简直已像是个老江湖了。”勾子长苦笑

道:“我只不过是恰巧站在这里,才发现的,谁知香帅谈笑之间就已看到了。”

楚留香沉声道:“武维扬将手下无弱兵,这两人骑术既精,武功想必也不弱,两骑

来去之羊,还未及片刻,他们就已遭了毒手……”

胡铁花抢着道:“去瞧瞧他们的尸体是不是还找得到……”

一句话未说完,已打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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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峨眉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4:52|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推测

江岸风急,暮色渐浓。

胡铁花放马而奔,沿岸非但没有死人的尸首,连个活人都瞧不见。

江上的船只也少得很。

“还不到一顿饭的时候,那两匹马就已去而复返,显然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已被人

截击,他们的尸首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胡铁花终于还是想通这道理了,立刻勒转马头,打马而回,

走了还没有多久,他就发现楚留香、勾子长、张三都围在岸边,那两个骑士的尸首,

赫然就在他们的脚下。

胡铁花觉得奇怪极了、来不及翻身下马,已大呼道:“好小子,原来你们找到了,

也不招呼我一声,害我跑了那么多的冤枉路。”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好久没有马骑,我还以为你想乘此机会骑骑马又兜兜风哩,

怎么敢打断你的雅兴。”

胡铁花只好装做听不懂,一掠下马,道:“你们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张三道:“就在这里。”

胡铁花道:“就在这里?怎么会没有瞧见?”

张三笑道:“你杀了人之后,难道会将尸体留在路上让人家看么?”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想不到这人活了三十多岁,还是这种火烧屁股的脾气。”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好呀,连你这小子也来臭我了,你是什么东西?下次你偷

了别人珍珠,看我还会不会替你去顶缸?”

他刚受了楚留香的奚落,正找不着出气的地方。

张三正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

勾子长还不知道他们的交情,也不知道他们没事就斗嘴,只不过是为了松弛紧张的

神经,也已抢着来解围了,道:“这两人的尸首,都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胡铁花道:“哦。”

其实他也早已看到这两具尸首身上都是湿淋淋的,又何偿不知道尸首必已被抛人江

水中。

勾子长又道:“那凶手还在他们衣服里塞满了沙上,所以一沉下去,就不再浮起,

若非香帅发现地上的血渍,谁也找不到的。”

胡铁花淡淡道:“如此说来,他本事可真不小,是不是?”

勾子长叹了口气,道,“香帅目光之敏锐,的确非人能及。”

胡铁花道:“你对他一定佩服得很,是不是?”

勾子长道:“实在佩服己极。”

胡铁花道:“你想跟着他学?”

勾子长道:“但愿能如此。”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你什么人不好学,为什么偏偏要学他呢?”

勾子长笑了笑,还没有说话。

突见一道淡青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在幕色中一闪而没。

这时天还没完全黑,火光看来还不明显。

但勾子长的面色却似已有些变了,突然拱了拱手,笑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香帅、胡兄,晚上‘三和搂’再见。”

话未说完,身形已展动。

只见他两条长腿迈出几步,人已远在二三十丈外,眨眼就不见踪影,胡铁花就算还

想拉住他也已来不及了。

过了很久,张三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凭良心说,这人的轻功实在不错。”

楚留香道:“的确不错。”

张三道:“看他的轻功身法,似乎和中土各门各派的都不同。”

楚留香道:“是有些不同。”

张三道:“他这种轻功身法,你见过么?”

楚留香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没有见过的武功很多……”

胡铁花忽然道:“我看他非但轻功不弱,马屁功也高明的很。”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你以为他真的很佩服你么?”

他冷笑着接道:“他故意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故意拍你的马屁,讨你的好,想

必对你有所图谋,我看你还是小心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他真的佩服我呢?你又何必吃醋?”

胡铁花哼了一声,摇头道:“千穿万

胡铁花冷笑道:“但张碧奇就算胜了,也胜得不光荣。我着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

大概也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楚留香道:“怎见得?”

胡铁花道:“这种法子也只有女人才想得出。”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张碧奇夫妻那时总还是武林后辈,无论是用什么法子取胜

的,轩辕野都无话可说,立刻就将离愁官拱手让人,他自己也就从此失踪,至今已有四

十余年,江湖中简直就没有人再听到过他的消息。”

他接着又道:“但自从那一战之后,张碧奇夫妇也很少在江湖露面了。近二十年来,

更是绝迹红尘,后一辈的人,几乎未听过他们的名字。”

胡铁花冷冷道:“他们只怕也自知胜得不光荣,问心有愧,所以才投脸见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高采烈;金灵芝竟一直没打断他们的话,只因这两人

口才极好,说的又是件极引人入胜的武林故事,当真是紧张曲折,高潮迭起,金灵芝已

听得出神。

直到两人说完,金灵芝才口过神来,大声道:“我到这里来,可不是听你们说故事

的。我只问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楚留香苦笑道:“我说这故事,只为了要想姑娘知道,张碧奇夫妇对那玉蟠桃是如

何珍视,我和他们素昧平生,毫无渊源,怎么能要得到?”

金灵芝道,“我也知道你要不到,但要不到的东西,你就去愉。江湖中人人都知道,

天下再也没有‘盗帅’楚留香偷不到东西,是不是?”

楚留香道:“但张碧奇夫妇在极乐官一住四十年,武功之高,想必已深不可测,这

四十年来,江湖中也有不少人想去打他们那玉蟋桃的主意,简直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何况,星宿海远在西极,迢迢万里,我又怎能在短短半个

月里赶去赶回?姑娘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金灵芝大声道:“不错,我就是要强人所难!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他!”

胡铁花闭上眼睛,苦笑道:“看来你不如还是快替我去买棺材吧,买棺材总比偷桃

子方便得多了。”

金灵芝冷笑道:“连棺材都不必买,我杀了你后,就抛你到江里去喂……”

这句话还未说完,突听“轰”的一声,船底竟然裂开了一个大洞,江水立刻喷泉般

涌出──船身震荡,金灵芝骤出不意,脚下一个踉跄,只觉手腕一麻,也不知被什么东

西打了一下,手里的剑就再也拿不住了。

这柄剑忽然间就到了楚留香手上。

汹涌的江水中,竟然钻出个人来,正是“快网、张三。

只听张三笑道:“姑娘在这里耽半天,想必也被熏臭了,也下来洗个澡吧。”

笑声中,他竟伸手去抱金灵芝的腿。

金灵芝脸都吓白了。

船舱明明是开着的,她居然不会往外钻,只是大声道:“你敢碰我,你敢……”

张三已看出她一定不懂水性,所以才会慌成这样子,笑道:“在地上是姑娘厉害,

可是在水里,就得看我的了。”

金灵芝惊呼一声,突然觉得有只手在她肘下一托,她的人就被托得飞了起来,飞出

了船舱。

只听楚留香的声音带着笑道:“下一次着想要人的命,就千万莫要听人说故事……”

船在慢慢的往下沉。

张三托着腮,蹲在岸边,愁眉昔脸的瞧着,不停的叹着气,好像连眼泪都已快掉了

下来。

胡铁花心里虽然对他有说不出的感激,嘴里却故意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

条船反正也快报销了,早些沉了反而落个干净,你难受什么?”

张三跳了起来,大叫道:“破船?你说我这是条破船?这样的破船你有几条?”

胡铁花笑道:“一条部没有,就算有,我也早就将它弄沉了,免得看着生气。”

张三仰天打了两个哈哈,道:“好好好,胡相公既然这么说,那不破的船胡相公想

必至少也有十条八条的了,就请胡相公随便赔我一条如何?”

胡铁花悠然道:“船,本来是应该赔的,应该赔你船的人,本来也在这里,只可

惜……”

他用眼角眯着楚留香,冷冷的接着道:“只可惜那人已被这位怜香惜玉的花花公子

放走了。”

楚留香笑了,道:“我放走了她,你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但我若不放走她,又当

如何,你难道还能咬她一口么?”

张三道:“一点也不错,以我看也是放走了的好。她若留在这里,少时若又掉两滴

眼泪,胡相公的心就难免又要被打动了,胡相公的心一软,说不定又想去摸人家的大腿,

若再被人家的剑抵住脖子,到了那时,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就算想再救胡相公,也找不到第二条破船来弄沉

了。”

胡铁花也仰天打了两个哈哈,道:“好好好,你两人一搭一挡,想气死我是不是?

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气,我上了人家一次当,就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张三道:“哦?胡相公难道是第一次上女人的当么?”

胡铁花说不出话,鼻子似乎又有点发痒,又要用手去摸摸,楚留香这摸鼻子的毛病,

他早已学得“青出于蓝”了。

张三道:“据我所知,胡相公上女人的当,没有七八百次,也有三五百次,每次上

了当之后,都指天誓言,下次一定要学乖,但下次见了漂亮女人时,他还是偏偏要照样

上当不误,你说这是不是怪事?”

楚留香笑道:“他上辈子想必欠了女人不少债,留着这辈子来还的,只不过……凭

良心讲,他这次上当,倒也不能怪他。”

张三道:“哦?”

楚留香道:“那位金姑娘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若说她骑马上过房,闯过男人

澡堂,甚至说她脱光了衣裳在街上走,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但若说她会奸计骗人,那就

连我也是万万不想不到的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这老臭虫虽然也是个臭嘴,但有时至少还会说几句良

心话,我就因为再也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上她的当。”

张三道:“这话倒也有理,但方才骗人的难道不是她么?”

楚留香道:“我想,她方才那么样做,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胡铁花道:“不错,她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说不定还是被人所胁,否则……”

张三道:“否则她一定不忍心来骗我们这位多情大少的,是不是?”

他不让别人说话,接着又道:“但像她那种脾气的人,又有谁能指使她?威胁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说不定她有什么把柄被人捏在手里。”

胡铁花道:“不错,威胁她的人一定是了枫,你看她见到丁枫时的样子,就可看出

来了。”

张三道:“那也未必,她对那位丁鲍子事事忍让,说不定只因为她对他早已情有所

钟,女人家对自己喜爱的,总是让着些的,你看那位丁鲍子,不但少年英俊,风流潇洒,

而且言语得体,文武双全,我若是女人,见了他时,那脾气也是万万发作不出来的。”

胡铁花眼睁睁的听着,忽然站来,向他长长作了一揖,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不

好?”

张三也不禁怔了怔,道:“你想求我什么?还想吃烤鱼?”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气我,我实在已经受不了了,等我发了

财时,一定赔你一条船,而且保险和你那条船一样破。”

张三也忍不住笑了,喃喃道:“这人本来说的还像是人话,谁知说到后来又不对

了……”

他接着道:“你们若说她竟是受丁枫所胁,也未尝没有道理,只不过,丁枫想要的

本是楚留香的命,何苦要他去偷那玉蟠桃?”

胡铁花道:“这你都不懂么?……这就叫做借刀杀人之计!”

张三道:“借刀杀人?”

胡铁花道:“丁枫想必也知道老臭虫不是好对付的,所以就要他去盗那玉蟠桃,想

那极乐官岂是容人来去自如之地?老臭虫若真去了,还能回得来么?”

张三拊掌道:“不错,想不到你居然也变得聪明起来了。”

楚留香道:“还有呢?”

胡铁花道:“还有什么?”

楚留香笑道:“丁枫用的这本是一条连环计,一计之外,还有二计,你这位聪明人

怎会看不出了。”

胡铁花道:“还有第二计?是哪一计?”

楚留香道:“那是三十六计中的第十八计,叫调虎离山。”

胡铁花道:“调虎离山?”

楚留香道:“不错,他在这里想必有什么勾当,生怕我们碍了他的事,所以就想将

我们远远的支到星宿海去,这一去纵能回来,至少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胡铁花默然半晌,摇着头叹道:“看来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看得破丁枫那种人

的好计,我的确还差得远了,这种阴险狡诈的事,我非但做不出,简直连想也想不出。”

楚留香失笑道:“但你骂人本事倒不错,骂起人来,全不带半个脏字。”

胡铁花道:“这我也是跟你学的,难道你忘了?”

张三道:“说来说去,那丁枫看来倒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胡铁花冷笑道:“有什么了不得?”

张三道:“他能算准你们对金灵芝不会有防范之心,能令金灵芝来做这种事,单凭

这一点,已经很够了不得了。”

楚留香道:“只不过他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算。”

张三道:“哪一算?”

楚留香道:“他忘了金灵芝本不是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忍不住要发毛根朋友

姐脾气,否则她又怎会硬逼着你到臭水里去洗澡。”

张三笑道:“逼我洗澡倒也罢了,那故事她却是万万不该听的,她若不听得那么出

神,我任下面将船底弄破了那么大一个洞,她怎会连一点也不知道。”
4# 金佛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5:12|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心怀鬼胎

三和楼自然有“楼”,非但有二楼,二楼上还有个阁楼。

阁楼的地方并不大,刚好可以摆得下一桌酒。

海阔天请客的一桌酒,就摆在这阁楼上。

胡铁花走上这阁楼,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金灵芝。

金灵芝居然还是来了。

胡铁花在“逍遥池”里看到她的时候,她看来活脱脱就像个泼妇,而且还是有点神

经病的泼妇。

在那船舱里,她就变了,变得可怜兮兮的,像条小绵羊,但一眨眼,这条小绵羊就

变成一条狐狸,一只老虎。

现在,她居然又变了。

她已换了件质料很高贵,并不太花的衣服,头上戴的珍翠既不大多,也不太少。

她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看来既不刺眼,也绝不寒伧,正是位世家大宅

中的千金小姐应该有的模样。

胡铁花暗中叹了口气:“女人真是会变,有人说:女人的心,就像是五月黄梅天时

的天气,说这话的人,倒真是个天才。”

最高明的是,在她看到楚留香和胡铁花时,居然还面不改色,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发生过似的。

方才躲在船舱里的那个人,好像根本就不是她。

胡铁花又不禁叹了口气:“我若是她,她若是我,我见了她,只怕早已红着脸躲到

桌子下面去了,如此看来,女人的脸皮的确要比男人厚得多。”

他却不知道,若说女人的脸皮比男人厚,那也只不过因为她们脸上多一层粉而已,

纵然脸红了,别人也很难看得出。

也有人说:年纪越大的女人,脸皮越厚。

其实那也只不过因为年纪越大的女人,粉也一定擦得越多。

金灵芝左边两位子,是空着的,显然是准备留给楚留香和胡铁花的,在酒席上,这

两个位子都是上座。

但胡铁花却宁可坐在地上,也不愿坐在那里。

被人用剑抵住脖子,毕竟不能算是件很得意的事。

胡铁花的脖子到现在还有点疼。

金灵芝右边,坐的是个像貌堂堂的锦袍老人,须发都已花白,但一双眸子,却还是

闪闪有光,顾盼之间,棱棱有威,令人不敢逼视。

无论谁都可以看出,这人的来头必定不小。可喜的是,他架子倒不大,见到胡铁花

他们进来,居然起来含笑作礼。

胡铁花立刻也笑着还礼。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的笑容很快就又瞧不见了。

他一进来,就觉得这老人面熟得很,只不过骤然间想不起是谁了。等到他见到这老

人绵袍上系着的腰带,他才想了起来。腰带是用七根不同颜色的丝条编成的。

这老人赫然竞是“凤尾帮”的总瓢把子“神箭射日”武维扬。

胡铁花忍不住偷偷了楚留香一眼,意思正是在说:“你岂非已算定武维场死了么?

他现在为何还好好的活着?”

