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漂才子张船山：朝廷没批我的年假，咋办？

慕陶 · 发表于: 2019-9-5 15:11:37

文|庄公子

●祭穷

“客有《登楼赋》，家无负郭田。”公元1781年，祖籍四川的张家八口困居江汉，恒数日不举火，乞食无门。唯一李叟常以饼相赠。

张家次子张船山，天赋异禀，心无城府。时年18岁，诗写穷愁。九月，张船山因贫极而出汉阳游至我老家沔阳，贷米。小舟泊于江堤，张船山凄然四顾，但觉人世喧嚣，家景寥然。

张家世代清简为官。张船山高祖张鹏翮于康熙年间名动九州，天下廉吏，无出其右。船山之父张顾鉴断案明敏，宽厚仁和。后为人诬告，弃官，致使生计愈加艰难，家道中落。

237年前，我家祖宗是否在堤上看到过他？若看见了，就赠他一袋米吧。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怠慢了这位旷世才子十五年，让我蒙羞遗憾至此。

熟读《离骚》还痛饮，风尘偏笑不狂狂。然张船山穷以养志，21岁美少年毅然北上京漂，除了满腔诗才，一无所有。关河跋涉，大洒文章。中间几度辗转，南船北马，足迹遍天下，且逢妻逝子夭，得缘再娶，唯余感慨。

考秀才，参乡试、会试、殿试，在高中与不中之间缓慢拾级而上，终于1790年4月21日，考中第三甲五十五名进士，时年27岁。后参加朝考，入选翰林院庶吉士。

七载功名之路，与几万里河山相熟，今在朝为官，那驾于锅顶的稻粱却因祖传的清风气质，火候不够，却未必肯熟。

穷，是必然的。不穷，不是京漂的属性。

●思归

庶吉士，号称“储相”，也就是干部培训班，听着前途远大，其实张船山干的只是各种文案工作，他不喜周旋拍马与时俯仰，实为闲官。工资很少，在张船山看来，却也是豪华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门饥走各风尘，算我豪华有俸银。入世身闲仍爱古，承家心壮在能贫。

心境好，万物皆好。有得蔬菜萝卜吃总比没得吃好。

为官半年，时令已到深冬，张船山开始想着回家过年了，每个字每个词都蠢蠢欲离京而去了。

《思归》作了四首，分别写了自己“送遍南鸿我未归，隔年雨雪又霏霏”，写了高堂“远志从今成小草，归期何日慰高堂”，写了兄长“天上云峦海上风，中年兄弟各萍蓬”，写了妻子“綵毫分寄画眉妻，缄札年年累汝题”，写了女儿“娇女牙牙初学语，我归应与绣床齐”。

