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成都的太阳

成都的太阳

⊙ 子平／文
　　这说法肯定有些令人起疑，太阳头上冠地名，有这样说的吗？听说过关东的人参黄山的松，漳州的水仙胶东的葱，可那些玩意本身就长在土里地上，因水土异而大名具呀。这太阳怎么说来着，光芒万丈，普照大地，亮了东方亮西方。黑了北方有南方。与你一个小小弹丸之地有什么关系？
　　我说，别急，先歇歇火听听唱太阳的歌吧。“北京的太阳放光芒”之类我们不提，那是象征手法，政治寓意，扯太远了。只说那首颇为流行的歌儿吧，“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北方汉子那震山撼梁的深沉劲吼，应该说够味儿了吧，可成都人觉得不行，沉是沉，但太平板单调，也就乏味少兴了。北方人外省人，大约天天见太阳，蓝天白云红日头，太阳跟着人走，寻常了，看惯了，也就麻木呆板感觉迟钝起不了兴了。可四川人不同了，你听听，同样是扯开了嗓门吼喊，声音多么亮堂：“太阳出来吆喂，喜洋洋呀，啷喔！拿起扁担啷啷撤，咣扯，上山岗吆，吆呵……”这是啥味了？天也红闪闪了，脸也红亮亮了，真叫喜煞人也么哥！
　　这差异不奇怪，首先是地理环境导致的。四川盆地四周环山，尤其地处盆地的成都平原是潮润润阴湿，因之终年多云雾，天空老是灰蒙蒙的，鲜有晴空丽日。小学地理课本上便有宣示，成都是全国日照时数最少的地区。有句成语叫“蜀犬吠日”，本是讽刺愚妄呆板之徒，翻成白话是，成都坝子的狗爱朝着太阳狂叫。缘何如此？就是因为这地方少见太阳，一当老公公探出头来，连狗见了也觉陌生惊讶，禁不住便要汪汪怪叫了。这也就应了一句俗话：“少见多怪”。
　　人当然与狗不同，成都人看见太阳穿出云头，不但不会惊怕，反倒会倍感亲热，真正是顿感眼前一阵明亮，浑身涌起一股暖流。这时不能用少见多怪这词儿了，该换成“物以稀为贵”才贴切。正因为日照少，所以才更显其金贵，而此刻，所有成都人都象过节一样高兴了。女人们都抹腕捋袖，抱着大盆小盆地到院坝里来，洗衣晒被，太阳地上到处凉起“万国旗”来。男人呢？更不用说了，难得有这样的好日子晒晒肚皮去去霉气了，大小茶馆里座无虚席也不用说了，就连街沿边上也散散乱乱坐满了人，喝着茶水，磕着瓜子，个个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神采奕奕闲聊个没边没际没日没夜。最有趣的是在市中心坐满了男女老少，密密麻麻的静坐一起，仿佛参加一个庄重神圣的典礼，且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昏暮将至，或是阴云又起，方才依依不舍地缓缓散去。
　　如此说，成都人既然对太阳有这么深的感情和向往，那么要是遇到天公作美，连接出现几个大晴天，岂不是要叫成都人乐疯了吗？这却又是一句话说不清楚的了。成都人的心理微妙着呢，有年冬天分外温暖，所谓世界性暖冬。成都人倒不特别注意气温的冷暖，他们看重的是太阳出的多。自打元旦钟声在朔风冷雨中颤颤巍巍响过之后，天老爷便一直放晴，接连好太阳。一天两天，三日五日──天天冬阳朗朗，日日暖气融融。成都人晒舒服了，安逸了，有人便开始眯缝着眼对着太阳公公眨巴眨巴了：咦，咋个搞起的，会天天出太阳呢？这个冬天咋会这么好呢？不对呀！于是院坝茶馆里开始流传不安的讯息：莫不是今年要发生地震了，象有点不对劲，今天闰八月，俗话说，闰七不闰八，闰八刀兵发，咦，天象有异，今年怕是要出点啥子大事了……
　　你看，由太阳就引发了这么一连串问题。成都人就这样，太阳出少了，不安逸，觉得周身霉兮兮的，出多了，心头不踏实了，弄的疑神疑鬼凄凄惶惶，你说这成都的太阳要咋个出才合适呢？
　　当然，天行有常，人活有方，说归说，疑心归疑心，只要太阳还在头顶，成都人就照样拥在太阳坝里喝茶磕瓜子摆聊斋吹壳子，尽兴儿晒他的肚皮。因为他知道，成都太阳再咋个也维持不了几天的，说不定明天天气就突然转阴了，北风哪个吹，冷雨哪个飘，成都人又要缩脖子袖手灰着一张脸臭骂一声了：鬼儿了太阳又躲到那座阴山背后去了吗？狗杂种我们成都这个地方就是霉不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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