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传记连载《薛永新传奇》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5 10:10:37

第五节师恩如海：为真果祖师平反（上）

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
http://www.phoer.net % H+ x! `6 ]9 r　　--《老子·第四十二章》6 d2 H9 r6 L2 q0 [; \8 A, E, U http://www.phoer.net
　　老子认为，善待他人、肯为他人付出的人，不会因为付出而使自己受损，反而会使自己得到更多的回赠。
　　当你有爱人之心、利人之行，你就具备了滋养万物的厚德。佛教有一句这样的格言：“一个救人性命、出于纯正之爱的行动，比在侍奉佛祖的宗教活动中献祭大象和马匹而度过一生时光更伟大。”
　　薛永新决心不惜一切为真果祖师平反。　　离开峨眉山后，他乘车返回了潼南老家。家人对他突然放弃云南的事业，都感到惊诧，但当他们明白了薛永新为真果道人平反的心愿，都表示理解。这让他感到安慰。
　　当地的群众、受过李真果治疗的众多患者，听说薛永新等人要为彭道爷平反，纷纷表示支持。还有人来到薛家，主动提供彭道爷的真实情况。薛永新和他的两位师兄，倍受鼓舞。“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们立即着手准备真果祖师的申诉材料，连夜赶写申诉书。
　　薛永新带着厚厚的申诉书和各种证明材料，四处上访。县政府、省委统战部、省民政局、省平反办公室，每到一处，他就拿出一大叠材料，向领导反映、呼吁，希望早日解决彭道爷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给彭道爷平反？你知道他的罪名吗？”在信访办，一位戴眼镜、姓王的干部问他。
　　王干部的眼睛从镜片的反光里折射出一丝疑惑和不解。
　　“他没有罪。”薛永新定定地回答。他举着手上的一大叠材料，又说：“这些真实的材料，能证明彭道爷无罪。”
　　“无罪？”王干部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搞封建迷信，蛊惑、欺骗群众，就凭这一条，他一辈子都洗不清。”
　　“请问，他为群众治病，解除痛苦，这是搞封建迷信吗？”
　　“这……”王干部语塞，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出路：“他装神弄鬼，就是封建迷信！”
　　薛永新道：“中华的医学和道教都源于上古时期的巫术，道医同源。道教是一种宗教，你知道宗教是什么吗？”
　　王干部愣了一愣，表情有些尴尬。
　　薛永新侃侃而谈：“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一种文化现象，是支撑人类生活的重要力量，也是世界文明延续的重要部分。它与人类文明同步。”
　　“宗教的主要特点为，相信现实世界之外存在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或实体，该种神秘统摄万物而拥有绝对权威，主宰自然进化，决定人世命运，从而使人对该种神秘产生敬畏……所有宗教都有引人向善的成分。”
　　“道教是在中国数千年古老文化的基础上形成的本民族传统宗教，是我们老祖宗对大自然、社会、众生和谐共生，探索与总结的经验，蕴含了道家对宇宙、万物及生命的思考。它博大精深，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之一。”
　　“我还用你教吗？”王干部不屑地瞥了薛永新一眼。虽然他从未思考过什么是宗教，而经薛永新这一解释，他心里略有所知，但他放不下脸面。
　　“不知道它的含义，就是无知。我相信王干部不会不知道吧？”薛永新微笑道。
　　“我，我当然知道。”王干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薛永新话锋一转，“所以，彭道爷作为宗教人士，他用道家医术为人治病，所做所为并非迷信。”
　　为了说服王干部，他又讲起了道医之术。“汤药、针灸、按摩等，是道医与中医共同使用的治疗方法。而气功治疗、仙丹、符箓、禁咒等，属于道家特有的治疗方法。古代的药圣孙思邈说：‘斯之一发体是神秘，详其辞采，不尽人情，故不可得而推晓也。但按法施行，功效出于意表。’”
　　王干部听得一头雾水，又感觉到一种新奇和神秘。他猜想这个从潼南来的农村小伙子，可能是某个名牌大学毕业的。
　　如果他知道薛永新仅仅小学毕业，他脸上的表情绝对目瞪口呆。
　　薛永新接着说：“孙思邈认为，这种带神秘色彩的禁咒法，好像不近人情，不可理解，但又有功效。彭道爷便是用汤药和道医的特有疗法，治好了数万人的病。这是事实。”
　　“可他是历史反革命！”王干部又抛出了另一条“罪名”。
　　“彭道爷一生行善积德、修道济民，从未做过反党反人民的事。何罪之有？他古稀之年还曾报名参加修建成渝铁路，这份爱国赤诚，难道错了吗？”
　　“尽管他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遭受迫害、凌辱，但他丝毫没有动摇过对毛主席和共产党的热爱。他常对人说:‘毛主席、共产党是为人民谋福利的。’他教导民众：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认真学习、体会与实践，难道这是‘反革命’吗？”
　　“他多年行医，救民为国，常常分文不取，这样一个具有高尚品德的道医，难道是有罪之人吗？”
　　薛永新连连几个追问，让王干部哑口无言。
　　在当时思想还没有得到彻底解放的中国农村，平反工作进展缓慢。尽管广大干部心里同情李真果的遭遇，但没有人敢为他摘去“冤帽”。谁摘了，谁就站在封建迷信这一边；谁摘了，谁就与“一贯道”一个立场。没有人敢冒险。
　　但是，薛永新不怕。
　　他想起真果祖师曾对自己说：“我一个年迈的老人，也许到死都不明不白，背着一个历史反革命罪名的包袱去天堂，不甘心哪！但是，我相信党的政策，对于我彭泽丰一切问题，总有一天会得到落实，一切事情会恢复它的本来面目。”
　　期待有一天历史还自己清白，这是百岁道人李真果唯一的心愿。
　　薛永新感到自己有责任实现真果祖师的心愿。师恩如海，他要报答真果祖师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一个历尽坎坷磨难、仍保有仁爱之心的老人，一个穷尽一生劝世救人、追求和谐之道的大德道人，怎么能够让他含冤莫名？
　　于是，他和两个师兄到处奔走，为真果祖师申冤。他们跑了一趟又一趟，反映了一次又一次，被冷落、被拒绝、被碰得头破血流，他们没有放弃。
　　许多干部群众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动，主动给薛永新提供一份份申诉材料。
　　其中，遂宁大安公社干部林某及社员夏某、陈某，在申诉书中言辞恳切：
　　“我们认为彭道爷讲道德，讲仁义，志在济世救人，不计厚利，并非以医骗财。现他年逾百岁，遭遇凄惨，我们心实难安。特此联名请求，宣布彭泽丰无罪，恢复其人身自由，以体现党的温暖和政策的英明。这不单是我们三人的心愿，也是成千上万的沐恩病人的共同呼声。”
　　这样的申诉书还有很多。看到字里行间人们流露的对李真果的敬仰，以及强烈的呼声，薛永新十分感动。
　　有这么多人的支持，他更加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艰难的上访之路。
　　薛永新决定到省城去。既然本地申诉无门，那么他就去更高层反映。他揣着真果祖师的申诉书，揣着满怀的希望，来到了成都。
　　他首先去了当年住过的"红军院"。老首长听明他的来意，为他伸张正义的精神所感动，叫他到商业街向省委反映情况。
　　在商业街"群众来信来访办公室"，一位干部热情地接待了他。
　　薛永新向信访办的同志反映李真果的冤情。他动情地讲述"文化大革命"中李真果遭受迫害的悲惨遭遇，回顾李真果所经历的长逾百年、饱受苦难的一生，赞美他正道直行、竭力修真劝救，顶住重重劫难、保持爱国爱教的信念不变的精神。
　　一位女同志一边听一边记，眼里闪烁着泪花。
　　"我们收下了你的材料，请你回去等待消息。"信访办的同志听取了他的反映后，对他说。
　　"谢谢！"
　　薛永新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走出"信访办"，薛永新的脚步却不由放慢了。
　　等待消息？要等多久？会不会像官场上"研究研究"之类的敷衍托词？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的心里很不踏实。
　　真果祖师已逾百岁，没有时间等。他不能让真果祖师带着遗憾离去。走在商业街梧桐树下，他作出了一个决定：继续上访。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5 10:19:20

　

