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民歌

倾听民歌   

1朱 静  2杨 柳

（1北川羌族自治县禹羌文化研究中心； 2中共北川羌族自治县委党校； 四川 北川622750）

一、羌族民歌蕴涵感恩思想

    （一）羌族民歌在羌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羌族民歌主要分为舞歌、山歌、酒歌、风俗歌、劳动歌、宗教仪式歌六大种类。它记录了从古老的传说到今天羌人的社会生活，内容含盖了羌族人民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无论祭祀天地、修房造屋、婚丧嫁娶，还是欢庆丰收、节日聚会，人们都会展开歌喉，载歌载舞，尽情地抒发自己的情感，表达对生活的热爱。“会喝水就会喝酒，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即是对羌人最真实的写照。

歌唱，是他们的生活，歌声，是他们的灵魂！正如王清贵老师在《北川羌族民间情歌选》中总结的那样：

“也许，把精神追求置于生存之上，正是他们生生不息的秘诀。在劳动和生活中，他们用智慧创造了自己的文学艺术……他们把身心托付山水，与山水融而为一，在自得其乐中，承传族群的苦难和辉煌。”

    不唱山歌不开怀，

    磨子不转水不来。

    山歌不要银钱买，

    只要心中有肚才 1。

       ──选自《不唱山歌不开怀》

  

山坡上的地哟，一片片，

    山上的歌哟，一串串。

    歌声一声高一声哦，

    串串歌声飞上天。

       ──选自《山坡上的歌》

  

你在唱，我在想，

    我是河中大石头；

    过了多少浪渣子 ，

    撞过多少毛木头 。

    你要唱来我不怕，

    我的山歌使架架 ；

    两边忘了索子捆 ，

    散了寨子一坝坝 。

         ──选自《对歌》

   

（二）感恩思想在羌人心目中根深蒂固

    今天的羌族，与生俱来的拥有古羌人“向外输血”（社会学家费孝通的说法）的奉献精神和祖先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公而忘私精神。这也奠定了羌族传统文化中感恩思想的重要位置。

    羌族是信奉“万物有灵”的多神教，崇拜的神有三十种，大致可分为自然界诸神、家神、劳动工艺之神和寨神及地方神。羌人劳动生产和社会生活中的大量活动都是通过对诸神的祈祷和还愿来展开。羌人将白石供于塔顶、屋顶、田间地头，代表天、地、山、树诸神进行集体或者个人的祭祀，以感谢天地日月、山水树石、祖先、众神的保佑和赐福。从而形成了羌民最朴实最深沉的感恩思想：人对神、对人的恩情的回报。

    出于对神灵的感恩和祈祷需要，羌族各村寨都有神山和神树林，这些地方禁止采伐、狩猎、取石、挖掘等活动，保护了生态环境的同时，也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思想。同时，羌人十分重视村寨中各成员间的团结和睦与关爱互助，在社会生活中也达到了和谐标准。在这些传统文化的影响下，羌人的感恩思想进一步深化，突破了“知恩图报”的狭隘感恩，向热爱生活、珍惜生命、体会幸福、爱惜大自然给予的一切的广义感恩发展开来。

（三）羌族民歌中的感恩对象

    1、感恩诸神、祖先和英雄。羌人特有的生产生活的环境和方式使得他们以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为精神源泉。羌人“笃信机鬼，尚诅祝，每出兵则先卜。”（《宋史•夏国传下》卷四八六，列传二四五）。“病者不用医药，召巫医送鬼，西夏语以巫为‘厮’也。或迁之他室，谓之‘闪病’。”（《辽史》卷一一五，二国外纪四五）。“俗无文字，但候草木荣落，记其岁时。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北史》卷九六，列传八四）。诸神只分善恶、正邪。而在古羌人南迁过程中因感恩而奉为神的白石，更成为是非善恶的价值判断标准。

    祭祀诸神就是他们最古老、最独特的感恩方式。

    请……！大神天帝！火神大帝！

    吉祥日子又来到……

    今天的开坛酒，

    你不先喝我们不能喝，

    你不先尝我们不敢尝，

    我们三年大敬你，一年一次小敬你，

    众喊：好意！好意！

        ──选自《开坛词》

   

