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巴山行"暑期考察活动(一)作者:中山大学会计专业01级本 肖小莲2004年8月7月12日 站台上演生死时速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广州以乌云大雨为我们送行。火车12:03开出,但等到师弟师妹们从珠海赶过来,时针已经指向11:10了。恶劣的天气,紧迫的时间,再加上关键时刻老闹罢工的提包和推车,我们的出发真是又狼狈又搞笑。最后几分钟,大家在站台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负重跑完了八百米的距离,冲上车,“啪!”,门就关上了,火车终于徐徐驶向了那遥远而神秘的川北地区。 火车上的一切平常而又熟悉,仿佛平常归家或旅游的路上,但我的思绪却总是飘到那几千公里以外的大山中。我们要去的巴中市,地处四川东北部的川陕边境,巴山南麓,70%在海拔800米以上,最高有2500多米,山高坡陡,行走艰难,有民歌唱到“人人都说上天难,宁上天来也不愿上巴山”。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巴中经济比较落后,是一个集中连片的贫因地区,所辖的三县一区中有3个国家重点帮扶县,1个省重点帮扶区,市里25000个贫困孩子面临失学。这仅是官方统计数字,真实存在的不知还有多少呢? 想着想着,这段旅程显得沉重起来。好在很快发现,我的同伴们都是非常好玩且脾气相投的人,大家一起抢零食,打扑克,讲120的鬼故事,其乐融融。一天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7月13日初识蜀道难 下午三点多达到达州火车站,飞鹏和扶贫助教促进会的张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了。匆匆吃了点面条果腹,就又坐上了达州──巴中的中巴车。这段路正在翻修,走不远便开始塞车,车票写的是4点30分,硬是等到了六点多才开出市区。 川北的一切对我都是新鲜有趣的:重峦叠嶂的大山,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还有路上如甲壳虫般的小小机动代步车……当车子开过平昌这座山城时,我们更是不由惊叹。整座城市,就是建在连绵的几座山上,从山脚到山顶,都有楼房层层叠叠,真让我们这些从平原来的人大开眼界。 一路只穿过若干个市镇,更多的时候是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们戏称那车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按摩椅,全身每块肌肉每根骨头都运动到了。有同伴居然在这种条件下都能沉沉睡去,只不过梦中,也许正在坐过山车吧? 22:00……23:00……0:00……巴中市区仍不见踪影,每次从昏昏沉沉中抬头望钟,心里想着早该到了吧,窗外却依然是漆黑一片的山林。最分特的是,由于路窄且路况不好,居然还遇到好几次堵车。广州的同学笑说,原来除了下班时分的广州大道,这深夜里的山间公路也是如此交通繁忙的啊。 夜里十二点半多抵达教育宾馆,洗漱后还要开会分配任务,安排行程,直到两三点,才终于幸福地放倒在床上。 7月14日 安得广厦千万间? 今日计划是到巴州区和平场乡考察。因广州有一家企业有初步意向想捐资修建一座学校,上午我们先到了该乡的三清庙小学察访。这所小学的原校舍去年已被定为危房拆掉,乡政府想通过农民集资来修建新校舍,但修到一半便无力为继了。孩子们翘首以盼的新教室,现在依然只是一些未成型的土坯房。 这一年来,远近三个乡的孩子们只能暂借在农民的土房里上课。那是一处典型的农家院落,檐下散落着秸秆,箩筐等,小鸡正在旁边觅食。里面的一间二十多平方的小屋,就是孩子们学习的地方。据校长介绍,由于家穷和学校条件差,学生不断流失,现在在该小学只有三个年级三十多人,其中某个年级上课时其他孩子们就得到屋外活动。看着那高低不平的破旧桌椅,已磨去黑漆现出木头纹理的所谓黑板,和那逼仄得让人气闷的空间,真难以想象,这里如何能容得下那些正该展翅高飞的孩子们呢? 据了解,新校舍的五间教室和一些最基本的配套设施,估计需要资金21万多,现在还有十几万的缺口不知如何才能补上。如果找不到外界的援助,落成之日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在接下来几天的考察中,我们发现在这个地区这样状况的学校并不在少数,有些稍微好点的学校,学生宿舍情况也是令人触目惊心。