　第五节师恩如海：为真果祖师平反（下）

第二天，他东问西访，找到红照壁街，来到四川省政协。他想，真果祖师是道教界有名的人士，政协工作就是要团结宗教界人士、落实党的政策。或许，这是一条路径。
　　"同志，我来为李真果道人申诉。"走进办公室，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请坐吧。"省政协的一位处理宗教事务的男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
　　他再一次不厌其烦地讲述李真果的遭遇。男同志听取了他的反映后，对他说：
　　"李真果道人我们有所了解，但是他的问题涉及很复杂，也比较敏感。我们需要认真研究。如果是冤案，请相信党和政府会为他平反。"
　　"那，什么时候能有结果？"薛永新急切地问。
　　"这个…我也不好说。"男同志为难地说。
　　薛永新走出省政协大楼。天色阴阴的，有些黯淡。他的心里感到迷茫，像这郁闷的天气。
　　他在成都南府街舅爷家暂时住了下来，一边上访，一边做善事，用真果祖师传授的药方为人们义务治病。
　　每天上午，或在青羊宫，或在文殊院，人们常看到他为患者发药的身影。他从不收取一分钱。有的病人被治愈后，送来礼品和现金作为酬谢。他都予以谢绝。
　　"薛师傅，请收下吧。您治好了我的病，把我从死亡线上救回来。我一定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一位患者恳切地对他说，一定要他收下重礼。
　　"是啊，请收下吧。不然，我们心里不安哪！"其他患者纷纷说
　　薛永新对大家道："我不收钱、不收礼，这是道规，不敢有分毫的贪念。"
　　"可您要吃饭呀。"
　　"大家不要担心我。只要能解除你们的痛苦，我就很高兴了。"
　　他又真诚地说："我治病，其实不是我的本事，是真果祖师传给我的。他是一个学识渊博、品德高尚、医术高超的道医。我做这些事，都是真果祖师的指引。"
　　"真果祖师常说，学好得好，做好得好，想好不得好。不但自己要做好，还要劝别人做好。大家都来学好做好，世界也就好了。"
　　他随时不忘向人们介绍李真果，让人们认识一生充满痛苦与酸辛，却不忘劝善救民的真果道人。
　　有一位患者问："我的病能治好吗？"这个患者对他讲，自己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担心得这难治的病是一种报应。
　　薛永新便将真果祖师常对病人说的话转述给他："世上只有一种病不能治，死不改悔。只要知错就改，病就会好。如果不改，就别来找我了。"
　　患者听了，觉得有道理。自此常做好事，病也不久而愈。
　　为什么注重大德修养，学好行善，就能有利治疗疾病？道家治病有两种方法，一个是从生理上治疗，另一个是从心理上治疗。道家更注重精神治疗。李真果曾对薛永新讲过这样一个道理，行善积德者会给自己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不谋私利，不患得失，因而心志祥和、气血调和、身心舒畅，有益健康。这叫做"外功内果。"
　　道教从创建之始，便把医药学作为道家修道布教的重要内容，逐步形成了一套具有宗教特点的医学体系。现代医学也证明，精神治疗对病人是有效的。
　　薛永新谨记在心，他给病人发药的同时，常常从精神情操、道德品质方面，开导患者的心灵，使他们从内心解脱痛苦。
　　由于他每天坚持无偿为病人送药，加上四处奔走，不到半年，他就把做包工头时所挣的积蓄花光。
　　他不愿半途而废，坚持要等到真果祖师的冤案有了结果，再回老家。为了能继续留在成都，他只得重操旧业，又帮人们打家具过活。做一个三门立柜收15元工钱，然后又拿着这钱去买药。每天上午，很多人在青羊宫或文殊院等他发药。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节省下来的钱用于买药。
　　薛永新听说一位患者病重自己不能来发药的地方，他便抽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亲自跑到20多公里外的温江，将药送到患者手中。那天正下着雨，望着冒雨送药的薛永新，那位患者感动得流下了热泪，直握着薛永新的不放。
　　因为长期免费发药，有时他弄得无钱生活，日子非常窘迫。每天只能吃八分钱一碗的素面度日。但是，薛永新的内心是快乐的。能为人们治病，能为真果祖师奔走，他感到每一天都充满意义。这是他的付出获得的回报。
　　美国人约翰·路巴克说："有心让别人变得更快乐、更美好，即使只是举手之劳，也是值得称道的企图。"
　　能够给他人带来生活的希望，才是最崇高的、最可敬的企图。薛永新希望自己永远保有这颗积极向善的企图。
　　从1980年到1981年，整整两年的时间，薛永新多次往返于县、市、省之间，跑了很多部门，省委统战部、省民政局、省宗教局等，通过各种渠道，一次又一次地反映真果祖师的冤情。他的执著和不懈地努力，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
　　经过慎重研究，有关部门得出结论：李真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反革命、地主、一贯道等罪名均系造反派所为，政府部门没有下任何书面结论与文件，所以不存在平反与否。
　　李真果道人的冤案终于有了明确结论，历史还了他清白。但是，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所遭受的种种迫害，却因"不存在平反"而不了了之。尽管如此，当地的干部群众，经他治愈的无数病人早已在心中为他平了反。人们尊敬地称他"活神仙"、"神医"、"真果祖师"。在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他的传奇故事。"这就是历史对中国道家奇才的最好评价。"
　　薛永新返回了遂宁。一路上，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可能这两种情绪都夹杂其中。两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真果祖师的罪名得到了洗清，可是，却没有拿到有关"平反"的一纸文书。
　　他将结论告诉了真果祖师。李真果沉默了片刻，对他说："永新，你尽力了。"
　　"真果祖师，这件事没有圆满。"他难过地说。
　　"圆满在自己的心中。不要强求，很好了。"
　　"可是……"
　　"永新，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您说，你要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哪里。真果祖师，我已经知道了。"
　　李真果赞许地微笑了一下，又道："将来你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当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时候，你就悟道了。"
　　"真果祖师，这是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真果祖师一会儿让我思考自己在哪里，一会儿又说，你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李真果微笑不语。
　　这是一个深玄的禅机。薛永新当时并不能体会，但在后来他深深地参悟了。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7 10:01:46

　

　第六节  道德洗礼：心灵的一次巨大冲击
　　掩饰自己罪过的，不能有幸福的人生；承认过失而悔改的，上帝要向他施仁慈。  d+ u' Z5 u/ u' V# w2 r. N# k( v http://www.phoer.net
　　                      --《圣经》
　　基督教认为，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的禁果而成为整个人类的原罪。此罪代代相传，绵延不绝，成为人类一切罪恶和灾祸的根由。所以，人的一生只有不断赎罪、忏悔，才能获得拯救。$ i" S- O& b) z2 v http://www.phoer.net
　　如果你看过电影《非诚勿扰》，葛优在教堂里跪地忏悔的身影，一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是我们熟悉的西方式的忏悔。. ]: Y5 X6 c4 f7 q$ W  | http://www.phoer.net
　　西方的“赎罪”、“忏悔”，与中国道教戒律规劝人去恶从善是一致的。要获得快乐永恒的人生，人类必须从道德修养上解决自身的问题。. }6 n3 j( \; [# {; [: S- ^. v http://www.phoer.net
　　薛永新亲身经历了一次中国式“持戒”的宗教仪式。那一次，他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
　　一个夏天的黄昏，夕阳落山。薛永新走在遂宁乡间的小路上。刚才天空还有一抹晚霞，忽然遁去。云层变得低而厚，感到闷热而压抑。
　　师兄正白通知他，真果祖师叫他来这里。他不知道真果祖师有什么事，立即匆匆赶来。当他走进村里，爬过一个小山坡，来到正白师兄的家，眼前的情景让他惊讶。
　　偌大的庭院已布好了法坛，一张檀香木的香桌。香案上供着水果、米酒、蜡台花瓶等祭品，还有盛“圣水”的净盂。香炉上，氤氲的灵香缭绕。李真果头戴宝冠，身着法衣道服，外披霞帙，手持玉简，神情肃穆地坐在醮坛前，椅子仍是斜着。李真果那双深陷的大眼睛神光外射，有一股凛然之气，让人望之顿生敬畏。
　　这里很僻静，丘陵起伏，与村里所住的人家都相隔甚远，几乎没有外人到此。
　　院子里恭敬地站着二三十人，他们都是李真果的弟子。谁也没有说话，垂首而立。鸦雀无声。他们似乎在等待着神训。空气在沉默中显得异常紧张。
　　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子，一袭白衣，飘飘长发，手持拂尘，静静地站在李真果的右旁。女子虽是尘世中人，但看上去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气质。很美，仿佛天界女仙下凡。
　　李真果见薛永新进来，对他说：“永新，你到这边来。”
　　薛永新走到真果祖师的左边站着。刚好与女子一左一右。令人想到神话中的护法灵官和天仙玉女。
　　他不明白真果祖师要自己做什么，但又不便问。只能默立身旁。
　　李真果对薛永新说道：“你就站在这里，给我执法。”
　　执法？他大惑不解。执什么法？真果祖师为何让我执法？他看到师兄们个个诚惶诚恐，噤若寒蝉，觉得事态似乎很严重。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只见李真果缓缓起身，面向坛上的红烛，静气凝神，手捻三支清香，轻轻一晃，香燃。旋即香已插于几案上。薛永新顿时闻到一股清新的异香，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心随灵香飘向天宇。
　　他知道这是真果祖师用的降真香。道教醮坛以降真香品位最高，认为是天帝灵香，其香气可以上达通明，还可以下辟室内秽气、消除灾厄，仿佛神真降临。
　　焚香完毕，李真果正襟危坐，存思运气，尔后迅疾手执狼毫，沾上朱砂，在香桌上铺开黄纸，运笔如飞地画着道符。他一边画，一边嘴里轻轻念咒。接着，他将画好的符绕过炉烟三次。
　　薛永新恍然大悟，这是真果祖师在进行斋醮仪式，设坛作法。
　　道教是多神崇拜的宗教，道家的符箓咒术，称为“道法”、“道术”，亦称“法术”，因而更具有神秘色彩。道家的法术，常为道教医家作为治疗疾病的手段之一，也被道家用于除恶扬善、斩妖降魔的一种斋醮法事活动。斋醮是道教特有的宗教仪式，源于远古的民间巫祝之术。
　　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说：“现代宗教中有许多仪式乃至伦理，真实都源于巫术。”
　　李真果做完这一切，转过脸对女子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心领神会，躬身抱拳向李真果行礼。只见她左手端净盂，右手持带枝的花，浸醮圣水，然后云步轻起，遍洒醮坛。
　　随后，她迅速绕坛，随道曲举禹步。按星辰八斗之方位，九宫八卦之图，以步踏之。这便是道教仪式中的“步罡踏斗”。她举手投足之间，宛如翩翩起舞。又若凌波仙子，轻轻移步，掠过水面而无痕。
　　禹步是道士作法的一种特殊步伐。传说大禹治水时，来到南海之滨，见鸟禁咒，能令大石翻动，而鸟禁咒时常作一奇怪步伐。大禹便模仿此鸟步伐，运用于治水之方术。水患被治服，大禹之术亦流传后世。因而此步伐，称为禹步。
　　道教认为禹步可招请神灵，是万术根源。葛洪在《抱朴子》中说：“凡作天下百术，皆宜知禹步。”
　　明代世人张元凯有诗描写皇宫斋醮：
　　宫女如花满道场，
　　时闻杂佩响琳琅。
　　玉龙蟠钏擎仙表，
　　金凤钩鞋踏斗罡。
　　女子一边踏罡步斗，一边不停地念动咒语，并配合掌指动作，进行道教中的另一个仪式：掐诀。掐诀是道士施用符咒时的一种手势，作用通真制邪。
　　在这灵香氤氲、灯烛洞幽的坛场上，伴随咒语声声，恍若天神降临。在这人神交结的坛场上，薛永新感到世俗的尘念被荡涤净化，心灵受到醮坛神秘气氛的感染。他看到师兄们默立着，脸上流露出敬畏之色。
　　或许，斋醮仪式的感化作用就在于此吧。他想。
　　女子踏完禹步，闭目还息，陷入存想。此刻，暮色已合，院子一片静谧。存想原是汉代流行的一种凝心反省的养生术，用于自身修炼。道教也采用了存想，作为修行通神的重要方法。
　　薛永新默默地注视女子，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女子慢慢睁开双目，平静地扫视站在面前的道士们。一双慧目透出一种神光，令人不可逼视。
　　女子走到大师兄正白的面前，默默看了他一分钟，突然用手一指，对他说：“你知错吗？”
　　正白的嘴角微微一撇，不语。他心里不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敢指责我这修道60年的人？
　　“你不服。对吗？”白衣女子看穿了他的内心。
　　“你心存嫉妒、挑拨是非。当真果祖师将秘方传给薛永新的那一天，你的心里就播下了嫉妒的种子。你觉得自己跟了真果祖师几十年，真果祖师从来没有传过任何秘方给你，却将秘方传给了一个从不认识的青年。于是，你对薛永新产生嫉妒，挑拨师弟们对他不满。”
　　正白的脸刷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真果祖师为什么没有把秘方传你？因为真果祖师了解你的心潜藏着嫉妒的因子。嫉妒不是善念。老子说：‘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正可能转变为邪，善可能转变为恶。当你嫉妒心越重，就会变成恶。你知错吗？”
　　“知。”正白无话可辩，羞愧地低下了头。这女子从哪里来？她怎么知道？
　　接着，女子又手指另一个叫常观的师兄，道：“你罪孽深重。”
　　常观大惊，连连否认。
　　“你打着道士的幌子，在邻县给人胡乱算命，骗取群众钱财，有这事吗？”女子质问道。
　　常观一下慌了，矢口否认。
　　“有一天，你在溪边见到一个洗衣的女子，是不是起了色念？”女子厉声问。
　　“我……”常观支支吾吾。她怎么知道？那个地方很僻静，离村子很远，除了自己和那洗衣的女子，再无旁人。
　　常观偷偷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真果祖师，不由低下了头。
　　女子又继续说：“你把女子骗到高粱地，调戏她。如果不是突然窜出一条狗，你就犯下了大罪。可就是这样，你已经触犯了道规‘五恶’中的贪色淫乱。你知罪吗？”
　　常观更加惊慌。“我，我没有！那女子迷路了，我给她引路。”
　　薛永新注视着常观，感觉到他在撒谎。
　　李真果用手指指天，开口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上天看得到。”
　　李真果转过脸，对众弟子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永新来？他是执法者，替天行道。”
　　薛永新感到震惊，原来真果祖师是让自己担任代表上天执法的人。“可是，我怎么执法呢？”他心里想，一脸茫然。“永新，你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说，就站在旁边看。”李真果看穿了薛永新的内心，对他道。
　　“站在旁边，就是执法？”尽管他还没有完全明白，真果祖师的用意，但他突然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不由挺直了胸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师兄们，俨然是一位从天而降的护法灵官。
　　灵官是道教著名的护法神将，常塑立在山门之内，镇守道观。他在道教中所起的作用，相当于佛教中的护法神将韦陀。他担当着纠察天上人间、除邪驱恶的神职。
　　众师兄个个流露出惶恐的神色。
　　“真果祖师，我错了！”常观“扑通”一声跪在李真果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流下悔恨的眼泪。
　　其他弟子也纷纷跪在真果祖师面前，──忏悔。有的说自己曾经偷了别人家的鸡，犯戒窃盗；有的承认自己起过贪念，骗取百姓钱财；有的说自己嫉妒同门师兄，曾暗地使坏，冤枉好人。还有的说自己没有孝顺父母，让父母伤心离世，不忠不孝。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劣行罪念讲了出来，流着泪，真心地忏悔。
　　女子默默听着，随后，走到一个叫缘空的年轻师弟面前，突然厉声道：“缘空，你还隐瞒了一件事。”
　　缘空一惊。
　　女子说：“你曾经看见一位病倒路旁的老婆婆，却见死不救，一个人走掉了。有这事吗？”
　　缘空惊慌失措，低头承认：“是。”
　　原来那天缘空急着赶路，去一座道观参加法事活动。路见一个老婆婆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他本来想去帮助她，可想到去晚了，就错过了法事。他便假装没看见，匆匆走了。但那以后，他一直心里不安。
　　“可你知道吗？老人家死了。”
　　“真的？”缘空的脸色顿变。
　　“我有罪！我有罪！真果祖师，您惩罚我吧。”缘空泪流满面，重重地磕头，额头鲜血流淌。
　　众人彻底服了，纷纷把藏在心里，不可告人的错事、劣迹，全都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并请求真果祖师惩罚，拯救自己。
　　这场面让薛永新大受震动。他想起真果祖师说过的话：“天人相通，你心通，我心通，他心通。”天人相通与天人相应，是道家天人一体的基本观念。因此人有善恶，“天地神明悉知”。虽然带有某些神学因素，一如老子所言“玄之又玄”，但从“制恶兴善”的一面来说，它又是积极的。
　　李真果听完后，对弟子们说：“‘人有众恶而不知悔，顿止其心，罪来归己，如川归海，日成深广。’人是有罪的，如不加以悔改，日积月累，如江川湖海，罪恶越来越深重，生命就无可救药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注视弟子们充满悔意的神情，又道：“‘有恶知非，悔过从善，罪灭善积，亦得道也。’你们能改邪归正、弃恶从善、清洗罪孽，就获得了人生的大道。我希望你们济世救人、解厄救困、雪中送炭，多行善德，必有善报。”
　　“真果祖师，弟子谨记！”众弟子异口同声道。
　　“这几天，你们要时时反省，检讨自己。都起来吧。”李真果道，眼里流露出慈祥的爱光。
　　7天的“执法”，人人忏悔，人人过关。薛永新作为“执法者”，似乎并未“执法”，只是默默在旁边看着，但他的内心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和冲击，胸中升起一股浩然正气。他终于明白了真果祖师的良苦用心--希望他像“执法者”一样扬善抑恶，做一个正气的人。
　　这7天，他亲身经历了道教仪式中的“执法”过程，心灵得到了洗礼和升华。虽然这一仪式，被罩上一层神秘的宗教色彩，但道教戒律规劝人止恶废恶，对人的行为作出种种严厉的规定，以解救人的道德沦陷，于此可看到一个缩影。
　　行善去恶是生命价值的完美体现，也是道教生命伦理的核心。西方的基督教以外在最高神--上帝公正地审判公民，而道教除了设立外在神的审判，还讲求内在心性的自我审判，是他律与自律的结合。即把行善去恶变成一种“自由的内心的情感”.
　　薛永新深切地感受到，无论是基督教的“赎罪”，还是佛教的“善恶报应”，抑或是道教的“劝善成仙”，人类生命问题的最终解决离不开道德。
　　道德的光芒胜过了太阳的灿烂。“道生之，而德蓄之。”他深深地体悟到老子所告诉人类的普世价值--道德。
　　经历这次洗礼以后，薛永新无论做什么事，从不敢乱贪念，不敢乱妄为。“执法”对他来说，是从心性上将道教的三规五戒，在心灵上打下坚实牢固的基础。这是一次灵魂的洗礼，一次人生境界的升华，“道德”成为他一生的追求。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8 09:45:49

