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酒香，故乡的胎记

　　故乡北川，茶叶和世代传承的白酒，既是经久不衰的物质产品，更是人们无法舍弃的精神依赖。文献记载，故乡对茶叶利用的历史，肇于炎帝神农时代。源头之远，只有在端公（巫师）的唱经中才能找到它的踪迹。在白酒起源的传说中，父老们深信它是一位女性祖先的发明。一代代质朴的茶痴酒徒，就是在茶色酒香的尘世，演绎了男欢女爱的遍地风流，受尽了人生悲欢离合的折腾和落寞。
　　一
　　故乡儿女在离家出远门时，总要带上母亲准备的一小包茶叶和泥土，在“水土不服”时，泡一杯故乡茶，再往茶杯里放上些许故乡的泥土，就能把“水土不服”带来的种种不适和烦恼荡涤而尽。透过扑鼻的茶香，故乡漫山遍野的绿色、潺潺流淌的泉水溪流仿佛就在眼前，百虑千愁，万种情结，都化为缕缕清风，四处飘散。怀揣故乡茶叶和泥土的人，无论飘泊到哪里，故乡都镌刻在他的灵魂上，虽然孤独，但却温馨。
　　故乡制作茶叶的方法主要有两种：一是春天采摘嫩芽，经炒制杀青后做成绿茶；一是春茶采摘后，把老叶连同枝条剪下，通过蒸的方式杀青后做成销往藏区的“砖茶”（压制成砖块形状）。上世纪80年代以前，农村每家的灶台上一般都悬挂着一只造型古朴、容水量在5斤左右的陶茶壶。用适当的茶叶泡上满满一壶茶水，利用做饭时的余热保温或加热。每当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地里回到家里，蕴日月精华、含天地灵气的茶水牛饮一般下肚，一天的劳累随之飘散。
　　故乡人嗜茶好酒，本质上是对人生“残缺”的弥补。人吃五谷杂粮，身有高胖矮瘦，貌有千差万别，智有高低不平，人生因而先天注定不可能完美无缺。日本人冈仓天心说：“出生乃是进入了一场大梦，而踏入此梦则是为了能在离世之时，见识到梦醒的真实。”茶色酒香，恰恰就是这样一条通往完美的幽径。踏上这条小径，能在不需要梦醒的时候，也能让你见识到尘世的真实，刹那之间，体会到生命的永恒。
　　绿茶初泡，翠叶舒展，婀娜摇曳，秀色飘逸，香郁诱人。啜之，犹如青春少年初涉尘世，天真清爽、纯情浪漫。再泡，则浓烈醇厚，犹如人入壮年，煎熬筋骨，砥砺意志，虽风雨沧桑，但依然绵柔。
　　还有一种饮法，则是于冰雪之中折数枝叶片厚实的茶枝，手持茶枝在柴火上来回晃动，不停地翻转“燎”灼杀青后，置于瓦罐中慢慢加热至水烧开，微煮，那味，则如人到晚年，真味隽永，淡雅相宜，轻盈洒脱，回归自然。正如宋代诗人尤侗所说：“千红万紫风流尽，不及佳茗趣味长。”
　　茶的滋味，禅的境界。
　　虽然故乡人大多不懂文人们赋予小小一片茶叶的深奥哲学和人生玄机，但茶带给他们的总是安适和温情。在他们的眼中，茶叶就像端公（巫师）的经典一样神秘，甚至是天神的化身，保佑着村寨和人们的平安福康。他们，也会在饮茶的过程中，悟出人生哲理：看破、放下。只是，他们没有文人那般喧嚣，没有文人那般张扬。对于那些经历过人生风霜的人来说，带着茶杯串门，也许是最惬意的事情。
　　二
　　酒香，那是飘逸在故乡的别样风情。
　　故乡的酒，主要是用玉米、高粱等粮食酿制的白酒，酒精度一般都在60度左右。酿酒作坊，必须依傍好的水源。在父老乡亲们看来，只有高超的酿酒技艺、正宗的原料、上好的水源和酿酒人高尚人品的最佳组合，才能酿出真正的好酒。因而，作坊老板的人品，也往往成为人们选择某酒的主要参考。
　　故乡的每个村寨，都遍布着喝酒高手。那阵势，既豪爽，又潇洒。特别是遇到有办喜酒和过传统节日的时候，村寨就是一幅“家家扶得醉人归、家家有醉人”的画卷。这里，“男主外，女主内”的古风至今尚存。在一个家庭里，许多重要的家庭事务，妻子拥有较大，甚至最后的“拍板权”。
　　不让客人醉倒，就不算真诚对待客人，是故乡历史悠久的待客风俗。客人如果在某家得到女主人的敬酒，那就是享受到最高礼遇了。但客人们往往不知，许多女人是属于“能喝”行列的高手，以致被女人的性别麻痹，而最终在不停地“接招”中自己把自己醉倒。“敢端酒杯的女人惹不得”，成为客人酒醒后才知道的秘密。人们常说，有酒的地方，就有男人。而在我的故乡，有酒的地方，少不了女人。因为女人与酒的亲密，才让女人更加生动，才赋予了酒更多的风情。
　　不会喝酒，就不懂人间风情。这是故乡喝酒人中流传的一句哲言。
　　在故乡，与其说酒是精神化的饮料，还不如说它是一种神秘的载体。它承载人们暂时的快乐与悲伤，也承载着长久的爱恨情仇。许多的伤感、回忆、心痛、哀愁，都在醉后消解。歪歪倒倒的醉态，往往隐藏着他们对人生、对生命、对尘世的大彻大悟。
　　对于故乡而言，酒，既承载着曾经和历史，也承载着明天和将来，更承载着一个族群绚丽、神圣的精神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