把亲人一个个拽进诗来，仿佛眉眼近在眼前，却是写诗消愁愁更愁。吃不好，穿不暖，想不完，为伊消得人憔悴，瘦了，一领朝衫瘦不支，忍寒无语下簾时。

偶然心情好，那是因为喝醉了酒，神游千古去了。锦衣玉带雪中眠，醉后诗魂欲上天。十二万年无此乐，大呼前辈李青莲。

进入腊月，眼见他北方人敲鼓放鞭喜气洋洋，张船山心情急迫难耐。他又给兄长亥白写诗，约明岁同归。诗云：

薄宦滞都城，思亲意良苦。况遇岁将除，耳中闻腊鼓。

知君归未得，愁绪如春蚕。祭诗邀六祖，饯岁曹溪南。

我欲乘朔风，寻君沧海上。拔地作飞仙，问天天不放。

怦怦岁暮心，渺渺书中人。两人走天下，莫救全家贫。

大醉诃如来，如来笑无语。我非挂锡僧，何苦守禅宇。

作书满一纸，语语言归休。侵晨交驿使，为我寄潮州。

君莫爱天南，我将辞冀北。明岁同西还，东川有茅屋。

以上，字字句句都是奔放的归意。

腊月十日，怀旧，去年此日正别成都。怀的是成都，是遂宁，伤得是京城，是当下。诗云：

芙蓉城外袖轻鞭，送别人如在眼前。偶对此宵怀往事，又知何处餞明年。

卧闻腊鼓惊乡梦，醉拜邻僧借酒钱。剩有巴童如故物，衔杯话旧各茫然。

此情如乱山暗河连绵无绝，除非申请年假，回家一解大渴顺心明目。

京漂者一年困顿节衣缩食下来，一般就靠年假放飞自我了。法定节假日真的不够用。

张船山跃跃欲试。

●绮情

清朝还是个浪漫的书生意气的旧时代。大批诗者、画者、书者、僧者、道者、士人，甚至海外文客等各路风骚聚集京城，摩拳擦掌，一掌劈出了个文有第一。

张船山之诗清超奇崛，诗名叱咤，长安第一。被目为青莲在世，袭李杜风范。27岁的他乡后生穷动长安，才华亦摄了京城的魂，男人的魄。

在这思家无着心率低下的关头，突然收到同性男子的深情表白诗作，玩的就是心跳。

秀水诗人金筠泉想变性为绝代丽人，为船山操持家务，俗称“金田螺”。无锡诗人马云题“我愿来生作君妇，只愁清不到梅花”，此等自持品格又饱含羞涩之诗，蒲松龄的狐狸精们自愧不如。好事成双，穷又算什么！只怕他们还会自带嫁妆来。

我在家里写诗，你们下辈子的姻缘居然被我包了办了，张船山满心欢喜，笔墨一摆，大手一挥，狂笑而谢，诗云：

飞来绮语太缠绵，不独青娥爱少年。人皆愿为夫子妾，天教多结再生缘。

累他名士皆求死，引我痴情欲放颠。为告山妻须料理，典衣早蓄买花钱。

又云：

名流争现女郎身，一笑残冬四座春。击壁此时无妒妇，倾城他日尽诗人。

只愁隔世红裙小，未免先生白发新。宋玉年来伤积毁，登墙何事苦窥臣。

历朝历代的诗家数不胜数，总有一群人尖儿能把世间最浪荡敷衍的职业──诗人，做得登峰造极，日月莞尔。诸如疯唐李杜白元，诸如和宋柳苏欧阳。学好诗书画，走遍天下都不怕，远方常请常去，银子不请自来。这天大的文艺范，你敢模仿？

初见张船山这两首诗，我想这诗人最起码四十岁了。人到中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之豪阔意气尽放，出场自带打光远近夺目，粉丝门徒自会多起来。没想到天杀的才27岁！27岁，多艳的年龄，那小鲜肉的颜值！27岁，多老的诗，那湖海气的心胸！第一才子，个性品性外形看来皆名不虚传。

张船山以同乡苏东坡为偶像，这一下走了苏东坡的老路，同为男人所喜欢。一个倾倒宋朝，一个折服清朝，同样奇才，各自风流。

一个资浅京漂者的地位得以迅速奠定，羡煞旁人，爱煞男人。回家好好跟老婆炫耀炫耀。

因这绮情，京城文坛深杯酒满，热闹非凡。而船山自歌自舞自开怀，好似被人发了红包祝了寿拜了团圆，提前过了年。

●乞假未允

对，过年！赶紧写请假条上报朝廷，千万不能得情忘形，山妻尚在巴蜀。假条一交，忐忑躁动候佳音。

老子请假了，马上回川，只能来年再和你们写诗斗酒了。张船山广而告之。

友人洪稚存听闻他将乞假还山，遂特的写了赠别歌。船山和之，“我方欲西行，一星坠我前”、“吸尽都城酒万杯，此行原不算空回”。满满的笃定能回之意。

然而老天爷才不会放过每一个打击才子的机会，让你情场得意了，其他的什么场都得失意，赌场、家场、球场、菜市场……

果然天降噩耗，乞假未允，帅不过三秒诚不欺任何人也。《乞假未允作诗寄家人》云：

陈情一纸入云端，待命皇皇到岁寒。

故老莫誇徵仕早，少年已悟乞骸难。

呼来酒伴愁中笑，幻出家山梦里看。

毕竟悲欢吾自主，且随古佛住长安。

失魂落魄之后，决定自抱自泣跟和尚们一起吃斋念经，耳不闻腊鼓，口不沾鱼肉吧。

难道是请假条写得不够文艺，文言不够好？世界不够大？远方不够苟且？京漂者想不通。

●怀疑官生

江河失调，日夜瘫痪。

接下来干什么消磨时间呢？还有那说不得的情绪。他的领导是国务院，是皇帝，和其他普通京漂者不同。我们请假不被批，还可上网指桑骂槐。他不行，既不能妄议朝廷，也不能乱猜圣意，只好干憋屈。