由于学校建设并不是我们活动的重点,也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只能力所能及地传递一些信息到外界。离开的时候,一个问号始终在脑海中盘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学子俱欢颜?真希望“一个都不能少” 离开小学,我们兵分两路调访该乡的贫困儿童。 第一个目的地是一个叫杨青松的学生家里。该生父亲常年患病,农活基本干不了,他还有一个患过脑膜炎的弟弟,生活无法自理。家里只靠母亲和六十多岁的爷爷苦苦支撑。家里种的庄稼只够食用,偶尔卖猪才有点现钱,要支付学费就显得捉胫见肘了。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我们到旁边一间黑屋里看该生患病的弟弟。由于长期无法行动,他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手指也蜷成一团,令人心酸。从四岁发病开始他便几乎与外界隔绝,当我们第一次走进去时他紧张、惊恐万分,使劲偏着头避开我们的视线,用尚能活动的几个手指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腿。他母亲说,已经没钱给他治病了,只能喂口饭任他这样浑浑噩噩长大,老去。农民子弟患慢性病,多是这种结果,这就是中国农村残酷而又真实的现状。面对这个孩子,我们只能感慨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有限。 午饭过后继续上路,下午我们这一组又走访了三个学生。 李海,十三岁了却瘦小得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这也难怪,看看他的午饭吧:一碗粥糊糊,一勺酱豆瓣,混在一起就是一餐。平常住校也是蒸饭加腌菜,饭堂里有一毛钱一大勺的菜汤,还常常舍不得买,肉就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 据他介绍,父亲得过脑膜炎有些痴呆,现在浙江某建筑工地做苦力,自身尚且难保。母亲颈椎有病,很多活干不了,小李海从小便承担起拾柴,割猪草,喂猪等各种活计。他们家的房子因年久已不能住人,又无钱修缮,现在一家大小只能暂住在亲戚家里。 杨春梅。她的家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两间残破的土房,墙上已有很大的裂缝,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是不能再简单的几件家具,可谓家徒四壁。土墙上挂着一片破镜片,旁边有一只断了尾巴的塑料小恐龙,是小女孩童年唯一的玩具。她黑瘦矮小的养父一脸愁容,他老了,身体也不好,要外出打工能力不行,也没人照看小女孩,只能在家里仅有的一分半的土地上苦苦耕耘。当时领养时小春梅才四个月大,养父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现在又要供她读书,实在是有心无力了,上学期的学费还欠着学校无法偿还。 她父亲在讲的时候,小女孩在一旁一脸肃穆地听着,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后来要告别、拍照了,她偷偷跑开去打水,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和手,和我们拉手道别,这时,终于见到她露出了孩子的羞涩的笑容。 何定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着去割猪草,看到一大群陌生的哥哥姐姐显得很是拘谨。他家基本情况是:父为智障,母有眼疾,(该地区很多贫困家庭都是夫妇双残疾的情况,因为健全的人一般不愿嫁/娶残疾人)。姐姐十六岁就嫁人了,现在广州打工。他还有两个因病丧失劳动力的伯伯还需要他家帮忙扶持,穷家穷亲戚,苦日子不知何时才到尽头。 在记录的时候,旁边一个小朋友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们却不发一言。原来他就是李富流,刚刚还听乡领导介绍过,他有个十分富气的名字却天生贫穷,还是哑巴,很小就辍学了。尽管如此,当我用普通话跟他说话时,他基本能听懂,用点头、摇头跟我交流。我把分给小朋友后剩下的饼干交给他,他又马上把饼干分给了正艳羡望着他的小孩,抬头瞧见我正在看他,有些羞涩,又带着骄傲地咧嘴笑了,非常可爱。 这样的小孩如果有好的培养,我想他的表现不会比健全的孩子逊色,然后这假设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存在。