楚留香居然也面不改色,就像根本没有说过这些话似的,胡铁花常常都在奇怪,这

人的脸皮如此厚,胡子怎么还能长得出来。

勾子长居然也已来了,武维扬旁边坐的就是他,再下来就是丁枫、海阔天和那佩刀

大汉。

坐在那里,勾子长也比别人高了半个头。

“但他的腿虽长,上身并不长呀。”

胡铁花正在奇怪,勾子长也已含笑站了起来,胡铁花这才看出原来他竟还是将那黑

皮箱垫着坐下,像是生怕被人抢走。

等到人座后,胡铁花才发觉旁边有个空位子,也不知留着等谁的,这人居然来得比

他们还迟。

丁枫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已举杯道:“两位来迟了,是不是该罚?”

楚留香笑道:“该罚该罚,先罚我三杯。”

他果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胡铁花也放心了。

楚留香喝下去的酒,就绝不会有毒。酒里只要有毒,就瞒不过楚留香。

丁枫又笑道:“楚兄既已喝了,胡兄呢?”

胡铁花笑道:“连他都喝了三杯,我至少也得喝六杯。”

他索性将六杯酒都倒在一个大碗里,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丁枫拊掌道:“胡兄果然是好酒量,果然是名不虚传。”

胡铁花道:“原来阁下早已认得我们了。”

了枫微笑道:“两位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在下若说不认得两位,岂非欺

人之谈了。”

胡铁花瞪了海阔天一眼,道:“有海帮主在这里,阁下能认得出我们,倒也不奇怪,

但我若说,我们也认得阁下,那只怕就有些奇怪了。是不是?”

丁枫道:“那倒的确奇怪得很,在下既无两位这样的赫赫大名,也极少在江湖间走

动,两位又怎会认得在下?”

胡铁花笑道:“怪事年年都有的,我倒偏偏就是认得你,你信不信?”

了枫道:“哦?”

胡铁花道:“阁下姓丁,名枫……”

他话未说完,丁枫的面色已有些变了,失声说道:“不错,在下正是丁枫,却不知

两位怎会知道?”

他在枯梅大师舱上自报姓名时,当然想不到岸上还人偷听。

胡铁花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正色道:“其实阁下的大名我们已知道很久了,阁下

的事,我们也都清楚得很,否则今日我们又怎会一请就来呢?”

丁枫嘴里好像突然被人塞了个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察言观色,忽然仰天一笑,道:“丁兄若是认为自己的身份很神秘,不愿被

人知道,那就只怪我多嘴了,我再罚六杯。”

楚留香笑道:“这人有个最大的本事,无论你说什么,他总能找到机会喝酒的。”

丁枫也立刻跟着笑了,道:“在座的人,只怕还有一位是两位不认得的。”

那佩刀大汉立刻站了起来,抱拳道:“在下向天飞。”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就坐了下去,眼睛始终也没有向胡铁花他们这边看过一眼,方

才那一肚子火气,到现在竟还是没有沉下去。

楚留香笑道:“幸会幸会,‘海上孤鹰’向天飞的大名,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

少……”

勾子长突然打断了他的活,淡淡道:“这名字我就不知道,而且从来也未听说过。”

向天飞的面色变了,冷笑道:“那倒是巧得很,阁下的大名,我也从未听人说起

过。”

陆上的强盗大致可分成几种,有的是帮匪,有的是股匪,有的占山为王,有的四处

流窜,有的坐地分赃,还有一种,叫独行盗。

独行盗的武功通常都很高,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不要帮手,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做

不但行事较隐秘,而且也没有人抢着要和他们分肥,其中的高手,有的甚至真能做到

“日行千家,夜盗百户”的。

他们只要做成一宗大买卖,就能享受很久。

但独行盗既然是独来独往从无帮手,所以冒的风险自然也比较大,是以他们大多身

怀几种独门绝技,足以应变。

也有的是轻功极高,一击不中,也能全身而退。总之,若非对自已武功有自信的人,

就绝不敢做独行盗。在海上做案,遇险的机会总比陆上多,因为商船航行海上,必定有

备,而且海上风浪险恶,也绝非一个人所能应付得了的。所以海盗大都是啸聚成群,很

少有独行盗。

这“海上孤鹰”向天飞却正是海上绝无仅有的独行盗。此人不但武功高,水性熟,

而且极情于航海术,一人一帆,飘游海上,遇着的若非极大的买卖,他绝不会出手。

自东而西,满载而归的商船,常会在半夜中被洗劫,船上的金银珠宝已被盗一空,

沉重的银两,却原封不动。那时船上的人纵未见到下手的人是谁,也必定会猜出这就是

“海上孤鹰”向夭飞的手笔了。大家也只有自认倒霉。

因为那时向天飞早已扬帆而去,不知所终,在茫茫大海中要找一个人,正好像要在

海底捞针一般。

独行盗大多都脾气古怪,骄横狂做,很少有朋友,而且下手必定心黑手辣,这向天

飞自然也不例外。

比起别人独行盗,这向天飞却有两样好处。第一,他手下极少伤人性命,而且一向

只劫财,不劫色。

楚留香总觉得这人并不太坏。

但这人的脾气却坏极了,一言不合,好像就要翻桌子出手。

这次勾子长倒很沉得住气,居然还是神色不动,淡淡道:“我本就是个无名小卒,

阁下未曾听过我的名字,本不足为奇,但阁下既然号称“海上孤鹰”,轻功必是极高明

的了。”

若是别人听了这话,少不得总要谦谢一番。

向天飞只是冷冷道:“若论轻功么,在下倒过得去。”

勾子长大笑道:“好好好,原来阁下也是个直爽人,正投我的脾气。”

他举杯一饮而尽,缓缓接着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见识见识江湖中的轻功

高手,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少不了是要向阁下领教的了。”

向天飞道:“向某随时候教。”

勾子长淡淡一笑,悠然道:“我想你用不着等多久的。”

胡铁花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勾子长也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角色,却不知为何

偏偏找上向天飞,莫非他初出江湖,想找个机会成名立户?”

丁枫忽然笑道:“勾兄的轻功,想必也是极高明的了?”

勾子长膘了向天飞一眼,淡淡道:“若论轻功么,在下也倒还过得去。”

丁枫道:“勾兄若真想见识见识当今江湖中的轻功高手,今天倒真是来对地方。”

勾子长道:“哦?”

了枫笑道:“勾兄眼前就有一人,轻功之高当世无双,勾兄若不向他请教请教可真

是虚此一行了。”

胡铁花膘了楚留香一眼,两人心里都已有数,“这小子在挑拨离间。”

勾子长却好像听不懂,笑道:“在下正也想请丁兄指教指教的。”

了枫笑道:“在下又算得了什么:勾兄千万莫要误会了……”

勾子长目光闪动,道:“丁兄说的难道并不是自己么?”

丁枫大笑道:“在下脸皮虽厚,却也不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勾子长道:“那么,丁兄说的是淮呢?”

了枫还未说话,勾子长忽又接着道:“了兄说的若是楚香帅,那也不必了,楚香帅

的轻功,我的确自愧不如,但别人么……嘿嘿”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接着道:“无论是哪位要来指教,我都随时奉陪。”

他这句话无异摆明了是站在楚留香一边的。

胡铁花虽对他更生好感,却又不免暗暗苦笑,觉得这人实在是初出茅庐,未经世故,

平白无故就将满桌子人全都得罪了。幸好这时那最后一位客人终于也已赶来。

只听楼梯声只响了两响,他的人已到了门外。来的显然又是位轻功高手。

胡铁花就坐在门对面,是第一个看到这人的。

这人的身材不高,简直可说是瘦小枯干,脸上黄一块,白一块,仿佛长了满脸的白

癣,一双眼睛里也布满了红丝,全无神采。

他相貌既不出众,穿的衣服也很随便,甚至已有些破旧,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觉

得奇怪:“堂堂紫鲸帮的帮主,怎么会请了这么样的一位客人来?”

但胡铁花却是认得他的。

这人正是长江“神龙帮”的总瓢把子云从龙云二爷。水性之高,江南第一,据说有

一次曾经在水底潜伏了三日三夜,没有人看见他换过气,他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并

不是癣,而是水锈。

他一双眼睛,也是因为常在水底视物,才被泡红了的。

长江水利最富,船只最多,所以出的事也最多,“神龙帮”雄踞长江,只要在长江

一带发生的事,无论大小,“神龙帮”都要伸手去管一管的。

能坐上“神龙帮”帮主的金交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也不知要解决多少纠纷,

应付多少人。

云从龙自奉虽俭,对朋友却极大方,应付人更是得体,正是个随机应变,八面玲珑

的角色。

但此刻这位八面玲珑的云帮主却铁青着脸,全无笑容,神情看来也有些愤怒、慌张,

竟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神龙帮”里,莫非也发生了什么极重大的意外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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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华蓥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5:32|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死客人

四热炒,四冷盘还没搬下去,一尾“清蒸鲥鱼”已摆上夺,海阔天请客的菜,是从

来不会令客人失望的。

“清蒸鲥鱼”正是三和楼钱师傅的拿手名菜,胡铁花觉得它虽不如张三烤的鲜香,

但滑嫩处却仿佛犹有过之。

但无论多么好的菜,也得要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够欣赏领略,一个人若是满肚子别扭,

就算将天下第一名厨的第一名菜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觉得食而不知其味的。

现在大家心里头显然都别扭得很。

云从龙自从坐下来,就一直铁青着脸,瞪着武维扬,看到这么样的一张脸,还有人

能吃得下去?

“神龙帮”与“凤尾帮”为了抢地盘,虽曾血战多次,但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早已成了过去。

近年来江湖中人都以为两帮早已和好,而且还谣传武维扬和云从龙两人“不打不相

识”如今已成为好朋友。

但看今天的情形,两人还像是在斗公鸡似的。

胡铁花实在想不通海阔天为何将这两人全都请到一个地方来?难道是存心想找个机

会让这两人打一架么?

只听楼梯声响,又有人上楼来了,听那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个人。

了枫皱了皱眉头,道:“难道海帮主还请了别的客人?”

海阔天目光闪动,笑道:“客人都已到齐,若还有人来,只怕就是不请自来的不速

之客了。”

云从龙忽然长身而起,向海阔天抱了抱拳,道:“这两入是在下邀来的,失礼之处,

但望海帮主千万莫要见怪!”

海阔天道:“焉有见怪之礼?人越多越热闹,云帮主清来的客人,就是在下的贵宾,

只不过……”他大笑着接道:“规矩却不可废,迟来的人,还是要罚三杯的。”

云从龙又瞪了武维扬一眼,冷冷道:“只可惜这两人是一滴酒也喝不下去的人。”

海阔天笑道:“无论谁说不能喝酒,都一定是骗人的,真正一滴酒都不能喝的人,

在下倒未见过。”

胡铁花忍不住笑道:“真正连一滴酒都不能喝的,只怕是个死人。”

云从龙铁青着脸,毫无表情,冷冷道:“这两人正是死人!”

这人居然我了两个死人来做陪客!

难道他还嫌今天这场面太热闹了么?

海阔天面上阵青阵白,神情更难尴尬,忽然仰面大笑道:“好好好,什么样的客人

在下都请过,能有死客来赏光,今天倒还真是破题儿第一遭,云帮主倒真替在下想得周

到,总算让在下开了眼界。”

他脸色一沉,厉声道:“但既然是云帮主请来的,无论是死是活,都请进来吧!”

云从龙似乎全未听出他话中骨头,还是面无表情,抱拳道:“既是如此,多谢海帮

主了!”

他缓缓走了出去,慢慢的掀起门帘。

门口竟果然直挺挺站着两个人。

死人!

死人自然不会自己走上楼的,后面自然还有两个活人扶着。但大家看到这两个死人,

就谁也不去再去留意他们背后的活人。

只见这两个死人全身湿淋淋的,面目浮肿,竟像是两个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水鬼,

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屋子里的灯火虽然很明亮,但大家骤然见到这么样两个死人,还是禁不住倒抽了凉

气。

胡铁花和勾子长的面色更都已变了。

这两个死人,他居然是认得的。

这两人都穿着紧身黑衣,腰上都系着七色的腰带,竟赫然正是楚留香他门才从江里

捞出来的那两具尸体。

楚留香本要将这两具尸首埋葬的,但张三和胡跌花却认为还是应该将“他们”抛回

江里。

张三认为这件事以后一定会有变化。

他倒真还没有猜错,这两人此刻果然又被人捞起来了。

但这两人明明是“凤尾帮”门下,云从龙将他们送来于什么呢?

海阔天的确也是个角色,此刻已沉住气了,干笑两声,道:“这两位既然是云帮主

请来的贵客,云帮主就该为大家介绍才是。”

云从龙冷冷道:“各位虽不认得这两人,但武帮主却一定认得的。”

他目光一转,刀一般瞪着武维扬,厉声道:“武帮主可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

武维扬道:“请教。”

云从龙一字字地续道:“他们是向武帮主索命来的!”

死人索命,固然谁也不会相信,但云从龙说的这句话每个字里都充满了怨毒之意,

连别的人听了,背脊中都仿佛升起一阵寒意。

门帘掀起,一阵风自门外吹来,灯火飘摇。

问动的灯光照在这两个死人脸上,这两张脸竞似也动了起来,那神情更是说不出的

诡秘可怖,竟似真的要择人而噬。

武维扬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勉强笑道:“云帮主若是在说笑话,这笑话就

未免说得太不高明了。”

云从龙冷冷道:“死人是从来不说笑的。”

他忽然撕开了死人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他们左肋的伤口来,嘶声说道:“各位都江

湖中的大行家,不知是否已看出,他们这致命的伤口是被什么样的凶器所伤的?”

大家面面相觑,闭口不言,显然谁也不愿涉入这件是非之中。

云从龙道:“在下纵然不说,各位想必也已看出这是‘神箭射日’武大帮主的大手

笔了。一箭入骨,直穿心脏,武大帮主的‘风尾箭’果然是高明极了,厉害极了……”

他仰天冷笑了几声,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两人却瞬?眼睛,走到武维扬面前,伏

地而拜,道:“神龙帮属下第三分舵弟子夏奇峰,叩见新帮主。”

了枫长揖到地,含笑道:“武帮主从此兼领两帮,必能大展鸿图,可喜可贺。”

这两人一揖一拜,武维扬的“神龙帮”帮主之位就已坐定了,云从龙的尸身犹倒卧

在血泊中,竟全没有人理会。

胡铁花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云从龙呀云从龙,你为何不将这帮主之位传给宋

仁钟呢?”

这句话说出,丁枫、夏奇峰、武维扬的面色都变了变。

武维扬忍不住问道:“却不知这位宋仁钟宋大侠和云帮主有什么关系。”

胡铁花道:“宋仁钟是我的朋友,和云从龙一点关系也没有。”

武维扬勉强笑道:“这位宋大侠若真是雄才大略,力足以服人,在下就将这帮主之

位转让给他也无不可。”

胡铁花道:“这位宋仁钟既非什么大侠,更没有什么雄才大略,只不过是棺材店老

板而已。”

武维扬怔了怔,道:“棺材店老板?”

胡铁花淡淡道:“不错,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送人的终,云从龙若将这帮主之位传

给了他,虽没别的好处,至少也有副棺材可睡,至少还有人为他送终。”

武维扬的脸红了,干咳两声,道:“云故帮主的遗托,自然应该由在下收殓……夏

舵主!”

