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哈休古文化遗址的谱系与关系
大渡河上游的新石器文化是以马家窑文化类型为主要特征,受到仰韶晚期其他文化类型影响,带有一定自身特性的文化类型。在远古时代,文化的传播往往是随着人类群体的迁徙往来完成的。因此,我们认为大渡河上游新石器时代文化并不是这一地区纯原生的文化类型,而是渊源于黄河上游甘青地区,伴随黄河上游甘青地区史前人群的迁徙往来的结果。正因为大渡河上游和岷江上游与黄河上游及其他区域文明的广泛联系和相互影响,才逐步造就了多元一体的衍生基础。考古证明,大渡河上游的新石器文化遗址与仰韶彩陶文化系统的马家窑、半山和马厂文化存在着广泛而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但表现在从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进入人类早期文明社会的整个过程中在物质生产和精神文化方面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共同进步的方面,而且还表现在人种和血缘上的同源分流和异源合流相互交织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方面。前者从双方的语言和意识形态、文化习俗方面的众多迹象中可以得到证实,后者在神化传说和图腾标志,以及有关历史记载中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据。大渡河上游新石器文化遗址或遗迹的分布说明当时的人群 交流和迁徙已经深入到了大渡河地区,这些大小的河流地带成为人群迁徙的走廊,人群迁徙往往伴随着文化特征的流动。大渡河上游,这些史前人类沿着大渡河干流分布的遗迹,原生文化堆积丰富,而从干支流交汇处溯流而上,则年代较晚,表明了人群迁徙和文化传播的时间先后序列。从大的范围来看,他们与岷江所处的横断山脉地区同时期的其他文化遗迹有了交往(在大渡河流域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了与岷江上游风格相似的器物),而从成都平原史前遗迹中出土的器物表明,大渡河上游的新石器文化与成都平原的史前文化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从现有的考古成果推测,大渡河上游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时间为距今5500-5000年间,宝墩遗址为距今4500年~3800年前),甚至可能是源与流的关系。西北地区的史前人类在气候变动的环境下迁徙进入大渡河上游流域,创造的文化景观在受到环境影响的同时表现出对特殊地理环境的响应,从而在文化景观与地理环境之间形成了互动演绎的过程。他们继承了马家窑文化灿烂的陶器制作工艺和石器制作,他们广泛地与来自于临近地区的文化相接触,并有了自己的一些特色,进行细石器的制作,他们逐渐散居到大渡河上游干流以及西岸支流的河谷台阶地上,并在发展交往中形成了哈休等文化中心,他们的成就使大渡河上游地区成为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交流的交汇地与中转站之一。新石器时代,大渡河上游、岷江上游及周边地区的古文化遗存不仅数量大增、分布广泛,且总体上存在着“从四川盆地外缘向内发展之趋势”,表现出不同地区性文化之间多向互动、多层次交流的复杂关系。川西北高原峡谷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存众多、内涵丰富,共同构成了这一时期多姿多彩的文化图卷,为长江上游的文明肇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大渡河的哈休遗址与岷江上游的营盘山遗址和沙乌都遗址-宝墩遗址-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十二桥文化-晚期蜀文化,已较为清晰地勾勒出古蜀文明起源、形成、发展以至融合的历史轨迹和脉络。在文明起源与发展的进程上,集中代表了长江上游古代文明的发展历程,在多元整合、一体发展的中华文明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这个过程中既有人群的迁徙,更有文化的互动和传承。考古证明,古蜀文化就是从黄土高原发散至川西北高原狭长的河谷地带,再一步步走进宽阔的成都平原。在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上,以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为代表古蜀文明,最早可追溯到距今4500年—3800年的新津宝墩文化;而在宝墩文化之前,最早则可追溯到距今5000年—5500年的营盘山文化和哈休文化。虽然古蜀文明从岷江和大渡河上游找到了它的源头,但是古蜀先民从川西高原走进四川盆地,足足花了一千多年!历史上,古蜀地域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包括大渡河、岷江、嘉陵江上游等地区。可见,这里自古就有许多不同族属、不同经济类型、不同文化传统的族群活动、生息和繁衍,因文化交汇不断组合、重组而汇聚一体,古蜀各族人民共同缔造了光辉灿烂的古蜀文明。从民族族群的角度着眼,古蜀王国的民族为古氐羌族系与古濮越族系的民族,而以前者为主。至于古蜀国王室的族系,蚕丛、柏灌、鱼凫应属古氐羌族系,而杜宇、开明则属古濮越族系。以渔猎经济为主的红山黄帝文化、以粟作农业为主的仰韶炎帝文化、以稻作农业为主的大汶口和良渚蚩尤文化在这里也都可以找到文化互动的因子。
哈休遗址试掘是川西高原新石器时代考古的又一重要成果,为探讨黄河上游与长江上游地区新石器文化的交流与互动提供了新的实物资料,也为古蜀文化探源提供了重要线索。这一发现出乎很多专家和学者的意料。在长江上游考古中,除了已在四川发现的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等灿烂的长江上游文明,考古专家已把考古工作推进到了长江上游的岷江支流--在距离成都约300公里的阿坝州茂县,考古专家已经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人类聚居中心。哈休遗址的考古试掘和研究彻底改变了大渡河新石器时代的研究局面,不仅在古蜀文化的研究上取得了颇为显赫的成果,而且又把古蜀文化历史向西推进了大约200公里,考古历史年代又向前扩展了500年左右,并从岷江的上游地区延伸到了大渡河的上游地区。同时,为大渡河地区考古学区系类型的研究、古蜀文明的起源研究等重大课题提供了广阔的窨和弥足珍贵的资料。