本帖最后由曹蓉于 2011-1-28 11:10　编辑：

　

　第七节勇者不惧：救师“杀身成仁”（上）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 B% {. M: a8 I/ g) i% W http://www.phoer.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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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 t9 k) ^$ j' K4 n8 ]" X http://www.phoer.net
　　一次，孔子的学生子路壮起胆子问孔子：死是什么？孔子回答说：“未知生，焉知死？”生的道理都没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
　　孔子又说：志向高远、品性高尚的人，不能因为自己生命的存在而去损害仁德。
　　换句话说，死对于志士仁人并不可怕。生命的意义在于为维护和发扬社会的正义公平，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虽死犹生。相反，人不为道德责任，不为社会利益和正义而生，虽生犹死。这是儒学对待生死的态度，从死的形式上弘扬生命的永恒意义。
　　生死，是每个人必须面临和做出回答的生命问题。人将怎样面对死亡？怎样才能使生命永恒？
　　李真果告诉薛永新，儒家认为，人生有三大不朽事业，首先是立德，其次是立功，再次是立言。死为立德，死而不朽；生而立德，生能永恒。
　　薛永新记住了真果祖师的话，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仁德”精神，深深植入了他的内心。
　　1982年4月，一个坏消息传来。李真果被遂宁县公安局拘留，关押在遂宁看守所。那年，李真果102岁。
　　薛永新闻讯后，立即赶到遂宁公安局。局长不在，一个年轻干警接待了他。
　　“你们为什么关押彭道爷？”他问。
　　干警回答：“他非法行医，搞烧香拜神那一套，社会影响不好。”
　　薛永新说：“彭道爷是多年的道医，他治好的病人成千上万，这有目共睹。烧香拜神是宗教的仪式。我国宪法保护宗教信仰自由。对于这样一个一生行善的宗教人士，你们凭什么抓他？”
　　干警被问得无语，却强词夺理：“我们这样做，是在保护彭道爷！”
　　“保护？”薛永新感到无法理解，“请问，把一个百岁老人关押在看守所叫保护？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保护吗？”
　　干警一脸无奈道：“我们只是执行者。如果你觉得彭道爷有冤屈，可以上访。”
　　薛永新想，这样争执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于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既然是保护，那我能去看望彭道爷吗？”
　　干警想了想，回答说：“我请示一下。”
　　这一天，薛永新来到看守所。经过几番周折，他被容许探视李真果。
　　“咣当”一声，监室的铁门打开了。管教民警只给他五分钟的时间。
　　监室又窄又小，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直扑鼻底。里面暗黑，只有高高的铁窗通了一线光。他进去适应了一下，才看清房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真果白发披散，盘腿坐在一张破床上，双目微闭，凝神调息，似乎进入了“坐忘”的境界。
　　薛永新望着真果祖师，悲愤、疼痛、心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竟叫不出声来。
　　“清水池边明月，莱阳堤畔桃花。借问俺居何处？白云深处是家。恍恍惚惚超景，天地内外是他。”李真果缓缓吟诗道，声音平静，进入了超然物我的境界。
　　“真果祖师！”薛永新哽咽地叫了一声。他奔过去，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
　　“我让您老失望了！我没能保护您。”他难过而自责地说。
　　李真果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薛永新，目光里流露出慈祥。
　　“不要难过。我在哪里都是一样。孔子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一个人只要做到了内心的仁、知、勇，就没有忧、惑、惧。”
　　薛永新思索真果祖师的话。
　　李真果微笑道：“一个人有了一种仁义的胸怀，有了明白取舍的智慧，有了勇往直前的力量，内心坦然，还有什么害怕呢？”
　　薛永新内心震动，真果祖师身陷囹圄，还以儒家思想来劝导我。老人的胸怀多么宽广无边。
　　真果祖师一生经历了无数磨难，本应该安度晚年，如今，102岁高龄的他却被关押在看守所。望着老人，薛永新百感交集，眼睛一阵潮湿。
　　尽管蒙冤受难，真果祖师看上去，脸上没有风雨，保持着像婴儿一样纯真的笑容。这让他深受感动。
　　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李真果又说：“老子《道德经》中有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悟性颇高的薛永新立即回答：“‘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主张像婴儿学习，一切随性而为，做一个纯真自然的人。不管干什么都要因循自然的规律，安于祸福，屈伸自如，自然无为，就是道的境界。”
　　李真果满意地点点头。
　　在遇见薛永新的那一天，李真果便看出这个青年慧根很深，将来必有大的造化，但是，磨难也将伴随着他。所以，趁此点化他，即使将来遭遇大难，他已具备承受一切的心智。
　　“即使我归去了，也能在天上安心了。”李真果想。
　　“道家认为，坚持正德的人烈焰不能烧灼他们，洪水不能淹死他们，严寒酷暑、飞禽走兽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因为他们回到婴儿纯真的状态，所以那些东西无法伤害到他们。”
　　李真果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道：“永新，不管以后遇到多大的灾难，你要‘常德不离’。只要你做到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有人来解救。”
　　“真果祖师，我记住了。”
　　薛永新流下了泪。真果祖师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却不忘教导他。或许当时，他还不明白真果祖师为什么对他说这些话，但当他经历了人生大难后，方明白真果祖师此番良苦用心。
　　“薛永新，时间到了！”管教民警在门口催促。
　　“好徒弟，不要担心我，回去吧。”李真果对他说。
　　薛永新依依不舍告别真果祖师。走到铁门边，他含着泪回过头，大声道：
　　“真果祖师，我要给您申冤！您等着我！”
　　薛永新离开遂宁看守所后，顾不上回家，便去找当地政府、宗教主管部门，为李真果申诉。可是，没有得到答复。
　　他并没有泄气。
　　回家简单收拾行李后，他又立即启程，来到了省城成都。他决定继续上访。寒冷的天气，他却跑得满头大汗。省政府、省委统战部门的好多人都认识他。虽然大家都很同情李真果的遭遇，也被他为恩师奔走呼吁的精神感动，但是，谁都不敢碰这个敏感的案子。
　　没有结果。薛永新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回到南府街23号他舅爷的家中。深夜，他久久不能入眠。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反复想着孔子的话：“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知，是智慧。用智慧才能解决问题。既然地方行不通，不如反映到最高层。他突然想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邓小平。这个念头一闪，他仿佛看到一线希望。
　　他从心里敬仰邓小平。如果不是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薛家将继续戴着“富农”的沉重帽子。而他依然过着四处漂泊、东躲西藏的日子。
　　他决定以个人的名义给邓小平写信。于是，他披衣起床，连夜疾书。
　　在信中，他言词恳切，介绍李真果从幼年出家到历经磨难的一生，在“文化大革命”中遭遇不公，被错误地加上“一贯道”、“历史反革命”等罪名。
　　他在信中写道：“真果道人终身行善积德，修道济世，是一个虔诚的道教信徒，也是一个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爱国者。不应当把他‘神化’，同样也不应当把他‘鬼化’。”
　　他动情地说：“我国宪法保护宗教信仰自由。真果道人无辜被拘留，遭遇凄惨。虽然说是‘保护’，可是，现在改革开放了，人民获得了自由宽松的环境，一个百多岁的老人，难道只能在看守所得到‘保护’吗？我真切希望政府能善待对社会和大众做过贡献的老人，体现党的伟大和对宗教人士的关怀。”
　　为了让这封信顺利转到邓小平手中，他特意在信封正面右上角加了一句话：“请秘书不要自作主张，这是人间悲剧。我在成都市南府街23号，等待来抓捕。”
　　第二天上午，他把信投到了邮筒。
　　他知道，这封信投出去以后，危险就在向他靠近。他完全有可能被抓起来。但是，他不怕。古代君子能“杀身以成仁”，为何我就不能？
　　10天过去，他以为此信必石沉大海。舅爷担心他的安危，劝他出去躲一躲。
　　“我不躲，我写这封信就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说。
　　一天，几个身着便装的人突然来到南府街23号。
　　“请问，谁是薛永新？”
　　“我是。”薛永新回答。他镇定地打量着来人，心里想，莫非这几个人是便衣警察，来调查我的？他们果然来了。

