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范仲淹的言与行 华夫脱

2004年第7期《山西文学》“文史随笔”专栏有一篇署名周熠的文章《四贬范仲淹》。

范仲淹第一次遭贬是因祝寿事得罪了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被逐出京，做了河中府通判；

第二次遭贬是因废后之事得罪了仁宗皇帝，被远调去知睦州；

第三次遭贬是因得罪了宰相吕夷简，仁宗不察，将其放逐知饶州；

第四次遭贬是因搞了个“庆历新政”，遭到以吕夷简为首的既得利益者的猛烈反扑，仁宗退缩，改革告吹，范仲淹激流勇退，去了邓州做知州。

尽管四次遭贬的具体因由不同，但概因他忠直不挠，直言敢谏，风骨铮铮，祸从口出，这一点却是没有二致的。范仲淹在知邓州期间，亲手创设了一个学堂──花洲书院，并应先被贬谪的好友滕子京之约，在花洲书院写下了名垂千秋的《岳阳楼记》。周熠先生对此评论曰：其中的“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经典名句，不折不扣是他宦海沉浮数十年，披肝沥胆的人格熔铸和人生境界的真实写照。就是说，他出仕从政的言行是一致的，一点也不矫饰与造作。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我是早在初中就学过了的，对于作者忧国忧民的情怀也是感佩有加的。在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经典名句中浸润如此之久，接受起周熠先生“范仲淹出仕从政的言行是一致的，一点也不矫饰与造作”的结论来应该没什么大的障碍。然而当我正准备心悦诚服地认同的时候，一个人──没错，是一个人，忽然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打断了我接受周熠先生结论的进程。这个人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告诉您吧，他就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博士、从1996年至今供职于《中国文化报》、曾著文炮轰中央宣传部、不知什么缘由得罪了人民网强国论坛的多位“愤青”、被他们骂得狗血喷头、称其为“美帝国主义的丧家的乏走狗”的杂文家焦国标先生。

早在八九年前，焦国标先生就对范仲淹颇有微辞，认为其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纯粹是自夸说大话。话说焦国标先生一天正在看电视，偶然在北京电视台的某套节目上瞥见一闪而过的清代纪昀著名的阅微草堂，脑海里陡然闪现一念，嗬！好气派，敢情阅微草堂并没有草呀。此念闪过，他哑然失笑，内心自嘲：真够老冒的，你以为草堂就是茅草屋哇，人家那么大的官，还会住草屋？草堂是官绅大宅清雅的说法，要不，为什么阅微草堂不叫阅微草屋呢？想到这里，焦国标脑海里又接通了中央电视台节目的某个画面──山东济南范仲淹的宅第。也许是后人扩建，肯定当初也不寒碜，总之是有点儿“连云开甲宅”的劲头。

焦国标就是凭范仲淹这片宅子，判断他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自夸说大话的。您想，宋朝固然是个经济状况还不错的历史时期，可也断不至于天下老百姓都住得像范大人这么宽敞气派。天下人远没有住这么好以前范仲淹住上了，这怎么能叫“后天下之乐而乐”呢？老百姓的房子6级风能摧毁，范仲淹那房子焦国标认为10级风也奈何不得。刮6级风老百姓就忧了，范仲淹要到刮10级风才忧，那么他的忧必定晚于老百姓。所以由此推来，范老先生那句名言至少有62％略强的成分是说大话。如果考虑到他既然能住这么好，衣食行也必然差不到哪里去，说其99％的说大话也铸不成大的冤案。

还记得这么一个寓言，说是有那么一头驴子，左边有一捆青翠欲滴的嫩草，右边也有一捆鲜嫩可人的青草，到底先吃哪一捆呢？驴子陷入了选择的烦恼。周熠先生说范仲淹做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且是不折不扣，一点矫饰与造作也没有，焦国标先生则说范仲淹言行不一，大话篓子一个。不知读者诸君反应如何，反正我颇有点像那头驴子，闹不清到底信谁的好了。

焦国标先生的说法固然不那么顺耳，但不能不承认这家伙说得还真有点道理。周熠先生如果要证明范仲淹不是说大话，最好能证明山东济南市的那幢豪宅不是范仲淹的。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退而求其次，得证明当时的老百姓都比范仲淹住的好。如果这一点还做不到，那就得论证焦国标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如果这三点都无能为力，那周熠先生想让人们相信范仲淹出仕从政的言行是一致的，一点也不矫饰与造作，我看殊非易事。

其实，就算范仲淹酒酣耳热之余，打着饱嗝说了几句大话，我对他的敬仰也并不因此就减弱多少。要知道，范仲淹是个官，是官就强似民，至少得住在官府里。官府衙门如果都是茅草屋，岂非是往大宋王朝脸上抹黑？这可是个大是大非问题，必须站在讲政治的高度，保证当官的衣食住行都在老百姓之上，要不谁替你皇帝老儿卖命，怎么显示封建制度的“优越”性？范仲淹享受着高官的优厚待遇，良知非但没有泯灭，忧国忧民之情反而火山一般地喷涌，实属难能可贵。人嘛，吃喝拉撒，七情六欲，哪有完美无缺，一点瑕疵都没有的？马克思在这一点上就看得很透，他说他是人，人所具有的一切他无所不备。只要你把范老先生当人看，不有意无意地把他涂抹成远离人间烟火的神，即便是专门从鸡蛋里挑骨头，吹着浮土找裂纹，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的主儿，也犯不着和他较劲，质疑他老人家的品格和境界呀。

北京故宫太和殿正中尚且悬挂“正大光明”匾额，蒋介石办公室头上尚且是“天下为公”，贪官污吏尚且口口声声喊“为人民服务”，范仲淹说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话，又有什么可指指戳戳惊诧莫名的？何况人家范老先生确实爱民如子，真心实意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呢？吃饱了没事干，找抽啊？

在我看来，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充其量就是个过去将来时，表达愿望，提出要求，应该怎样，最好怎样，而我们这些小人物总是听不见风就是雨，给个棒槌就当真（针），把他老人家说的话当成了过去完成时，认为其已经身体力行，并且完完全全地做到了。一旦真相大白，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就难免心生反感，上当受骗之类的感觉一股脑全来了。这能怨谁？只能怨我们自个儿。谁让我们凡事不过过自己的大脑，傻乎乎地什么都信？活该！

2004年9月23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