所谓的“生而平等”,也许只适用于生与死这两个瞬间吧。而我们,也是有心而无力。目前的资助对象只能限于“成本”较低的健全孩子,何况还远远不够。考察越是深入,我们越是感到自己要做的还有太多太多…… 7月15日老红军&背二哥 今天本来是计划和人大考察队一起交流,但他们的车未能及时赶到巴中,所以我们临时改变了行程。 上午我们到巴中扶贫助教促进会参观,因为已有过两年合作,促进会的杨会长他们和福祥等人已经是很熟悉了。很快商谈确定了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接着一行十几人到著名的“李老大”吃了午饭,巴中廉价又美味的饭菜让我们大饱了口福。 下午和促进会的领导一起,参观了巴中市的川陕苏区将帅碑林和南龛石窟。 将帅碑林景区是为纪念在红军第三四次反围剿中牺牲的烈士而修建的,主要包括碑林长廊,红军陵园,红四方面军主要将领纪念像园等等。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墓碑,共刻下了8.5万个红军烈士英名,密密麻麻,冷冷冰冰,令人倍觉悲凉又肃然起敬。好些烈士连正名都没有,只是留下了“狗娃”“菊娃”这样的小名,那曾经是母亲甜蜜的呼唤,后来却成了一具冰凉身躯的代名词。战争,不知让多少母亲哭断了肠!据记载,那时先后有12万巴山儿女参加了红军,有4万多人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与碑林相隔的是南龛石窟。陡峭的石壁上,列层分龛,镶佛累累,惟妙惟肖。据说南龛造像始于南北朝,后来不断增加,形成了规模宏大的石窟群。这个石窟,是巴中古文化的历史见证,更是巴中人民的智慧结晶。 晚上自由行动,我们几个逛了巴中的老市区,还参观了巴中市最好的中学──巴中中学。巴中近几年城市发展还算快,福祥说比起前几年已经大变样了。但整个地区的贫困状态还是没有彻底改变,街上随处可见的“背二哥”就是一个证明。 背二哥大都来自附近的贫困乡县,一个背篓一架硬骨头,就是他们全部的谋生工具。过早衰老的面容,晒得紫黑的皮肤,盐迹斑斑的粗布衣裳,在都市的灯红酒绿中,他们是一抹不协调的灰色。每天从清早开始,他们便守候在各个车站码头,大街小巷,巴巴等候有人叫上一声“喂,背篓!”,然后用自己精瘦的肩头背起行李,挣一点辛苦钱。在巴中市内,不论远近,不论轻重,背一次东西只收得一元钱,就算这样,他们还经常要为找个雇主喊干了嗓子。到了夜里,他们通常都是在路边一躺,头钻进背篓里,盖上一床破被子,就这样在巴中浓浓的雾气中睡去。我们拍了一张一群背二哥街边沉睡的照片,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什么“体面”“地位”,他们已经无力顾及。 但我尊重他们。被呼来斥去的他们,或许就是一个贫苦家庭的支柱和依托,沉重的背篓,或许就背负起了山里那个孩子上学的希望。再或许,他们就是老红军的后裔。这想法不免令人心伤,我只能衷心祝愿他们尽快走上 脱贫致富的道路,告慰这片红色的土地。 7月16日泥泞山路中的艰难行走 今天是第二天正式考察,上午我们先到巴州区的双凤乡小学提取了贫困学生的资料,通过筛选,确定了考察名单,便在部分乡领导和学校老师的带路下开始走访。 我们分队先是走访了马昌宏家,他是一个孤儿,现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今年的 中考,他考出了390几的高分,考上重点高中没有问题。然后高昂的学费,却成了他求学路上难以跨越的屏障。问他想不想继续读书,他低声而坚定地说:想!脸上却写满了忧心忡忡。老奶奶抹着眼泪对我们述说:马昌宏的母亲早死,父亲得肾炎拖了五年都无钱医治,在欠下一屁股债后也于96年去世。这些年的学费,都是爷爷奶奶四处求人借来的,升上高中学费更高,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还肯再借了。 幸运的是,不久后我们得知,通过巴中扶贫助教促进会的连线,该生已被美国一热心人士资助,我们由衷地为他高兴。 上午我们还走访了一对姐妹(郑小丽,郑会玲)和另一个孤女(何海英)。这些孩子们的不幸是那样的相似:他们或是父母病逝,或是从小被遗弃,靠亲戚的一点资助,在巴山的孤风冷雨中顽强地长大。求学之路充满艰辛,求学的愿望却愈发强烈。这些孩子们的成绩都是至少中等偏上的,谁知道,他们的辅导书甚至课本都是跟同学借来的呢?而且,他们还时时要为能否继续读书而担忧。 一个上午雨都没停,虽然带着伞,每个人的鞋子和半边衣服还是都湿透了,更麻烦的是,连绵不绝的 雨水将一路红土通通搅成湿滑的稀泥,泥巴拌上草根,给我们每个人的鞋底都加上了厚厚一层,越发沉重。几个女生索性打上赤脚,用自己的脚掌抓着地走,似乎感觉还稳妥些。