他平静地对便衣模样的人说：

"我跟你们走。”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8 09:51:16

第七节勇者不惧：救师“杀身成仁”（下）
　　“我是统战部的。”来人自我介绍，“您写给邓小平同志的信，已经看到了。
　　小平同志批转给了省委。杜心源书记作了批示。现在真果道人已被安排在三台县敬老院。您还有什么要求？”
　　“太好了！谢谢邓青天大老爷，谢谢党，谢谢杜书记！谢谢你们！”薛永新激动地说。
　　谁都没有想到包括他自己，日理万机的国家领导人为一封老百姓的申冤信亲自作批示。薛永新从心里敬仰和感激邓小平。
　　“我能不能把老人接到身边，由我供养？”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个……你去找民政厅，要由他们批准。”
　　薛永新来到省民政厅。接待他的是陈俊同志。
　　陈俊同志认真地听取了他的想法后，对他说：“你放心，我会把真果道人的情况向厅长汇报。你回去作准备吧。”
　　薛永新感到这事有希望，非常高兴。
　　但是，真果祖师接来后，住哪里？总不能住在南府街老打扰舅爷一家。于是，他临时在成都租下一间农家草房，等待真果祖师。
　　1982年12月20日，陈俊同志派车亲自与薛永新一道，从三台县敬老院把李真果接到了薛永新租下的一间农家草房里。
　　师徒团聚，悲喜交集。终于替真果祖师洗清了冤屈，薛永新的心放了下来。
　　草房简陋潮湿。为了让老人家有一个好的住处，第二年元月，薛永新与金牛区文星公社木材厂谈判，承包了这家木材厂。谁都想象不到，当时薛永新身上只剩下了20元钱。他为真果祖师平反申诉的这段时间，他所有的积蓄几乎花光了。
　　而他怀揣着仅有的20元钱，在成都立足了，自此闯出了一片天地。
　　紧接着，他在成都红牌楼租了一所已停学的小学校办起木材加工厂，聘请了10多个工人。当年3月至8月，木材加工厂生意红火，承接了省工商局宿舍门窗加工、省邮车总站汽车货箱加工等。
　　薛永新无论做什么生意，什么都火。他天生就是一个经商的奇才。老天给了他一颗智慧的经济头脑。
　　李真果住进了加工厂内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薛永新与真果祖师同吃、同住。白天，他到加工厂上班，李真果就在家中焚香，炼养修道，按道家的习惯生活，同时为人治病。
　　晚上，广袤的星空下，坝子上，薛永新便与真果祖师坐而论道，从老子的“无为”之道，谈到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佛家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谈到基督教所倡导的“爱与宽恕”。纵论古今中外，讨论人生哲学。
　　李真果告诉他：“学医，首先要修道。学会做人，才能做事。拥有高超的医术还不够，要有高尚的品德，要有一颗仁爱之心。人生真正的荣耀，应从道德上树立，如此，才能使自己的生命升华，获得人世间的美誉。”
　　“只有有德、有道，才能化解病人的忧虑与烦恼，消除孽障，心灵无疾，病才能痊愈。”
　　真果祖师似在讲医，又似在传道。薛永新茅塞顿开，深受启发。
　　有时，师徒俩常常兴犹未尽，回到房间，李真果便给薛永新讲道家的医药学，讲《黄帝内经》，讲张仲景的《伤寒论》，讲孙思邈的《千金要方》，讲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李真果从道家的“天人合一”的哲学体系，讲到道家医学的基本理论，天地万物与人都是由阴阳之气所构成，互为感应。
　　他说：“人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地，人与天地同道，其首法天，其腹像地，其气血之盈虚消息，都与大自然同途。所以人要适应天地的变化，懂得变化的规律，过有节有度的生活，同时，保持恬淡虚无，‘精神内守’，才能真正化解疾病。”
　　薛永新认真地听，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李真果又把自己采集的药材拿出来“晒”，有紫苏、薄荷、黄柏、牛膝、白矾、蟾酥、地乌龟、灶下黄土等，大约三百多种，包括植物药、矿物药及少许动物药，都是贱价有效的方药。他把它们的药性、药理和用途──讲给薛永新听。
　　虽然薛永新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天赋高、悟性好，道家医药学中那些深奥玄妙的医理，他很快就领悟了，而且与佛道的生命哲学融会贯通。
　　他越来越体会到，道家文化博大精深，道家医药学宝库神秘而浩瀚，那里有开发不尽的宝藏。
　　他看到一扇大门向自己打开，真果祖师正在引领他一步步走进去。
　　师徒俩从傍晚时分一直到翌日天明，仍言犹未终，情犹未尽。
　　薛永新与李真果大师这段患难与共的忘年交，对他的一生影响重大。这一段缘分，尤其与李真果朝夕相处的这段时光，铺垫了他日后的人生道路。
　　可以说，真正把薛永新引向制药王国的是李真果，而把薛永新引向无为大道的，也正是李真果。
　　每天晚上，李真果都要制药，把各种草药切碎、切细，用舂成粉末，包成小包。薛永新也跟着真果祖师学会了如何制药。
　　每天上门求药的人很多。由于需求量大，薛永新见手工制药太慢，便花了几百元买了个粉碎机，把药打成粉末。
　　很多人服用了李真果的中草药，很快病愈。大家口口相传，说红牌楼有个“神医”。这样一来，到此找李真果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每逢星期日，薛永新便与真果祖师来到道教圣地青羊宫，将他们自制的成药分送给求医的群众，不收分文。
　　李真果擅长于治疗妇科杂症。那些在大医院羞于启齿的妇女，都愿意来找这位医术神奇的白发老人。大多数妇女服药后，久治不愈的“白带症”、“血崩”，包括“子宫肌瘤”等疾患，有的一剂而好转，有的十剂而痊愈。
　　薛永新一边跟真果祖师学道习医，一边将木材加工厂经营得红红火火。他的内心感到快乐而充实。如果生活就这样下去，何尝不令人满足？然而，厄运似乎偏偏跟他过不去。
　　灾难又一次降临了。
　　这是1983年8月的夏天。薛永新正在加工厂忙着，一位好心的朋友匆匆跑来，神色紧张地对他说：“你快躲起来！”
　　“怎么了？”他问。
　　“我接到可靠消息，公安局就要来抓你了！”朋友说。
　　“为什么？我又没犯法。”
　　“有人告发你搞封建迷信，还说你非法承包经营。总之，你赶快到外地避避风头。”
　　“我不走，我们又没有犯法。不怕。”
　　朋友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匆匆走了。
　　刚刚把真果祖师从看守所接出来，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平静而安稳的日子，现在自己也要坐牢了。虽然薛永新已作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突然来临时，他还是感到意外。
　　他回想在成都的这半年，自己承包的木材加工厂有合法手续，不存在非法。有时，与真果祖师一起去青羊宫“免费施药”，为的是治病救人，义务行医。说我搞封建迷信，更是无稽之谈。这一想，他心中坦然了。
　　虽然不怕，但他还是加紧准备。因为他最担心的是真果祖师的安全。个人的安危倒不要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判刑，或者杀头。“杀身以成仁”，我怕什么。但是，百岁高龄的真果祖师刚从看守所出来，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想了一个晚上，做出一个决定：送真果祖师走，把老人家安顿到一个清静的、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他给贾老打了一个电话。贾老是全国政协委员、省道协秘书长，李真果到成都后，曾多次与他见面。两人论道古今，十分投契。薛永新把情况简略告诉了贾老，请贾老为真果道人安排一个安全的去处。
　　“好。”贾老在电话里爽快地答应，“这样吧，让真果道人到青城山住下。我先派人去青城山联系。你等我消息。”
　　“谢谢贾老。”薛永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天、两天过去，贾老一直没有消息。薛永新明显感到风声越来越紧。
　　晚上，下班回来，他嘱咐真果祖师这两天不要外出“施药”，家里有病人来也不要接待。李真果从薛永新的脸色感觉到厄运正在靠近。
　　“永新，出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真果祖师，我想把您送到青城山住一段时间。那里适合修炼，调养身体。”他怕真果祖师担心，隐瞒了实情。
　　“我连累你了。”
　　薛永新看到一颗泪珠从真果祖师的眼角滑落下来。真果祖师在坐牢的时候，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的心里不由泛酸。
　　“真果祖师，您老不要这么说。没有大不了的事，您不要担心我。”
　　薛永新正安慰真果祖师，这时，贾老派人带信来，说已经与青城山建福宫联系好了，他们欢迎真果道人前去居住。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薛永新叫了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把真果祖师送往青城山。
　　薛永新把真果祖师送上车，为老人家关上车门。他对真果祖师说：
　　“道爷爷，您安心去青城山，这是省道协安排的。”
　　“道爷爷”是薛永新对李真果最亲密的称呼。一声“道爷爷”，师徒二人的情感翻滚汹涌，彼此心下都明白，这一分别，不知何时再见。
　　“道爷爷，我可能要去坐牢。”薛永新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真果祖师。
　　李真果沉默了片刻，说：“没问题。你安心地去。”
　　相处日久，薛永新了解道爷爷说的话都有深意，暗藏玄机。道爷爷说“没问题”，是告诉我不会坐监狱，还是说，我即使坐监狱也没问题？他想。
　　但是，薛永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句话竟成了他与真果祖师的永诀。现在回想起来，他就心碎。
　　汽车就要启动了，发动机不耐烦地转动着。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
　　薛永新看着汽车缓缓地向前行驶。慢慢地，汽车开始离他而去，上了那条将把真果祖师带向青城山的马路。
　　汽车渐渐远去，远去。恍恍惚惚。然后，绝尘而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真果祖师走了！车轮仿佛从他的心上碾过，他突然感到一种悲怆袭遍全身。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9 09:45:16

