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丘岩

泽丘岩

中华大地，久经农耕，虽尺石寸壤，必有芳名，这和都市十七街、东六路、西八巷、十二桥、SM广场、普尔斯马特站这些以番号和欧语浅薄灭祖追求异端域名沙漠化大异其趣。泱泱文明赤县，地名文化富赡，可叹二十一世纪城市化推行，暴发都市蝗虫席卷九州把万年农耕文化积淀的地名文意扫荡蚕食干净，断根毁苗无文明基石重新命名，全球学样，到处都是世纪花园、环球广场、凯宾斯基宾馆，再也见不到祖先细耕原生态痕迹。我乡反之，未染暴发户都市贵恙，实在快哉此风。

孃孃满七十，举家回故乡庆寿，安顿下来，当庭摘洗一颗细沙梨解渴润喉，信步对门阳明涧任家湾西岩，忽见头顶岩体刻写“泽丘岩”“仁家岩”六个字，大喜过望。询问九十八岁大老爷和其他老者，人人懵懂，没听说过，只是大爷和孃孃老年堆柴见字，却未告人。仔细玩味这组简化字题刻，莫非晚清石匠所为，这是洞王沟农民石刻群最新发现。任家湾系老地名，明朝陈家世居，清初王家入主，清末拔贡毛光燦民初《阳明洞记》提到附近苌弘洞，而仁家、泽丘应该是感念民间故事孔子访苌弘，寥寥六字提炼二溪深处文明元素，可谓取精用弘。仁家岩泽丘洞若不靠这题记，谁也不知，木鱼洞1916年雅化阳明洞，1951年进驻阳明村，不久并入敲钟村。我写村社志走遍了敲钟坳，生产队时就到过泽丘洞，却忽视题记。事物的发生、发展、终结、消失，一隐一显，虽多偶然，却有必然，机会总是留给搜山迷。

阳明洞上游百十米泽丘洞，像掰弯扔掉的月牙，高处可以直立，里进弯腰驼背蠕行，面积一分。山谷水发，清泉汩汩，指头粗细，滢洁可爱。1959年，贫农王沛恩老宅打泥肥土，暂住泽丘洞，1962年生长子，乳名洞生，不久迁回瓦窑湾。徘徊泽丘洞外，百感仁孝：敲钟坳佘子坝王体熙四太太人丁兴旺，他的妻子谷子云1982年74岁病故，新嫁时用个大缺碗给老人公盛麻豌豆饣考饣考，欺负老人眼瞎：“快点快点，懑了懑了。”太太，方言，高祖；懑，方言，流体满溢。大跃进，四太太家被打老墙安插任家湾老房子，迁居泽丘洞前已经人丁衰微，1969年儿媳被打人牛钻出肠子住资阳县人民医院，儿子去照料先死架车拉回来，儿媳经集体做媒招赘寨子山光棍，没几年也病故，大孙女无生育，乳腺癌早逝，小孙子十岁了，邻居笑他：“根根儿，你把这一窝笼子猪儿数清楚，我送一根给你喂。”他见六条小猪穿来梭去，大惊：“太多了，数了两三根，又跑了，满圈都是黑溜溜，数不清！”谷子云倒床半年，饿得造孽，天天哀嚎：“根根儿根根儿，你给奶奶煮点饣考饣考来吃嘛，我饿得吊不起气了。”孙子脱缰野马，难得近身。到如今，王体熙家只剩老寡妇和大光棍。

泽丘洞在岩洞里是条小缝，可它举世无双，泽及孔丘，仁者无敌。毛主席说最大的忠孝仁义就是对最广大的工农大众仁，1958-1984年人民公社做出了可贵的尝试。农业社搞集体主义，山雨欲来，社员们老少齐动捶田塍、保土埂、护路堤、理背沟、浚沙沟，农田基本建设常抓不懈，这是长治久安的稳农之路啊。万年苦旱的洞王沟农民石刻群见证了三座水库和几百口堰塘、蓄水池，穿越三座隧道，石匠刻写水利诗讴歌社会主义伟大的时代。仁家岩前亿年清澈盈盈脉脉的阳明涧，小农时代是敲钟坳农田泄洪通道，源于上山坪王倎堰，下流两千米在白果林注入苌弘溪。瓦窑湾、黄家湾、任家湾沟田一向靠阳明涧调剂余缺，土地刚下户，涧底还可摸鱼虾，不几年涧边农户你挖几锄、我挥几耙蚕食垦殖，剥夺了输水泄洪作用，涧里断流，丰水季节暴雨如注，沟田一路满溢，打断田塍，百亩水稻多半颗粒无收，改种柑橘等旱作，甚或抛荒。

一仁一孝，华夏生道。1935年沱江岸边南津驿鸣谢师长饶国华慈善所刻“仁言利溥”，后饶师长抗日殉国，成仁立极。刻有烈士芳名的岩石，和敲钟村仁家岩环境二样，一仁相通。啊，任家湾无任有仁，仁者寿，撷以献给孃孃七旬，嘴铭：前人古稀今世稠，门对仁字桑橘幽。任家湾里蓄仁孝，生生荡漾万岁舟。

                                                                         二〇一三年七月十七日鸫市任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