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的芳香（一组故事）

站在玻璃窗后的是父亲 ■王俊 父亲不懂得如何博取儿子的喜爱，他只会不停地对我说：“自己去做！” 读小学五年级时，为了上学方便，我要学骑自行车了。本以为父亲会手把手地教我，他把一辆旧自行车往我面前一放，扔下句“自己去学”就转身走了。我气鼓鼓地把自行车推到楼房后的操场，然后滑车、试车……半天功夫不到，我竟然把骑自行车学会了。父亲说，待我驾车技术熟练后，就让我骑车上学。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到操场飙车。看着那些有父母陪伴，学了半月也没学会骑车的同龄人，我得意极了。我常常乘他们不留神时驾车从他们身边擦过，吓得他们哇哇惊叫。一件意外在我得意忘形时发生了。一个驾车技术特差的家伙骑车撞上了我，我连人带车一齐掉进操场边的水沟里。几名家长把我拉出水沟时，父亲已气喘吁吁地赶到。他背我进了医院。经检查，我伤得不重，只有额上碰了个包，左脚踝扭伤了。第二天，我要求父亲送我上学。但父亲却说：“你自己去。” 我觉得十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扭伤脚全是你的责任。别人学车都有父亲护着，就你懒在家里看电视。” 我偷偷看父亲，他脸上只有冷冷的笑。但母亲心软了，她对父亲说：“我送儿子上学吧？”父亲说：“不行。医生说了，他今天能行走，只是脚有些疼。”我一赌气，提起书包一瘸一拐地出了家门，然后扶着楼梯护栏艰难地下楼梯。母亲出来了，她说：“你爸答应让我背你下楼。”我趴在母亲背上，想到父亲的冷酷，泪又落了下来。母亲叹了口气，“也不知你爸心里咋想，他其实特别疼你。”我嘴一撇，“他从来没关心过我。” 母亲笑着说：“哪有父亲不关心儿子的。你学骑车的时候，他每天都站在窗后看你。不然，你摔倒时他怎会那么快就赶到呢？” 到了底层，母亲凑在我耳朵边小声地说：“你过完马路后回头看看我们家的窗户，兴许你父亲又站在窗后呢。” 过了马路，我悄悄回头，母亲还站在楼洞口。我轻轻瞥了眼我家的窗户，父亲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印在玻璃窗上。他发觉我在瞧他时，他迅速闪开了…… 长大后，不管干什么事，我都感觉到有一双炽热的眼睛透过玻璃窗关注着我。在我成为父亲后，我才明白：天下的父亲总是站在玻璃窗后睁大着眼睛。 父亲为我被打伤 ■王俊 中学时，我读了本《卡夫卡传》。于是，我立志要当作家。我整日涂涂写写，荒废了学业。父亲有事没事地唠叨：“不要成天写啥作文，干那行捞不到饭吃，要考上……”父亲说话永远只会说半截──他嘴里已叼上旱烟，叭嗒起团团燥人的白烟。娘装出自顾吃饭的样子，却悄悄瞅我。我不由暗笑。有一次，我终于忿怒了，“你们太自私了，要我一辈子踏着你们设计的脚印走──我有选择理想的自由。”说完，我摔碗而去。身后，父亲对娘咆哮──这是他垢拿手好戏，不舒服就拿娘出气。我住校了，周末回家与父亲形同陌路。父亲多次想张口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父亲的陋习让我讨厌：比如吸烟，牙齿熏黑了，手指熏黄了，吸得整日整夜地咳嗽；比如酗酒，一日三餐每顿二两白干不说，一上宴席就喝得烂醉；比如迷信，平日遇事求神算命，逢年过节烧香拜佛，有次在爷爷坟前竟长跪不起；比如懦弱，他对鸡对狗一脸和气，说话吞吞吐吐，做事谨小慎微，别人占了他便宜他还感激不尽…… 暑假到了，提着令人郝颜的《成绩单》进了村子。在村口，隔壁张婶对我指指点点的，“哼，瞧那孬样，还想当作家！”话酸溜溜的，引起周围女人们的讪笑。瞧她那模样我就不打一气，我真想冲上去把她撕了。过了几条土埂，我纳闷：张婶以前待我蛮好的嘛？她丈夫和父亲是穿开裆裤的好朋友──她咋知道我想当作家？是父亲…… 父亲一人坐在院里皂角树下的石凳上抽烟。见我进了院门，他慌张地举手掩面。但我还是看见了：他脸上有数道惨红的血痕。他显然有些尴尬，因为他脸上的血痕粗粗实实的，不是猫爪狗爪的痕迹，而是被女人的手指甲抓的。是娘抓的？他打娘了？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锅里还搁着张馍……”他说。我没有理会，扔下《成绩单》径自去了菜园。娘果然蹲在菜园扯草，远远地看着她瘦弱的身子骨，我眼眶里就有些热乎。我跑过去。“娘，他打你了？” “喔…回来了。”娘有些惊喜。她直了直身子，想站起来，可腿脚酸了，竟一个趔趄，我连忙扶住。 “你爸和张婶打了架，唉……把你爸好端端的一张脸给撕破了。”娘眼里跳动着水花。“你爸为了你呀。”。 “为我？”我激灵灵抖了一下。娘在土埂上坐下，“前天张婶从邮局领了你的一封信，她孙子毛毛却不小心把信撕碎了。