　

　第八节一百二十天：铁窗下悟道（上）

老子说，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痛苦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欢乐也是。有幸福，也有苦难。有时厄运会突然降临，就像天空忽然变得黑暗可怕。电闪雷鸣，狂风怒号，倾盆大雨。是消极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还是让自己掌控命运？
　　当厄运降临薛永新的身上时，老子为他提供了一个进取、积极的人生态度。
　　1983年8月，一个骄阳似火的正午，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迅疾下车后，包围了薛永新的木材加工厂。薛永新正在厂里忙着。见此情况，他没有惊慌失措，神情镇定。
　　厂里的工人们都很惊恐。大家面面相觑，出什么事了？
　　一个干警走到薛永新面前，问：“你是薛永新？”
　　“是。”薛永新平静地回答。
　　干警拿出拘留证，当众宣布：“薛永新涉嫌散布封建迷信，非法承包经营，必须接受公安机关审查，立即带走！”
　　“同志，我没有犯法！”
　　“快签字！”
　　薛永新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在拘留证上签上“薛永新”三个字。
　　紧接着，几个公安人员上前把他强押到车上。一切来得很突然。这时，一个叫彭崇斌的工人猛地冲上来，拦住就要开走的警车，大声质问道：
　　“你们为什么抓薛厂长？他是好人！你们不能抓他！”
　　“不要妨碍公务。否则，连你也抓起来！”一个公安人员强行拉开他。
　　公安人员带走了薛永新。警车一路呼啸，绝尘而去。
　　薛永新坐在警车里，回头望，彭崇斌一边跟着车子追，一边大声喊。他的心里一阵感动。他看到工人们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仿佛还没有从惊恐中醒过来。他感到难过，弟兄们又要失业了。
　　薛永新被关进了莲花村收审所。
　　警察按规定让他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编了号的“牢服”，然后把他带进了大铁门里面，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监室。
　　房间又暗又黑。他走进去，一股夹杂着各种恶臭的污秽之气顿时扑鼻而来。里面关押着20多个人犯，黑压压地一片。他们大多是扒窃、偷盗、流氓等刑事犯罪嫌疑人。薛永新莫名其妙地跟他们关在一起，这让他感到气愤、不平和屈辱。房间有四五米高，四周是阴森的高墙。一扇不大的钢筋做的窗户，透着一束光线，却难以见到阳光。
　　监室是一个特殊的小社会，有着特殊的不成文的“规矩”。新入号的人犯都要受监室里的人犯“教训”，或挨打，或受惩罚，像《水浒》里的“杀威棒”。
　　薛永新虽然没有挨打，但被“号长”叫到挨厕所的一边睡觉。厕所只是稍微与监室隔了一下，气味非常刺鼻难闻。但他忍了。让他气愤的是，吃饭的时候，那些人犯竟然把他的菜给抢了，只剩下一点残汤。
　　如此乌烟瘴气的恶劣环境，他一分钟都不想待。虽然他没有专门学过法律，但他知道，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要有法律依据。怎么随便把人抓起来？
　　“我是被冤枉的，我要为自己据理力争，赶快离开这个地狱！”他想。
　　关了三天，没有任何人提审他。他没有机会辩护。
　　收审所让关押人员全部出来劳动。有的抬石头，有的挖土方，有的拉大锯。木匠出身的薛永新自然被派去拉大锯。
　　当年在他给城里人打家具的那些日子里，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收审所干起老本行。生活给了他一个莫大的讽刺。
　　劳动十多天之后，他终于等来了第一次提审。
　　审讯在一间小房子进行。屋里烟雾弥漫，空气令人窒息。一个姓陶的警官抽着烟，与一位审讯人员坐在桌旁。光线很暗，桌上一盏雪亮刺目的灯射向了坐在对面的薛永新。强光打在他的脸上，令他有些眩目。
　　审讯人员照惯例问了他姓名、年龄和职业后，严肃地对他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老老实实交待自己的罪行。”
　　“请问，我犯了哪一条罪？凭什么抓我？”他反问道。
　　陶警官把烟头掐灭，厉声喝斥：“老实点，端正你的态度。”
　　薛永新沉默地盯着他。
　　“你窝藏封建迷信分子彭道爷，烧香磕头，非法行医，扰乱社会治安，非法承包经营加工厂，凭其中任何一条罪都可以判你十年、八年！”陶警官厉声道。
　　薛永新逐一反驳：“第一，我供养百岁老人是敬孝道，不是窝藏。我有省民政厅的手续。据中央有关文件规定：凡是宗教职业者、宗教信仰者，在家中讲经、说法、放烟火、受戒、烧香……均是宗教自由。任何团体、个人不得干扰。”
　　“彭道爷是道教人士，少年出家。家中焚香，是道教的一种生活仪式。宪法与中央文件都规定保护宗教信仰自由。”
　　有理有据，驳得陶警官哑口无言，他铁青着脸，却不好发作。
　　薛永新接着说：“第二，非法行医问题不存在。因为我和彭道爷从未收取病人一分钱，这可以去查实。我们还敢没有影响社会治安。”
　　“你还敢狡辩！”陶警官忿怒道。
　　薛永新继续说：“第三，关于农民进城务工、承包企业的问题，今年元月份，人民日报上登载了鼓励农民进城致富的文章。”
　　原来薛永新是有心之人。当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进监狱，特别留意了最近的报纸。当他看到人民日报登载的这篇文章，心里更有底气了。
　　“我搞木材加工，得到地方政府允许。我合法经营，照章纳税，请问，怎么是非法了？你们有啥证据就拿出来。只要有证据，证明我触犯了法律哪一条，我甘愿服罪。”
　　“哼，你还死鸭子嘴硬，死不认罪！”审讯人员见薛永新如此理直气壮，不仅不交待“罪行”，还反驳他们，不禁火冒三丈。
　　“你整天跟道士鬼混一起，搞歪门邪道，还不是进行封建迷信活动？你从潼南来开工厂，有手续吗？没有吧。不是非法是什么？天天晚上满屋子聚了那么多人，搞反革命串连，早就有人检举揭发，你最好老实交代！”
　　“请你们调查清楚，钻研道家医学和文化经典，根本不是封建迷信。这是其一。国家政策允许农民进城办厂，不是非法。这是其二。我更没有搞反革命串连。这是其三。我没有罪，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啪”地一声，陶警官突然掏出枪，猛然拍在桌上。气氛顿时紧张，弥漫一股火药味。
　　薛永新镇定地注视他。
　　“你想造反了是不？敢跟国家公安机关对抗？我告诉你，昨天才枪毙了一个20多岁的、搞封建迷信的反动分子！”
　　陶警官试图震慑他，但薛永新没有被吓倒。
　　“我没有对抗国家公安机关。国家公安机关是维护公平正义的机构，是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的。我是被人冤枉的。我相信，公安局会还我清白。”
　　“你还想狡辩抵赖，不要命了！给我老实点！”陶警官气急道。
　　薛永新面不改色地盯着桌上黑洞洞的枪口，对陶警官说：“你没必要动气。如我被冤枉，脑袋砍了也只碗大的一个疤。”
　　“你的意思是，我们冤枉你了？”
　　薛永新沉默。
　　“把他带下去，劳动改造。让他好好反省！”陶警官对审讯人员说。
　　又是一个星期的繁重劳动，从早到晚拉大锯，解木头。
　　第二次提审薛永新，审讯他的人换了，但还是问的同样问题。他们逼迫薛永新承认“罪行”。薛永新拒绝承认。

　他大声抗议：
　　“你们这种逼供做法完全不符合党的政策，我要求公开审讯我的案子！”
　　“你们是对人权的侵犯和侮辱！
　　“带下去，叫他继续拉大锯！”审讯人员无奈道。
　　薛永新始终不认罪，而且又无证据。审讯人员不敢把事情闹大，尤其怕被所长杜国钦知道。只好放弃逼供。
　　转眼两个月了，从秋天进入冬季。天气渐渐转寒。薛永新锯下的木板堆成了一座小山。可是，问题的解决却遥遥无期。寒冷的冬天似乎没有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望着苍茫的、灰色的天空，他在心里呼喊。
　　劳动回来，薛永新精疲力竭地回到了那间黑屋子。
　　天气很冷，室内的空气仍然污浊不堪。各种人犯挤在一堆，相互骂骂咧咧、打打闹闹。薛永新只好独自坐在草席上，闭目凝神。他第一次去看守所探望真果祖师时，老人家在恶劣的环境中“坐忘”的情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希望自己能像真果祖师那样，修炼到“忘我”的境界。
　　天气寒冷，监室的浊气，加上人员拥挤，导致有的人犯生病了。薛永新便趁放风的时间，在墙角地边扯了一些草药，为生病的人犯治疗。病人很快痊愈，都很感激他。从此，再也没有人欺负他，也没有人抢他的饭菜。那些人犯还主动地把自己碗里的菜给他吃。“号长”还把自己睡的地方腾出来，让他睡得舒适一些。
　　薛永新感觉到这些人犯的本质并不坏，便给他们讲禅经故事，讲做人的道理。人犯都认真地听，表示释放后，要改过自新。
　　“你都这样了，还劝我们。你就不担心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为啥呀？”有的人犯感到不解。
　　“我相信自己行得端，走得直。受冤枉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还我公道。”
　　每当夜深，同室的人犯都已熟睡，薛永新却久久不能入眠。
　　他坐在草席上，望着铁窗外蒙霜的月亮，陷入了沉思。劳动的沉重，体力的透支，对于从少年时就摸爬滚打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靠劳动挣钱，凭本事立业，做善事济世，竟然遭到不公正的对待，蒙受不白之冤，这不能不使他的心感到寒冷和刺痛。
　　公平在哪里？正义在哪里？所有美好的愿望都错了吗？他在心里苦闷地问。
　　月亮钻进了云层，四周重又陷入黑暗。他回想自己从幼年开始便与苦难相伴，直到现在而立之年，苦难依然如影随形。释迦牟尼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难道幸福只能在遥远的彼岸？
　　回想真果祖师穷其毕生孜孜求道、行善积德，却一直遭受各种磨难，受尽歧视和误解。在老人漫长的人生旅途，充满了艰辛与苦痛。
　　苍天为什么让好人受苦？难道这是命吗？想想看，人在没出生之前又有什么形体相貌？再想想，死了之后又是一番什么景象？最终化烟而去。生命如此短暂而痛苦。一想到这些，他不免万念俱灰。
　　他望着漆黑的铁窗外，月亮穿过云层，慢慢地出现了。虽然蒙着一层薄薄的霜雾，但那皎洁的月光依然顽强地透了出来，照射着睡梦中的城市。光明永远不会被黑夜阻挡。即使在心灵最黑暗的时候，希望依旧还在。月亮给了他启示。
　　他想起老子的话：“我命在我，不属天地。”人的生命和命运是由自己掌握，不是由上天安排和决定。此刻，他好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内心产生。
　　可是，怎样从根本上解脱生死的烦恼，使人生走向永恒？他思索着。
　　老子认为，唯有忘掉自我，才能解除人世间的烦恼和忧患，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
　　想想，世间的一切压迫、剥削、苦难、战争、争斗与丑恶，均出自有我的存在。有我就有欲望。人有了私欲，就会危害他人，滋生野心。这些都是私欲作祟。
　　望着铁窗外的一轮月亮，薛永新似乎找到了方向。
　　生命应当像月亮一样发出光华，万古不朽，这就必须从道德上建立。唯有顺应自然的规律，合乎道德规范，做有益社会和他人的事功，社会才能和谐、安宁，个人也才能获得完美而永恒的人生。
　　他的心豁然开朗，仿佛一束光亮照进了铁窗。黑暗过去，光明涌来。
　　尼采说：“老子思想像一眼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垂手可得。”在这段艰难的铁窗生活里，薛永新从老子身上获取了智慧和力量。
　　他悟出了一个大道理：中国五千年文化只产生了一个本土教，即道教。一如鲁迅所言：“中国文化根祗全在道教。”老子思想包罗万象，凝聚了五千年的智慧和人生哲学，直到今天仍然光芒万丈。可是，这么伟大的思想却没有被真正认识，是因为人们误解了“道”与道家思想。人们把“道”视为反动、消极的，是封建迷信，原因在于道教文化没有得到极大的弘扬和传播，许多道教大师们只注重隐修，不过问世事，只化缘和施舍，这样就不能完全发挥道家对社会的作用，不能向社会阐释道教文化中积极、进取的人生哲学。
　　“对，我出去后，一定要办企业，用老子无为思想和道家医学办企业！”薛永新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要让中华传统文化的“道德”精神得到弘扬和传承，让老子思想成为企业的灵魂和生命力。实业振兴经济，实业振兴文化。
　　他为这个想法而激动起来，恨不能现在就出去实现自己的愿望，施展他的“无为”之志。
　　只是，铁窗深锁，他还将在这里度过漫漫的长夜。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9 09:50:28

