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本是肚里长

近日，重庆市首届渝东南（土家族）民歌研讨会在《黄杨扁担》的故乡秀山县举行，重庆的专家学者第一次把土家民歌摆在案头上正式讨论。专家学者被“野生”的土家民歌陶醉了；也开始为面临流失的土家民歌担忧了…… 重庆工商大学的黄洁教授和他的同事们怀着好奇而近乎虔诚的心情，用了四五年的时间，走遍了重庆土家人聚居的酉阳、秀山、黔江、石柱和彭水，走进土家村寨，现场聆听土家族同胞的即兴演唱，和土家族兄弟拉家常，琢磨土家民歌里蕴含的情思，黄洁教授和他的同事终于从土家兄弟嘴里采集到了4000多首原汁原味的土家民歌。 敖教授在给记者讲到土家民歌时依然很兴奋，用书当桌，为记者“重现”当时的情景。敖教授说，热情的土家兄弟，把四张桌子围在一起，再将另外一张桌子置于上端，然后一小生和一小旦就围着桌子边走边唱，在场边围观的乡邻，就自发地“帮腔”，怡然自乐。敖忠教授说，尽管在唱词上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唱腔和唱调，就足以让你陶醉了。 重庆文史馆的孙因在研讨会上发言表示：“央视正在热播《康定情歌》，在优美的民歌旋律声中，再现康珠和洛桑的爱情故事的同时，广为流传的《康定情歌》得到了质的升华，这是继《刘三姐》之后又一次展现了民歌的魅力，但是土家民歌除了《太阳出来喜洋洋》和《黄杨扁担》能响彻神州之外，其他的民歌大多受到冷落，养在深山无人识。土家民歌的传承堪忧！” 土家族民歌都是以“口耳”相传为原始流传方式的“野生”制品，歌者“信口拈来”，完全是现场版的天然原创加真唱。 土家族人在出嫁时要唱“哭嫁歌”；办丧事时要唱“闹丧歌”；祭奠亡故的先辈要唱“孝歌”；修房筑屋要唱“福事歌”，饮酒有“酒歌”；迎送客人要唱“礼仪歌”，谈情说爱有“情歌”……唱歌是土家人的天性，正如土家人自己所唱的“土家人人爱对歌”，“不唱山歌不开怀”。 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土家人聚居的地方，经济并不发达，他们的劳动很艰苦，生活也较为贫困，但是他们生活得很快乐。乐而解忧，乐而解愁。 土家人唱民歌是不用摆什么架势的，大多是即兴而起，随口而歌。那他们怎么有这么多歌可唱呢？豁朗的土家人又用歌声回答你：“山歌本是肚子里长，随口便答由我兴”。土家族民歌的情趣犹如童心般的天真，这正是他们野朴浓厚的生活趣味的反映。

