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年龄差异,似乎让人觉得滑稽。 杨玉环七夕乞巧,其实就是乞子。陈鸿《长恨歌传》说:“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夜张锦绣,陈饮食,树花燔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始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杨玉环想以生子来保持自己受宠的地位,但在唐玄宗的心中,杨玉环不是老婆,老婆太过于世俗,太过于例行性事。杨玉环是他的情人,是他的红颜。 爱欲的力量无比强大,它漂浮在人与神之间,超越理性和自然本能,将它们引向自己的目的并成为灵魂的主宰。唐玄宗长生殿一酷,酷出了一段千古风流,酷出了一段超越时空的浪漫。 只有把杨玉环拥在怀里,他才会发现真正的生活。 唯有杨玉环在他怀里,他的灵魂才能驰骋在自己的国土。 唐玄宗和杨玉环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我们无法考论,但把他们的事迹奉为爱情典范的却大有人在,最著名的当数花心男人白居易梦幻般飘渺的《长恨歌》。 康熙二十八年(1689)八月,国子监生洪昇在皇后丧期召集演员演出他呕心沥血数年写成的《长生殿》,结果闯下大祸而被逮下刑部大狱。凡观看演出者中有官职的一律免职。真可谓“只因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但洪昇和他的《长生殿》却借着杨玉环的香魂永远不朽。 九 杨玉环的从祖兄杨国忠,本是乡里的一个无赖,三十岁左右实在混不下去了,就从了军。他的舅舅是武则天的性伙伴张易之兄弟。杨国忠原名杨钊,为了向唐玄宗献媚,就说“钊”乃“金刀”的合文,有违忠正,请皇上为其更名。唐玄宗亲赐“国忠”二字。但“国忠”不忠国,并无治国辅政之才能,而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玩弄权术,搞阴谋诡计。李林甫死之后,他把持朝政,擅权独断,任人唯亲,横征暴敛,弄得朝野怨恨鼎沸。时,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立过边功,深得玄宗宠信,令杨氏姐妹与禄山结为兄妹,杨玉环则认安禄山为干儿子。安禄山以入宫谒见干娘为名,明目张胆地调戏杨玉环。安禄山,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人,本性康,随继父改姓安,是混血杂胡的后代,会讲九种民族语言,身材魁梧,相貌奇伟,骁勇善战。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以诛杨国忠为名,率众15万发动叛乱,其军队所向披靡,攻州掠县,很快占领了大片地区。天宝十五年(756),安禄山在洛阳称帝,自号大燕皇帝,改年号圣武,建立了与大唐相抗衡的政权。眼看长安无法固守,安禄山的干爹唐玄宗只得在不外传消息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向天府之国成都溃逃。行至马嵬驿(今陕西兴平西),士兵不行,要求诛杀杨国忠和杨玉环。唐玄宗被迫赐杨贵妃自缢。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长恨歌》) 《新唐书·杨贵妃传》说:“禄山反,以诛国忠为名,且指言妃及诸姨罪。帝欲以皇太子抚军,因禅位,诸杨大惧,哭于廷。国忠入白妃,妃衔塊请死,帝意沮,乃止。及西幸至马嵬,陈玄礼等以天下计诛国忠,已死,军不解。帝遣力士问故,曰:“祸本尚在!”帝不得已,与妃诀,引而去,缢路祠下,裹尸以紫茵,瘗道侧,年三十八。”窦弘馀《广谪仙怨》云“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反,陷没洛阳。王师败绩,关门不守。车驾幸蜀,途次马嵬驿,六军不发,杨贵妃自尽,然后驾行。次骆谷,上登高下马,望秦川遥辞陵庙,再拜呜咽流涕,左右皆泣。谓力士曰:‘吾听九龄之言,不到于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因上马索长笛,吹笛曲成,潸然流涕,伫立久之。时有司旋录成谱,及銮驾至成都,乃进此谱,请名曲。帝谓:‘吾因思九龄,亦别有意,可名此曲为《谪仙怨》。’其旨属马嵬之事。厥后以乱离隔绝,有人自西川传得者,无由知,但呼为《剑南神曲》。其音怨切,诸曲莫比。大历中,江南人盛为此曲。随州刺史刘长卿左迁睦州司马,祖筵之内,长卿遂撰其词,吹之为曲,意颇自得,盖亦不知本事。余既备知,聊因暇日撰其词,复命乐工唱之,用广其不知者。”其词云: “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云雨此时萧散,君王何日归还?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自弯弯。” 安禄山攻陷长安,马嵬坡事变的幕后策划者唐玄宗之子李亨在灵武称帝夺权,改元至德。