　

第八节一百二十天：铁窗下悟道（下）

　薛永新被抓进收审所的这段日子，妻子刘朝玉同样受着痛苦的煎熬。
　　她是一个好女人。她以一个女性柔弱的肩膀把所有的痛苦都扛了下来。尽管日夜担忧着铁窗里的丈夫，但是，她从不在人前流露，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妥善地处理木材加工厂的一切善后事务。直到夜深人静，孩子睡去后，她才独自坐在床边，思念着丈夫，牵挂丈夫的冷暖，默默地流着眼泪。
　　白天，她还要经常受到办案人员的讯问，要求她供出薛永新的罪行。
　　“我的丈夫堂堂正正，他没有罪。你们凭什么抓他？”她大声地质问。
　　“刘朝玉，你知道包庇罪吗？你就不怕把你也抓起来？”办案人员对她吼道。
　　“要抓来抓好了，反正我们没犯法。倒是你身为国家执法人员，为啥乱抓人？知法犯法的人是你们！”她反诘办案人员。
　　办案人员找不到证据，只好作罢。
　　木材加工厂被查封后，刘朝玉担心工厂无人看管，便把大儿子留在老家，由父母抚养，自己整天守在厂里，守住工厂的木材不被人盗走。
　　她等着丈夫回来。
　　她希望丈夫回来的时候，厂还是好好的。
　　每周一，收审所准许家属送东西进去。每到这时，收审所的门口站满了排队的人。为了能早点见到丈夫，天没亮，刘朝玉就到收审所排队等候。而她总是排在最前的一位。
　　当她终于见到丈夫时，看见丈夫明显地瘦了，心里像刀割一般疼痛。但她没有哭。
　　她强忍住悲伤，努力地舒展笑容，对丈夫说：“家里父母、孩子都好，不要为我们担心。工厂有我处理，你放心吧。”
　　“朝玉……”薛永新心里顿觉一股暖流，鼻子一酸。他本想安慰妻子，没想到妻子反倒安慰他。
　　“我相信你无罪。我等你回来。”
　　妻子的眼神是那么坚定，那里面包含了多少恩爱，多少相知。薛永新的眼睛湿了。他仰起脸，深吸了口气，然后，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
　　所有的深情都在这默默一握中。
　　刘朝玉的行为代表着中国女性的伟大与坚强。正是因为她对丈夫的情深似海、无怨无悔，才能经受住各种打击，与最亲爱的人共同度过生命中的每一道难关。
　　这也是薛永新深爱着妻子的地方。此情不渝，天长地久。
　　世态炎凉，人情冷漠。现实有时不免令人唏嘘。薛永新被关的这几个月里，加工厂的那些工人们，因为害怕被牵连，都不敢来看他。虽然自己平时很照顾他们，使他们的生活得到很大的改善，但他能够理解，也不怨他们。
　　人间自有真情在。令他感动的是，那位叫“彭崇斌”的工人却并不怕被牵连，常常带着妻子到莲花村收审所看他。
　　“薛厂长，您是好人。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您常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您会得到善报。那些狗日的坏人不会有好下场！”彭崇斌对薛永新说。
　　“谢谢你们来看我。但是，请以后不要来了。”薛永新真诚地说。他从内心不愿别人因为自己而受到影响。
　　“我不怕。怕啥呢？大不了把老子也抓起来，还可以给薛厂长做个伴。”彭崇斌满不在乎地说。
　　薛永新心里十分感动。
　　“我就不相信这社会没有天理了！我不但要来，还要经常来看您。我就是要向他们证明，您是大好人！”
　　人间自有真情在。薛永新从彭崇斌的身上，看到人性的美好和无价的情义。
　　薛永新被羁押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他就是莲花村收审所的所长杜国钦。
　　杜国钦，时年52岁，高大魁梧。他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立过战功。他从部队转到地方工作，办事认真，雷厉风行。
　　“严打”开展以来，莲花村收审所已经羁押几百人。杜所长要求所里的干警对这些人──地审查清楚，不能放掉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有犯罪行为的，移交检察机关；有违法行为，但不够上刑事犯罪的，则视不同情况，予以处罚。如发现抓错了的，要及时纠正，予以释放。
　　这天下午，北风凛冽，天气异常寒冷。人站在坝子上都直哆嗦，更何况薛永新要站到两米多高的木架上拉大锯，得承受多么强烈的寒风！
　　只见他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握住大锯的木柄，另一个人则站在木架下面，两人配合一致，你推我拉，你拉我推，极富节奏感，不缓不慢。在“吱--吱”的锯木声中，锋利的锯条寒光闪闪，一分一寸地“杀”进木头里。厚厚的木方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木板，锯末纷扬，像漫天飞舞的小雪。薛永新看上去就像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剑法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一剑劈下，完美地将“对手”大卸八块。
　　这是最古老的人工解木头，也是最累人的活计。正从坝子经过的杜所长，早已看呆了。他是外省人，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解木头的方式。他发现站在高高木架上的那个脸圆圆的年轻人，一招一式，十分娴熟，显然是个内行。从年轻人专注的神情上，他看出绝非游手好闲之辈。
　　这小伙子到底犯了什么法？他想。
　　解完了木头，薛永新从木架上跳下来。一只有力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猛地一回头，见是一个50岁左右的高大男人，慈祥的面容。
　　“你这个小胖子，究竟犯了什么罪？”
　　“您是……”
　　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杜所长。”
　　原来是收审所的所长。他听说所长是一位转业军人。他感觉到，杜所长与个别的审讯人员不同，很和蔼，似可信赖。
　　于是，他告诉杜所长，自己从潼南到成都为彭道爷申冤，半年前开办了一个木材加工厂，有合法手续。彭道爷的冤情在邓小平的关怀下，得到洗清后，自己则把老人家接到身边照顾。彭道爷精通医术，经常义务为人治病。自己也喜欢钻研道家医学。可是，却被说成搞“封建迷信”，不明不白地被抓了进来。
　　杜所长听后，沉思了片刻，对他说：“好好劳动吧。”说完，就走了。
　　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答复，但一句“好好劳动”比那些审讯人员整天叫他“交待罪行”要令他多少有些安慰。
　　站在寒风中，望着杜所长大步流星的背影，他的心里感到一丝温暖。
　　杜所长回到办公室，调来了薛永新的立案材料，认真地看起来，发现了三个疑点。第一，说薛永新非法从潼南到成都办厂。现在政策完全允许农民进城务工，罪名不成立。第二，说薛永新“散布封建迷信”，没有言论，也无证据。他与一位道教人士在一起，并不能说明其在搞封建迷信活动。第三，说他搞反革命串连，也没有证据。
　　“抓错了人！”杜所长点燃了一支烟，眉头紧锁。
　　他立刻把专案组的同志找来，请他们重新审查薛永新的案子，尽快弄清问题。为此，他亲自奔走、调查。
　　1983年岁末的一天，薛永新被无罪释放。

120天的屈辱，120天的铁窗生活，终于结束。薛永新相信，天地自有公道。世界依然美好。善良、正直的人们，像杜国钦、彭崇斌那样的人，依然很多。
　　薛永新走在大街上，深深呼吸了一下新鲜而自由的空气。虽然风还是那么冷，但是，他感觉到心是温暖的。
　　尽管世界上还有邪恶的东西存在，但并不能阻挡他追求社会完美而和谐的理想。通过邪恶去发现和选择美好的东西，通过遭受的痛苦和磨难，去作出努力来达到人生崇高的境界，生命便具有神圣的意义。
　　正是在生活中经历了苦难的人，才获得了在某一方面的特别的才华和品质，才增添了无穷的智慧和力量，才使心中希望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热，而历练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具备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去追求使社会进步的事业。从这一个意义上说，苦难是人生的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释迦牟尼在尼连禅河边的菩提树下悟道。而薛永新却是在120天的铁窗下，悟出了生命的真谛和意义，找到了人生目标--以实业振兴中华传统文化。
　　在物欲横流的当今世界，老子思想恰如一股清流，涤荡所有的污浊。今天的中国需要老子，今天的世界需要老子。今天的我们需要老子。
　　悟，是禅。悟，是道。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9 18:06:03

　