至大的天帝啊，祈求您为民降福，

    我虔诚请您请您！

    天地给百姓降福，

    凡间人得到幸运，

    我虔诚谢你谢你！

    至大的天帝啊，

    善良人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虔诚敬您敬您！

        ──选自《祈祷词》

   

杨四将军啊杨四将军 7，

    如果你多活一天，我们愿意死三次；

    如果你多活一天，我们愿意死三次；

    如果你多活一天，我们愿意粉身碎骨！

        ──选自《唱杨四将军》

   

2、感恩困境，满载希望。虽然生活在高山峡谷之中，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抗争着。但是，心怀感恩的羌族人民，坦然面对着人生的起伏、挫折和不幸。困苦的环境反而造就了羌人不屈不挠的性格和乐观豁达的胸怀,使得他们对前途充满了信心，让生活满载着希望。

    清早起来就唱起，

    屋头没得半颗米 8；

    翻过梁梁借一碗 9，

    煮到锅头又唱起。

        ──选自《对歌》

   

山顶上太阳笑着离去，

    河谷里夜雾悄然降临，

    此刻我俩放声唱起：哈依哈钠

    天晴下雨云主宰，

    涨水退潮海主宰。

    羊角花儿开得多艳，

    黄色小花开得多美。

        ──选自《黄色小花开得多美》

   

3、感恩父母、相谢友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惟一不能选择的就是我们的父母。是父母无私而伟大的爱选择了我们，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不止是羌族，更是全世界所有的民族都该努力做的事。而团结互助的村寨生活，羌民亲切友爱，似家人一般，他们相互从心底感恩各自为这个大家庭和家庭中的所有人做出的贡献。

    苦麻菜，苦茵茵，

    爹妈盘我费了心 ，

    一尺五寸盘大了，

    咋个报答父母恩 ？

        ──选自《爹妈盘我费了心》

   

树老了，就要干枯，

    岩石老了，就要化形；

    人老了就要死，但是后继有子孙。

    父母养育了子女，

    子女就应该孝敬双亲。

    吉祥这一天安葬父母，

    九泉之下让他们安心。

        ──选自《葬歌》

   

夏日南风吹打场 ，

    多谢小哥来帮忙，

    莫得啥子待承你 ，

    荞面煎饼蘸蜂糖 。

        ──选自《夏日南风吹打场》

   

4、感恩万物，感受幸福。湛蓝的天空,新鲜的空气,灿烂的阳光,碧绿的田野，劳作的牛马……这些在人们眼中都习以为常的东西，恰恰是羌人生存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支柱。天地万物不仅给予了羌人活下去的基本生存资料，在心灵上也给了羌人了一份难得的快乐和宁静，心怀感恩的羌族人民用愉悦的心情体会着、接受着万物的给予，用他们的智慧和勤劳，欢快地生活在山川大地之间。

    金花咧，银花咧，

    金花银花（是）花花咧，

    花花开得满山红。

        ──选自《金花银花》

   

哦嗬！加劲薅，

    薅草快又好，

    除草保玉米，

    干劲真不小，

    薅草歌声欢哟！

        ──选自《薅玉米歌》

   

牛儿啊，回去我给你打麦拉子 ，

    还给你揉馍馍，

    牛儿啊，馍馍里还给你加上猪油，

    我心甘情愿，

    总是你累你辛苦。

        ──选自《耖田歌》

   

5、感恩人民军队，支援祖国建设。感恩不仅是知恩图报，也是一种利人利己的责任。在支持红军抗战的过程中、支援国家建设中，羌人自觉地承担送军粮、做军鞋、支援前线抗战等种种工作，用实际行动向世人诠释了羌人的感恩情怀。

今年的玉米嘛，

    一个一个掰下来。

    “呃！呃！”揹起来！

    支援国家搞建设。

        ──选自《庄家成熟了》

   

家有姐和妹，参加妇女队，

    做鞋做袜子，送给解放军，

    分田分地为穷人。

        ──选自《月儿落西垭》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阿哥当兵去到远山，

    大刀一把握在手中，

    去吧、去吧，

    不要把头转。

        ──选自《去吧去吧》

   

