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树林就在敦煌三危山下,莫高窟前,宕泉河早已干涸的河床就在侧面,显得干渴而空洞。
1981年4月1日,作者(前排右一)与同事在莫高窟前合影
1990年初,作者在小树林
新树林就在敦煌三危山下,莫高窟前,宕泉河早已干涸的河床就在侧面,显得干渴而空洞。1981年4月,当我们21位青年人被招入莫高窟工作时,我们的宿舍就在新树林的旁边。每当轻轻推开窗户,一排杨树就掩映在四季的目光里。那一年,我们亲手在新树林栽下了新的树苗;那一年,在晨曦里、在月光下,留下了我们的歌声、笑声,而且也留下了属于我们的一份爱情。那时候,我真的还不知道,新树林将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意象。
我们21个人便在一起接受了岗前培训。当那些许许多多满头白鬓而又充满了事业执着的人,一次又一次引领我们走进不同的学识领域时,我们还不知 道,他们其中的许多人,早已是闻名天下的学者和大师。是他们,给我们打开了一扇又一扇大门和窗户。是他们激发起了我们全部的热情和渴望。那还是一个创造和 崇拜美和激情的时代。尽管那时候,我还留着羊角小辫,我的未来不是多么的清晰。
我开始走进了莫高窟,走进了一个又一个洞窟,走进了一个又一个佛的世界,走进了一个关于雕塑、关于绘画、关于线条、关于色彩的世界,走进一页又 一页文字所承载的历史具象。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强烈的震撼,我怀着朝圣般的情怀,从一个又一个佛像面前经过的时候,我甚至都无比珍视那些被历史和岁月留在上 面斑点和剥蚀。
1984年,我被选派到北二外亚非语系学习日语,我深深地迷恋上了语言以及语言所承载的全部文化和生命信息。在语言的转换过程中,其实就是不同文化的转换,就是不同心灵的沟通,而这种转换不同自己的个性而变得充满了别样的魅力与感动。于是我如饥似渴地背诵和阅读,于是我不放过一点闲暇和任何一次 培训提升的机会。我已经找到了一种提升自己的机会。
八十年代的莫高窟,成了中外游客的最主要目的地。学习结束后,回到研究院,一次又一次的带着中外团队,走进一个又一个洞窟,向人们讲述着每一个洞窟里面博大精深的敦煌文化。
尽管我的讲解还不是多么的出色和优秀,但是当我的讲解让首脑、艺术家、学生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敦煌文化的魅力时,我为之而全身心的投入。1988年,我又被研究院选派到神户大学学习,在百桥明穗的研究室学习“佛教美术史”,由日本经济新闻社为我每月提供十万日元的奖学金。我清楚地记得去神 户大学是和段文杰院长及他的翻译一同去的,段院长拿着画册和扇子对百桥先生说,这是我们敦煌姑娘,请多关照。那一天是在雨中,我目送着打着雨伞逐渐远去的 段文杰院长的身影,我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我的信念变得明确而坚定,莫高窟就是我终身的选择和归宿。之后又是樊锦诗院长来日本进行学术交流,抽空来看我,临 别时深情款款地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日本多的是,但是回到莫高窟,你就是宝贝。”我无比崇敬地看着这位把青春和事业都安放在莫高窟的老人,我已经感 知到了那种语言的背后是莫高窟对我的召唤。我知道,就是这些大师们,用他们的精神唤起了我全部的生命激情,我决定回到敦煌,回到莫高窟。那里不仅有我的亲 人、有我的事业,还有我梦中常常想起的莫高窟前的那片新树林。