夏奇峰躬身道:“在。”

武维扬道:“云故帮主的后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务必要办得风光隆重,从今天起,

‘神龙帮’三千子弟,上下一体,都得为云故帮主戴孝守制七七四十九天,严禁喜乐。

若违命,从重严办……知道了么?”

夏奇峰再拜道:“遵命!”

武维扬突然在云从龙尸身前拜了三拜,双手捧起了他的尸身,咽哽道:“君君子之

生前,为我之敌,君君子之死后,为我之师,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归君君子遗托,以

示哀思……”

说完这八句话,他的人竟已走下楼去。

胡铁花道:“他倒是说走就走,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丁枫微笑道:“被胡兄那么一说,若换了我,只怕也无颜留在这里。”

胡铁花冷冷道:“依我看,他杀了云从龙,生怕有人找他报仇,所以乘早溜之大吉

了。”

丁枫道:“神龙与凤尾两帮本是世仇,近百年来,两帮血战不下数百次,死者更以

千计,别人就算要替他们复仇,只怕也是无从着手的。”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不错,这本是他们两帮的私事,别人还是少管些好。”

胡铁花瞪了他一眼,终于忍住了没有说话。

丁枫道:“如今云帮主虽不幸战死,但神、凤尾两帮,经此并成一家,自然也就不

必再流血了,这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胡铁花冷冷道:“有这么样的大好喜事,丁兄是不是准备要庆祝一番呢?”

丁枫像是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的讥消之意,反而笑道:“正该如此。我们既然都不是

‘神龙帮’属下,自然也不必为云故帮主戴孝守制,只不过……”

他目光闪动,接着又笑道:“此间自然已非饮宴之地,幸好海帮主的座船就在附近,

在下也知道紫鲸帮主的座船上,酒菜想必是终年不缺的,却不知海帮主可舍得再破费一

次么?”

海阔天笑道:“丁兄也未免将在下看得大小气了,却不知各位是否肯赏光……”

胡铁花道:“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楚留香就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这里的酒喝得实在有点不上不

下的,若能以海帮主座船上去作长夜之饮,实足大快生平,海帮主就算不请,我也要去

的。”

丁枫拊掌笑道:“长夜之饮虽妙,若能效平原君君于十日之饮,就更妙了。”

楚留香笑道:“只要丁兄有此雅兴,小弟必定奉陪君子。”

丁枫道:“胡兄呢?”

楚留香抢着道:“他?十日之醉,他只怕还觉得不过瘾,最好来个大醉三千年。”

胡跌花又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只希望那里的客人都是活的,因为死人都不喝

酒,看到不喝酒的人,我就生气。”

勾子长忽然笑道:“我现在虽然还活着,但到了那条船上后,恐怕就要变成死人

了。”

海阔天皱了皱眉,道:“阁下难道还怕我有什么恶意不成?”

勾子长淡淡笑道:“我倒并没有这意思,只不过若真连喝十天,我若还未醉死,那

才真是怪事。”

海阔天展颜一笑,道:“金姑娘呢?也赏光么?”

到现在为止,金灵芝居然一直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现在她居然还不说,只点了点头。

胡铁花瞧了她一眼,冷冷道:“其实,不喝酒的人,去不去都无妨。”

金灵芝非但未开口说话,也未喝过酒,不认识她的人简直以为她的嘴已缝起来了。

但这次胡铁花话未说完,她眼睛已瞪了过来,大声道:“你以为我不会喝酒?”

胡铁花也不理睬她,却喃喃自语着道:“只要是活人,就一定会喝酒的,但酒量的

大小,却大有分别了。”

金灵芝冷笑道:“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酒量好?”

胡铁花还是不睬她,喃喃道:“男人也许还有酒量比我好的,但女人么……嘿嘿,

女人的酒量就算再好,也有限得很。”

金灵芝的脸已气红了,道:“好,我倒要让你瞧瞧女人的酒量究竟如何?”

胡铁花这才瞧了她一眼,道:“真的?”

金灵芝大声道:“若喝不过你,随便你要怎么样都行,但你若喝不过我呢。”

胡铁花笑了,道:“随便你要怎么样都行?这句话女人家万万不可随便说的,若则

你若输了,那岂非麻烦得很?”

金灵芝脸更红了,咬着牙道:“我说了就说了,说出来的话一定算数。”

胡铁花笑道:“好,你喝一杯,我喝两杯,我若先醉了,也随便你怎么样。”

金灵芝道:“好,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胡铁花道:“我说出来的话,就好象钉子钉在墙上,再也没有更可靠的了。”

丁枫忽然笑道:“胡兄这次只怕要上当了?”

胡铁花道:“上当?”

丁枫道:“万福万寿园中,连三尺童子都有千杯不醉的酒量,金姑娘家学渊源,十

二岁时就能喝得下一整坛陈年花雕;胡兄虽也是海量,但若以两杯换她一杯,只怕就难

免要败在娘子军的手下了。”

胡铁花大笑道:“花雕甜如蜜,美人颜如玉,胜败何足论,醉死也无妨。”

勾子长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死人又多了一个了。”

紫鲸帮主的座船,自然是条好船,坚固、轻捷、光滑、华丽、甲板上也洗刷得一尘

不染,就像是面镜子,映出了满天星光。

好船就正和美人与名马一样,就算停泊在那里不动,也自有一种动人的风姿神采,

令人不饮自醉。

但无论是好船,是美人,还是良驹名马,也只有楚留香这样的人才懂得如何去欣赏。

胡铁花就只懂得欣赏酒。幸好酒也是佳琅。

岸边水浅,像这样的大船,只有停泊在江心,离岸至少也有二三十丈,无论轻功多

么好的人,也难飞越。

楚留香他们是乘着条小艇渡来的。

胡铁花一上甲板,就喃喃地:“在这里烤鱼倒不错,只可惜张三不在这里,这条船

也不是金灵芝的……”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若是金姑娘的又如何。”

胡铁花眨眼道:“这条船若是她的,我就想法子要她赔给张三。”

楚留香笑道:“我看只要你能不‘随便她怎样’,已经谢天谢地了。”

胡铁花瞪起了眼上,道:“我一定要叫她‘随便我怎么’,然后再叫她嫁给你,要

你也受受这位千金大小姐的气,能不被气死,就算你运气。”

楚留香笑道:“花雕甜如蜜,美人颜如玉,就算受些气,也是开心的……只怕你到

了那时,又舍不得了。”

只听身后一人道:“舍不得什么?像胡兄如此大方的人,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胡铁花用不着口头,就知道是勾子长来了。因为别人的脚步没有这么轻。

楚留香已笑道:“再大方的人总也舍不得将自己的老婆让人的。”

勾子长道:“胡兄原来已成家了,这倒看不出。”

楚留香道:“有老婆的人,头上也不会挂着招牌,怎会一眼就看得出来。”

勾子长日光上下打量着胡铁花,像越看越有趣。

胡铁花忍不住道:“你看什么?我脸上难道长出一朵花么?”

勾子长的脸似乎已有些红了,呐呐地道:“我只是觉得……觉得有了家室的人,绝

对不会像胡兄这样……”

他眼睛瞟着胡铁花,似乎不敢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楚留香却替他说了下去,笑道:“你觉得有老婆的人,就绝下会像他这么脏,是不

是?”

勾子长脸更红了,竟已默认。

楚留香大笑道:“告诉你,这人除了舍不得老婆外,还舍不得洗澡,他常说一个人

若是将身子洗干净了,就难免大伤元气。”

勾子长虽然拼命想忍注,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铁花板着脸道:“滑稽滑稽,像你这么滑稽的人,天下真他妈的找不出第二个

来。”

丁枫、金灵芝、向天飞,本都已入船舱,听到他们的笑声,大家居然又全部退了出

来。

金灵芝此刻像是又恢复“正常”了,第一个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呀?聊得如此

开心?”

楚留香忍住笑,道:“我们正在聊这位胡兄成亲的事。”

金灵芝瞪了胡铁花一眼,道:“哼。”

楚留香忍住笑道:“只因他马上就要成亲了,所以大家都开心得很。”

金灵芝头一扭,大步走回了船舱,嘴里还冷笑道:“居然有会嫁给这种人,倒真是

怪事,想来那人必定是个瞎子。”

胡铁花实在忍不住,大声道:“不但是个瞎子,而且鼻子也不灵。所以才嗅不到我

的臭气,但我宁愿要这种人,也不愿娶个母老虎的。”

金灵芝跳了起来,一转身,已到胡铁花面前,瞪着眼道:“谁是母老虎?你说!你

说!你说!”

胡铁花昂起头,背负起双手,道:“今天的天气倒不错,只可惜没有月亮。”

楚留香悠然道:“月亮就在你旁边,只可惜你自己看不见而已。”

金灵芝本来还想发脾气的,听了这句话,也不知怎的,脸突然红了,狠狠跺了跺脚

扭头走入了船舱。

丁枫目光闪动,笑道:“胡兄若真的快成亲了,倒是件喜事,却不知新娘子是哪一

位?”

楚留香道:“说起新娘子么……人既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武功也不错,酒量更不

错,听说能喝得下一整坛……”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叫道:“老臭虫,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

一句话未说完,他的脸居然也红了。

大家都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就在这时,突见一条小船,自江岸那边飘飘盈盈的摇

了过来。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双手张着块白布。

自布上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友。”

董永“卖身葬父”多千古传为佳话,但“卖身葬友”这种事,倒真还是古来所无,

如今少有,简直可说是空前绝后。

勾子长失声道:“各位请看,这人居然要将自己卖了,去埋葬他的朋友,如此够义

气的人,我们要交上他一交。”

胡铁花道:“你若想交个朋友,还是将他买下来的好,以后他若臭,你至少还可将

他再卖出去。”

楚留香道:“只要不臭、不脏、不赖、不拼命喝的人,总有人要的,怎会卖不出

去?”

胡铁花还未说话,只听小船上那人已大声哟喝道:“我人既不臭,也不脏,更不懒,

酒喝得不多,饭吃得比麻雀还少,做起事来却像条牛,对主人忠心得又像家狗,无论谁

买了我,都绝不会后悔,绝对是货真价实,包君满意。”

哟喝声中,小船渐渐近了。

但胡铁花却连看也不必看,就已听出这人正是“快网”张三。

他忍不住笑道:“这小子想必是穷疯了。”

张三站在船头,正色道:“船上的大爷大奶奶们,有没有识货的,把我买下来。”

丁枫目光闪动,笑道:“朋友是真的要将自己卖了么?”

张三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有条船可卖的,怎奈交友不慎,船也沉了,如今剩

下光棍儿一个,不买自己卖什么?”

丁枫道:“却不知要价多少?”

张三道:“不多不少,只要五百两,若非我等着急用,这价儿我还不卖哩。”

丁枫道:“朋友究竟有什么急用?”

张三又叹了口气,道:“只因我有两个朋友,眼看已活不长了,我和他们交友一场,

总不能眼见着他们的尸体喂狗,就只好将自己卖了,准备些银子,办他们的后事。”

丁枫瞟了胡铁花和楚留香一眼,笑道:“既是如此,也用不着五百两银子呀。”

张三叹道:“大爷你有所不知,我这两个朋友,活着时就是酒鬼,死了岂非要变成

酒鬼中的酒鬼了?我每天少不得还要在他们坟上倒些酒,否则他们在阴间没酒喝,万一

活回来了,我可真受不了了!”

他竞指着和尚骂起秃驴来了。胡铁花只觉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咬他一口。

勾子长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丁兄不如就将他买下来了吧。”

丁枫微笑道:“买下也无妨,只不过……”

突听一人道:“你不买,我买。”

语声中,金灵芝已又自船舱中冲了出来,接着道:“五百两就五百两。”

张三却摇头,笑道:“只是姑娘买,就得要五千两。”

金灵芝瞪眼道:“为什么?”

张三道:“只因男主人好侍候,女主人的麻烦却多了,有时还说不定要我跳到臭水

里去洗澡。”

金灵芝想也不想,大声道:“五千两就五千,我买下了。”

张三反倒怔住了,吃吃道:“姑娘真的要买?”

金灵芝道:“谁跟你说笑?”张三目交四转,道:“还有没有人出仍比这位姑娘更

高的?”

胡铁花摇着头,道:“这人不但像麻雀、像牛,还像狗,岂非活脱脱是怪物,我脑

袋又没毛病,何必花五千两买个怪物。”

金灵芝又跳了起来,怒道:“你说谁是怪物?你说!你说!”

胡铁花悠然道:“我只知有个人不但是母老虎,还是个怪物,却不知谁?金姑娘你

莫非知道么?”

金灵芝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抢银子、抢钱的人都有,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抢着要挨

骂,奇怪奇怪,真是奇怪极了。”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远远的溜了。

张三干咳两声,道:“若没有人再出价,我就卖给这位姑娘了。”

突听一人道:“你就是‘快网’张三么?”

张三道:“不错,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那人道:“好,我出五千零一两。”

江心中,不知何时又荡了一艘小艇。

出价的这人,就坐在船头,只见他身上穿着件灰朴朴的衣服,头上戴着顶大帽,帽

沿低压,谁也看不到他的自然是不放心的。”

向天飞冷冷道:“何况,这还不是陌生人的船,而是条海盗船!”

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副想要找麻烦的神气。

船头那人淡淡笑道:“在下倒对各位没有不放心的,只怕各位不放心我。”

丁枫道:“我们对别人也许会不放心,但对阁下却放心得很。”

船头的人道:“为什么?”

丁枫笑道:“一个若像阁下这样身怀巨盗,防范别人正还来不及,又怎会再去打别

人主意?”

船头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铁花冷冷道:“原来一个人只要有钱了就是好人,就不会打别人坏主意了。”

他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头,“如此看来,我们还是快下船吧。”

丁枫笑道:“酒还未喝,胡兄自动地就要走了?”

胡铁花道:“我们身上非但没有巨资,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说不定随时都要在各

位身上打打坏主意,各位怎能放心得下?”

他又膘了金灵芝一眼,冷冷地接着道:“但这也怪不得各位,有钱人对穷鬼防范些,

原是应该的。”

丁枫道:“胡兄这是说笑了,两位一诺便值千金,侠义之名,早已轰传天,若有两

在身旁,无论到哪里去,在下都放心得很,何况……”

金灵芝忽然截口道:“何况他还没有跟我拼酒,就算想走也不行。”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到世上竟有那样的奇境,

在下确实也动心得很。”

张三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有地方可去了,只剩下我这个孤魂,

方才大家还抢着买的,现在就已没人要了。”

胡铁花道:“别人说的话若不算数,只好让我将你买下来吧。”

金灵芝板着脸,道:“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要算数。”

胡铁花眨了眨眼,道:“你还要买他?”

金灵芝道:“当然。”

胡铁花逍:“还是出那么多银子。”

金灵芝道:“当然。”

胡铁花道:“还是现金交易?”

