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根培土在民间

保根培土在民间　　文/李成忠

──《升仙李阿真人碑》发现保护始末──

洪雅僻居四川西南山区，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祖先培育了极具地方特色的文物古迹这棵参天大树，充分显示了洪雅厚重的人文底蕴，虽经历史灾难摧残，1949年底解放军进驻洪雅时，仍然根深叶茂。但在接踵而来的政治运动中，却经不住愚昧、极“左”利斧的狂砍滥伐，枝叶残败、七零八落、奄奄一息。因有民间众多热心人士的保根培土，才使这棵传承历史的大树未被连根拔掉，在政通人和的新世纪得以枯枝发芽，焕发青春。

现任“洪雅县收藏协会”副主席的王仿生先生，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受家教传承酷爱文史，喜欢收藏，就是在史无前例“革文化命”的十年非常时期也不改初衷，为保护洪雅文物古迹这棵大树的根系免遭破坏极尽绵力，为此吃过苦头，仍无悔无怨，发现、保存《升仙李阿真人碑》碑文的过程就是明证。

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位于洪雅城东约10公里处青衣江畔的金釜山，高不足百米，因风景雄奇秀丽、观宇巍峨，曾有异人炼丹成仙而名闻遐迩，明、清两代编纂的《洪雅县志》，将“金釜云泉”列为“洪雅八景”之一。明代进士、曾任云南弥勒知州的洪雅诗人祝之至，曾赋诗吟咏：

仙坛紫气满岩前，疑是金丹釜里烟。

客至惟余山鸟唤，声声脆响湿池边。

金釜山上竖立着一块建于西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用洪雅特产的红砂石料──雅石镌刻，高约2米、宽约1米多、厚约10几公分的《升仙李阿真人碑》。碑文记述了汉代在金釜山修炼成仙的李阿真人的奇闻异事。这是洪雅境内年代最早的石碑之一，是金釜山的镇山之宝，也是研究洪雅历史的重要物证。上世纪50年代，在“破除迷信，拆庙建公房”的浪潮中金釜观被毁，《升仙李阿真人碑》下落不明。

时光转瞬到了1969年2月8日（农历戊申年腊月廿二日），随着“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滚滚学生流，王仿生被分配到金釜山下名曰石灰冲，又称沈湾的“洪雅县天池公社阳光四队”作插队知青，住在养猪场内。不甘寂寞的他，白天参加劳动，晚上阅读文史书籍，有空就四处转悠，寻访金釜遗址。“皇天不负有心人”，适逢猪场春节前上交“过年猪”誊空了圈，他发现石板嵌建的猪圈墙壁上有块石板像碑，底部被猪粪淹没，上部满是污垢，看不清字迹。春节后清理猪粪搞卫生时，他用清水冲洗干净猪圈石壁，骇然发现壁上嵌的仅是他日思夜想的《升仙李阿真人碑》。在“狠抓阶级斗争”、“批臭批透封资修”的“文化大革命”特殊年代，他不敢声张，直到夜深人静才偷偷起床，提着马灯去猪圈里细读碑文，并一字不漏地进行抄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仿生半夜去猪圈抄碑文的事，被查夜的饲养员王仁德发现。王仁德出生于苦大仇深的贫农家庭，是根正苗红的贫协主席，怎能允许插队知青不听毛主席教导，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半夜三更去抄封建迷信的碑文呢？次日他狠狠批评了王仿生一顿，让他交出抄录的碑文，当场撕得粉碎。好在他念王仿生是初犯，没向上面汇报此事，王仿生才没挨理抹。

抄录的碑文被毁掉了，却毁不掉王仿生保护文物的信念。经过一番痛苦思想斗争后，他又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偷偷打着手电筒去猪圈抄录碑文，每晚抄几句，不易被人发现。经过十多夜劳作，一字不漏抄下全部碑文。

1976年7月，王仿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功德圆满”回城工作，不久“四害”被除，“文化大革命”结束，迎来了神州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光。1982年夏，王仿生随“洪雅县文物普查小组”去天池乡普查文物时，猪圈已被拆毁，《升仙李阿真人碑》不知去向。后经多方查问，方知拆猪圈时野蛮施工，石碑打得稀烂，碎片无存。可怜具有1700年历史的珍贵文物，就这样毁于愚昧无知。不幸中之万幸，《升仙李阿真人碑》碑文被王仿生先生完整保存，使研究洪雅汉、晋历史的重要物证得以留存世间。

 