龙哥大概是从未走过这样泥泞滑溜的小路,一不小心,滑倒到一旁很深的水田里去了,半边人都沾上了泥水。据说,在滑倒的那一刻,他还不忘以高托红宝书的姿势保护手提 电脑,令大家唏嘘感叹不已 这样的天气使下午的考察愈发困难,很多学生家都因路远难行而无法成行,有些带路者似乎也不大情愿陪我们走那么多的路了。下午只考察了两个学生,大家都比较遗憾。难以忘记的相送与泪别 13岁的何潘,是这两天考察中和我最投缘的一个女孩子,我忍不住私心想把她写多一些。她是一个孤儿,父母亲早在她一岁多的时候就抛下她到外地去,多年来音讯全无,是外公外婆把她拉扯大的。外公脚不好,行走不便,现在又耳聋,家里只靠60多岁的外婆支撑。这么多年,外婆靠卖猪和四处借债让她读到了初一(可敬的老奶奶,再次致敬!),下学期的学费又没有着落了,面对着孙女渴望读书的眼神,外婆正在左右为难中。 我们注意到何潘手上缠着一圈纸巾,询问后才知道是她推磨把手弄伤了。因为外婆年寿已高,何潘便主动承担起推磨的任务。一提起外婆,说到外婆的辛苦,小女孩就止不住地流泪,弄得我和旁边的大师姐都红了眼圈。 也许是压力太大神经衰弱的缘故,小女孩不时会头晕头痛,但她的成绩依然非常优秀。上学期的考试,150分制的语文和数学分别考了112和130,100分制的英语差一点,68分,但在这乡村里已经是好的了。墙上贴着她“全级第三名”“优秀少先队员”的奖状,提起这个,外婆饱经风霜的脸上才浮现出欣慰笑容。 该走了,小女孩紧紧拉着我们的手不愿离开,走到每个姐姐的旁边说再见。后来我们已经走到山下面的大路了,回头一望,发现她,外婆,还有一大帮邻近的乡亲都从田间小路下来送我们了。这个场景,是在我们短短的人生中从未经过的,让我们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我们做的,不过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们何以担当得起那么厚重的情意? 忍不住回头再去和小女孩道别,她趴在我的肩头,无声地哭了,泪水挂满了整个脸庞。我的眼泪,也在这个时候夺眶而出。 我是个比较难以感动的人。在淡漠的城市里呆久了,已经习惯了一张张缺乏表情的脸,学会掩饰自己,绝少当众哭泣,害怕会被斥为“矫情”。可在那个时候,我也忍不住流泪。她真诚的眼睛和泪水,是对我们内心的洗礼,也是一种扣问,我们早就应该做些什么?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一声问候能给她带来温暖,是不是也证明平时她得到的关心是那么少?一星灯光能为她照亮些许路程,为什么我们没能早点牵起她的手一起前行? (后记:回到学校后,我把何潘推荐给了一个师兄,他愿意资助何潘完成学业。何潘,希望下次见到你只有笑容,没有泪水,我会遥遥为你祝福。) 下午察访的第二个女孩子也是孤儿(sigh~,这里的无父无母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特别是女孩子)。小女孩叫李娟,出生几天即被遗弃,是一个老婆婆把她拣了回来。婆婆已经年迈,脸上的沟壑纵横写满艰辛。她还有一个养子即李娟的养父也是年纪很大了,况且体弱多病,这样的家庭拮据可想而知。小李娟已经九岁,但因无钱上小学连续读了两次幼儿园(幼儿园学费低,婆婆不希望她没有书读),但她自己已经学会许多一年级的字了,还会叫婆婆不要丢掉拣来的报纸,她认得“上面有教人养猪的”。 福祥和陈结当即表示愿意帮助这个小女孩读上小学,把150元交给同来的老师并开出收据作为小李娟的学费,又另拿出50元给婆婆贴补家用、买小李娟的学习用品。老婆婆感激万分,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她迭声说感谢我们,感谢党和政府,又把5张10元钱一张张展给小女孩看:这是拾元,这张也是拾元……一定要好好读书,记住这些好心的哥哥姐姐们。小李娟的养父,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好多的山里汉子,抖动着嘴唇,无语哽咽。 拍照的时候,从未见过相机的小女孩紧张万分,小小的身体绷得如一张弓,像受了惊的小老鼠。想起城里那些已经会像明星一样摆Pose的孩子,又一次心酸。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对这几天的活动作了总结,提出许多问题,并据此开展了一场热烈的讨论。包括如何合适选择察访对象,如何更好和孩子们交流,获取更有用且真实的信息等等。这场讨论让大家对之前的活动作了深入的反思,也更进一步明晰了接下来考察的方向与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