金灵芝“哼”了一声,扬手就将一大叠银票甩了过去。

张三突然飞身而起,凌空翻了两个跟斗,将满天飞舞的银票全部抄在手上里,这才

飘落到甲板上,躬身道:“多谢姑娘。”

海阔天拍手:“好功夫,金姑娘果然有眼力,这么样的功夫,就算再多花些银子,

也值得的。”

丁枫长长向金灵芝一揖,笑道:“恭喜金姑娘收了位如此得力的人,日后航得海上,

大家要借重他之处想必极多了,在下先在此谢过。”

他不谢张三,却谢金灵芝,显然已将张三看做金灵芝的奴仆。

胡铁花冷笑道:“张三,看来我也要恭喜你了,有位这样的主子日后的日子想必一

定好过得很。”

张三笑道:“日后我的朋友若是鸣呼哀哉,至少我总有钱为他收尸了。”

胡铁花道:“我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做人奴才的朋友,你倒真还是第一个。”

张三笑道:“这你就不懂,交有钱的奴才总比穷光蛋朋友好,至少他总不会整天到

你那里去白吃。”
6# 青城山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5:53|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白蜡烛

胡铁花和张三在这里斗嘴,楚留香和丁枫却一直在留意那边船上的动静。

那条船虽比张三乘来的瓜皮艇大些,却也不太大。船上只有两个人。除了船头戴大

帽,身穿灰袍的怪客外,船尾有个摇橹的梢公,也就是方才将那一箱黄金提到船头来的

人。

这时他又提了三只箱子到船头来,那大灰袍的怪客正在低声嘱咐着他,他只是不停

的点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个哑巴。

两船之间,距离还有五六丈。

海阔天和丁枫并没有叫人放下搭的绳梯,显然想考较考较这两人,看看他们用什么

法子将那四箱黄金弄过来。只见那船夫已将四口箱捆住,又提起团长索,用力抡了抡,

风声呼呼,绳头显然还系着件铁器,仿佛是个小铁锚。

只听“呼”一声,长索忽然间横空飞出,接着又是“夺”的一响,铁锚己钉入大船

的船头,入木居然很深。

那船夫又用力拉了拉,试了试是否吃住劲,然后就将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小船头的横

木上。

海阔天笑了笑,道:“看样子他们是想从这条绳子走过来。”

丁枫淡淡道:“只望他们莫要掉到水里去才好。”

海阔天笑道:“若真掉了下去,倒也有趣,麻烦的是我们还要将他捞起来。”

其实索上行人,也并不是什么上乘的轻功,就算走江湖卖艺的绳妓,也可以在绳子

上走个三五丈。

但这时丁枫和海阔天都已看出这灰袍人的气派虽不小,武功却不高,他自己能走得

过来已是运气了,他手下那船夫只怕就要他用绳子提过来,再提那四口箱子时候,他是

还有气力,更大成问题了。

绳子一系好,那灰衣人果然就飞身跃了上去,两个起落已掠出四五丈,再跃起时,

身形已有些不稳,一口真气似已换不过来。

连楚留香手里都为他捏着把汗,担心他会掉到水里去。只听“咯”的一声,他居然

落到船头上了,就好像是从空中摔下一袋石头似的,震得舱门口的灯笼都在不停的摇荡。

看来这人非但内力不深,轻功也不高明,这么样一个人,居然敢带着四箱黄金走上

紫鲸帮帮主的船上来,胆子倒真不小。

海阔天背负着双手,笑眯眯的瞧着他,那眼色简直就像是瞧着一条自己送上门的肥

羊。

楚留香叹了口气,暗道:“这位仁兄这下子可真是‘上了贼船了’。”

“上了贼船”本是北方的一句俗话,正是形容一个人自投虎口,此刻用来形容这人,

倒真是再也恰当不过的绝妙好辞。

海阔天笑眯眯道:“原来阁下也是位武林高手。”

灰衣人低着头,喘着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海阔天道:“那边船上还有一人,不知是否也要和阁下同行?”

灰衣人道:“那正是小徒,在下这就叫他过来拜见海帮主。”

海阔天笑道:“好说好说,令高徒的身手想必也高明得很。”

灰衣人居然并没有谦虚,只是高声呼唤道:“白蜡烛,你也过来吧,留神那四口箱

子。”

他摇着头,又笑道:“我这徒弟从小就是蜡烛脾气,不点不亮,我从小就叫惯他

“白蜡烛”了,但望各位莫要见笑。”

勾子长忍不住道:“要不要我过去帮他一下?”

他虽想乘此机会将自己的轻功露一露,却也是一番好意。

谁知灰衣人却摇头道:“那倒不必,他自己走得过来的。”

海阔天又笑了。师傅险些掉下水,徒弟还能走得过来么?

只见那“白蜡烛”已拿起船上的木梁,将四口箱子分别系在两头,用肩头担了起来,

突然飞身一跃,跃上了长索。

大家的一颗心都已提了起来,以为这下子他就算能站得住,这条绳子也一定要被压

断了。

四箱黄金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几百斤重,能挑起来已很不容易,何况还要挑着它施

展轻功。

谁知这“白蜡烛”挑着它走在绳子上,竟如履平地一般。

海阔天笑不出来了。

勾子长也瞧得眼睛发直,他自负轻功绝顶,若要他挑着四口箱子,趟过六七丈飞索,

也绝难不到他。但若要走得这么慢,他就未能做到了。这“走索”的轻功,本是越慢越

难走了。

只听灰衣人一声轻呼,白蜡烛竟然一脚踩空,连人带箱子都似已将落水中,谁知人

影一闪,不知怎地,他已好好的站在船头上了──原来他适才是他露一手功夫给大家瞧

瞧。

大家本来谁也没有注意他,此刻却都不禁要多瞧他几眼。然后大家就知道他为什么

被人叫做“白蜡烛”了。

他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看来,简直白得像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脉骨骼,这种

白虽然是病态,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奇异魅力。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但却又带着某种惊恐痴呆的表情,就好像一个

刚刚受过某种巨大惊骇的小孩子一样。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无疑也是白的,但现在却已脏得令人根本无法辨别它本不是

什么颜色。

这么延邪烁鋈朔撬啦豢桑液拖蛱旆闪饺烁阉蓝恕!?

胡铁花皱眉道:“如此说来,至少还有两个人能活着回去,这两人是谁呢?”

海阔天一字字道:“活着的人,自然就是杀死另外八个人的凶手!”

张三瞧着这六口棺材,喃喃道:“我好像已瞧见有六个死人躺在里面。”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是哪六个人?”

张三道:“一个是楚留香,一个是胡铁花,还有一个好像是女的……”

他说得又轻又慢,目光凝注着这六口棺材,竟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胡铁花纵然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却也不禁听得有些寒毛凛凛,直想打冷战,忍不

住大喝道:“还有一个是你自己,是不是?”

张三长长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我自己好像也躺在棺材里,就是这一口

材!”

他的手往前面一指,大家的心就似也跟着一跳。

他自己竟也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手心已泌出了冷汗。

海阔天脸色苍白,嘎声道:“还有两个人呢?你看不看得出?”

张三抹了抹汗,苦笑道:“看不出了。”

楚留香道:“海帮主莫非怀疑公孙劫余和白蜡烛两人是凶手?”

海阔天默然不语。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那位丁鲍子和海帮主似非泛泛之交,此事海帮主为何不找

人去商量商量?”

海阔天又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位张兄实未看错,在下也觉得

只有三位和金姑娘不会是杀人的凶手,所以才找三位来商量。”

楚留香淡淡道:“海帮主难道对丁鲍子存着怀疑之心么?”

海阔天又沉默了起来,头上已见冷汗。

楚留香却不肯放松,又问道:“看来海帮主与丁鲍子相交似已有很多年了。”

海阔天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楚留香眼睛一亮,追问道:“既是如此,海帮主就该知道丁鲍子的底细才是。”

海阔天眼角的肌肉不停抽搐,忽然道:“并没有怀疑他,只不过………”

他嘴角的肌肉也抽搐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了。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海阔天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话,目光凝注着前方,似乎在看着很远很远的一样东西。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也不知为了什么,自从云从龙云帮主死了之后,我时

常都会觉得心惊肉跳,似乎已离死期不远了。”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眼睛里闪着光,道:“云帮主之死,和海帮主你又有何关系?”

海阔天道:“我……我只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奇怪。”

胡铁花皱眉道:“奇怪?有什么奇怪?”

海阔天道:“武维扬帮主号称‘神箭射日’,弓箭上的功夫可说是当世无双,但是

若论硬碰的武功,也未必能比云从龙云帮主高出多少。”

张三抢着道:“不错,据我所知,两个拳掌兵刃,轻功暗器,可说都不相上下,只

不过武帮主弓马功夫较高,云帮主水上功夫强些。”

海阔天沉声说道,“但昨夜在三和楼上,武帮主云帮主交手时,两位都在场的,他

们交手只不过片刻,最多也不会超过十招,云帮主便已死在武帮主的掌下……他岂非死

得太怪,也死得太炔了?”

胡铁花沉吟着,瞟了楚留香一眼,道:“莫非武帮主也和金灵芝一样,学了手极厉

害的独门武功?”

楚留香道:“这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武帮主已是六十岁的人了,纵在老当益壮,

筋骨总已不如少年人之精健,记忆也要差得多,学起武功来,吸收自然也不如少年人快,

是以无论修文习武,都要从少年时入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就是老年人的悲哀,谁也无可奈何。”

海阔天道:“不错,这一点我也想过,我也认为武帮主绝不可能忽然练成一门能在

十招内杀死云帮主的武功。”

胡铁花道:“那么依你们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楚留香和海阔天对望了一眼,眼色都有些奇怪,两人心里似乎都有种很可怕的想法,

却不敢说出来。

这一眼瞧过,两人竟全都不肯说话了。

胡铁花沉思着,缓缓地道:“云从龙和武维扬交手已不止一次,武维扬功夫深浅,

云从龙自然清楚得很。”

张三点头道:“不错,天下只怕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了。”

胡铁花道:“但昨天晚上在三和楼上,两人交手之前,云从龙的神情举动却很奇

怪。”

张三道:“怎么样奇怪?”

胡铁花道:“他像是早已知道自己此番和武维扬一走出门,就再也不会活着走口来

了,难道他也早已知道武维扬的功夫非昔日可比?”

张三道:“就算武维扬真练成一种独门武功,准备要对付云从龙,他自己就绝不会

告诉云从龙,云从龙又怎会知道?”

胡铁花皱眉道:“那么云从龙为何会觉得自己必死无疑?难道他忽然发现了什么秘

密?……他发现的是什么秘密?”

他目光转向楚留香,接着道:“他临出门之前,还要你替人喝了一杯酒,是不是?”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以他的酒量,绝不会连那么小的一杯酒都喝不去的,是不是?”

楚留香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人不是酒鬼,自己觉得喝够了,就不愿再喝。”

胡铁花摇头道:“依我看,他这么样做必定别有用意。”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什么用意?”

胡铁花道:“他交给你的那杯酒里,仿佛有样东西,你难道没有注意?”

楚留香道:“他交给我那杯酒,我就喝了下去,什么也没有瞧见。”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一向用嘴喝酒,不是用眼睛喝酒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近来你的眼睛也越来越不灵了,我劝你以后还是远离女人

的好,否则再过两年,你只怕就要变成个又聋又瞎的老头了。”

张三笑道:“那倒没关系,有些女人就是喜欢老头子,因为老头不但比年轻人体贴,

而且钱也一定比年轻人多。”

胡铁花冷笑道:“喜欢老头子的女人,一定也一样,是天生的奴才胚了。”

海阔天一直在呆呆的出着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看他面上的犹疑痛苦之色,他

想的必定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直到此刻,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在下能与三位相识,总算有缘,在下

只想……只想求三位答应一件事。”

他嘴里说的虽是“三位”,眼睛瞧的却只有楚留香一个人。

楚留香道:“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也只不过是句很普通的推托敷衍的话,但从楚留香嘴

里说出就不同了。

楚留香一字之诺,重于千金,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

海阔天长长松了口气,脸色也开朗多了,道:“在下万一遇有不测,只求香帅将

这……”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檀香木匣。

才说到这里,突听“咯咯”两声,似乎有人在用力敲门。

海阔天面色变了,立刻又将匣子藏入怀中,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低叱道:“谁?”

门已上栓,门外寂无应声。

海阔天厉声道:“王得志、李得标,外面是什么人来了?”

王得志和李得标自然就是方才守在门外的两个人,但也不知为什么,这两人也没有

回应。

海阔天脸色变得更可怕,一把拉开门栓,推门走了出去。

楚留香跟着走出的时候,只见他面如死灰,呆如木鸡般站在那里,满头冷汗雨点般

往下流个不停。

守在门外的两个人,已变成了两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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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6:15|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死神的影子

尸体上看不到血渍。两人的脸也很安详,似乎死得很平静,并没有受到任何痛苦。

海阔天解开他们的衣服,才发现他们后心上有个淡红色的掌印,显然是一掌拍下,

两人的心脉就被震断而死。

胡铁花长长吐出口气,失声道:“好厉害的掌力!”

掌印一是左手,一是右手,杀死他们的,显然只是一个人,而且是左右开弓,同时

出手的。

但掌印深浅却差不多,显见那人左右双手的掌力也都差不多。

楚留香道:“看来这仿佛是朱砂掌一类的功夫。”

胡铁花道:“不错,只有朱砂掌留下的掌印,才是淡红色的。”

楚留香道:“朱砂掌这名字虽然人人都知道,其实练这种掌力的心法秘诀早已失传,

近二三十年来,江湖中已没听过朱砂掌的高手。”

胡铁花道:“我只听说过一个‘单掌追魂’林斌,练的是朱砂掌,但那也是好多年

以前的事了,林斌现在已死了很久,也没听说过他有传人。”

楚留香道:“不错,‘单掌追魂’!昔年练朱砂掌的,大多只能练一只手,但这人

却双手齐练,而且都已练得不错,这就更少见了。”

海阔天忽然道:“据说练朱砂掌的人,手上都有特征可以看得出来。”

楚留香道:“初练时掌心的确会发红,但练成之后,就‘返璞归真’,只有在使用

时,掌心才会现出朱砂色,平时是看不出来的。”

海阔天长哑道:“既是如此,除了你我中人外,别人都有杀死他们的可能了。”

张三道:“只有一个人不可能。”

海阔天道:“谁?”

张三道:“金灵芝。”

海阔天道:“何以见得?”

张三道:“瞧这掌印,就知道这人的手很大,绝不会是女人的手。”

胡铁花冷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金灵芝买了你,钱倒花得一点也不冤枉。”

海阔天道:“但女人的手也有大的,据相法上说,手大的女人,必定主富主贵,金

姑娘岂非正是个富贵中人么?”

张三冷冷道:“原来海帮主还会看相,据说杀人者面上必有凶相,只不知海帮主可

看得出来么?”

海阔天还未说话,突又听到一声惨呼。这呼声仿佛是从甲板上传下来的,虽然很遥

远,但呼声凄厉而尖锐,每个人都的听得清清楚楚。海阔天面色又变了,转身冲了上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条船上倒真是多灾多难,要活着走下船去实在不容

易。”

楚留香忽然从王得志的衣襟中取出样东西来,沉声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赫然竟是粒龙眼般大小的珍珠。

张三面色立刻变了,失声道:“这就是我偷金姑娘的那颗珍珠。”

楚留香道:“没有错么?”

张三道:“绝没有错,我对珍珠是内行。”

他擦了擦汗,又道:“但金姑娘的珍珠又怎会在这死人身上呢?”

楚留香道:“想必是她不小掉在这里的。”

张三骇然道:“如此说来,金灵芝难道就是杀人的凶手?”

楚留香没有口答这句话,目中却还着沉思之色,将这颗珍珠很小心的收藏了起来,

大步走上楼梯。

胡铁花拍了拍张三的肩头,道:“主人若是杀人的凶手,奴才就是从犯,你留神等

着吧。”

胡铁花他们走上甲板的时候,船尾已拥满了人,金灵芝、丁枫、勾子长、公孙劫余、

白蜡烛,全都到了。

本在那里掌舵的向天飞已不见了,甲板上却多了滩血渍。血渍殷红,还未干透。

胡铁花动容道:“是向天飞!莫非他已遭毒手?但他的尸身呢?”

