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0字) 谁在那里唱山歌 ──评王扶民的乡土小小说 文/何晓 一、 乡土小小说通常以农村生活为题材、具有较浓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而作品反映出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往往跟写作者的经历密切相关。近二十多年来,和乡土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一样,乡土小小说的作者可以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作者因为各种原因从乡村进入了城市,但新环境里物质财富对精神世界的挤压使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往记忆里的乡村,处于这样的矛盾中,他们只得让身体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之间行走,而让精神在乡村的原野上放牧。他们笔下的乡村,因此便打上了作者在新环境里的思想烙印;还有一部分作者,他们从不把自己和脚下的土地割裂开来,既不会高高在上地指点乡村、也不会远远地关上防盗门开着空调编写自己想象中的乡村。他们出生在乡村、生活在乡村,他们的身体和灵魂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乡村,因此他们笔下的乡村,便呈现出原生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 王扶民就属于后一部分作者。 王扶民是四川省阆中市二龙镇人。阆中古城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在大西南的巴山深处,距离省会成都300公里,在2000多年前,曾经是巴国的最后一个国都。那里到现在还没有飞机场、没有火车站、也没有高速公路。二龙乡距离阆中市区35公里,平均海拔650米,直到今天,当地的农民仍然靠牛耕田、用锄头挖地,是一个民风淳朴、历史悠久、地势偏僻、自然生态保存较好的山村。王扶民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长大,所以他对乡村生活有血肉相连的切肤感受;成年后,他在家乡文化站工作了30多年,这个经历又让他有机会对乡村生活有了更深切地思考。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感受的思考,王扶民从1980年开始创作乡土小小说,并陆续在省市和国家级刊物上发表。 二、 乡土小小说最常展现给读者的,是中国农村古老的风俗、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方水土孕育的独特语言……还有那些最不起眼却又最能让人感动的生活细节。王扶民的乡土小小说中,在这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货郎老苟》。文中那个走乡串户的货郎做起生意来,“丁是丁、卯是卯。女人讨价还价,他高矮分文不让。”女人们就抱怨他:“你这个啬家子,一人吃饱,全家不挨饿,钱是人身上的垢痂,赚那么多干啥子……”老苟的回答风趣而又不失小生意人的精明:“老子翻山越岭送货上门,又没赚哪个舅子的心狠钱。没见过你们这些婆娘才是吃了五谷想六谷、抱着丈夫想情夫!”这一来一往的对话,立刻就勾勒出了一幅川北乡村的民俗图画。因为有了这个“平生最乐意的事情,就是和女人们打闹嬉笑”的货郎,寂静的山村热闹起来,那些充满“野趣”的玩笑立刻就让读者记住了这个货郎。一样是拿货换钱,但这个担着货物走乡串户的货郎却和现代社会的商人迥然不同:当天印的女人吞吞吐吐想用鸡蛋换些白糖的时候,货郎不是要她还早先欠的钱、或者公平交换、更没有乘人之危。他的第一身份是“乡邻”,他想的是这女人丈夫得了肝硬化、婆母半身瘫痪,他收起了一张嬉笑的脸,认真地让这女人把鸡蛋提回去给病人补身子,白糖还是记在帐上。作者在这里让读者看到了一个为人随和、心地善良、人情味十足的乡村货郎,也让读者看到了一个人情味十足的乡村。这样的货郎在几十年前的中国城乡随处可见,现在却只能在偏远乡村偶而看得到。他是一个好导游,一路牵着读者的目光,去感受川北农村现实的闭塞、贫穷,和古已有之的乐天安命、淳朴自然。在王扶民的小小说中,《残月》、《赔礼》、《阴阳界》、《风雨夜归人》等,都和《货郎老苟》一样,地域色彩显著、感情蕴涵深厚,属于文化乡土小小说。 在《雪夜无痕》里,作者塑造了一个硬汉般的川北兄长。这位哥哥因为父母早逝,过早地肩负起了抚养弟妹的责任。当他倾尽全力体面地送妹妹出嫁、给弟弟操办了婚事之后,自己却已经人到中年,没有了成家的打算。原想平平静静地和弟弟一家好好过日子,可偏有好事者说他家是“一国两制”、“一妻多夫”,为了弟弟的幸福,他只好外出打工。但当他因为身体不好、回家养病时,有天晚上,弟弟去乡上参加支部培训因为大雪封山没有回来,弟媳妇半夜起来上厕所,被风关上了房门,她在外面冷得受不了,只好去敲哥哥的门。哥哥把冻僵的弟媳让进自己的热被窝,然后抱病踩着积雪去了出嫁的妹妹家。那一个雪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后再没有人提起。在波澜不惊的叙述中,读者可以想象另一个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结局──如果哥哥不这么做、如果弟弟和村里的其他人知道弟媳妇那晚睡在哥哥的被窝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类似这样的人生乡土小说,王扶民还写的有《憨娃和辣妹》、《迟到的忏悔》、《洞房花烛夜》、《那张美人照》、《醒悟在瞬间》、《高矮夫妻》、《黑姑与白妹》等。 在所有的乡土小小说中,影响最大的是社会乡土小小说,因为这一类的小小说更关注农民的现实状况。王扶民的《原则书记》、《老实社长》、《小镇“滥贤惠”》、《女村官》、《泼村长》、《补课》、《公公接生》、《迷途》、《具体行动》、《月满西楼》等都属于这一类的小小说。《补课》一文里的小干部,杨言“村里的事,老子说合法就合法,老子说不合法就不合法。” 文中小干部的无赖和女人的无奈、以及他们的无知、他们可笑的私心都被作者渲染得淋漓尽致。在这里,“补课”成了一个暧昧行为的代名词,被“补课”的女人是弱者,代表着几千来的乡村农民,而那来“补课”的小干部却是强权的化身。这样的人物,我们随便翻开一本历史书,都容易看到。这样的社会问题,被很多作家用多种方式描写过──但《补课》里这个具有十足乡土气息的故事,却能让读者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红杏》着重写的是人物心理。在这篇小小说里,女主人公“冷血西施”因为婚姻失败,对自然界的一切正常两性交往都采取排斥态度。为了给她的转变观念做铺垫,作者借用了叫春的鸽子、走草的狗、嚎春的猫、隔壁新婚夫妻的夜话。和王扶民的其它小小说不同,这篇小说里没有大段的故事情节,作者用了散文化的笔触,把红杏转变观念的整个过程处理得细腻感人、水到渠成,让读者明白了“人为的樊笼,难束缚有生命的动物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另外,《张家弯佚事》、《吞口无言》、《兰芬将远行》、《父子间》、《楷模》、《廖神刀》、《路遇》、《车过老虎嘴》等,也是类似的心理乡土小小说。在这些小说里,作者还剖析了现代工业文明给具有传统道德的乡村农民造成的观念冲击,明显反映出了作者的隐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