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

　　常常梦想故乡是一片无边的原野，碧绿的蚕豆或秧苗或番薯一望无际，有水在宽敞的河床散漫流淌，河水泛着太阳的辉光，岸边野花开满四季。牛绳从手中无声滑落，我在河堤一直坐着，不去听妈妈焦急的唤归，也不看两岸的炊烟野合似地交汇成一片云状的暧昧暮霭。　　大山冷漠地耸立，把水挤压成一线，庄稼地在它身上打着补丁，农舍是它藏在破衣里的几枚私房钱。灌木脱光了叶子，松树和柏树在页岩上顽强地生长，那种生长仅仅是一种生命的象征。也是那样的时节，我读到大兴安岭的课文，那些描写赳赳武夫般林木的句子。这些树不指望能长到那样的风采，像模像样地运送到大江南北，它们不到碗口粗细就摆放到木匠爷爷的作坊，成为犁头和桌椅的材料。冬天的风不到擦黑就钻进门缝和瓦棱，我无法继续捉迷藏和玩泥尿，晕黄的灯光把臃肿的身子忽左忽右地投影在墙壁上，我用木炭在门背后把妹妹的字迹抹掉，写上一行歪斜的“罗老大的家”。那时节妈妈哮喘得厉害，我常奔波在连接家、赤脚医生和药铺的山路上，石头和树木变幻出鬼怪的模样，我大声喊叫只有自己能听懂的歌，一路狂奔。那一夜灯火通明，神仙婆婆在堂屋载歌载舞。神仙婆婆法力无边，村上很多人都是她医好的，我半信半疑地睡觉，一夜风吼，怎么也不塌实，睡梦里我找不到我的妈妈。　　过完春节，是四年级下半学期。新同学、新教师，新课本散发油墨的清香，衣服一件件减下来，我体内慢慢鼓动欲望。一场雨水过后，山开始朗润。枯枝爆出新绿，花就蜷缩着吧，太阳一天天暖了，花迟早要开的，我顾不了这些。山活了，水活了，人也活过来，坡上的影子匆匆忙忙，书包在屁股上蹦达，我们努力模仿鸟雀的样子。一个季节过去了，另一个季节到来，我不去想那些原野和原野上的风光，只有这山是属于我自己的。　　先开的是杏花，白色的略带一点红，在最向阳处骄傲地绽放，生满铁锈的树枝似乎有了大病初愈的红润。我把这惊人的发现满院子报告，听到消息的人都没有抬头，有的洗刷蚕具，有的用苔藓窝豆种，有的往田埂甩稀泥，二狗子手上抓一棵肥肥的青菜，刚回过头就挨娘一顿呵斥。我自讨没趣，就把柳枝折了插在最肥沃的泥土里，希望不久就有满枝的翠色。父亲担了满满一挑粪水，一脸愠色，我赦然，山里花开的季节，容不得游手好闲！接下来，李花、梨花，槐花，次第开放，房前屋后，田边地角，把雪样高贵的身姿化作平民的铺展。最为卑贱的马桑和黄荆也大胆地吐露惶惑的心事，马齿苋、苜蓿、车前草、侧耳根、荠菜、芭茅草，小心地躲避过牛羊和镰刀，像久处深闺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前来凑热闹，花们赶赴最热闹的集市。麻雀、喜鹊、知更鸟、杜鹃、燕子，上上下下地翻飞，高高低低地鸣叫。三爷家的蜜蜂分了一箱又一箱，那排列在檐下的梨花蜜、槐花蜜、黄荆蜜，远远一嗅就能区别出来。油菜花开的时候，蜜蜂整天价没有休息，我们耳边总是嘤嘤嗡嗡的声音；大山把最宝贵的霓裳披在身上，雍容华贵。农人们眉开眼笑。妈妈的病痊愈了，有时候，他从外面回来，硕大的背篼肩在身上，满背篼青草的气息，零星的花瓣挂在短短的发梢，脸上有健康的红晕，此时的妈妈比我想象中美丽，胜过那些花儿。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片原野，花蓬松的身体和漂浮的香气填平了沟沟坎坎，大山丰满而平整，向无边无际的远处铺展开去。童年对大山的梦想被大山自己的春天实现了！夕阳把大山变成洒金图画，灿烂辉煌；我思绪如骏马一般在原野上奔驰，身体如烟气一般在原野上氤氲。烟雨蒙蒙的日子，花在水雾中模糊一片，不知道是花是水，人觉在花中，也觉在水中。一场花雨就这样洋洋洒洒地下了几千年，江南的诗意，北方的幽怨，童年的天真，少年的烦恼，青年的热望，中年的艰辛，全都在这一场花雨里握手言欢，烟消云散。　　告别大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花事。单位常常安排赏花的节目，在封闭的汽车里，我老远嗅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常常为我的做作羞愧不已。农人在田间辛苦劳作的场景渐渐模糊，成为同事们寻找开心和赋闲诗意的话题。而我是一个尴尬的观光者，我看见在繁花似景的季节，农民无暇四顾，他们播种着微薄的希望，把对花的所有赏析倾注到一锄一犁的耕耘。我想，他们最为熟悉的句子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2004年5月14日

其实文笔不错

在尝试一种新的写作方式和思考状态，不知道能否成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