海阔天眼睛发红,忽然厉声道:“钱风、鲁长吉,今天是不是该你们两人当值掌舵

的?”

人丛中走出两人,躬身道,“是。”

海阔天怒道:“你们的人到哪里去了?”

钱风颤声道:“是向二爷令我们走远些的,我们不走,向二爷就瞪眼发脾气,还要

打人,我们才不敢不走开。”

鲁长吉道:“但我们也不敢走远,就在那里帮孙老三收拾缆绳。”

海阔天道:“方才你们可曾听到了什么?”

钱风道:“我们听到那声惨呼,立刻就赶过来,还没有赶到,又听到‘噗通’一响,

再看向二爷,就已看不到了。”

众人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已明白,那“噗通”一声,必定就是向天飞尸身落水时所

发出的声音。

大家都已知道向天飞必已凶多吉少。

海阔天与向天飞相交多年,目光已将落泪,嘎声道:“二弟,是我害了你,我本不

该拉你到这里来的……”

丁枫柔声道:“海帮主不必太悲伤,尸身还未寻出之前,谁也不能断定死的谁,何

况,向二爷武功极高,又怎会轻易遭人毒手?”

张三道:“尸身落水还没多久,我下去瞧瞧是否还可以将他捞上来。”

这时船行已近海口,波涛汹涌。张三却毫不迟疑,纵身一跃,已像条大鱼般跃人水

中。

海阔天立刻大喝道:“减速,停船,清点人数!”

喝声中,水手们已全都散开,紫鲸帮的属下,果然训练有素,虽然骤经大变,仍然

不慌不乱。

船行立刻就慢了下来。只听点名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过了半晌,那钱风又快步奔回,躬身道:“除了王得志和李得标,别人都在,一个

不少。”

别人都在,死的自然是向天飞了!

海阔天忽然在那滩血渍前跪了下来。

丁枫目光闪动,沉声道:“向二粝闾鞠⒆牛嘈Φ溃骸澳愕焱耍撞挠泻眉缚冢

舨唤?材填满,只怕是绝不会住手的。”

胡铁花沉默了半晌,道:“那么,你想他第二个下手的对象是谁呢?”

楚留香道:“这就难说了……说不定是你,也说不定是我。”

胡铁花道:“那么你就快乘还没有死之前,将那样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吧。”

楚留香笑了,道:“这人倒真是有双贼眼,那杯酒里,的确有样东西。”

张三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道:“是个蜡丸,蜡丸里还有张图。”

胡铁花道:“什么图?”

楚留香说道:“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张图画的究竟是什么

图上画着的,是个蝙蝠。

蝙蝠四围画着一条条弯曲的线,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黑点,左上角还画了圆圈,发

着光的圆圈。

楚留香道:“这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线,仿佛是代表流水。”

张三道:“嗯,有道理。”

楚留香道:“这圆图画的好像是太阳。”

张三道:“不错。”

胡铁花道:“但这些大大小小的黑点是什么呢?”

楚留香道:“也许是水中的礁石……”

胡铁花道:“太阳下、流水中、礁石间,有个蝙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真把

人糊涂死了。”

楚留香道:“这其中自然有极深的意义,自然也是个很大的秘密,否则云从龙也不

会在临死前慎重的交托给我了。”

胡铁花道:“他为什么不索性说明白呢?为什么要打这哑谜?”

楚留香道:“那时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胡铁花抢着涎:“不错,那天在三和楼上,我也觉得他说话有些吞吞吐吐,而且简

直有些语无伦次,连‘骨鲠在喉’这四个字都用错了。”

张三道:“怎么用错了?”

胡铁花道:“‘骨鲠在喉’四字,本来形容一个人心里有活,不吐不快,但他却用

这四上字来形容自己喝不下酒去,简直用得大错而特错。”

张三失笑道:“云从龙又不是三家村里教书的老夫子,用错了典故,也没什么稀奇,

只有像胡先生这么有学问的人,才会斤斤计较的咬文嚼字。”

楚留香笑道:“这两年来,小胡倒的确像是念了不少书,一个人只要还能念得下书,

就不至于变得太没出息。”

胡铁花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每次我要谈谈正经事的时候,你们就胡说八

道。”

楚留香笑了笑,突然一步窜到门口,拉开了站,门口竞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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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6:36|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谁是凶手

楚留香一拉开门,她的脸立刻红了,双手藏在背后,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想

说话却又说不出。

胡铁花冷道:“我们正在这里鬼扯,想不到金姑娘竟在门口替我们守卫,这倒真不

敢当。”

金灵芝咬了咬嘴唇,扭头就走,走了两步,突又回头,大声道:“张三,你出来。”

张三立刻跳下床,赶出去,陪着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胡铁花冷冷道:“这奴才倒真听话,看来金姑娘就算要他杀人,他也会照办的。”

金灵芝也不理他,将藏在身后的一包东西拿了出来,道:“这包东西你替我收着。”

张三道:“是。”

金灵芝道:“这包东西是我刚捡来的,你可以打开来瞧,但你若替我弄丢了,小心

我要你的脑袋。”

张三笑道:“姑娘只管放心,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交到我手上,就算是天下第一

号神偷也休想把它偷去。”

金灵芝“哼”了一声,回头推开对面的房门走了进去,“砰”的,又立刻将房门重

重的关上了。

胡铁花道:“我们屋子里倒真有个天下第一神偷,可得将这包东西抱紧些,脑袋被

人拿去,可不是好玩的。”

他话未说完,对面另一扇门忽然被推开了,了枫从门里探出头来。目光有意无意间

瞧了张三手里的包袱一眼,笑道:“三位还未睡么?”

楚留香笑道:“丁鲍子想必也和我们一样,换了个新地方,就不大容易睡得着。”

丁枫日光闪动,俏声道:“在下有件事正想找楚香帅聊聊,不知现在方便不方便?”

楚留香还未说话,隔壁的一扇门突也开了,从门里走出来的,不是白蜡烛,也不是

公孙劫余,赫然竟是勾子长。

只见他脸色发青,眼睛发直,手里还是紧紧的提着那黑色的皮箱,忽然瞧见楚留香、

丁枫他们都站在门口,立刻又吃了一惊。

丁枫淡淡道:“我还以为勾兄真的又去解手了哩,正想替勾兄介绍一位专治肾亏尿

多的大夫瞧瞧。”

勾子长面上阵青阵红,呐呐道:“我本是去解手的,经过这里,忽然想找他们聊

聊。”

丁枫目光闪动,盯着他,缓缓道:“原来勾兄和他们两位本就认得,这我倒也没有

想到。”

他膘了楚留香一眼,带着笑道:“香帅你只怕也未想到吧。”

勾子长干咳着,道:“我和他们本来也只不过见过一两面,并不熟………”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从丁枫身旁挤进门去。

楚留香道:“丁兄若有什么指教,清过来这边说话好么?”

丁枫沉吟着,笑道:“大家累了一天,也该安息了,有什么事等到晚上再说也不

迟。”

他身子立刻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那边的门也关上了,公孙劫余和自蜡烛一直没有露面。

胡铁花早已忍不住了,不等门关好,就叹着气道:“看来这年头倒真是人心难测,

想不到勾子长也不是一个老实人,他明明是认得公孙劫余和白蜡烛的,但他们上船的时

候,他却一点声色也不露。”

张三道:“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初出江湖,除了楚留香外,谁都不认得,原来都是骗

人,原来他认的人比我们还多。”

胡跌花道:“我本还以为他真的什么事都不懂,又会得罪人,又会惹麻烦,谁知道

他比我们谁都沉得注气。”

张三道:“他那些样子也许全是故意装给我们看的,要我们对他不加防备,其实他

说不定早已和公孙劫余串通好了……”

胡铁花突然跳了起来,道:“不对不对,我得去瞧瞧。”

张三道:“什么事不对?瞧什么?”

胡铁花道:“说不定他就是凶手,公孙劫余和白蜡烛就是他第二个下手的对象,现

在说不定已遭了他的毒手!”

楚留香一直在沉思着,此刻才笑了笑,道:“勾子长出来后,屋里还有人将门关上,

死人难道也会关门不成?”

胡铁花怔了怔,自己也笑了,喃喃道:“看来我也被你们传染了,变得和你们一样

会疑神疑鬼。”

他瞧了张三一眼,又接着道:“你为什么还不将这包袱打开未瞧瞧?”

张三道:“我为什么要把它打开来瞧瞧?”

胡铁花道:“她自己说过的,你可以打开来瞧的。”

张三道:“但我若不愿意呢?”

胡铁花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包袱里是什么?”

张三淡淡道:“我也许要等你睡着了之后才打开来呢!”

胡铁花又怔住了,低着头怔了半晌,突然出手如风,一把将张三手里提着的包袱抢

了过来,大笑道:“我不是楚留香,不会偷,可是我会抢……”

他三把两把就将包袱扯开,笑声就立刻停顿。

包袱里是件衣服。

一件染着斑斑血渍的长衫。

衣服是淡青色,质料很好,既轻又软,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前襟上却溅满了鲜血。

胡铁花变色道:“我见过这件衣服。”

张三忍不住道:“在哪里见过?”

胡铁花道:“丁枫那天去接枯梅大师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张三脸色也变了,动容道:“衣服上的血呢?难道就是向天飞的?丁枫难道是杀死

向天飞的凶手?”

胡铁花恨恨道:“我早就怀疑他了,但金灵芝明明很听了枫的话,为什么要将这件

衣服故意送到我们这里来呢?”

张三沉吟着,道:“也许她还不知道是了枫的衣服,也许……”

胡铁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也许这是金灵芝在故意栽赃。”

张三道:“栽赃?”

胡铁花道:“她知道我们已发现那尸身上的珍珠,知道我们已在怀疑她,所以,就

故意偷了丁枫的衣服,弄上些血渍,来转移我们的目标。”

他冷笑着接道:“你若穿了我的衣服去杀人,凶手难道就是我么?”

楚留香道:“但这件事还有两点可疑。”

胡铁花道:“哪两点?”

楚留香道:“第一,金灵芝本是千金小姐,要她杀人,也许会杀,但若要她去偷别

人的衣服,她只怕就未必能偷得到。”

张三立刻道:“不错,她怎会知道丁枫的衣服放在哪里?一偷就能偷到?”

楚留香道:“第二,她若真想转移我们的目标,就不会自己将这件衣服送来,做贼

的人,终难免要有些心虚的。”

胡铁花道:“你认为这件衣服本是别人故意放在金灵芝能看到的地方,故意要被她

发现,好教她送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这当然也有可能,但丁枫也可能就是凶手,在杀人之后,时间太匆忙,

所以来不及将血衣藏好……”

张三接口道:“勾子长和丁枫住在一间屋子里,要偷丁枫的衣服,谁也没有他方便,

所以我认为勾子长的嫌疑越来越大。”

胡铁花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那女主人,这件衣服她究竟在哪里找到的?”

张三摇头,笑道:“我不敢,我怕碰钉子,你若想问,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难道你

也不敢么?”

胡铁花跳了起来,冷笑道:“我为什么不敢?难道她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他一口气冲了出去,冲到金灵芝门口。

但等到他真举起手要敲门时,他这口气已没有了。

想到金灵芝手叉着腰,瞪着眼的样子,他只觉头皮有些发毛。

“她也许已经睡着了,我若吵醒了她,她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别人吵醒我时我又何

尝不会发脾气?何况敲女人房门,也是种很大的学问,那不但极技巧,还得要有勇气,

决不是人人都能敲得开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大家反正今天晚上总要见面的,等到那时再问她也不

迟。”

大多数男人都有件好──他们若是不敢去做一件事时,总会替自己找到种很好的借

口,绝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勇气。

屋子里有两张床,另外还搭了个地铺。

胡铁花回房去的时候,两张床上都睡着人了。

张三跷着腿,正在喃喃自语着道:“奇怪奇怪,我怎么没听见敲门的声音呀,难道

胡先生胆子也不比我大,嘴里吹着大气,到时候却也不敢敲门的?”

胡铁花一肚子火,大声道:“这是我睡的床!你怎么睡在上面了?”

张三悠然道:“你睡的床!谁规定这张床人睡的?总督衙门规定的么?”

胡铁花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没法子,冷笑道:“船上的床简直就像是给小孩睡的,

又短又窄又小,像我这样的堂堂大丈夫,本就是睡在地上舒服。”

他刚睡下去,又跳起来,叫道:“你这人倒真是得寸进尺,居然把我的枕头也偷去

了!”

张三笑道:“睡在地上既然又宽敞、又舒服,海阔天也许就怕你睡得太舒服,爬不

起来,所以根本就没有替你准备枕头。”

胡铁花气得直咬牙,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看来你也跟老臭虫一样,鼻子也

不灵,否则怎会没有嗅到臭气。”

张三忍不住问道:“什么臭气?”

胡铁花道:“我方才就坐在这枕头上,而且还放了个屁……”他话未说完,张三已

将枕头抛了过来。

胡铁花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也会上当的。“

张三板着脸着道:“你说别的我也许不信,但说到放屁,你倒的确是天下第一,别

人三十年所放的屁,加起来也没有你一天放的多。”

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可怕了,而且还不知有多少可怕的事就要发生,就在

今天晚上……

胡铁花本来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的。

他听说睡不着的时候,最好自己数数字,数着数着就会不知不觉人睡的,这法子对

很多人都灵得很。

他准备拼着数到一万,若还睡不着就出去喝酒。

他数到“十六”时就睡着了。

胡铁花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敲门声很轻,“笃、笃、笃”,一声声的响着,仿佛已敲了很久。

“这屋子的生意倒不错,随时都有客人上门。”

胡铁花一骨碌爬了起来,脑袋还是昏沉沉的,用力拉开门,一肚子火气都准备出在

敲门的这人身上。

谁知门外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笃、笃、笃”,那声音却还是在不停的响着。

胡铁花定了定神,才发觉这声音并不是敲门声,而是隔壁屋子里有人在敲着这边的

板壁。

“那小子干什么?存心想吵得别人睡不着觉么?”

胡铁花也在壁上用力敲了敲,大声道:“谁?”

敲墙的不是公孙劫余就是白蜡烛,他根本连问都不必问的。

隔壁果然有说话了。

胡铁花耳朵贴在板壁,才听出那正是公孙劫余的声音。

他声音压得很低,一字字道:“楚香帅么?请过来一叙如何?”

原来是找楚留香的。

胡铁花一肚子没好气,正想骂他几句,转过头,才发现两张床都是空的,楚留香和

张三竟都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隔壁的人又在说话了,沉声道:“楚香帅也许还不知道在下是准,但……”

胡铁花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但楚留香却不在这里。”

隔壁那人道:“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胡铁花道:“这人是属兔的,到处乱跑,鬼才知道他溜到哪里去了。”

隔壁那人道:“阁下是……”

胡铁花道:“我姓胡,你要找楚留香干什么?告诉我也一样。”

隔壁那人道:“哦──”

他“哦”了这一声后,就再也没有下文。

胡铁花等了半天,越想越不对。

公孙劫余和楚留香一点关系也没,忽然找楚留香干什么?而且又不光明正大的过来

说话,简直有点鬼鬼祟祟的。

他难道也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楚留香?