6、感恩爱人，歌颂爱情。蜜蜂恋花朵、葵花向太阳，追求的是自觉和奉献，羌人也把这种感恩叫做“爱”。一双云云鞋、一件花布衣，甚至一把割荞麦的镰刀都体现了他们之间浓浓的情谊。

    看到情哥穿烂鞋，

    心里一股痛上来；

    几时等到天下雨 ，

    给你做双云云鞋。

        ──选自《看到情哥穿烂鞋》

   

白布衣裳白如霜，

    劳慰情妹来洗浆；

    没得啥子来谢你，

    买点花布做衣裳。

        ──选自《白布衣裳白如霜》

  

新打镰刀二两铁，

    送给情妹割荞麦；

    一道割在指拇上，

    包了三层还流血。

        ──选自《新打镰刀二两铁》

  

不难看出，地震之前的羌族，虽经历坎坷，却用最平凡朴实的心态和行动感恩着他们认为值得感恩的对象：天地日月、山川树石诸神、祖先英雄、父母爱人以及帮助过自己的人。但是因为族人稀少、居住地狭小等因素使得他们的感恩对象范围相对较小。

  

二、震后羌族民歌中感恩思想的发展

    （一）5.12特大地震对羌族文化造成的损失

    5.12特大地震主要发生在羌族聚居区，“是建国以来最为严重、影响最大、损失最大的特大自然灾害”。此次特大地震对羌文化而言也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人数只有30.6万（2000年普查）的羌民，遇难人数占全族的十分之一，其中包括2名羌族释比传承人、多名羌族艺人和羌族文化研究者；被称为“羌族第一寨”的萝卜寨被夷为平地，大禹故里禹里乡全面破坏，桃坪羌寨碉楼、黑虎群碉、直波碉群等受到重创，多处国家级、省级、州（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受损严重；“瓦尔俄足”等多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传习地严重损毁；大量珍贵的羌文化文物、史料、文字、图片和影像资料全部湮灭。

    （二）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丰富了羌人感恩的内涵

    地震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和关心灾区的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各级政府和相关部门积极组织救援工作；海内外爱心人士、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纷纷捐款捐物；部队、医护人员、志愿者以及各行各业的人士驰援灾区，无私无畏地投入到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中；对口援建省举全省之力为受灾群众建设新家园。这些恩情，羌族群众看在眼里，记在心间。羌文化中的感恩思想在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中世人的无疆大爱里进一步升华，感恩对象也越来越宽泛和博大。这种变化，同样也体现在新时期的羌族民歌中。

    （三）新时期的羌族民歌中感恩对象的变化

    1、漠视灾难，重塑坚强。在沉重的灾难面前，羌人越挫越勇，感恩思想使他们在失败时看到差距，在不幸时得到慰藉。怀一份感恩的心情，羌人在天灾面前，勉励自己坚强振作。克服种种困难，生产自救，人定胜天！

    树依然是树，草依然是草。

    其实活着就好，

    只要活得有良心，

    只要活得开心，

    天下万事都得了。

       ──选自《致生者》

   

羌人古堡复旧观，

    禹里民居见新颜。

    大灾巨难何所惧，

    人和自能力胜天。

        ──选自《献给北川父老》

  

2、怀念逝者，感恩亲人。羌人满怀感激之情，怀念逝去的亲人朋友，每一张纸钱、每一滴泪，都饱含羌人深深地哀思，浓浓的怀念。

     离别的时候，我的亲人，

    祝你一路平安。

    杜鹃声声催泪下，

    慢慢走呀，

    我的亲人……

       ──选自《勒雄勒》

   

千张纸，

    万滴泪，

    心已碎，死去岂有罪？

    平安是幸福，

    感恩显灵威。

       ──选自《祭》

   

3、歌颂真情，感恩大爱。在轰轰烈烈的抗震救灾中，灾区的羌民感受到了世界的关注，感受到了爱心的温暖。他们歌颂伟大的抗震救灾精神，感恩全国全世界人民的无疆大爱。

    5.12地震大灾难，

    灾区人民苦连天。

    世界人们心相映，

    捐款捐物齐支援。

    为难时刻见真情，

    大爱之心在人间。

       ──选自《天灾无情人有情》

   