　第六章艰辛创业：愿众生幸福
　　你站在山下往上看，你的目标最多就是达到高峰；当你站在最高峰往远处眺望，你看待世界的眼光越远，你的目标就越大。
　　薛永新认为，老子的“无为”思想，是世界上的绝顶奇峰。站在“无为”高度，你的境界就越高，设立的目标更远大。
　　什么是“无为”？薛永新理解，老子的“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妄为、不乱为，要顺应自然规律、社会规律、时代潮流。顺者昌盛，逆者灭亡。只做合于正道，合于人类利益的事。
　　经过120天的磨难，120天的思索，薛永新从老子的“无为”思想里，汲取到世界上最高的智慧，确定了自己与企业的终身信念：“愿众生幸福，社会吉祥。”也确定了人生的崇高目标--“服务社会，造福人类。”
　　老子又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万物清静无为，才能回归根本。原本是什么，就安然于什么。就像是花就开，是鱼就游一样。唯有明白自身的根本之所在，弄清楚自身究竟能做什么，才能为企业行为找到“根”。
　　一位思想家说：“如果你没有你想要的才能，就使用你本来就拥有的才能，专注于你做得到的，胜于你做不到的。”
　　薛永新决定创办制药企业。
第一节重头再来：为了更大的目标（上）
　　薛永新回到了久违的木材加工厂。
　　细雨的天空夹杂着雪花，北风凛冽。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不免心酸，昔日红红火火的加工厂，木材堆成了山头，木锯声声，如今却一片衰败，杂草丛生。工人们全走光了，很多机器设备和一堆堆木材都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几台无法搬走的加工机械，满地的锯末，一台破锯孤零零地在等他的主人。
　　他弯下身抚摸着已失去锋利、锈迹斑斑的锯子，就像一个末路的英雄哀痛着折断的长剑。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分不清是雨雪还是泪水。他心中哀痛的不只是垮掉的工厂，更有对真果祖师深深的哀思！
　　在他关在收审所的那段日子，李真果已驾鹤西去，葬在遂宁的一座山岗上。那天，漫天的大雪，白茫茫的大地，一片干净。天地降生了老人，最后以庄重的洗礼，送别了老人，还他一个清白无垢之身，让他安息在大自然洁白的怀中。
　　没有能够与真果祖师诀别，这是薛永新内心深处最大的遗憾。想到自己送真果祖师上青城山的那天，竟然成了永诀，自此阴阳相隔，再不见恩师音容！
　　回望真果祖师住的那间房屋，永远地关上了门。他的心一阵阵哀恸，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永新，没问题，你安心地去。”临别那天，真果祖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犹回响耳畔。当时，他并没有明白真果祖师的深意，现在想来，真果祖师是在告诉他，你会没有事，安心地做你想做的事。
　　他想起真果祖师曾经对自己说：“你要在世界上办5个大药厂、5家大医院，为大众的健康服务。”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挺直了胸膛。我不能辜负真果祖师的教诲和期待。我要完成在牢房中立下的誓言。他想。
　　加工厂的牌子横倒在地上，被踩成两半，那上面“恩威”两个字依然十分清晰。他走过去，默默地拿起来，久久地端详。
　　他想起刚开办这个厂时，请真果祖师给工厂取个名，真果祖师说：“天恩地威，就取‘恩威’好了。不管你以后到哪里，离不开天恩地威。”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以地为法则，地以天为法则，天以道为法则，道以它的自身本性为法则。只要按法则做事，对天地常怀感恩之心，敬畏之心，无为而无所不为，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企业的发展。
　　李真果为薛永新的工厂取名“恩威”，深含着老子的哲学思想，也暗示他日后会经历很多艰难曲折，但因为有“天恩地威”，终将战胜一切邪恶和挫折。
　　而当薛永新建立起制药王国以后，“恩威”的含义又加深了一层，那是后话。
　　“我今后要办制药厂，名字还是叫‘恩威’。”他想。
　　可是，工厂被查封后，损失很大，只剩下几台加工木材的旧机械。没有资金，怎么办？他犯难了。
　　制药，是为了解除人们生理上的疾病和痛苦；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是为了社会和谐，解除人们心灵的烦恼与迷茫。除此，薛永新心中还编织了一个梦，追求着一个目标，这就是：以中医药为产业，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将中草药制成先进的剂型，改变大碗药汤的服用习惯，帮助中医药更好地走向世界。
　　制药，需要庞大的资金。但是，资金从何而来？他一筹莫展。
　　当他沮丧地走出厂门，一只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拍在了他的肩上。
　　他回过头一看，是杜所长。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重头再干嘛。”杜所长给他打气道。
　　是啊，重头再干。薛永新想，现在没有资金，要办药厂极不现实。自己要走医药之路，要弘扬传统文化，就必须要有经济实力。没有经济实力，一切理想和愿景都是空中楼阁。他决心继续办加工厂。有了雄厚的资金后，再办药厂。
　　杜所长的一句话，让他振作起来。
　　他谢过杜所长后，大步走了。雨停了，飞舞的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他迎着风雪，坚定地朝前走去。
　　薛永新又从木工本行做起。
　　他在双流县城边租了一家厂房，将原来的加工厂剩下的几台加工木材的机械搬了进去。与此同时，他与双流团结乡塔桥村签订了合作开办木材厂的协议，并经双流公证处公证，将木材厂进行承包。
　　这一天，在一阵鞭炮声中，“恩威木材加工厂”的牌子挂了起来。一切又重新开始。薛永新感慨万端。这像一趟列车绕了多少路，又回到原来的站点，再重新出发。但是，这一次出发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恩威木材加工厂正式营业。
　　然而，要让厂子迅速运转，产生经济效益，首先要揽到大量的业务。这一点，薛永新早已胸有成竹。
　　他通过以前在省市老红军院结交的关系，得到了老首长和他们的子女的理解与支持。他们热情地给他介绍了许多木材加工业务。
　　这样一来，业务源源不断，工人们又忙开了。满天的木屑刨花飞舞，木锯声此起彼伏。木材加工厂又回到那段繁忙而红火的时光，甚至超过了以前。
　　薛永新天生是经商的奇才。他对市场的感受是敏锐的。
　　他发现自改革开放以来，市场从死寂变得富有活力。原来对木材的需求量很小，现在突然激增起来，供不应求。他看准，经营木材必定大有收获。
　　他立即动身到理县。理县在群山逶迤的阿坝州境内，许多木材从这里运往全国各地。而理县又是他曾经流浪打工的往返之地。他通过当地的熟人，联系了一批木材。
　　对方要求先预付5万元木材款，余下的货款，可以收到木材后再付清。这已经是非常优惠的条件。但是，他手里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怎么办？
　　他又马不停蹄赶回双流。
　　在1984年，5万元，数目不小。为了尽快筹措到这笔资金，薛永新找到双流工商银行，说了很多好话，银行才答应贷款给他，但要求他春节前归还。
　　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完成木材交易。如果木材卖不出去，就无法把贷款还给银行，加工厂不但要破产，而且自己将债台高筑。
　　两个月，这是一个时间差。他必须冒这个险。在走向成功的途中，要做大事的人，毫无例外，都是敢于冒险的人。风险与机遇同时存在。这是一次博弈。不愿冒险的人肯定一事无成。薛永新不愿放掉任何一个时机。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9 18:10:00

　

第一节重头再来：为了更大的目标（下）

　事不宜迟。薛永新很快找到了买主。买主是江苏人，自称是江苏常州某公司，正急需一大批木材。
　　“薛厂长，您放心，货到立即付款。我们公司的信誉有口皆碑。”江苏商人信誓旦旦地保证。
　　薛永新当机立断，与买主签了合同。然后通知理县方面运木材。与此同时，他联系火车皮，等理县的木材从山里运出来后，立即装运。
　　不到20天，几车皮木材就运到了江苏。可是，对方收了木材后，竟然不付款，找各种借口拖延。薛永新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得发电报催款。然而，买主似乎突然人间蒸发。薛永新又打电话到公司，可合同上所谓的公司并不存在。
　　买主是个骗子！这是薛永新闯荡江湖以来，第一次上当受骗，而且还被骗得这么惨。险恶的江湖给了他当头一棒。
　　两个月的期限快到了，银行不断催着还款，理县也催着要他付清尾款，可他却拿不出钱。薛永新如坐针毡，陷入了绝境。
　　正当他进退维谷之际，杜国钦来看他。
　　当时杜国钦已从收审所长岗位下来，退居二线。这一年他才53岁。薛永新一直对杜国钦心怀感激，如果不是他为自己翻了案，如今也许还关在铁窗里，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薛永新敬重杜国钦的人品和胆识。杜国钦也欣赏薛永新善良的品格，智慧的头脑，过人的才能。虽然赋闲在家，但他很关心薛永新的工厂。
　　“永新，我能帮你什么？你尽管说。”杜国钦直爽地问。
　　“这……”薛永新有些犹豫，杜所长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哎，只要我能帮上忙，比什么都高兴。你就说吧，要我做什么？”
　　“杜所长！”
　　“别叫我杜所长，我已退下来了。就叫我‘杜老头’吧。”“杜老头”是所里的人私下对他亲昵的称呼，尽管他并不老。
　　“我想请您到江苏去，协助我收回木材款，您看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杜老头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杜老头乘飞机先到了江苏常州。
　　经过千方百计的打听，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骗子”江苏商人。从江苏商人那里，他了解到真正的买主是东台某公司。只要找到这家公司，就有可能追回这笔款子。这个线索无疑给他带来了希望。职业的敏感告诉他，有办法了。
　　薛永新接到杜老头的电话，立即飞到常州。第二天一早，他和杜老头就出发到东台收款。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寒气袭人。从常州到东台有六七十里路，没有客车，二人只好步行。
　　半路上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北风萧萧。他们人生地不熟，边走边问，艰难地走在陌生的路途。
　　直到傍晚，又冷又饿的他们终于到达东台。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东台某公司的负责人见两人冒着风雪，从远外赶来追款，心里感到歉疚。薛永新拿出合同以及那个江苏商人与东台公司签订的协议。
　　“伪造合同是诈骗行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杜老头趁机给那位负责人上起了法律课。
　　那位负责人怕他们起诉公司诈骗，从良心上也感到不安，只好付清了木材款。
　　追回了货款，薛永新大松了一口气。他当即从常州给双流工商银行汇去了应还的贷款和利息。这场危机终于化解。
　　春节过后，薛永新判断木材将会更加走俏。于是，正月初五，他便赶到云南丽江。这里的木材比四川更便宜。他果断地订下了1万方木材。虽然木材订了下来，但要交付当地林业局签章费1万元，预付木材款五六万元。
　　怎么办？他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虽然上次木材生意赚了一笔钱，但除去付给工人的工资，以及添置木材加工设备，所剩无几。薛永新再次遇到了资金缺口。但是，他不愿放弃这一个机会。困难越是很大，越对他具有挑战性。
　　他回到成都双流，向双流工商银行贷款。因为建立了信誉，双流工商银行很快贷了1万元给他。
　　办好手续后，他与杜老头几乎马不停蹄地一起又到了云南。
　　交了签章费后，他俩便身无分文了。当时，要拿到林业局的签章证很不容易，有些投机的商人便趁此做起买卖签章证的生意。如果薛永新把签章证卖给别人，可以从中赚到一大笔钱。但他不愿做投机生意，投机只能获得眼前利益，却永远做不大。
　　接下来，他必须想办法筹措到木材的预付款。
　　或许他命中总有贵人相助。他在云南结识了一个木材商万老板。万老板是四川荥经人，为人爽直、仗义。因为是老乡，又见薛永新有困难，爽快地同意借800方木材给薛永新，销售后还他。
　　“你不担心我拿了你的木材不还吗？”薛永新问。天底下还有跟自已一样容易相信别人的商人？
　　“哈哈。”万老板大笑起来。“老弟，我看人从来没走眼。我信你！”
　　这份信任让薛永新感到温暖。
　　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摆在了眼前。
　　有了木材，可没有地方储放。再则，必须想办法通过火车运输出去。只有迅速把它消化掉，才可以转成资金，再把云南丽江的木材拉出去。
　　薛永新想到了西昌铁路局的一个朋友。于是，他与杜老头又坐火车赶到西昌。
　　事情进展很顺利。在朋友的帮助下，他与西昌铁路局签订了合同，由铁路局负责储放和运输木材，薛永新则负责采购和销售。
　　他把万老板的木材销到永川。800方木材在几天内销售一空。收款后，他再把云南丽江的木材运出来，按照约定，如数还给万老板，并付给一笔费用。万老板见薛永新很守信用，与他保持了长久的合作。
　　通过这件事，薛永新感到这是一条可行的路子，以后他就采用这个办法：先借木材来卖，销售后，再从云南搞木材来还。这样资金周转快，又无销售后顾之忧，用一万元可以做两三万元的生意。薛永新第一次感受到了营销中的学问。
　　他与木材商做生意，凭借的是诚信。他认为这是商道，是经商的法则，也是老子所讲的大道。大道无形无相无始无极，却可以通过天道、地道、人道、政道、商道、一切道等不同的途径去运用。只要坚守“道”的法则，做任何事都会获得成功。企业“无德”，就是“无道”。所以，诚信是企业立身之本。
　　孟子说：“君子不亮，恶乎执？”君子不讲信用，怎么能够有操守？薛永新不仅把诚信作为企业生存与发展之道，也作为自己做人、做事的根本。
　　由于他言出必行，因而得到同业中人的尊重。
　　薛永新不仅与木材商建立了信誉，而且与西昌铁路局也合作得非常愉快。铁路局为他大开绿灯，不仅提供储运场地，而且不收储运费。只要能安排车皮，就尽可能地先让他装运木材。1984年，薛永新通过铁路，运送了整整100车皮的木材，销售额达几十万元，盈利4万多元。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万元户”如凤毛麟角。而薛永新便是这为数不多的一片凤毛，一只麟角。
　　“万元户”带给当时中国的启示，已经远远超过了少数人“致富”的含意，而是意味着改革开放的大潮不可阻挡地到来了。薛永新与当时的企业家们便是这股大潮中的弄潮儿，将掀起千层骇浪，激起万顷惊涛。
　　如果薛永新继续将木材生意上做下去，也许，离他的目标不远了。但一切是不是都会按计划进行呢？