“这老臭虫越来越不是东西了,自己溜了也不叫我一声。”

胡铁花用力捏着鼻子,喃喃道:“昨天我又没有喝醉,怎么睡得跟死猪一样?”

其实他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只要有楚留香在旁边,他就睡得特别沉,因为他知道就

算天塌下来,也有楚窗香顶着,用不着他烦心。

他很快的穿好鞋子,想到隔壁去问间公孙劫余,找楚留香干什么、还想问问他是怎

么认得勾子长的?”

但他敲了半天门,还是听不到回应。

对面的门却开了,勾子长探出头来,道:“胡兄想找他们?”

胡铁花头也不回,冷冷道:“我又没毛病,不找他们,为什么敲他们的门?”

勾子长陪笑道:“但他们两人刚刚却到上面去了,我瞧见他们去的!”

胡铁花霍然回头,瞪着他道:“看来你对别人的行动倒留意得很。”

勾子长怔了怔,呐呐道:“我……”

胡铁花大声道:“我自从认得了你,就一直拿你当做朋友,是不是?”

勾子长叹道:“我也一直很感激。”

胡铁花道:“那么我希望你有什么话都对我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不要瞒我。”

勾子长道:“我本来就从未在胡兄面前说过谎。”

胡铁花道:“好,那么我问你,公孙劫余和那白蜡烛究竟是什么来路?你是怎么会

认得他们的?”

勾子长沉吟了半晌、叹道:“胡兄既然问起,我也不能不说了,只不过……”

他压低了语声,接着道:“此事关系重大,现在时机却还未成熟,我对胡兄说了后,

但望胡兄能替我保守秘密,千万莫在别人面前提起。”

胡铁花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答应你。”

勾子长道:“就连楚香帅……”

胡铁花道:“我既已答应了你,就算在我老子面前,我也绝不会说的,我这人说话

一向比楚自香还靠得住,你难道信不过我?”

勾子长松了口气,笑道:“有胡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将胡铁花拉到自己

屋子里,拴起了门。

丁枫也出去了。

勾子长先请胡铁花坐下来,这才沉声道:“两个多月前,开封府出了一件巨案,自

关外押解贡品上京的镇远将军本来驻扎在开封的衙门,突然在半夜里失去了首级,准备

进贡朝庭的一批东西,也全部失了踪。随行的一百二十人竟全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留

下一个活口。”

胡铁花耸然道:“既然出这种大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勾子长叹道:“就因为这件案子太大,若是惊动了朝庭,谁也担当不起,所以只有

先将它压下来,等查出了真凶再往上报。”

胡铁花皱眉道:“做案的人既未留下一个活口,手脚想必干净得很,要查出来,只

怕不大容易。”

勾子长道:“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以为案子做得已够干净了,却不知老天偏偏留

下了个人来做他们的见证,叫他们迟早逃不出法网。”

胡铁花道:“是什么人?”

勾子长道:“是镇远将军的一个侍妾,那天晚上,她本在镇远将军房中侍寝,本也

逃不过他们毒手,但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在床后面解手,发现有变,就躺到床下去了,

虽未瞧见做杂那两人的面目,却将他们说的话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胡铁花失笑道:“看来女人的命,果然要比男人长些。”

勾子长道:“据她说,做案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事成之后,就准备逃到海外去,

找个“销金窟”享受一辈子,我就是根据这条线索,才追到这里来的。”

胡铁花讶然道:“听你这么说,你难道是六扇门里的人?”

勾子长道:“在下倒并不是官家的捕头,只不过是关外熊大将军的一个贴身卫士,

此次入关,正是奉了熊大将军之命,特地来追查这件案子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就因为在下幼年时便已人将军府,从未在外面走动,所以对

江湖中的事才陌生得很,倒令胡兄见笑了。”

胡铁花已听得目瞪口呆,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摇着头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为何不早说?害得我们险些错怪了你,抓贼的反而被人当做强盗,岂非冤枉得很。”

勾子长苦笑道:“只因在下这次所负的任务极重,又极机密,所以才不敢随意透露

自己的身份,何况海阔天、向天飞、丁枫,又都不是什么规矩人,若知道我是来办案的

公差,只怕也会对我不利。”

胡铁花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完全想通了……你是否怀疑公孙劫余就

是做案的那个人?”

勾子长道:“不错,这两人的嫌疑实在太大,所以今天早上我才会到他们房里,正

是想要探探他们的口风。”

胡铁花道:“你可探听出什么?”

勾子长叹道:“像他们这样的人,自然守口如瓶,我去了一趟,显而易见但毫无结

果,反而打草惊蛇,他们想必已看出我的身份,只怕……”

他脸色变了变,住口不语。

胡铁花道:“不错,他们既已看出你的身份,只怕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以后倒真要

多加小心才是。”

他拍了拍勾子长的肩头,又笑道:“但现在我既知道这件事,就绝不会再容他们胡

作非为,你只管放心好了。”

勾子长道:“多谢多谢,有胡兄相助,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

他又皱起了眉,沉声道:“这两人之毒辣奸狡绝非常人可比,我们现在又没有拿住

他们的真凭实据,暂时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胡铁花点了点头,缓缓道:“但这两人并没有理由要杀死向天飞呀、难道他们的目

的是要将这条船上的人全部杀死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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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7:00|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朱砂掌印

薄暮。

满天夕阳,映照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上闪耀着万道金光,那景色真是说不出的

豪美壮丽,气象万千。

楚留香和张三倚着船舷,似已瞧得出神。

张三叹道:“我没有到海上来的时候,总觉得江上的景色已是令人神醉,如今来到

海上,才知道江河之渺小,简直不想回去了。”

楚留香微笑着,悠然道:“这就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

忽然发现丁枫从船头那边匆匆赶了过来,神色仿佛很惊惶,还未走近,就大声呼唤

道:“两位今天可曾看到过海帮主么?”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自从今晨分手,到现在还未见过。”

张三道:“他累了一天,也许睡过了头,丁鲍子为何不到下面的舱房去找找?”

丁枫道:“找过了,他那张床铺还是整整齐齐,像是根本没有睡过。”

楚留香动容道:“别人难道也没有见到他么?”

丁枫脸色灰白,那亲切动人的笑容早已不见,沉声道:“我已四处查间过,最后一

个见到他的人是钱风。”

楚留香又皱了皱眉,道:“钱风?”

丁枫道:“据钱风说,他中午时还见到海帮主一个人站在船头,望着海水出神,嘴

里还不停的念着向二爷的名字,钱凤请他用饭,他理都不理,自从那时之后,就再也没

有人见到过他。”

楚留香道:“那时甲板上没有别的人?”

了枫道:“那时船上的水手大多数在膳房用饭,只有后艄两个儿掌舵,左舷三个人

整帆,舵艄上还有个人在了望。”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但这六个人却部未瞧见海帮主在船头。”

张三道:“难道钱风是在说谎?”

丁枫道:“但我却想不出他为何要说,也许别人都在忙着,所以没有注意海帮主走

上甲板来,海帮主站在船头的时候也不久。”

张三道:“那么,他到哪里去了?难道跳下海了么?”

丁枫黯然道:“我只怕他心中悲悼向二爷之死,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楚留香断然道:“海帮主绝不是这样的人,钱风呢?我想问他几句话。”

丁枫道,“今天不是他当值,正在底舱歇着,”

楚留香道:“我们去找他。”

底舱的地方并不大。十几个人挤在一间舱房里,自然又脏、又乱、又臭。

钱风的铺位就是右面一排的第三张床,他的人正向在床上,用被盖着脸,蒙头大睡,

却一双脚露在被子外,还穿着鞋子,像是已累极了,一躺上床,连鞋都来不及脱,就已

睡着。

鲁长吉却没有睡,听说有人找他,就抢着要去将他叫醒。

叫了半天,钱风还是睡得很沉,鲁长吉就用手去摇,摇了半天,还是摇不醒,鲁长

吉失笑道:“这人一喝酒,睡下去就跟死猪一样。”

张三瞟了楚留香一眼,笑道:“这人的毛病倒和小胡差不多。”

他笑容突然冻结。鲁长吉掀起棉被,他就发觉不对了。钱风躺在床上,神情看来虽

很安祥,但脸色却已变得说不出的可怕,那模样正和他们在货舱门外发现的两个死尸一

样。

鲁长吉两腿发软,再也站不稳,“噗”地坐倒在地上。

无论谁都可看出,睡在床上的已不是个活人。

楚留香一步窜了过去,拉开钱风的衣襟,他的前胸果然有个淡红色的掌印!是左手

的掌印!

钱风也已遭了那人的毒手!

丁枫耸然道:“这是朱砂掌”

张三冷冷瞅了他一眼,道:“丁鲍子果然好眼力,想必也练过朱砂掌的了。”

丁枫似未觉出他这话中是有刺的,摇头道:“近年来,我还未听说江湖有练朱砂掌

的人!”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不知这船舱刚才有谁进来过?”

鲁长吉满头冷汗。颤声道:“我也是刚下来的,那时钱风已睡着了……这里的人全

睡着了,像我们这种粗人,一睡着就很难吵醒。”

他说的不错,张三将正在睡觉的九个人全部叫醒一问,果然谁也没有瞧见有外人进

来过。

楚留香淡淡道:“但丁鲍子方才明明是到这里来问过钱风话的,你们难道也没有瞧

见么?”

大家都在摇头。

丁枫也还是神色不变,道:“我方才的确来过,但那时钱风还是活着的,而且我问

他话的时候,金姑娘也在旁边,可以证明。”

他接着又道:“然后我就到膳房中去问正午时在甲板上的那六个人,再去找楚香帅

和张兄,前后还不过半个时辰。”

张三忍不住问道:“金姑娘呢?”

了枫道:“金姑娘和我在楼梯上分了手,去胡兄,勾兄和那位公孙先生那里,也不

知找着了没有?”

楚留香沉吟着,道:“不知那膳房在哪里?”

膳房就在厨房旁,也不大,那两张长木桌几乎就已将整个屋子都占满了,水手们不

但睡得简陋,吃得也很马虎。桌上摆着三只大海碗,一碗装的海带烧肥肉,一碗装的是

大蒜炒小鱼,还有一碗汤,颜色看来筒直就像是洗锅水。饭桶却很大──要人做事,就

得将人喂饱。现在碗中的菜已只剩下一小半,饭桶也几乎空了。

吃饭的六个人,两个伏在桌上,两个倒在椅子下,还有两个倒在门口,竟没有一个

活的。

他们致命的伤痕,也全都是一样,是个淡红的掌印,又是朱砂掌?

伏在桌上的两个人,死得最早,旁边两个人刚站起来,就被击倒在椅子下,还有两

个已逃至门口,却也难逃一死!这六个显见在一刹那间就全都已遭了毒手!

张三咬着牙,恨恨道:“看来这人的手脚倒真快得很!”

楚留香叹道:“如此看来,海帮主想必也是凶多吉少的了。”

丁枫也长叹道:“不错,海帮主被害时,钱凤和这六人想必已发觉,所以那凶手才

不得不将他们杀了灭口!”

他摇着头,惨然道:“他们方才若将秘密对我说出来,只怕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凶手是用什么法子能令这些人守口如瓶的呢?”

张三冷冷道:“也许他们还没有机会说。”

他眼角瞟着丁枫,冷冷接着道:“丁鲍子一问过他们,他们就死了,这岂非巧得

很。”

丁枫还是面不改色,黯然道:“不错,我若不问他们、他们也许还不至于死得这么

快……这件事发生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有谁可能下此毒手呢?”

张三冷冷道:“每个人都有可能。”

丁枫目光闪动,道:“在这半个时辰中,两位可曾看到过公孙劫余和勾子长么?”

现在,所有的人都聚齐了。

胡铁花失声道:“我可以证明,勾子长一直和我在聊天,绝没有出去杀人的机会。”

丁枫道:“公孙先生呢?”

公孙劫余道:“我们师徒一直在屋子里,胡兄总该知道的。”

胡铁花冷笑道:“不错,我的确和你隔着墙说过两句话,但那以后呢?”

公孙劫余道:“以后我们还是留在屋子里,直至到金姑娘来找我们……”

金灵芝道:“不错,我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确在屋里。”

胡铁花沉着脸道:“但在我和你们说过话之后,金姑娘去找你们之前的那段时候,

你们到哪里去了?那段时间已足够杀几个人了。”

公孙劫余道:“今日我们师徒根本就未出过房门一步。”

胡铁花冷笑道:“但勾兄却明明瞧见你们出来过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公孙劫余目光一闪,瞪着勾子长,一字字道:“阁下几时瞧见我们师徒走出去过

的?”

勾子长脸色变了变,道:“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走出去看,正好看到一个人在

上楼梯,我以为就是公孙劫余先生。”

公孙劫余冷冷道:“原来阁下只不过是‘以为’而已,并没有真的看到是我。”

勾子长勉强笑道:“当时那人已快走上楼了,我只看到他的脚,实在也不能确定他

是谁。”

胡铁花瞪了他一眼,也只好闭上了嘴。忽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船舱中忽然静得

如同坟墓,只听外面传来“噗通”一响。

隔了半晌,又是“噗通”一响。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必定是水手们在为他们死去的同伴海葬,这一声声“噗通”之

声,听来虽沉闷单调,却又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之意,就像是阎王殿前的鬼卒

在敲击着丧钟。

还不到一天,船上就已死了九个人。别的人还能活多久?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凶手明明就在这个船舱里,大家却偏偏猜不出他是谁!

楚留香本想等他每二次下手时,查出些线索来的,谁知他出手一次比一次干净,这

次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大家眼睛发直,谁也没去瞧别人一眼,仿佛生怕被别人当做凶手,又仿佛生怕被凶

手当做下一次的目标。

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下了酒菜,却没有人举箸。

又过了很久,胡铁花忽然道:“一个人只要没有死,就得吃饭……”

他刚拿起筷子,张三已冷冷道:“但吃了之后,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

胡铁花立刻又放下了筷子。

淮也不敢说这酒菜有没有毒?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但不吃也要被饿死,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毒死至少要比

饿死好。”

他竟真的拿起筷了,将每样菜部尝了一口,又喝了一杯酒。

勾子长失声赞道:“好,楚香帅果然是豪气如云,名下无虚!”

胡铁花笑道:“你若以为他真有视死如归的豪气,你就错了,他只不过有种特别的

本事,能分辨食物中有毒无毒,连我也不知道他这种本事是从哪里来的。”

公孙劫余叹了口气,道:“和楚香帅在一起,真是我们的运气。”

胡铁花又沉下了脸,道:“你若是凶手,只怕就要自叹倒霉了。”

公孙劫余也不理他,举杯一饮而尽。

谁也不知道胡铁花今天为什么处处找公孙劫余的麻烦,但几杯酒下肚,大家的心情

已稍微好了些。

丁枫忽然道:“事际非常,大家还是少喝两杯的好,金姑娘和胡兄虽约好今日拼酒

的,也最好改期,两位无论是谁醉倒,都不太好。”

他不提这件事也还罢,一提起来,金灵芝第一个沉不住气,冷笑道:“喝不喝都没

关系,但醉倒的绝不会是我。”

胡铁花也沉不住气了,也冷笑着道:“醉倒的难道是我么?”

金灵芝再也不说别的,大声道:“拿六壶酒来!”