战士救灾两月多，

    熬更守夜多辛勤。

    今天奉命要离开，

    鲜花一束羌山情。

       ──选自《羌山民歌》

   

平平常常一般人，

    人格情操万众尊。

    不求索取只奉献，

    爱为人间送真情。

        ──选自《颂志愿者》

  

4、感恩伟大祖国，铭记援建恩情。在三年的灾后重建中，胡主席为北川新县城定名“永昌”，寓意永远繁荣昌盛的深切期盼，温总理用“多难兴邦”激励灾区人民抗震救灾的斗志，各援建省举全省之力，改天换地，为受灾群众重建新家园。灾区羌人再一次被党中央和援建者深深感动。

    胡主席，到四川

    灾后重建措施添。

    ……

    艰苦奋斗，

    振兴四川。

       ──选自《胡主席到四川》

   

山东援建伸巨手，

    日夜奋战为羌民。

    新楼座座平地起，

    北川面貌日更新。

    羌民喜迁安居房，

    永记党恩齐鲁情。

       ──选自《永记党恩齐鲁情》

   

5、“知恩于心，感恩于行”是对羌人感恩思想的精辟总结。我们满怀感恩之心，将爱心传递天下。

    端起一碗盛满深情的酒，

    言语无法表达浓浓的心意，

    只有用歌来抒发心中的感激。

    远方的客人哟，

    献给你，

    最醇香的酒，

    最优美的歌，

    河水奔流，

    高山峻秀，

    让我们一起畅饮高歌，

    让我们一起纵情舞蹈，

    我们的情谊山一样高，

    我们的情谊水一样长……

       ──选自《酒歌》

  

为了土地，

    为了山水，

    为了子孙，

    我们要出征；

    此去不知能否回家，

    为了子孙我们必须战斗，

    保佑我们取得胜利吧，

    所有的神啊！

       ──选自《出征歌》

越是古老的民族，越能体现民族文化的传承性和发展性。感恩思想，作为羌族民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的洪流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和发展。

感谢天，感谢地，

    感谢风，感谢雨，

    感谢山，感谢水，

    感谢您，感谢您

    感谢您啊，感谢您啊，

    送来阳光，送来美丽，

    感谢您啊，感谢您啊，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选自《北川纳依》 22

注释：

1肚才：指有学问。

2浪渣子：河里的漂浮物，意为没有什么事物没见过。

3毛木头：愣头青，意为挫败了许多自以为是的对手。

4使：用。架架：前一个“架”是名词，一种可以捆绑粮食的架子；后一个“架”是动词，往架子上挂东西。意为山歌多得要用架子架起来。

5索子：绳子。

6散：垮。坝坝：宽敞的空地。一坝坝：意为很多。

7杨四将军传说是黑虎将军的副首领，善骑射。在黑虎将军巧计破敌那场战斗中牺牲，年仅24岁。后来百姓为黑虎将军和杨四将军带万年孝，即羌族妇女所包之白头帕.

8屋头：家里；没得：没有；意为断炊。

9梁梁：山脊。

10盘：养。

11咋个：怎样。

12打场：打麦场。

13待承：款待。

14蜂糖：蜂蜜。

15麦拉子：粗加工的玉米面。

16揹：用背驮东西。

17几时：什么时候。

18云云鞋：一种绣着祥云图案的鞋，女孩子以此作为给心仪男子的定情信物。

参考文献：

⑴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

⑵冯骥才：《羌族口头遗产集成》民间歌谣卷、史诗长诗卷，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版。

⑶周毓华：《白石·释比与羌族》，中国文联出版社2010年版。

⑷喇明英：《大爱文化在羌族文化重构中的作用探讨》，《爱心文化与美好家园建设》，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年版。

⑸王清贵：《北川羌族民间情歌选》

⑹夏远胜：《谈感恩文化》

⑺北川禹风诗社、文化馆：《禹风》第60期、62期、65期。

⑻董阳：《羌族民歌现状调查》

19劳慰：表示谢意。

20指拇：拇指。

21意为情妹的伤口让人心疼不已。

22纳依：羌语原意好了，在这里表示美丽和感恩。

作者简介：朱静，北川羌族自治县禹羌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杨柳，中共北川羌族自治县委党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