曹蓉 · 发表于: 2011-1-29 20:35:14

　

　第二节森林警示：知可为而为(上）

　　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老子·第四十四章》
　　两千多年前的老子深谙此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什么时候应该停止，什么事情是必须停止不能前行的禁区。这才是长久之道。
　　学会选择，懂得放弃。成功者的秘诀是随时检查自己的选择是否偏差，合理地调整目标，放弃不利的、甚至有害的执著，朝着正确的方向全力以赴，从而成就一番大事业。
　　选择放弃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境界。
　　1985年，恩威木材加工厂运转得非常好，业务源源不断，整车整车的木材从云南、贵州、四川、西藏……不断地运往目的地，在短短的时间里,创下了可观的销售奇迹。一切都在薛永新的计划中稳操胜券。
　　如果在此基础上扩张“版图”，乘胜追击，一个木材加工王国的建立，指日可待。然而，正当事业如一列火车呼啸奔驰之际，薛永新却及时刹车。
　　薛永新是清醒的。他没有被目前发展得这么快的事业而冲昏头脑，也没有被巨大的利润所诱惑，相反，他越来越冷静。
　　他注意到经营木材的公司和个人越来越多，醒悟过来的商人突然意识到木材市场是一个香馍馍，于是纷纷转行，蜂拥而来，争着、抢着经营木材。
　　薛永新并不怕被别人挤掉、吃掉。这是因为他早已抢在别人前面，占据了绝佳位置。“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个站在最高峰的人，还有什么惧怕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认为，竞争说明市场保持着旺盛的活力。优胜劣汰，是市场的法则。“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有的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被淘汰，但仍有很多企业“直挂云帆济沧海”，形成竞争的活力。
　　“狭路相逢勇者胜。”薛永新不是在竞争中退缩的人。但是，他喜欢“处低”，把自己放在下位。老子认为，江海所以能成为百川归往之地，因为它处于低下的地位，所以才能成为百谷之王。
　　“经营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要放弃？”杜老头吃惊地问。
　　黄昏，云南丽江的玉龙雪山下，薛永新与杜老头坐在草地上谈话。夕阳的余晖映照着面前清澈的湖水，在他们身后是一个林区。工人们正在砍伐林木。
　　薛永新微笑道：“老子有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什么意思啊？这跟你做木材加工有啥关系？”杜老头费解地问。
　　薛永新不缓不慢地说：“老子的意思是，水具有滋养万物生命的德行，却又什么都不争，也不居功。”
　　杜老头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打断他：“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不跟他们争。可那些木材商根本不是你的竞争对手呀。”
　　“杜老，你还是没有明白。”薛永新笑了笑，又说：“我不是怕竞争。你看，水总是自甘处于低下的位置，‘处众人之所恶’，大家都不愿像水一样往低处流，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老子却认为，水的品格恰恰是‘几於道’。”
　　“啥是‘几於道’？”杜老头听得云里雾里。
　　“我理解，老子认为水的这些品格几乎就是‘道’，但它本身不是道，然而它是道的表现，传达道所包含的精神和法则。‘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你的意思是，像水一样利益万物而又与世无争？”杜老头琢磨道。
　　薛永新微笑地点点头。
　　“我还是不懂。做木材加工是正当生意。这些木材可以做门窗、打家具等等，利可多了，不是一样利益万物吗？”杜老头大惑不解。
　　薛永新摇摇头，说：“这不是长久之利。是有害的。”
　　“有害？”
　　薛永新站起身，指着身后的伐木场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伐木呀。工人在伐木。”
　　薛永新望着远处的森林，神情变得凝重。
　　“我看到森林在流血。”
　　“什么？流血？”
　　杜老头朝林区望去。工人们正挥着斧子，一棵棵参天大树“噼啪”折断，轰然倒下。再往远处看，一大片红松、杉木被砍光了，呈现的是一片光秃秃的坡地。
　　“每次看到人们大肆伐木，大树砍掉，小树也不放过，我的心就感到痛。虽然森林是可以再生的，但是，过度的采伐，森林资源会日益枯萎，将影响到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薛永新沉重地说。
　　几个月前，他来到林区，看到的是海洋般浩瀚而碧绿的森林。半年后，当他再次来到这里，所见面目全非，触目惊心，到处是横倒在地上、还没有到砍伐年龄的树木。曾经一座座植被茂密的山岗，如今裸露出嶙峋的岩石，可怜地晾晒在那里。他听到了森林在呻吟，在流泪，在淌血。这使他感到不安。
　　他想起真果祖师说的话：“地球和人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体。天然气好比地球的气，石油是地球的血液，钻石、黄金等各种宝物是地球的五脏，森林是地球的发肤。如果人类不自觉地保护地球，大肆地砍伐森林、破坏山川，总有一天大自然会报复人类的。”
　　虽然真果祖师已经仙逝，但似乎还在身旁时时敲醒他。他的心情更加地沉重，感到自己有一份责任。
　　“这种毁灭性的采伐，是对大自然的扼杀，必将破坏人与自然的和谐。人类的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大自然的报复也就越来越重。”
　　听他这么一讲，杜国钦也觉得是个理儿。
　　“木材加工这行需要大量地砍伐森林，对生态环境是一种破坏。这有违道家思想，不是我的人生目标。”薛永新说。
　　“我懂了。你做得对！”杜国钦握住他的手，说：“今后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两双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包含着信任、理解和兄弟般的情谊。
　　薛永新果断地停止了向云南丽江定购木材。
　　回到成都，他不再承接木材加工业务。木材加工厂到此终结了它的使命。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做大事的人常常不容易被人认识，甚至对他做事的方法和行为，感到不可思议，让人感觉很傻很笨，很不开窍。但是，人们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凡成功者往往不按常规出牌。真正的聪明，是懂得放弃的大智慧。
　　许多人都对薛永新突然停办木材厂，无法理解。
　　“你傻呀，这么赚钱却要放弃，好多人都眼红呢！”朋友为他感到惋惜。
　　“加工厂做得好好的，突然把它关了。你这是为啥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
　　薛永新却心中坦然。放弃盲目扩张的欲望，放弃有害的事，这是他最正确的选择。要想到达更高更远的目标，就得放弃眼前的利益。
　　事实证明，薛永新做出的决定完全正确。不久，国家颁布了森林法，对木材经营和管理有了新的严格规定，旨在保护森林，禁止乱砍滥伐。
　　不搞木材加工，又做什么？办药厂，还不到成熟的时机。但究竟搞什么产品呢？薛永新冥思苦想。
　　到市场中去寻找。薛永新开始了3个月的市场调研。
　　这3个月来，他什么事都没做，每天跑商场，东瞧瞧，西看看，像一个无所事事、闲逛蹓跶的人。然而，这个城市“闲人”，却是“有心人”。
　　他发现，从1984年开始，中国改革的重点已从农村转入城市，现在是1986年。短短两年时间，城市发展变化很快，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改善，最明显的变化反映在人们的穿着上。以前大家都穿的是灰布、蓝卡叽布制服，或者绿军服，大街上灰蒙蒙一片。偶尔，有两三个穿着笔挺的毛料衣裤的人经过，总会引来人们羡慕的目光。可现在穿毛料衣物的人多了起来，而且颜色也很鲜艳。
　　这一天，他在外地某大城市，偶然从一家洗衣店经过，发现那家洗衣店生意特别好，很多人拿着衣物去洗。
　　他好奇地凑上去，看到人们手上拿的是毛料衣物。店里衣架上也挂满了干洗后的各式毛料衣物。
　　“老板，这件衣服干洗多少钱？”一位妇女拿着手上的毛呢大衣，问道。
　　老板接过衣服看了看，说：“8元。”
　　“8元？这么贵？”妇女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都这个价。上装8元到5元。你这是大衣，要贵一点。下装便宜，5元到3元。”
　　妇女不情愿地付了钱，嘟囔着对旁边的人说：“要是我能洗，才不拿到干洗店呢。每次一洗就是8元，多贵。”
　　“是啊，买得起，洗不起。”旁边的妇女无奈地说。
　　薛永新离开洗衣店，一路慢慢地走着，洗衣店旁两个妇女的对话在他耳边回响。
　　毛呢和皮革服装一旦沾上油渍污迹就洗不掉，必须送去干洗。如果有一种一擦就净的干洗剂，不就解决了人们的烦恼吗？他忽发奇想。
　　对啊，我就开发这个产品！办一个化工厂，生产家用干洗剂、餐具洗洁精、除锈剂等产品，家家户户都需用。既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市场的潜力也很大，而且成本低。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兴奋起来。
　　然而，他对化工领域完全是陌生的。正因为陌生，他才想去挑战它。他要做不寻常的事，做别人没有做过的又利于人们的事。
　　从何处着手呢？他想起了邓小平在1985年的一次谈话中，提出了“进一步解决科技和经济结合的问题”。喜欢阅读报刊的他，从中捕捉到走科技实业之路的信息。
　　对，找科研所合作！他猛然想到。有科学技术支撑，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阳光从窗外射进宾馆的房间，他似乎看到了科技的曙光正照进现实。
　　他迅速返回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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