友人送画来，他题诗。一个人饮酒吃饭，怀疑人生，怀疑官生。《十七夜食笋独饮作小诗排闷》诗云：

官贫无事不能忙，从此人间日夜长。

四壁狂风疑大海，一檐寒月补斜阳。

笑听老衲谈生计，愁拥残书入醉乡。

客散僮眠虚室冷，岿然我是鲁灵光。

故园迥远，回家无望。来拜访他，看望他，安慰他的客人都走了，一个人又陷入了无边的“我会回家吗”的哲学思考中，老衲们也解答不了的人生问题。

京漂啊，你给我了光鲜的职业生涯，又让我夜半拥被痛哭，我该不该逃离北上广去峨眉山归园田居？

慕陶 · 发表于: 2019-9-5 15:14:46

●狂谈磨情

腊月十八日，距离春节还有十二天。张船山要面对零丁不能回的现实。

这天晚上，一干朋友相邀在朱习之家饮酒，喝得七荤八素。诗人的妈妈们、僮仆们、老婆们喊他们回家睡觉。他们不，酒喝得正好呢。车声一夜绕如环，处处敲门不肯还。这都快放寒假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玩！谁敢回家开除谁的酒籍！

一干人等不尽兴，又携醉躯驱车前往当朝状元石竹堂家，之后方茶山家，之后朱文瀚家，分别“小谈”。小谈，小，真够谦虚的，四家打桩，唾沫成川酒成海了。一帮朝廷命官怕是对“大小”有什么误会。

四鼓时分，凌晨两三点，还有人意犹未尽，张船山与洪稚存回到自己的松筠庵，脚对脚挤在一个被窝里指点江山剖析诗文扯官谤佛，狂谈达旦，不兴睡觉的。

洪稚存，当朝榜眼，年长张船山18岁，时年45岁，已入中年（这个榜眼来得不容易）。这一老一小枕上对谈，废寝忘食，景象惊人迷人又感人。

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本身是个千里马，他看上的得是万里神马。

洪稚存，估计是清朝“伯乐”这个群体的庙堂级人物。袁枚《随园诗话补遗》中载，洪稚存在史馆任职，每次只要发现了好诗人，必然会通书告与他。

袁枚何许人也，年长洪稚存30岁，通天老狐好酒好色，乃当朝的文坛盟主，主张“性灵说”，有才有名，要命的是还有钱。洪先生目无余子，而爱才若渴，不遗余力地向袁老兄推荐张老弟，“张船山长安第一”这个盛赞便出自他口。

后，“愧我性灵终是我，不成李杜不张王”的后生张船山被袁枚这个八十衰翁引为生平第一知己。二人成为性灵派一前一后领军人物。

洪稚存，洪太史，真真君子也！君子似乎是一个与时间有关的词，君子限于古人，如今君子的光辉都已随古人埋入了尘土，滋养照亮了地狱。

十九日，没有诗，只有觉，狂补觉。

●假想醉逃

二十日，收到舍弟寿门寄来的书信，张船山感怀良久，作诗四首。

第一首诗云：

岁暮怀吾弟，书来怨遂州。贫无千古敌，债积万人雠。

田卖成孤注，官闲当远游。最怜天万里，忍冻索羊裘。

张船山虽为京官，但囊中无钱，不得不向兄弟借衣御寒。穷寒交迫的京城，呆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三首诗云：

家事乱如毛，棼然失所操。揶揄闻鬼笑，穷饿仰天高。

怨我归无定，知君梦亦劳。上书迟不报，竟拟醉中逃。

张船山不愿接受不能回家的现实，于是继续写请假条。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请假条相较上次，在措辞、思想、态度等方面肯定有大的进步。可惜依旧迟迟没有结果。难不成朝廷装聋作哑，丝毫不关心官员们的权利？压力？干脆趁着酒劲逃跑算了，逃公之意不在我，在乎酒之间也。

唉，还是看看画题题诗，呼朋唤友谈经论道吧。腊月二十三，张船山、朱文瀚、庞士冠三人在松筠庵喝得烂醉。第二天中午醒来，发现朋友们早已走了，他还说“得此大欢喜”。

师长范摄生也来招饮，他当然欣然前往。反正家里空无一人，“我室本虚空，我床亦枯朽。”