在土家人聚居的彭水县，据当地的土家族老人回忆，彭水是一个产盐地，所产之盐都需要挑脚夫一担一担地“挑”出去，由于山路艰险，路途遥远，挑盐既辛苦又枯燥，为了解闷，挑脚夫就自己“创作”出了运盐号子，这些号子完全是吼出来的，不需要任何的修饰，“梅子关，鬼门关，隔天只有三尺三；翻坳要翻三十岭，过关要过九十弯……”。挑盐很艰辛，歌声帮勤劳的土家人减轻了心理上的疲劳， 在土家人的寨子里，上了年纪的土家老人告诉前去采风的黄洁教授，土家人运盐有号子，拉船也有号子，抬重东西时也有号子，石匠采石时也有号子……这些号子都是土家人从心底吼出来的，不讲究什么“规矩”。黄洁教授说，别看这些号子的实词性话语很土俗，有的实词性话语甚至只有一两句，多是语气助词或象声词，从学术的意义上讲，这些号子可能非歌非诗，但是这并不影响土家人号子带给人的震撼，它的苍劲悠扬和天然淳朴，让闻者“灵魂震荡”。 比起现在那些“泛滥”的流行情歌、“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情歌，在土家山寨里飞出的情歌就纯朴多了。 按照土家族的传统习俗，土家青年男女表达爱恋之情，不是依靠媒人说出来，而是自己唱出来的，真正的“以歌为媒”。土家人都是多情之人，他们能自由地以歌调情，以歌传情，以歌定情。在土家山寨，大多青年男女的表达是直率、大胆的，一旦他们心有所动，情有所钟，便会强倾情而歌，向对方表达自己微妙的心情。一些“固执”的土家老人认为，没有情歌相伴的男女关系，是无情无爱的，是最没生活乐趣的。 世间的爱恨情仇，大抵是“爱有多深，怨有多深”。对纯洁的爱情，土家人更是敢爱敢恨。面对无法回避的怨情，土家人一般都唱得很“陡”。“说不跟来就不跟来，拍起巴掌就起身。跨你门槛断脚杆，同你说话烂舌根”，这就是唱的一个正与漂亮土家妹子热恋的土家小伙子，突然被恋人“甩”，由爱生怨，发“毒誓”──从此不进情妹家的门，从此不和情妹说话，有点夸张，但也想象得到土家小伙子的火暴脾气，体谅得到怨恨之下的笃笃真爱。 和情怨歌的哀怨比起来，土家男女唱出的情誓歌就美好得多了。在土家人看来，情到深处，仅靠赠送信物、甜言蜜语、以身相许都无法表达那份天地可鉴的真情，海盟山誓更算不了什么，唯有引吭高歌。“生不丢来死不丢，除非蚂蚁生骨头。除非冷饭又发芽，白岩上头生石榴。”借用“蚂蚁生骨头”、“冷饭又发芽”、“白岩生石榴”这些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表达两人爱情的绝对不动摇。

全国55个少数民族，其聚居地大多在祖国边疆地区，唯有土家族的聚居地在内地。聚居在渝、鄂、湘、黔交界处的土家人，和汉族的交流自然比较多，土家族文化和汉族文化不断地交融，广泛流传于汉族文化圈里的“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早改编成了经典土家民歌。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一直被后人传颂，土家族同胞也有意无意地选择了这一美丽的传说作为蓝本，民间创作了《山伯歌》，这首歌在渝东南以及湘西的土家族聚居地很流行。在情节上，《山伯歌》和《梁山伯与祝英台》没什么两样，但是在结局上则是完全不一样，我们熟悉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结局是裂坟成蝶，而土家族同胞想象得更美好，让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感动了观音菩萨，观音菩萨让死去的梁山伯复活，最终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黄洁教授说，从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我们可以看到土家族同胞独特的审美情趣，他们对淳朴感情的向往和推崇。 在陶醉之余，让敖教授很担心的是，现场唱诵民歌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年轻的一代基本就不会唱，也不愿意唱了，这样一来，令人陶醉的土家民歌肯定有断代的“危险”。工商大学的黄洁教授和他的同事在酉阳、秀山、黔江、石柱和彭水等土家人聚居地采风时，同样发现现在的土家民歌大多是土家老人的回忆之歌，年轻人能唱、喜欢唱的已经很少了。秀山一老人说起土家民歌的“后继无人”，有些怅然若失，表情遗憾，建议有关部门能收集土家民歌，开发土家民歌资源。 黄洁教授认为，由于土家民歌都是口传，没有很正式的文字记载，在传播过程中必然造成流失，另外一方面，随着社会的发展，土家族文化受到外界文化的影响越来越大，在文化的冲击中，土家族文化迎来新的发展是必然的，这就需要我们在发展过程中保护好、开发好原汁原味的土家族文化资源，土家族民歌就是其中之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直倡导抢救非物质性的文化遗产，土家族民歌就应该属于非物质性的文化遗产，我们应该共同来抢救它和保护它。 能让民歌像流行歌曲一样传唱起来吗？黄洁教授说：“民歌本身就是流行歌曲，只是属于区域性的，属于特定的人群。”黄洁教授认为，只要进行有效的组织，土家民歌将迎来新的发展。反之，如果我们不能有效地“抢救”土家民歌，那么土家民歌的确面临断层的危险，流失的可能性很大。现在传播方式、传播条件的发达，加上或高亢豪爽、或缠绵含蓄的土家民歌魅力，相信土家民歌一定能像《信天游》一样流行。 曹建生/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