你爸知道后发疯似的拖着张婶去找信的碎片，后来就拉扯起来了，张婶两口子把你父亲揉在了地上……你爸挨了打，一个人半夜举着火把去找信，终于在东墙根下找回一捧纸片儿。煤油灯下，他又一张张的拼接。天明时，才拼出张报张模样。他说，上面有你的文章呢……”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家，父亲坐在堂屋饭桌前摩挲着一张残缺的报张，报纸旁边放着我的《成绩单》。我扶住门框，哽咽地喊：“爸，我再也不写啥小说了，我去考中专，考大学……” 父爱，只需感动一次 ■王俊 我十二岁时，父亲有了外遇。父母先是吵闹，然后是摔东西，然后升级为扭打。在家庭战争中，我总站在母亲一边。父母离婚时，我却被判给父亲，因为母亲要了弟弟。不久，父亲又结婚了，继母年轻、温柔、漂亮。半年后，他们的儿子出世了。父亲把所有的爱给了幼小的女儿，对我只剩下颐指气使和拳打脚踢。有时，继母都忍不住为我求情。那时，我恨透了父亲。我只希望快快长大，然后狠狠地揍父亲。初三时，我有了男朋友，他是社会上的混混。我跟他好的唯一原因是和高大的他在一起我不再惧怕父亲。我开始逃学，开始彻夜不归，但父亲总能找到我，然后是臭骂暴打。那是个星期天。早上，我告诉父亲我要和朋友去公园玩。父亲问我的朋友是谁？我随便说了几个女友的名字。父亲鼻子里哼了声就算同意了。公园里人很少。我和男友碰头后立即向湖边转移。果然不出意料，父亲又在跟踪我，因为他想抓住我的男友，然后狠狠地揍一顿。在一个不见人影的地方我脱下皮鞋，然后躲进树林里。男友把岸边的一块大石头连同我的皮鞋一齐扔进湖里。然后，他大声惊叫：“救命呀，有人掉进水里了。”我想，我那男友一定有表演的天赋，因为他当时的叫声含着惊慌和恐惧，引来了好些游客。当然，跑在最前面的是我的父亲。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我心里充满了快感。终于到了该他流泪的时候了吧，失去女儿后，他会痛哭？会后悔？满腔怒火的父亲冲上来不由分说地甩出一个巴掌，把我男友打得歪歪斜斜的。还没等我男友回过神，父亲已跃进湖里。在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明白父亲是那样地爱我，因为父亲，父亲是不会游泳的。我冲出树林，撕心裂肺地叫着父亲。幸好湖水不深，人们拿来竹竿，救起了我的父亲。而我的男友却不见了踪影。父亲浑身湿透，不住地打着寒战。我走在他身后泣不成声。那以后，父亲脾气依然暴躁，我读高中时他还揍了我几次。我上大学时，妹妹念小学了，她成了挨骂挨打的主力队员。我常常劝妹妹不要怨恨父亲，我们做错了事，父亲才会打骂我们。我告诉妹妹，其实父亲深爱着我们。 父亲的笑 ■王俊 父亲爱咧嘴呲牙地笑，他朗朗的笑声，总让我感觉被阳光包裹着。有一次，父亲要进县城开会，我缠着要去。慈爱的父亲经不起软磨硬泡，他不顾母亲反对，带上我出了家门。我家离县城三十多里。没走多远，我就满头大汗，腿脚乏力，想打退堂鼓了。父亲一面笑着骂我，一面蹲下，让我爬上他的肩膀，骑在他脖子上。“搂紧我的头哟──起程了。”父亲说。父亲驼着我在山路上颠簸，他还一路打着趣，逗得我乐歪了嘴。我便调皮地夹夹腿，嘴里吆喝：“驾，驾──”我把父亲当马了。父亲扬起手，绕到我身后佯打我的屁股，我嘻嘻哈哈地笑着，更加放肆了。我掏出木手 枪，啪—啪啪──向周围射击，把自己想象成故事中的神枪手了。不知是太兴奋，还是玩得有些累了，我突然跨下一紧，一泡热尿撒在了父亲脖子上。这可糟了，父亲要参加县级会议，我却把他的衣服弄脏了。我噤若寒蝉，耷拉着脑袋等父亲训我。 “哈哈，儿子尿，当香料！”父亲灿烂地笑着，脱下了弄脏的衬衣。一旁的我望着父亲被“洪水”洗劫的背部，我羞得满脸通红。父亲用衬衣擦净身子，又吆喝着出发了。他蹲下身子，我却不敢再骑他的脖子。一路上，我甩着胳膊，总冲在父亲的前面。我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又看见父亲在笑。多少年了，我一直记着那泡热尿和父亲的笑。我想，能够在被热尿浇淋后仍灿烂地笑的人，他肯定是一位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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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时间: 2003-6-11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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