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方言：汉语方言研究新视角

源自：《中国社会科学报》  : 陈晓锦 黄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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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从古代到近代，海外迁徙既是华人征服海洋的历史，也是汉语方言远涉重洋、走向世界的历史。汉语的海洋方言特别是海外方言，是中国与世界连接的一座桥梁，对海外汉语方言的研究必须提到一个新高度。
　　文化软实力是近年来最流行的关键词之一，它深刻地影响着人们对国际形势的看法。语言是信息传播的基础，更是衡量一个国家软实力的重要指标。

海洋是中国语言文化扩散的重要渠道
　　从历史上看，海洋是中国语言文化扩散的重要渠道之一。汉语应该包括中国境内与境外的汉语及汉语方言，离开其中任何一块都是不完整的，而海洋则是连接境内外汉语、汉语方言的桥梁。鉴于未见有对汉语和汉语方言从海洋的角度着眼展开的探究，我们提出“海洋方言”说，试图探析中国沿海方言、海岛方言和海外汉语方言的现状和研究，以此新的视角为国家的海洋战略和语言规划提供相关参考和依据。
　　中国的海洋方言是汉语方言大板块的一个部分，从传播的路径看，中国语言文化的扩散呈辐射状，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从内陆到沿海；第二层次从沿海到海岛；第三层次从沿海（海岛）到海外。
　　第一个层次：沿海汉语方言。这是海洋方言的核心地带，其沿着中国的海岸线，从北到南，包括辽宁、河北、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壮族自治区等八个省（自治区）。在这一大片区域里流行着北方、吴、闽、粤、客家方言，方言学界早有共识的汉语东南方言就活跃在这一层次。第二个层次：海岛汉语方言。据统计，全国共有10个群岛，有人居住的岛屿400多个。海岛居民使用的汉语方言包括北方方言、吴方言、闽方言、粤方言和客家方言，以吴、闽、粤、客方言为主。第三个层次：海外华人社区的汉语方言。华人的足迹遍布五大洲，早期的海外移民主要是没有文化的劳工，伴随他们漂洋过海的是祖籍地的汉语方言及方言文化。为了生存，海外华人发扬了中国内陆文明“聚族而居”的传统，因此，世界各国也就有了大小不一的唐人街和华人聚落，在这些华人社区里流行着不同的汉语方言。
　　全球华人社区的数量目前没有确切数据，但其中的汉语方言存在地区差异。例如，美国纽约、芝加哥、旧金山，加拿大温哥华、多伦多，英国伦敦，澳大利亚悉尼，越南胡志明市，马来西亚吉隆坡唐人街通行粤方言；新加坡、菲律宾马尼拉、马来西亚槟城、文莱斯里巴加湾唐人街通行福建闽南话；法国巴黎十三街、泰国曼谷耀华力路、柬埔寨金边乌亚西唐人街通行闽方言潮州话；欧洲西班牙等国唐人街通行吴方言，非洲毛里求斯唐人街通行客家话，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华人聚居区通行东北官话，中亚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东干族聚居区通行西北官话，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泰国北部清迈和清莱山地华人聚居区通行西南官话，等等。

汉语海洋方言是一个有机整体
　　汉语海洋方言的三个层次是一个有机整体：第一层次是海洋方言的根，其在中国大陆上呈块状分布，背后是汉语和汉文化的大本营；第二层次是海洋方言的过渡地带，是沿海方言的延伸，在中国的海岛中呈链状分布，是连接海洋与陆地的中转站；第三层次是海洋方言的再延伸，是海洋方言传播的终极发挥，呈点状分布，散布于全球。非常明显，倘若离开海洋这个载体，将很难揭示境内汉语方言与境外汉语方言的关系与联系。

海洋方言三个层次研究状况参差
　　第一层次沿海方言的研究一直在稳步进行，成果丰硕。第二层次的海岛方言，在有人居住的岛屿中，对粤语、闽南话和客家话研究相当深入细致。海南岛、崇明岛的方言研究亦有成绩。此外，对其他绝大多数有人居住的海岛方言，不仅没有研究，甚至缺乏起码的了解。第三层次的海外汉语方言，相当长时间都只有零散报道，直到20世纪90年代，情况才有所改观。这期间先后成书的著作大约有20种，而以海外汉语方言研究为主题的学术会议──海外汉语方言国际研讨会从2008年起两年召开一次，迄今已开过三届，这标志着海外汉语方言研究开始作为一个全新的领域步入汉语方言与文化研究界。但相比之下，其研究可以说只是处于破冰阶段。
　　了解海洋方言的三个层次和研究，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开发、利用海洋方言。配合国家的文化兴国战略，如何深入进行第一层次研究，加快第二层次调查研究步伐，探索拓展第三层次研究，已是当务之急。
　　毫无疑问，第一层次研究会继续深入开展，尽管第二层次的研究目前尚有很多空白点和难点，但只要着手行动，摸清有人居住海岛的方言状况，研究就一定能迅速开展。难度相对大的是第三层次的调查研究。
　　迄今，从语言学的角度对华人、华侨展开的探讨很少。从古代到近代，海外迁徙既是华人征服海洋的历史，也是汉语方言远涉重洋、走向世界的历史。汉语的海洋方言特别是海外方言，是中国与世界连接的一座桥梁，对海外汉语方言的研究必须提到一个新高度。

海外汉语方言处于传承与变异之中
　　已有的海外汉语方言研究，例如东南亚华人社区汉语方言研究，传递了如下信息：海外汉语方言正处于一个传承与变异、渗透与萎缩、扩散与回归的时代。
　　海外汉语方言传承保留了古汉语和祖籍地方言的基本特点，而其中品种和数量比国内汉语方言多得多的外来词，华人语流中自然流畅的语码转换，则显示了变异的存在。不同的语言、方言通过渗透侵蚀对海外汉语方言进行改造，如出现在东南亚华人社区不少闽南方言借词里和个别常用词里的f声母，在本土闽南话中大都没有。但是，渗透并非只是单方面的，海外汉语方言词语也有少数进入居住国主流语言，如英语中有粤方言借词，马来语中有闽南方言借词。但未来的危机在于，华人社区汉语方言在不同程度地萎缩，方言使用者年龄老化，新生代少说或不说方言。
　　这就引出了海外汉语方言新陈代谢的问题。一旦旧的华人社区消失，原有的社区汉语方言将不复存在。但也会有新社区新方言出现，如美国新华人社区“flusing福莱兴”的生成，欧洲使用吴方言华人社区的兴起，都是事例。可以肯定，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国人海外经商、移民热的持续，这种新生还会继续发生。
　　海洋方言第二、三层次的产生和发展，是汉语通过海洋的延伸扩散，这既包括汉语方言的整体扩散，也包括汉语方言成分如词语等，进入外族语言。有“扩散”也有“回归”，如20世纪50、60和70、80年代，主要在广东、广西、福建、海南、云南，个别在江西、吉林建立的84个华侨农场里，海外归侨便给祖籍地方言带回新的外来词，如广东闽方言潮汕话里的马来语借词“加贝棉花（马来语kapas）、镭钱（马来语duit）、阿啰争吵（口角，马来语gado）”，广东梅州等客话流行的顺口溜“食罗啲面包（马来语roti），系拉西领带（马来语dasi）”。
　　海洋方言显示了汉语方言发展扩散延伸的脉络，研究既有语言学意义，也有文化意义。遗憾的是，三个层次研究的不平衡状态，尤其是海外汉语方言研究的滞后，已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汉语方言学的整体拓展，需要努力打破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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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