回国后短短的几年中,我接待了中外各界来莫高窟参观的客人们。记忆犹新的是曾经认识了一位日本老人,在1997年我们去日本办展览的时候我们去看望了她,1998年她又一次来到敦煌,她带来的是一种当地能治蚊虫叮咬的草,带着泥土精心包裹着带到了敦煌。但她还是坐着鉴真号渡轮抵达天津,不远万里来到敦煌,她当时高血压已达200多了,她说多看一眼敦煌,就是死了,也会死而无憾。而她给我带来的那株草,我栽在我家的花盆里,悉心呵护了三个多月,由于水土不服而渐渐枯萎。有位老人在展期三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来了七十多次。因为他年事已高,不能亲自来敦煌,但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一份对文化的渴望和关 注。当我们请研究院的邵宏江老师为老人写了一幅书法作品并亲手赠送给他的时候,我仿佛觉得只有文化、只有莫高窟才具有穿越时光,超越一切的力量。
我任职的接待部,承担着弘扬敦煌文化的重任,这支队伍80%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极少数的小伙子们,每年7月到10月是旺季,这全力以赴的四 个月,考验着讲解员们的脑力和体力。工作定额是每人每月完成55趟参观讲解,这是一项脑力加体力的工作。但尽管如此,大家挚爱着这个集体,共同努力让这个 团队成为莫高窟的另一张靓丽的名片。2014年被全国妇联授予“全国三八红旗集体”的称号。有一年去澳大利亚亚瑟港参加一个文化遗产管理方面的学术会议,美国的盖蒂研究所的首席专家阿根纽先生问我,你用什么方法、什么力量调动你的讲解员团队一支能充满激情的工作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用一种对莫高窟的敬畏 和供养的态度。
在这里30多年,每当遇到困惑的时候,我就会在上班经过新树林时,格外留意的看着这片小树林,想起1981年4月1日,第一次来到新树林的那份感动,不论是在寂静的冬季,还是在落叶的秋天,无论是春天新芽在枝头肆意的萌发,还是在夏季的清晨,只有新树林才使我远离世俗的纷乱和喧嚣,才使我摒弃世 间的嚣杂和烦恼,唤起我青春时代留在这片树林中的单纯和明快。在这驻足沉思的时候,也只有莫高窟前的这片小树林,才能一次次的涤荡我的心灵,让自己变得更 加执着而坚强。并用这种简单明快的力量,影响和感染我的团队。
多少年了,我和接待部这个团队,迎来送往。我总觉得团队中每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是一朵怒放的花朵,就是一株坚强的小草,就是新树林里一颗茁壮的新芽。但是当你有一天回望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是多么可爱,他们已经镶嵌在你人生的记忆中,就像莫高窟前的新树林郁郁葱葱。
2010年研究院为了更好地保护莫高窟,开始筹建数字展示中心。多年的时间里,已经彻底改变了莫高窟的参观模式,而球幕影院以及各种服务平台成 了游客感知莫高窟的又一扇窗口。我离开接待部,任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在院党委的支持下,又组建了一个新的年轻的团队。为了缓解保护和利用的矛盾,莫高 窟随着数字展示中心的运行实现了网上预约、数字展示、实体参观的新模式。这种全新的模式给游客带来了更加丰富的参观体验。
其实,我已经内心习惯了这样一种方式,就是每年大年初一,我一个人来到莫高窟前,看着虬曲苍劲的树枝,感受着难得的一份宁静和空旷,回身而视,莫高窟就像是一位沧桑而慈祥的老人,我仿佛能看见他。再漫步冬日寂静的新树林,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充实和幸福,因为我们在为这处伟大的遗产的保护而默默的工 作着,工作的过程首先让自己感到了一种人生愉悦。
曾经看海时,海鸥给我的自由和辽阔的审美意象已经具化成了女儿怡鸥在黄浦江畔的有别于我的另一份求知。当年在新树林里获得的爱情和友情,都已成为了陪伴我左右的阳光和空气。那么,就让我在今后的岁月里,更多地走进新树林。莫高窟前的新树林会让我的心境美丽如初。
我的新树林!
源自: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李萍 (作者系敦煌研究院数字展示中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