《升仙李阿真人碑》碑文如下∶

“泰始开图，灵光立极。天分九野，地奠九域。上应井络，下为鹑首。梁州西蜀，与秦同分。国称天府，地美膏腴。汶阜之山，江出其腹。贾奇售异，资取日新，文翁化蜀倡教，则有司马相如、严遵、扬雄诸士，以文章显天下，彬彬乎比齐鲁都会矣。余读班志，犍为南安，南贾滇僰，通近邛筰。西蜀诸山，金釜为奇。挹奄峨嶓，山灵富蕴。多岩处奇士，心窃向往之。衔命镇犍，闲往揽胜，乃地处奥区，云霞所蔽；口觚峻削，屹立江滨。紫花瑶草，神仙窟宅；金马碧鸡，夸世未有也。有岌者、觕者、突者、崒者，虎犀蹲而伏者，蛇玃搏而噉者，曰是山之钻云缀日也。有童童者、有漫漫者、有龙门百尺、豫章千寻者，曰是山之珍材寿木也。有翼然堂纪者、有蔼然蘅茅者、有凭虚凌空、倒景凿坯而寓鼎者，曰是山之樊桐悬圃也。有颓唐绀发而青瞳者，有乘鹿飞弹而遨游者，有岩居百寿而不死者，曰是山之神明奥郁也。咸曰：荦荦者李阿，志之俾不忘也。

李阿者，犍为南安太清乡归仁里人也。赋性清雅，爱佳山水。顾天下丧乱，偕妹媭入金釜山服食养性、聚气炼形，短褐单衣，皓首而颜如少容。常乞于成都市井，所得归悉散贫，朝往暮还，人莫知者。有古强者，疑阿异人，尝亲事之。随往成都，所宿在青城山中。强后复欲随，然未知所之，恐遇虎豹，私持父刀。见曰：“随阿行何畏？”取刀击石，刀败强忧。曰：“尔忧刀败乎？”强对曰：“恐父见责耳。”阿取刀掷地，刀复如故。行未至成都，道逢人车奔，阿置足车轹，足折阿扑，强怖守视之。须臾阿起，以手拊足，还复如故。或问事，阿不语，但示颜色，而占之未尝不验也。若神色欣然则事吉；容颜戚怛则事凶；含笑则大喜至；微嗔则小有忧。阿白日升仙，曾语土人云：“奉西王母召赴昆仑不返矣。”乡人至今思之，岁岁祭祀不能忘也。呜呼金釜！天不生通都大邑，而孤峙绝徼羌獠间，七十二君燔柴瘗璧所不及，虽历险好奇者多不得而登；岩穴之士登矣，而不可得穷其文章记撰；余虽登而犹不足言登矣，谨撰见闻寿石焉。赞曰：青山碧苍，岿落嵸巃。石濑清浅，飞龙翩然。壁峙江流，波涛汹涌。形曰螭龙，义文是宗。显万千世，由锡无穷。蔚起大文，有虞歌风。怀柔胜地，于焉托宗。

散骑常侍太子洗马中书舍人李鲂篆额

龙骧将军护镇羌獠校尉犍州开邗县侯任成栋撰

朝议郎挂管观察支使太常寺协律郎上柱国陈玉偓书

挂管都防御先锋兵马使朝议大夫试左卫长孙无垢建

大晋太康三年正月十六日”

 

为使广大文史爱好者欣赏《升仙李阿真人碑》，洪雅文坛耆宿李世宗老先生注释典故，将碑文译为通俗易懂的白话文∶

自从我朝武帝泰始（公元265年）开国以来，奉天承运的灵光照耀八方，功盖四极。使得版图扩张到九天九地，覆盖着四面八方。从天象观之，上则应证了井、宿星官的区域；下则应证了二十八宿的位置。而梁州西蜀又可与关中媲美。人们都称之为“天府之国”。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西有巍峨的岷山，是江河的发源地。出产奇货异物，资源相当丰富，而且文明很早，从西汉文翁治蜀兴办学校以来，就有司马相如、严遵、杨雄等文人学士以文章显示于天下，文采风流、彬彬有礼，不亚于齐鲁那些名都大邑。我读班固的《汉书》，上面就有犍为南安的记载。这里南接云南、贵州西近邛崃大邑。四川的许多名山，要数金釜山最为奇绝。她依托了峨眉山的秀丽，山中蕴藏着灵气，岩穴中寄居着许多奇人异士，因而常常向往这个地方，想来看看。也真凑巧，我被朝廷任命为犍为郡守，于是趁着公余之暇前来寻幽揽胜！

这里地势险峻，山上云蒸霞蔚，悬崖陡削矗立于青衣江边，山上紫花瑶草遍地都是。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就是金马、碧鸡这样的神仙窟宅也不过如此，可以夸张地说，世上真难找到啊！那山形千奇百怪，有的岌岌可危；有的相互抵触；有的突露挺拔；有的高峻危险；有的像虎豹犀牛蹲伏在那里；有的像大蛇在捕食猎物，这些都是云雾缭绕和日光斜照而形成的奇观啊！