假不能批，酒不能停，没有酒怎么漂？晨昏颠倒的日子难道不是假期的特征吗？谁管得着？

●年终总结

到了小除日，张船山、洪稚存在松筠庵畅谈饮酒，写年终总结，告别旧年。

清代诗坛习俗，以一年诗作祭告神灵，是为祭诗。兴到何必仿古人，事过须教后人仿。年终总结写得荡气回肠，啥也没提，就提诗。友人王子卿将此两人祭诗情状作图以传。

君诗六十又一首，我诗四百二十篇。张船山这一年，写了420首诗，平均每日一首还多，无论是灵感还是血汗，尔等凡人皆不可比。

除夕终于来了，松筠庵真如庵，单灯独佛无生气。这个漂泊京城的青年才子在状元家中饯岁，二更回家。万爆如雷人如影，孤身翻年需要大力气，唯愿酒力更绵绵，能睡就睡了吧，能忘就忘了吧，结果，天不遂人愿，失了眠。诗云：

荒祠守岁不成眠，官冷无家亦可怜。天下人难留此夕，眼前景已入明年。

灯移僧影来窗下，春逐乡愁到酒边。安得东风真解事，翩然吹我向三川。

没有高铁没有飞机，那就来一阵狂风，搞个挪移大乾坤，吹我回家吧。

丧什么丧，起来写诗！张船山回想过去漂泊种种，一众天南海北特色小人物跳了出来，有沔阳老兵邓凯、汉阳卖饼李叟、西塞山下舟师王喜、作诗奴徐凌霄、成都大观堂书商邹漫堂、两河口佃户梁清、邯郸倡孙蘭、舆夫徐长子。

文章覆盖老卒、车夫、店主、倡优、船夫、书商、佃户等下层劳苦民众的生活，与他们同乐同哭，一往情深。

征苗夜祭诸名将，鬼哭沙场定是谁。

为讯衰翁今健否，因君不忍饫鸡豚。

绿林夹岸惊豪客，白浪腾空厌小舟。

生作人奴空掩泪，死为诗鬼定掀髯。

一肩积血功难报，七尺长身老更孱。

……

这才是真正的年终总结！为黎民苦难而总，为江山社稷而结。放现在，张船山绝对是新闻特稿部主任，专攻冰点新闻。杂志的封面是他拍摄的照片，卷首是他的新年贺词，内页是他的重磅文章──《底层清朝》！

写完诗作，这个有责任感的公务员入眠了吗？

●孤枕难眠

公元1791年，张船山28岁，漂居京城。

正月初一，更深立檐隙，负手忘尘缘，又是久久难眠。

正月初二，给友人诗集题诗。

正月初三，写诗。

与友人唱和。踏春。拜公侯。想家。

正月初七，给家人写诗。因自己不能归，僮仆亦不能归，一个个无精打采。张船山深感无奈。诗云：

隔窗低语话东川，僮仆思归亦悄然。

海客知名来坐上，陇云如梦记年前。

满城箫鼓春无色，一院星河月可怜。

愁绝草堂西望处，题诗不见故乡天。

人世尽欢日，春光乍明天。思归之情一重重袭上心头流诸笔下。不如埋头读书，读的是《班昭女诫》，写了十首读后感，意识相当超前。如“莫因求偶急，轻上合欢床。”还读了《桃花扇》，写了八首读后感，抒爱国之情，胆识出乎其类，一声檀板当悲歌，笔墨工于阅历多。几点桃花儿女泪，洒来红遍旧山河。

正月十三，与洪稚存唱和。

正月十四，给兄长亥白写诗。

元宵节，邻僧澹云使其侄拜张船山为师。

春节算是过尽了。妻子远在千山外，唯念其美，其好，其慧，“房帷何必讳钟情，窈窕人宜住锦城”、“一事感卿真慧解，知余心澹不沽名”。可惜眼下却为国单身。

蓦然回首，山中诗酒，汉上穷困，独居京师，飘忽如梦，我辈有情难作客，人间多累欲登天。好在有个好基友洪稚存，异姓逢君疑骨肉，同朝知我耐饥寒。

失眠已成常态，京漂者的宿命。

●被死亡

松筠庵外，车马喧嚣。松筠庵内，春风不入。左看是他，右看还是他。

形影相吊，诗酒相陪。半夜三更，敲门声巨，门屋俱震。听音不闲，不是来喝酒的，会是谁？张船山开门一看，原是状元同学石竹堂。状元一脸惶惑，问，听闻老弟你得病死了，可吓坏老兄我了。