杜甫在投奔灵武途中,被叛军俘至长安,次年(至德二年)写下了《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贵妃死后,玄宗继续入蜀: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长恨歌》) “行至扶风道,……又至斜谷口,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声,隔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因采其声为《雨霖铃曲》。”(《杨太真外传》)这就是宋词《雨霖铃》词牌的由来。杜甫《哀江头》诗云“人生有情泪粘臆。江水江花岂终极。”张祜《太真香囊子》:“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旧香。谁为君王重解得,一生遗恨系心肠。”失去了杨玉环,文人们比唐玄宗还要伤心悲痛。 十 杨玉环是被用丝巾勒死,然后用车上紫色的坐垫把她裹起来,在路边上挖一个坑就埋掉了。但杨玉环之死,自唐以来就扑朔迷离,其未死之说在当时就已流传。《旧唐书》称其缢死于佛堂。《新唐书》则说“缢路祠下”。至德二年(757)五月,太上皇唐玄宗追封杨玉环为皇后。十二月,自蜀返回长安经过马嵬坡的时候,唐玄宗下令挖掘杨玉环墓,想把她的遗骨运回长安重新安葬。这时史书出现了分歧。有的说,死的是一替身;有的说她在高力士的安排下另路秘走,一说逃到南方沦落成妓女,一说出家当了道士;刘禹锡则说她系吞金而死。其《马嵬行》诗云:“绿野扶风道,黄尘马嵬行,路边杨贵人,坟高三四尺。乃问里中儿,皆言幸蜀时,军家诛佞幸,天子舍妖姬。群吏伏门屏,贵人牵帝衣,低回转美目,风日为天晖。贵人饮金屑,攸忽舜英暮,平生服杏丹,颜色真如故。”陈寅恪对这种说法颇感稀奇,并在《元白诗笺证稿》中作了考证。陈寅恪怀疑刘诗“贵人饮金屑”之语,是得自“里儿中”,故而才与众说有异。然而,陈寅恪并不排除杨玉环在被缢死之前,也有可能吞过金,所以“里儿中”才传得此说。也有的说,杨玉环死于乱军之中。此说主要见于一些唐诗中的描述。杜甫于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在安禄山占据的长安作《哀江头》一首,其中有“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之句,暗示杨玉环不是被缢死于马嵬驿,因为缢死是不会见血的。李益所作七绝《过马嵬》和七律《过马嵬二首》中有“托君休洗莲花血”和“太真血染马蹄尽”等诗句,也反映了杨玉环为乱军所杀,死于兵刃之下的情景。杜牧《华清宫三十韵》的“喧呼马嵬血,零落羽林枪”;张佑《华清宫和社舍人》的“血埋妃子艳”;温庭筠《马嵬驿》的“返魂无验表烟灭,埋血空生碧草愁”等诗句,也都认为杨玉环血溅马嵬驿,并非被缢而死。 俞平伯在《论诗词曲杂著》中对白居易的《长恨歌》和陈鸿的《长恨歌传》作了考证。他认为白居易的《长恨歌》、陈鸿的《长恨歌传》之本意,另有所“长”。如果以“长恨”为篇名,写至马嵬已足够了,何必还要在后面假设临邛道士和玉妃太真呢?由此,他认为杨玉环并未死于马嵬驿。当时六军哗变,杨玉环被劫,钗钿委地,诗中明言唐玄宗“救不得”,所以正史所载的赐死之诏旨,当时决不会有。陈鸿的《长恨歌传》所言“使人牵之而去”,是说杨贵妃被使者牵去藏匿远地了。白居易《长恨歌》说唐玄宗回銮后要为杨玉环改葬,结果是“马嵬坡下泥中土,不见玉颜空死处”,连尸骨都找不到,这就更证实杨玉环未死于马嵬驿。陈鸿作《长恨歌传》时,唯恐后人不明,特为点出:“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纪》在。”而“世所不闻”者,今传有《长恨歌》,这明明是在暗示杨玉环未死。 《旧唐书》说,欲改葬时,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但《新唐书》只说香囊犹在,未言尸体如何。后世便有逃亡日本,死后葬于日本说。著名学者卫聚贤在《中国人发现美洲》一书声称,杨贵妃并未死于马嵬驿,而是被人带往了遥远的美洲。 不管杨玉环的结局是被杀还是逃离,她都是朝政腐败的替罪羊。她的不幸,不是红颜祸水的结果,而是李亨发动马嵬驿事变夺权必然要扫除的障碍之一。 作为杰出的舞蹈艺术家、一个不过问政治的皇妃,除了皇上讨好她而强加给她的奢华外,史料中并没有她太多劣迹的记载。唐玄宗作为中国历史上比较有作为的一代皇帝,也同时是一个把唐王朝由盛搞衰落的一个人物。马嵬驿事变是唐王朝衰落的标志。任何一个王朝,既然有它的开始,就有它的结束。以进化论的观点来说,王朝的产生有着它的现实需要和特定的历史使命,当它的历史使命完成以后,它就必然会被更能代表社会前进方向的新生力量所取代。这就是历史的周期。 所以,一百多年以后的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十二月,黄巢攻入长安,唐僖宗又象玄宗一样率领皇室入蜀避难。罗隐就有《帝幸蜀》诗云: 马嵬杨柳绿依依,又见鸾舆幸蜀地。 泉下阿环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爱欲在创造着历史,也在毁灭着历史…… (2006年2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