凡是在江湖中混过儿年的人都知道,是哪几种人最难应付,能不惹他们时,最好避

开些。

第一种是文质彬彬的书生秀才,第二种是出家的和尚道士,第三种是上了年纪的老

头子。

但最不好惹的,还是女人。

这几种人若敢出来闯江湖,就一定有两下子。

胡铁花打架的经验丰富得很,这道理他自然明白。但喝酒就不同了。

一个人的酒量再好,上了年纪,也会退步的,至于女人,先天的体质就差些,后天

顾虑也多些,喝酒更没法子和男人比。

胡铁花喝酒的经验也丰富得很,这道理他自然也明白,他喝酒从来也不怕老头子和

女人。

但天下事都有例外的。

这次金灵芝刚喝下第一杯酒,胡铁花就已知道上当了。

江湖中人有句俗话:“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句话用来形容喝酒,也同样

恰当得很。

有经验的人,甚至只要看到对方拿酒杯的姿势,就能判断出他酒量的大小了──酒

量好的人,拿起酒杯来当真有“举重若轻”的气概,不会喝酒的,小小一个酒杯在他手

上也会变得像有几百斤重。

只不过,金灵芝毕竟是个女人,喝酒至少还要用酒杯。

胡铁花就没有这么斯文了。

他拿起酒壶,就嘴对嘴住肚子里灌。

在女人面前,他就是死也不肯示弱的,金灵芝第一壶酒还未喝完,他两壶酒已下了

肚。

勾子长拍手笑道:“胡兄果然是好酒量,单只这‘快’字,已非人能及。”

胡铁花面有得色,眼晴膘着金灵芝,大笑道:“拼酒就是要快,若是慢慢喝,一壶

酒喝上个三天三夜,就连三岁大的孩子都不会喝醉。”

金灵芝冷笑道:“无论喝得多快醉倒了也不算本事,若是拼着一醉,无论谁都能灌

几壶酒的……张三,你说这话对不对?”

张三道:“对对对,对极了,有些人的酒量其实并不好,只不过是敢醉而已,反正

已经喝醉了,再多喝几壶也没关系。”

他笑着接道:“一个人只要有了七八分酒意,酒喝到嘴里,就会变得和白开水一样,

所以喝得多并不算本事,要喝不醉才算本事。”

胡铁花板着脸,道:“我若真喝醉了,你第一个要当心。”

张三道:“我当心什么?”

胡铁花道:“我发起酒疯时,看到那些马屁精,就好像看见臭虫一样,非一个个的

把它掐死不可。”

他忽然向楚留香笑了笑,又道:“但你却下必担心,你虽是个老臭虫,却不会拍马

屁。”

楚留香正在和丁枫说话,像根本全未留意他。

张三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人还未喝醉,就已像条疯狗一样,在乱咬人了,若

是真喝醉了时,大家倒真得当心些。”

丁枫就坐在楚留香旁边,此刻正俏声道:“金姑娘说的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像胡

兄这样喝酒,实在没有人能不喝醉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喝醉了并不奇怪,不醉才是怪事。”

丁枫道:“但现在却不是喝醉酒的时候,楚兄为何不劝劝他?”

楚留香叹道:“这人只要一开始喝酒,就立刻六亲不认了,还有谁劝得住他?”

他忽又笑了笑,眼睛盯着丁枫,缓缓接道:“何况,此间岂非正有很多人在等着看

人喝醉时的模样,我又何必劝他?”

丁枫默然半晌,道:“楚兄莫非认为我也在等着他喝醉么?”

楚留香淡淡道:“若非丁兄方才那句话,他们此刻又怎会拼起酒来的?既已拼起了

酒又怎能不醉?”

丁枫道:“但……但在下方才本是在劝他们改期……”

楚留香笑道:“丁兄不劝也许还好些,这一劝,反倒提醒了他们──丁兄与他相处

已有两三天,难道还未看出,他本是个‘拉着不定,赶着倒退’的山东驴子脾气?”

丁枫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楚兄现在想必对我还有些误解之处,

但迟早总有一日,楚兄总可了解我的为人……”

楚留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张三,那样东西你为何还不拿来给丁兄瞧瞧?”

张三笑道:“只顾看着人们拼酒,我几乎将这件大事忘了。”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入了后舱。

丁枫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却不知楚兄要我瞧的是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这样东西实在妙得很,无论谁只要将它接了过去,他心里的秘密,

立刻就会被别人猜到。”

丁枫也笑了,道:“如此说来,这样东西莫非有什么魔法不成?”

楚留香道:“的确是有些魔法的。”

丁枫虽然还在笑着,却已笑得有些勉强。

这时张三已自后舱提了包袱出来,并没有交给丁枫,却交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接在手里,眼睛盯着丁枫眼睛,一字字道:“丁兄若有什么心事不愿被别人

知道,还是莫要将这包接过去的好。”

丁枫勉强笑道:“楚兄这么说,难道还认为在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楚留香微笑不语,慢慢的将包袱递了过去。

大家本在瞧着金灵芝和胡铁花拼酒的,这时已不约而同向这边瞧了过来,只有金灵

芝和胡铁花两个人是例外。他们都已有了好几分酒意,除了“酒”之外,天下已没有任

何别的事能吸引他们了。

丁枫终于将包袱接了过去。

他的手也伸得很慢,像是生怕这包里会突然钻出条毒蛇来,在他手上狠狠的咬一口。

别的人心里也充满了好奇,猜不透这包袱究竟有什么古怪?

这包袱实在连一点古怪也没有。

了枫手里拿着包袱,又笑了,道:“楚兄此刻可曾看出在下的秘密么?”

楚留香淡淡道,“多少已看出一些。,

丁枫道:“看出了什么?”

楚留香眼睛里发着光,道:“我已看出丁兄本来是用左手的。”

丁枫面不改色,笑道:“不错,在下幼年时本连吃饭写字都用左手,因此,也不知

被父教训过多少次,成年后才勉强改了过来,但只稍不留意,老毛病就已犯了。”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丁枫的左手想必也和右手同样灵便了。”

丁枫道:“只怕比右手还要灵便些。”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这秘密不该说出来的。”

丁枫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为何不该说出来?”

楚留香正色道:“以我看来,这秘密关系却十分重大。”

了枫道:“哦?”

楚留香缓缓道:“别人只要知道丁兄的左手比右手还灵便,下次与了兄交手时,岂

非就对丁兄的左手加意提防了么?”

了枫知道:“楚兄果然高见,幸好在下并没有和各位交手之意,否则倒真难免要吃

些亏了。”

张三忽然道:“那倒也未必,反正了公子右手也同样可以致人死命,别人若是提防

着丁鲍子左手,丁鲍子用右手杀他也一样。”

丁枫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还是笑道:“张兄莫非认为在下杀过许多人么?”

张三冷冷道:“我只不过是说,用两只手杀人,总比一只手方便得多,也快得多。”

丁枫淡淡笑道:“如此说来,三只手杀人岂非更方便了?”

张三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算明知了枫在骂他是个“三只手”,也只听着──一个人只要做过一件见不得

人的事,就算挨一辈子的骂,也只有听着的。

幸好丁枫没有骂下去。

他手里捧着包,笑问道:“不知楚兄还看出了什么别的秘密?”

楚留香道:“还有个秘密,就在这包袱里,丁兄为何不解开包袱瞧瞧?”

丁枫道:“在下正有此意。”

他解开包袱,脸色终于变了。

包袱里正是金灵芝找到的那件血衣。

楚留香的目光一直没有离过丁枫的脸,沉声道:“丁兄可认得这件衣服是谁的么?”

丁枫道:“自然认得,这件衣服本是我的。”

楚留香道:“衣服上的血呢?也是丁兄的么?”

丁枫勉强笑道:“在下并未受伤,怎会流血?”

勾子长忽然冷笑了一声,抢着道:“别人的血,怎会染上下公子的衣服?这倒是怪

事了!”

丁枫冷冷道:“勾兄只怕是少见多怪。”

勾子长道:“少见多怪?”

丁枫道:“若有人想嫁祸于我,偷了我的衣服穿上,再去杀人,这种事本就常见得

很,有何奇怪?何况……”他冷笑着接道:“那人若是和我同屋住的,要偷我的衣服,

正如探囊取物,更一点也不奇怪了。”

勾子长怒道:“你自己做的事,反来含血喷人?”

丁枫冷笑道:“含血喷人的只怕不是丁某,而是阁下。”

勾子长霍然长身而起,目中似已喷出火来。

了枫却是声色不动,冷冷道:“阁下莫非想将丁某的血也染上这件衣服么?”

公孙劫余突然笑道:“了公子这是多虑了,勾兄站起来,只不过是想敬丁鲍子一杯

而已!”

他眼睛瞪着勾子长,淡淡道:“是么?”

勾子长眼睛也在瞪着他,脸色阵青阵白,忽然大笑了两声,道:“不错,在下正有

此意,想不到公孙先生竟是我的知己。”他竟真的向丁枫举起酒杯,道:“请。”

丁枫目交闪动,瞧了瞧公孙劫余,又瞧了瞧勾子长,终于也举杯一饮而尽,微笑道:

“其实,这件衣服上的血,也未必就是向天飞的,说不定是猪血狗血也未可知,大家又

何苦因而伤了和气。”

说到这里,他身子忽然一震,一张脸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楚留香耸然道:“什么事?”

丁枫全身颤抖,嘎声道:“酒中有……”

“毒”字还未出口,他的人已仰面倒了下去。

就在这刹那间,他脸已由惨白变为铁青,由铁青变为乌黑,嘴角已沁出血来,连血

都是死乌黑色的。

只见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意,狠狠的瞪着勾子长,厉声道:“你……你好

狠!”

勾于长似已吓呆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留香出手如凤,点了了枫心脏四周六处要穴,沉声说道:“丁兄先沉住气,只要

毒不攻心,就有救药。”

丁枫了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太迟了………我虽已知道此事迟早会

发生,想不到还是难免遭了毒手。”

他语声已含糊不清,喘息了半晌,接着道:“香帅高义,天下皆知,我只想求楚兄

一件事。”

楚留香道:“丁兄只管放心,凶手既在这条船上,我就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丁枫黯然道:“这倒没什么?一个人若已快死了,对什么事都会看得淡了,只不

过……老母在堂,我已不能尽孝,只求楚兄能将我的骸骨带归……”

说到这里,他喉头似已堵塞,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亦不禁为之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明自,你托我的事,我必定做到。”

丁枫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想笑一笑,但笑容尚未露出,眼帘已闺起,他那亲切动人

的微笑,竞是永远不能重见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目光缓缓转到勾子长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勾子长。

勾子长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忽然嘶声大呼道:“不是我!下毒的不是我!”

公孙劫余冷冷道:“谁也没有说下毒的是你。”

勾于长道:“我也没有想向他敬酒,是你要我敬他这杯酒的!”

公孙劫余冷笑道:“他已喝过几杯酒,酒中都无毒,我的手就算再长,也无法在这

杯酒中下毒的。”

他坐得的确离丁枫很远。

勾子长嘎声道:“难道我有法子在这杯酒中下毒么?这么多双眼晴都在瞧着,他自

己也不是瞎子。”

楚留香手里拿着酒杯,忽然叹了口气,道:“两位都没有在这杯酒中下毒,只因为

无论谁都不可能在这杯酒中下毒。”

张三皱眉道:“但壶中的酒并没有毒,否则我们岂非也要被毒死?”

楚留香道:“不错,只有他最后喝的这杯酒中才有毒,但毒却不在酒里。”

张三道:“不在酒里在哪里?”

楚留香道:“在酒杯上。”

他缓缓放下酒杯,接着道:“有人已先在这酒杯里涂上了极强烈的毒汁,丁枫先喝

了儿杯酒都未中毒,只因那时毒汁已干,酒都是冷的,还未将毒溶化。”

勾子长这才透了口气,喃喃道:“幸亏有楚香帅在这里,能和楚留香在一起,的确

是运气。”

公孙劫余道:“但无论如何,毕竟总有个人下毒的,这人是谁?”

楚留香道:“人人都知道酒杯在厨房里,谁也不会对空着的酒杯注意,所以无论谁

要在酒杯里涂上毒汁,都很容易。”

勾子长道:“可是……那凶手又怎知有毒的酒杯必定会送到丁枫手上呢?”

楚留香道:“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无论这酒杯在谁手上,他都不在乎。”

勾子长想了想,苦笑道:“不错,在他眼中看来,我们这些人反正迟早都要死的,

谁先死,谁后死,在他来说都一样。”

张三捡起了那件血衣,盖在丁枫脸上,喃喃道:“十人上这条船,现在已死三个,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突听“噗通”一声,胡铁花连人带椅子都摔倒在地上。
10#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9-2 23:57:25|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第八个人

最有可能练过“朱砂掌”的人是丁枫。

左右双手都同样灵活的人是丁枫。

最有机会下手杀人的是丁枫。

血衣也是丁枫的。

凶手简直非是丁枫不可。

但现在丁枫却死了。

胡铁花躺在床上,就像死猪。

他唯一和猪不同的地方,就是死猪不会打鼾,他的鼾声却好像打雷一样,远在十里

外的人都可能听到。

张三揉着耳朵,摇着头笑道:“这人方才倒下去的时候,我真以为下一个轮到的就

是他,我真忍不住吓了一跳。”

楚留香也笑了,道:“我却早就知道他死不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

句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张三笑道:“我虽然没想到他会死,却也没想到他会醉得这么快,更想不到那位金

姑娘喝起酒来倒真有两下子。”

楚留香道:“你以为她自己就没有醉?连丁枫死了她都不知道,还直着眼睛到处找

他来作裁判。”

张三叹道:“这两人醉的可真不是时候。”

楚留香苦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他选这时候喝醉,简直选得再好也没有了。”

张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现在一醉,就什么事都再也用不着操心,凶手也绝不会找到他头上,

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在旁边守着的。”

张三失笑道:“一点也不错,我还以为他是个呆子,其实他真比谁都聪明。”

楚留香道:“奇怪的是,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却偏偏死了。”

张三道:“你是说丁枫本不该死的?”

楚留香道:“我算未算去,不但只有他的嫌疑最大,而且也只有他才有杀人的动

机。”

张三道:“动机?”

楚留香道:“没有动讥,就没有理由杀人。”

张三道:“丁枫的动机是什么?”

楚留香道:“他不愿我们找到海上销金窟去。”

张三道:“他若不愿意,为什么又要请这些人上船呢?”

楚留香道:“因为知道这些人自己也有可能找得去的,所以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

个地方,再一个个杀死。”

张三道:“但现在他自己却先死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我说的这些话全都等于放屁。”

张三沉默了半晌,道:“除了丁枫之外,难道别人全没有杀人的动机?”

楚留香道:“杀人的动机只有几种,大多数是为情、为财、为了嫉恨,也有的为要

灭口──丁枫的动机就是最后一种。”

他接着又道:“现在丁枫既已死了,这理由就不能成立,因为这些人彼此并不相识,

谁也不会知道别人的秘密,可见那凶手绝不是为了灭口而杀人的。”

张三道:“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情?不可能,这些人谁也没有抢过别人的老

婆,为了财?也不可能,除了公孙劫余,别人都是穷光蛋?”

