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长是“文化大革命”初期才参军的兵,因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在军营讲学“毛著”的体会;批判会上更是“立场坚定”,声色俱厉地骂遍了刘少奇的十八代祖宗,得到领导的青睐,平步青云当上了连长。被派到H县川剧团“支左”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走资派”李团长全家扫地出门,然后把婆娘从家乡接来,两口子鸠占鹊巢,堂而皇之的搬进了李团长的住房。黄连长的婆娘整天没事干,就在剧团宿舍窜东家走西家,到处打听剧团人员祖宗八代的事,大家背后送了她一个“包打听”的绰号。谁知没过两个月,“包打听”生病了,乳房红肿,痛苦不堪。去县医院看病,医生说是急性乳腺炎,已严重脓肿,只有开刀才能治疗。“包打听”有血晕的毛病,不敢开刀,痛得成天吱呀乱叫,黄连长急得团团转。剧团门卫王大爷,是个有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向黄连长介绍了郑师傅的医术,他才不得不带着老婆去求郑师傅治疗。 郑师傅家庭出身城市贫民,个人成份工人,可以说根正苗红,是革命的依靠对象。但运动初期,姜三娃等几个率先造反的半截子屁娃,在省城来搞串联的红卫兵的挑唆下,写大字报骂他是“骗吃骗喝的黑医生;玩弄妇女的大流氓”,要把他“揪出来斗倒斗臭”。好在他平时人缘极好,大字报里又尽是大帽子,没有什么事实,没人支持揪斗他,只在小组会上“斗私批修”了好几次,才脱了干系,免遭批斗厄运。从此他闭门谢客,不再给人治乳疾,以免自找麻烦。所以黄连长找他给婆娘治病时,他一再推辞。直到王大爷等熟人多次上门说情,“包打听”甚至向他下跪,他才松了口,但一定要黄连长和剧团造反派头头姜三娃在场,他才给治疗,以免以后有人说闲话。俗话说“救急如救火”,黄连长虽十二万分的不高兴姜三娃在场看他婆娘治乳疾,但为了救人,不得不勉强同意。郑师傅的医术果然了得,只推拿按摩了三次,就将“包打听”乳腺内的积乳和脓液全部排出,红肿全消,基本痊愈。谁知姜三娃嘴巴臭,向他的狐朋狗友们添油加醋地讲述“包打听”治病过程,说得非常难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话就传到黄连长夫妇耳中,使这两口子大动肝火。“包打听”认为∶“要不是郑文田那老龟儿子扯怪叫,一定要姜三娃看我敞胸露怀的治病,哪会出这些烂舌根的话嘛!”认定郑师傅是罪魁祸首。黄连长妻唱夫随,咬牙切齿地要收拾郑师傅。第二天就找姜三娃商量抓剧团“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事,提出批斗“流氓份子郑文田”的方案。对三天不整人就心里不自在的姜三娃来说,批斗谁他都高兴,只要能显示他的“革命性”就行了。而且批斗郑师傅,不就证明了他运动初期那张大字报的“革命远见”了吗?当即点头同意。次日就炮制出了“包打听”以受害人名义写的《控诉大流氓郑文田借治病玩弄妇女的滔天罪行》的大字报,接着姜三娃带着几个打手抓郑师傅游街示众,强迫郑师傅头戴高帽,手敲破锣,边走边喊∶“我是大流氓郑文田,借口给女人治病,乱摸人家的奶奶。”脾气倔强的郑师傅,宁死不从,被姜三娃一伙拳脚交加,打得遍体鳞伤。剧团群众和受过郑师傅恩惠的百姓们挺身而出,怒斥姜三娃一伙的暴行,堵塞街头,不让郑师傅游街。姜三娃一伙看到众怒难犯,怕挨群众的拳头,三十六计走为上,丢下郑师傅,脚板抹油,溜之大吉。随之有人在大街上贴出了《谁敢迫害郑文田同志,我们就同他拼命》的大字报,黄连长一看这架势,不敢再触众怒批斗郑师傅,暗示姜三娃就此打住,不了了之。 好心好意介绍郑师傅给“包打听”治病的门卫王大爷,做梦也没想到黄连长夫妇会恩将仇报,迫害自己的救命恩人。王大爷世代贫农,光棍一条,心直口快,无所顾忌,越想越气,抬根板凳坐到黄连长的住房门口,骂得黄连长夫妇狗血喷头∶“我王老汉活了几十年,见过不少乌龟王八,可就没见过如此忘恩负义的东西,人家好心好意给她治好了病,感谢的话没一句,还恩将仇报,说人家耍流氓,把人家朝死整。这种人毒如蛇蝎,猪狗不如,就象《清风寨》戏里刘知寨的婆娘,宋江从王矮虎手里救了她,她不思图报,反挑唆丈夫害宋江的命,结果全家人都不得好死。我看恩将仇报的人,没好下场!”骂得“包打听”几天不敢出门。俗话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黄连长自知理亏,又拿他也没办法,只好不吱声,自认倒霉。从此黄家夫妇在剧团比狗屎还臭,除姜三娃等几个造反派外,没人搭理他们,最后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好调走了事。 郑师傅在家养好伤后,象得过一场大病,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本来开朗健谈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独自一人呐呐自语∶“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从此他再不出手为人治病,治疗乳疾的推拿按摩绝技,也随着他的辞世而失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