如果研究证明,大渡河上游的哈休遗址和相邻的岷江上游营盘山遗址确实同为古蜀文化的早期蕴育地的话,那么,对这一区域人文地理的长期观察,无疑将获得一个崭新的视角。
四、哈休古文化遗址的经济结构与社会形态
哈休遗址试掘同时对灰坑填土进行了浮选,收集的植物已送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进行鉴定,初步分析浮选结果可以确认发现了粟等作物品种。遗址试掘发现的灰坑以圆形为主,个别灰坑为口大底小的袋状坑,且有一定的深度,如H5、H8、H10等,坑内填土呈黑色粉状,包含大量陶片、兽骨、植物炭化灰烬,H8的坑口及底部各有意放置了两块石板,H10近底部还发现了经过焚烧的硬面。根据形状、结构以及填土遗留物,判定这些灰坑应为贮存粮食及其他物品的窖穴。营盘山遗址也发现有多个此类窖穴式灰坑。
哈休遗址出土了数量丰富的动物骨骼遗骸,一些灰坑出土的兽骨与陶片的数量几乎是对等的,初步分析其种类包括鹿、牛、狗、马、獐、猪、飞禽等,其中部分应为家养牲畜。遗址还出土了少量细石器(质地包括水晶和白色燧石等)与镶嵌细石叶作刃的骨梗刀,一般而言,细石器及石刃骨梗复合工具常常用作切割加工兽皮,是狩猎游牧业的常用工具之一。实物资料表明,哈休先民的生业形态是定居农耕为主,主营粟作农业,而狩猎、采集业则是经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补充形式。由于试掘面积有限,哈休遗址目前尚未发现房址、烧制陶器的窑址等遗迹现象,但灰坑H5等单位出土了少量窑内烧结物,与营盘山遗址窑址内烧结物的颜色、形状、结构和硬度完全相同。由此表明,哈休遗址范围内应存在烧制陶器的窑炉设施,经过测试、分析,营盘山遗址窑内烧结物的烧制温度可达1000℃以上,哈休遗址的陶器烧制业水准也与之相近,遗址出土的部分彩陶可能为本地烧制而成。
遗址一定数量涂红石器及陶片的出土,表明尚红习俗是哈休先民精神生活领域的重要内容。青藏高原及其东缘的区域范围之内发现有多例新石器时代的涂红现象,除哈休遗址外,在岷江上游茂县营盘山遗址的灰坑02H40底部发现有涂抹红色颜料的石块,经四川大学分析测试中心测试,该红色颜料的成分以汞的氧化物为主,即朱砂。另在一件夹砂褐陶矮圈足器内壁也发现有同样的红色颜料,应为调色器的遗存。表明营盘山居民也有尚红习俗,朱砂的具体用途除了宗教等特殊含义之外,还可能与涂面、刷房等活动有关。在西藏自治区拉萨市的曲贡、贡嘎县的昌果沟、琼结县的邦嘎等新石器时代遗址均发现有大量的在打制石器上涂抹红色颜料的现象,但经测试,它们所使用的红色颜料均为赤铁矿(赭石),成份以铁的氧化物为主。
就目前已有实物资料来看,新石器时代涂红现象最早发生于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西坡遗址仰韶中期的庙底沟类型文化的石器涂红即为实例,距今年代上限近6000年。之后尚红习俗随人群移动、文化传播而进入渭水上游地区,如甘肃大地湾遗址第四期文化(仰韶文化晚期)大量出土朱砂彩绘陶(已发现朱、白彩绘陶片近百件),距今年代在5500年左右。与此相当或稍晚,川西高原也出现了尚红习俗。大渡河上游的哈休遗址、岷江上游的营盘山遗址相继出现石器、陶器涂红现象,距今年代均在5000年以上。而青藏高原腹心地区的尚红习俗出现的年代较晚,曲贡、昌果沟、邦嘎遗址发现的石器涂红现象距今年代均在4000年左右。
而后来商周时期的古蜀文明也存在着尚红习俗。古代文献记载内容及目前已有的考古资料均表明,岷江上游地区的史前文化与古蜀文明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渊源关系,如从陶器演化序列来看,以茂县沙乌都遗址为参照点,哈休遗址、营盘山遗址为代表的大渡河上游、岷江上游史前文化与三星堆古蜀文明的前身宝墩文化之间有着重要的渊源关系。成都平原商周时期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均流行在玉器尤其是玉璋的阑部阴刻线条上,石雕人像、石虎、石蛇的眼部、口部表面涂抹红色颜料(朱砂)的风格,从这一风格中或许可以看到哈休遗址、营盘山遗址等的朱砂涂红习俗的影响。
人类文化,作为人的生存方式,是既有共通性,又有民族性、地域性和时代性的。文化是多元的、多样的,不是单一的、无差别的。一体多元的古蜀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华文化谱系当中占有独特的地位。考古证明,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中原地区是周边地带文化的能量集结处和辐射中心,除华夏集团外,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均发祥于黄河流域,然后向各地大交流、大迁徙、大演进,最后自成一体,具有鲜明的个性和特征,但是其中可清晰地看到黄河上游的新石器文化的深刻影响。哈休遗址的考古试掘是川西高原新石器时代考古的又一重要成果,为探讨黄河上游与长江上游地区新石器文化的交流与互动提供了新的实物资料,也为古蜀文化探源提供了重要线索。以哈休遗址考古试掘为标志,大渡河新石器时代研究从此跨入一个崭新的阶段。历史的多面性格提醒我们,考古发掘必须谨慎细心,才能穿过屏障,洞见真相。
§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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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庄春辉(1962~),男,藏族,四川壤塘人,阿坝州文化局副局长兼州文联和州社科联副主席,四川省民协会员,主要研究方向:藏羌文化和文化产业。
源自: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