张船山一脸懵然，我没死啊，这不好好的。

不知怎的，从去年冬天开始，圈中忽有讹言，说张船山得了重病，怕是命不久矣。传得有鼻子有眼。在这春风将暖之时，石竹堂听此消息，不免大惊，遂连夜赶来察看虚实。

这一出乌龙，让张船山心里起了旋风。虽说讹言约等于咒语，但好友的惊惧却如一副好药又一罐好酒，病可愈情可醉。被人关心的滋味是不可言说的美。

于是二人一番好聊。状元同学担心张船山沉溺于诗酒，怕是会出问题，苦口婆心道，酒虽好，但是不能贪杯。张船山想起今年这头几日一直咳嗽失眠，朋友担心也是不无道理。诗云：

卧闻飞语戄然惊，死友君真范巨卿。

万里凭谁怜病骨，百年从此见交情。

关生意厚心如醉，逆耳言多梦有声。

纵酒攻诗今渐毁，读书从汝赞昇平。

乞假不允，归家不得，每日醉每日不睡，病恹恹的，难怪会有“被死亡”的谣言。喝杯酒压压惊。

●乞假被允

公元1791年，2月3日，发生了一桩大事，张船山乞假被允。龙飞凤舞作诗云：

报书才下许西归，便指青天兴欲飞。

惊走忽将呼弟妹，笑谈如已到庭闱。

从来自古难为客，临去何妨更典衣。

忙煞春明门外柳，隔年迎我又依依。

像不像老杜的“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这迟来的假期还是假啊，而且可以避开春运高峰期。注意，隔年两字，难道休假长达一年？

雀跃之心不可止，于是给兄长、同学、好友分别作留别诗。人逢喜事精神爽，南望迷春色，西行爱夕阳，病也快好了吧。

2月19日，好友洪稚存、朱习之、王子卿、石竹堂、钱质夫、陈琴山、陈立凡为张船山饯行，几人同游钓鱼台。这次饯行搞得声势浩大，似乎大家都能回老家了，又是问路人要不要同饮，又是划拳又是上树的，兴到顶端酒到极致，正如诗云，酒徒观世最平等，兴到能拉乞人饮。四围观者如堵墙，西山那肯遮斜阳。就中我是将归客，也从杯底忘离别。

石竹堂没有劝张船山少饮一点？

●衣破还乡

离归期尚有几日，假前综合征一样可没耽误。先是频撒娇，我都要走了，你们是不是要给我写写诗？隔岁浑忘得假迟，逢人先索送行诗。再是怠于诗，剥啄声多恼四邻，敲门偏有索诗人。这这这，到底该谁写诗？没看到我的僮仆都不想磨墨了吗？思归奴亦慵磨墨，著论钱真妙入神。

假前综合征可以自愈。需要根治的是穷病。

身居翰林，名动京城，回家马不健，衣不锦，因为甚少俸银。去无资斧居无俸，贫到今年始是贫。有米无火，急煞巧妇。有假无钱归不得，张船山想着，找谁去借一点呢。老洪？老石？还是从隔壁的和尚那里搞点香火钱？

这借贷典当功夫虽说从小练习，但到底是……该怎么开口呢？

团团转之际，夫子范摄生来了，小子你找我啊！

眼看着老夫子为张船山买车买马置办行装，张船山热泪一滚。诗云：离筵醉死未还家，忽捧朱提便买车。累到师门贫可笑，攫金犹喜胜刘叉。

一官偶得常疑梦，万里能归岂好名。1791年2月29日，张船山醉酒上车，衣破还乡，开始他的万里征程，穷途熟路。醉入轻车挥手别，奚囊还似去年贫。

1793年2月20日，张船山抵达京师，假毕。

张问陶（1764—1814），字仲冶，一字柳门，号船山、蜀山老猿，清四川遂宁人。

清代杰出诗人、诗论家，著名书画家。撰有《船山诗草》，存诗3500余首。其诗天才横溢，价重鸡林，与袁枚、赵翼合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被誉为“青莲再世”、“少陵复出”、清代“蜀中诗人之冠”。

参考书目：

《张问陶年谱》胡传淮著

《船山诗草》

慕陶 · 发表于: 2019-9-5 15: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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