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金灵芝和海阔天虽是财主,却井没有将钱带在身上,那凶

手杀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楚留香叹道:“不错,我算来算去,除了丁枫外,简直没有一个人有杀人的理由,

所以我本来已认定了丁枫是凶手”

张三道:“公孙劫余呢?我总觉得这人来路很有问题。”

楚留香道:“这十个人中,也许有一两个和他有旧仇,但他却绝没有理由要将这些

人全部杀死。”

张三道:“但事实摆在这里,凶手不是他就是勾子长,他的嫌疑总比勾子长大些。”

刚说到这里,已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人正是公孙劫余。

船舱中已燃起了灯。

公孙劫余的目中仿佛带着种很奇特笑意,望着楚留香,缓缓道:“有件事香帅一定

很奇怪。”

楚留香道:“哦?”

公孙劫余道:“在下这次到江南来,除了要找那海上销金窟外,还要找一个人。”

楚留香道:“哦?”

还没有明白对方说话的目的时,楚留香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公孙劫余接道:“在下查访这人已很久了,一直都得不到消息,直到昨天,才知道

他原来就在这条船上!”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说的莫非是勾子长?”

公孙劫余道:“正是他。”

张三抢着问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是不是和你有旧仇?”

公孙劫余道:“在下以前也从未见过此人,又怎会有什么仇恨?”

张三道:“那么,你苦苦找他是为了什么?”

公孙劫余笑了笑,神情似乎很得意道:“香帅直到现在还未认出在下是谁么?”

勾子长就站在楼梯口,满面都是惊恐之色,左臂鲜血淋漓,还有把短刀插在肩上。

楚留香眉道:“勾兄怎会受了伤?”

勾子长右手还紧紧的抓着那黑箱子,喘息着道:“我刚走下来,这柄刀就从旁边飞

来了,出手不但奇快,而且奇准,若非躲得快,这一刀只怕早已刺穿了我的咽喉。”

楚留香道:“下手的人是谁?勾兄没有瞧见?”

勾子长道:“我骤出不意,大吃了一惊,只瞧见人影一闪,再追也来不及了。”

留香道:“那人是从什么方向逃走的?”

勾子长眼角瞟着公孙劫余,没有说话。

其实他根本就用不着说。

船上的人除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外,能刺伤他的就只有白蜡烛。

公孙劫余冷笑道:“你莫非瞧见那人逃到我屋子去了?”

勾子长道:“好……好像是的,但……我也没有看清楚。”

公孙劫余再也不说第二句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拉开了门。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勾子长似乎怔住了。

公孙劫余冷冷道:“白蜡烛是个傻小子,脾气又古怪,本来一定会留在这屋子里的,

那么他的冤枉就很难洗得清了。”

张三忍不住问道:“现在他人呢?”

公孙劫余道:“金姑娘醉了后,他就一直在旁边守护着,但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

总得避避嫌疑,所以我又找了个人陪着他们。”

他淡淡一笑,接着道:“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他说的话果然一个字也不假。

白蜡烛的确一直在守护着金灵芝,陪着他们的水手已证实,他根本就没有走开过一

步。

张三皱眉道:“金姑娘和小胡都已醉得不省人事,公孙先生又和我们在一起,出手

暗算勾兄的人,会是谁呢?”

他脸色变了变,缓缓接着道:“难道这船上除了七个人外还有第八个人?难道这凶

手竞是个隐形的鬼魂?”

船上其实不止七个人。

除了楚留香、胡铁花、勾子长、金灵芝、公孙劫余、白蜡烛和张三外,还十几个水

手,杀人的凶手难道是这些水手之一?

楚留香、勾子长、公孙劫余、张三,四个人还未走出金灵芝的屋子,就又听到一声

大呼。

这次的呼声赫然竟是胡铁花发出来的。

张三变色道:“不好,小胡已醉得人事不知,我们不该留下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的。”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已冲了回去。

胡铁花正坐在床上,喘着气。他眼睛已张得很大,却还是布满了红丝,,手里紧紧

抓着个面具──纸板糊成的面具,已被他捏碎。

看到胡铁花还好好的活着,张三的火气反而来了,怒道:“你鬼叫什么?还在发酒

疯?”

胡铁花眼睛发直,瞪着对面的板壁,就好像那上面忽然长出几百朵花来似的,张三

叫得声音那么大,他居然没有听见。

张三冷笑道:“总共只喝了那么点酒,就醉成这副样子,我看你以后最好还是少逞

逞能,少找别人拼酒的好。”

胡铁花还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又发了半天呆,忽然在床上翻了个跟着斗,拍手大

笑道:“凶手果然是这小子,我早知他总有一天要被我抓住小辫子的。”

张三道:“你说凶手是谁?”

胡铁花瞪着眼睛道:“丁枫,当然是丁枫,除了丁枫还有谁?”

张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他几眼,才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这小子酒还

没有醒,否则又怎会见到鬼。”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你才撞见鬼了,而且是个大头鬼。”

楚留香目光闪动,沉吟着,忽然道:“你方才真的瞧见了丁枫?”

胡铁花道:“当然。”

楚留香道:“你在哪里,这屋子里。”

张三道:“你方才明明已睡得跟死猪一样,还能看得见人?”

胡铁花道:“也许我就困为醉得太深,难受得要命,睡得好好的,忽然想吐,就醒

了,虽然醒了,又没有力气爬起来。”

喝到六七分醉时,一睡,就睡得很沉,但若喝到九分时,就可能没法子安安稳稳的

睡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因为他也有这种经验。

胡铁花道:“就在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时,忽然觉得有个人走到屋子,走我床前,

仿佛还轻轻唤了我一声。”

楚留香道:“你张开眼睛没有?”

胡铁花道:“我眼睛本来眯着的,只看到一张自苍苍的脸面,也没有看清他是谁,

他叫我,我也懒得答应,谁知他忽然来扼我的脖子了。”

他手摸了摸咽喉,长长喘了口气,才接着道:“他的手很有力,我挣也挣不脱,喊

也喊不出,胡乱往前面一抓,抓着了他的脸。”

楚留香望着他手里的面具,道:“他的脸是不是就被你抓了下来?”

胡铁花道:“一点也不错,那时我才看清这人原来就是丁枫,他也似吓了一跳,我

就乘机一拳打在肚子上。”

他笑了笑,接着道:“你总该知道,我这拳头是很少有人能挨得住的。”

楚留香道:“那么,他的人呢?”

胡铁花道:“他挨了我上拳,手就松了,一跤跌在对面的床上,但等我跳起了要抓

他时,他竟忽然不见了。”

张三笑了笑,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铁花道:“我实在也想不通,他的人怎会忽然不见了的。”

张三道:“我告诉你好不好?”

胡铁花道:“你知道?”

张三淡淡道:“因为你这只不过是做了场恶梦而已,梦中的人,常常都是忽未忽

去……”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一把扭住他衣襟,怒道:“我的话你不信?你凭

什么?”

张三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嘎声道:“你若不是做梦,怎么会瞧见丁枫的?”

胡铁花道:“我为什么不会瞧见丁枫?”一

张三道:“也没什么别人原因,只不过因为了枫已死了!”

胡铁花这才吃了一惊,失声道:“丁枫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张三道:“死了最少已有三四个时辰。”

胡铁花道:“真的?”

张三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是我跟勾子长亲手将他抬入棺材的。”

胡铁花缓缓转过头,望着勾子长。

勾子长道:“死人还在棺村里,绝不会假。”

胡铁花脸色渐渐发白,手也慢慢松开,喃喃道:“那人若不是丁枫是谁?……难道

我真的遇见了鬼么?”

瞧见他这种样子,张三觉得不忍了,柔声道:“一个人酒喝得大多,眼睛发花,做

做恶梦,都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喝醉了,还见过孙悟空和猪八戒哩,你信不信?”

这一次胡铁花什么话都不说了,仰面倒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

张三笑道:“这就对了,喝了酒之后,什么事都比不上睡觉的好。”

勾子长忽然道:“我知道凶手藏在哪里了。”

梦留香道,“哦?”

勾子长道:“那凶手一定扮成了个水手的样子,混在他们中间,只怪我们以前谁也

没有想到这点,所以才会彼此猜疑,否则他也许还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楚留香慢慢点了点头,道:“这也有可能。”

勾子长道:“非但有可能,简直大有可能了。”

他神情显得很兴奋,接着又道:“你想,谁最有机会接近那些酒杯?”

楚留香道:“厨房里的水手。”

勾子长拍手道:“一点也不错……还就因为他是个水手,所以向天飞和海阔天才会

对他全没有提防。”

张三道:“不错,的确有道理。”

勾子长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现在我们将他查出来,还来得及。”

张三道:“怎么样查呢?”

勾子长沉吟着,道:“船上的水手,一定有个名册,我们先将这名册找出来,然后

再一个个去问,总可以问出点名堂来。”

这想法的确不错,人手却显然不足,所以大家只有分头行事。

张三还是留守屋里,照顾胡铁花,白蜡烛还有守护金灵芝。

两间屋子的门全是开着的,还可以彼此照应。

本和白蜡烛在一起的那水手叫赵大中,是个老实人,他知道水手的名册就在金灵芝

这屋里的衣柜中。

因为这是船上最精致的一间屋子,海阔天本就住在这里。

名册既已有了,勾子长提议:“现在我和楚留香、公孙先生分头去找,将船上的水

手全都召集到这里来,最迟半个时辰内在这里会面。”

这主意也的确不错,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二主意。

底舱中很暗,只燃着一盏灯。

水手们都睡得很沉。

楚留香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拉起一个人手,手已冰冷!

底舱中所有的水手竟已全都变成死人!

每个致命的伤痕赫然还是朱砂掌!

楚留香的手也有些晾了,已沁出了冷汗。

他一步步向后退,退出船舱。忽然转身,奔上楼梯,奔上甲板。

甲板上也只有四个死人。

星已疏,海风如针,船在海上慢慢的打着圈子。

掌舵的水手尸体已冰冷,胸膛上也有个红色的掌印。

勾子长呢?勾子长怎么也不见了?

放眼望去,海天无限,一片迷茫,千里内都不见陆地。

楚留香很少发抖。

他记得有一次和胡铁花去偷人的酒喝,若非躲到大酒缸里去,险些就被人抓住,那

天冷得连酒都几乎结了冰。

他躲在酒缸里,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一直抖个不停。

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他才七岁。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没有再发过抖。

但现在,他身子竟不停的颤抖起来,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天地之大,自身的渺小,

第一感觉到世事的离奇,人智之有限。

他拉紧了衣襟,大步走下船舱。

公孙劫余已回来了,看他的脸色,就可知道他也没有找着一个活人。

楚留香第一句就问:“勾子长呢?回来了没有?”

张三道:“他不是和赵大中一起到甲板上去找人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不在甲板上。”

张三耸然道:“莫非他也遭了毒手?”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活。

他已用不着回答。

公孙劫余神情竟也变了,道:“这人……”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揪住他衣襟,大喝道:“勾子长若死了,

杀他的没有别人,一定是你!”

公孙劫余神情又变了变,勉强笑道:“胡兄的酒莫非还没有醒?”

张三也急着赶过去拉他,道:“现在可不是你发酒疯的时候,快放手。”

胡铁花怒道:“你叫我放手?你可知道他是谁,可知道他的来历?”

张三道:“你知道?”

胡铁花大声道:“找当然知道,他就是在京城里连伤七十多条人命的大盗!贝子长

却是关外熊大将军派来查访这件案的密使,他知道事机已败露,所以就将勾子长杀了灭

口!”

这次张三才真的怔住了。

楚留香似也觉得很意外。

自蜡烛本已赶了过来,一听这句话,反而停下了脚步。

最奇怪的是,公孙劫余反而笑了。

胡铁花怒道:“你笑什么?你笑也没有用,屁用都没有,还是老实招出来吧。”

公孙劫余笑道:“幸好楚香帅认得我,还可以为我作证,否则这件事倒真是死无对

证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将披散着的长发拉下,露出他的秃顶和耳朵。一双合银铸成

的耳朵。

他不但头发是假的,竟连耳朵也是假的。

假头发不稀奇,假耳朵却很少见。

胡铁花失声过:“白衣神耳!”

张三立刻接着道:“莫非是人称天下第一名捕,‘神鹰’英老英雄?”

“公孙劫余”笑道:“不敢,在下正是英万里。”

张三失笑道:“这下子可真的错把冯京当做了马凉,居然将名捕当做了强盗。”

胡铁花的脸红了,道:“这里阴森森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霉气。”

六口棺材还摆在那里。

英万里叹了口气,道:“楚香帅果然料事如神,秘道果然是直通货舱。”

胡铁花道:“只是可惜货舱里非但没有人,简直连个鬼都没有。”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虽没有,至少鬼总有一个的。”

胡铁花眼睛突然亮了,问道:“你说的莫非就是丁枫?”

张三道:“但丁枫只不过是个死人,还不是鬼,我亲手将他放入这口棺材……”

他就站在第一口棺材旁,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寒噤,道:“你……你莫非说他

已复活?”

楚留香叹了口,道:“死人复活的事,其实我已不止见过一次了……”

胡铁花抢着道:“不错,那‘妙僧’无花,也曾死后复活的。”

白猎忍不住问道:“人死真能复活?”

他自动生长在将军府,对江湖中的诡秘变化,自然了解得很少。

楚留香道:“人若真的死了,自然不能复活,但有些人却能用很多方法诈死!”

白猎道:“诈死?用什么法子?”

楚留香道:“内练到某一种候,就能闭住自己的呼吸,甚至可以将心跳停顿,血脉

闭塞,使自己全身僵硬冰冷。”

他接着又道:“但这种法子并不能维持很久,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而且,有

经验的江湖客,很快就会发觉他是在诈死。”

白猎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楚留香道:“据说世上还有三种奇药,服下去后,就能令人身上一切活动机能完全

停顿,就好像毒蛇冬眠一样。”

英万里道:“不错,我就知道其中有一咱叫‘西方豆寇’,是由天竺、波斯以西,

一个叫‘基度山’的小岛传来的。”

楚留香道:“但其中最著名的一种,还要算是逃情酒。”

自猎道:“逃情酒?这名字倒风雅得很。”

楚留香道:“只因制这种药酒的人,本就是位风流才子。”

他笑了笑,接着道:“有关这‘逃情酒’的由来,也是段很有趣的故事。”

白猎道:“愿闻其详。”

楚留香道:“据说这位才子风流倜傥,到处留情,到后来麻烦毕竟来了。”

白猎道:“什么麻烦?”

楚留香道:“常言道:‘烈女怕缠郎’,其实男人最怕的也是被女人纠缠,尤其是

像他那么样的风流才子,最好是一留过情,就‘事如春梦了无痕’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到了后来,却偏偏有三个女子都对他痴缠不放,他逃到哪

里,这三个女子就追到哪里,他是个文弱书生,这三个女子却偏偏都有些本事,他打又

了不过,逃也逃不了,简直波她们缠得快发疯了。”

张三目光在楚留香和胡铁花面上一转,笑道:“这叫做:天做孽,犹可道,自作孽,

不可活。”

楚留香道:“幸而他博览群书,古籍中对毒药的记载也不少,他被缠得无可奈何时,

就参照各种古方秘典,制出了一种药酒,服下去后,就会进入假死状态,那三位姑娘虽

然痴心,但对死人还是没有多大兴趣,他总算逃脱了她们纠缠,孤孤单单,却安安静静、

快快乐乐的过了下半辈子。”

他微笑着,接道:“所以这种酒,就叫做‘逃情’酒。”

胡铁花失笑道:“看来你也应将这种酒准备一点在身上的。”

英万里目光闪动,道:“香帅莫非认为了枫也是在诈死?”

胡铁花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将那口棺材的盖子掀了起来。棺材中哪里有了枫的尸

体?”

丁枫果然也“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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