那些重重叠叠的、劲挺而排列整齐的、有如龙门百尺之高、豫章千丈之长的，都是山上的珍贵木材，可用作棺材寿木啊！

 

这里地势险峻，山上云蒸霞蔚，悬崖陡削矗立于青衣江边，山上紫花瑶草遍地都是。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就是金马、碧鸡这样的神仙窟宅也不过如此，可以夸张地说，世上真难找到啊！那山形千奇百怪，有的岌岌可危；有的相互抵触；有的突露挺拔；有的高峻危险；有的像虎豹犀牛蹲伏在那里；有的像大蛇在捕食猎物，这些都是云雾缭绕和日光斜照而形成的奇观啊！

那些重重叠叠的、劲挺而排列整齐的、有如龙门百尺之高、豫章千丈之长的，都是山上的珍贵木材，可用作棺材寿木啊！

在那隐蔽而宽阔的地方，有用香草盖成的茅屋，也有凭虚凌空，在阳光照耀下可得见的石窟里的炼丹宝鼎，这就是山上仙人住的樊桐悬圃了。这其中有样儿看来很颓唐、满头青发而眼睛明亮的人；有骑着野鹿挟着弓弹的遨游者；有一辈子居住在岩穴里的百岁老人，这就是山中的神秘和奥秘！这里的人都一致说：荦荦有名的是李阿，现在记叙他，是使后人不忘啊！

李阿是犍为南安太清乡归仁里的人，他秉性高雅，性爱山水，因看到天下大乱，便偕着他的妹妹避入金釜山中，服食丹药，修真养性。修吐纳之功，炼神仙之术。常年穿着短衣单裤，虽满头白发而颜如少年。他常常到成都一带化斋求食，回来时总把自己化缘得来的东西分给贫苦群众。而这里距离省城五六百里，他却早去晚归，没人知道。有个叫古强的小伙子，怀疑他是异人，经常跑来侍侯他，跟着他跑到成都，一同寄宿在青城山中。后来古强又想跟他出去，但不知他去何处，恐怕途中遇到虎豹，偷偷将父亲的砍刀带在身上。李阿看到问他：“你跟着我走，还有什么畏惧呢？”于是拿过刀来往石头上乱砍，刀几下就砍烂了，古强对此十分忧虑。李阿问他：“是不是忧虑刀砍坏了？” 古强答道：“怕父亲见刀坏了责怪我！” 李阿把刀往地下一掷，刀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完好如初。

他们在前往成都的路上，遇见许多去成都的车子。李阿想搭便车，把脚踏在车车乐上，谁知脚被车轮碾断了，李阿倒在地上。古强吓坏了，赶忙跑来守护他。一会儿李阿爬了起来，用手揉搓自己的脚，压伤的脚立即痊愈如故。古强问他怎么一下就好了？李阿笑而不答。人们可从李阿的神色表情预知吉凶祸福，非常灵验。他若神色高兴，则万事大吉；倘若他愁眉苦脸，肯定凶多吉少；面带笑容则大喜来临；眉头稍微紧锁一下，便会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发生。

李阿在白日升天成仙时，曾经告诉当地人说：“我是奉了西王母的召书，到昆仑山，永远也不回来了。”说完就羽化了。乡里人至今思念他，年年都要祭祀他，表示不忘之意。

啊！金釜山！老天爷没把你生在通都大邑，而让您孤峙绝？地矗立在羌獠偏僻之地，就是七十二个皇帝用焚玉埋璧来祭祀过的泰山，也赶不上您的瑰丽奇绝！虽然有许多喜欢探险好奇的人却不敢攀登，那些居住在岩穴里的人，虽然登上去了，却又不能尽情地挥洒文章来记叙您。我虽然登上此山，但还谈不上真正了解您，谨以粗浅文笔撰写这篇文章长留在石碑上，记述我的一点见闻而已。赞曰：

苍翠碧绿的青山，

岿然不动地矗立在岸，

山间流淌着？急的清泉，

像飞龙一样翩然飘落谷底之间。

高高的悬崖峭壁互相对峙江流之上，

下面是汹涌的波涛，

仿佛蛟龙在水里游戏，

那可是文化的宗脉，

山川的灵气。

千秋万世永不灭绝，

这是大自然的无穷恩赐。

将会有更多的人文蔚起，

同时歌颂这唐虞盛世，

更要关怀爱护这难得的胜地。

永远保持她的灵气，

寄托我无限的情思……。

 

承蒙王仿生、李世宗先生提供资料，得以写成此文，特此致谢。

王仿生先生在得知笔者要发表此文消息后，特别申明：“《升仙李阿真人碑》碑文，除李成忠先生外，其他人未经本人同意，不得引用、转载、翻刻、复印，违者必究。”

（2006年6月2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