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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向希 发表于: 2007-11-14 21:19:59|只看该作者回帖奖励|倒序浏览|阅读模式

向希小说二:玉容(发表于1990年《井研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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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玉容

  初夏,翠绿的树木,油绿的庄稼,葱绿的野草,碧绿的河水,把断桥村打

扮成了翩翩起舞的绿衣仙女。南瓜花像一支支金色的喇叭,从绿海中伸出,正

在合奏着《金色狂舞》曲。不时跃入眼帘的簇簇新楼,像浮在绿波中的船舰;

而路上田间、着白穿红的小伙姑娘,就像在巨大的绿鱼缸中畅游的金鱼。

  这么艳丽的水彩画,谁见了能不心花怒放呢?更何况三十年后重返故土的

游子?大概是胸有块垒未曾销吧,情与景竟然如此的不协调,这时,我偏偏想

起一九六一年回家的事情来了。

  那是深冬的一个下午,天上是浓密的阴云,冷风呼呼的吹着,整个断桥村

就像一片飘落的枯叶,没有一点活气。我知道家里不会有人,没进家门就朝大

路下方的茅草房走去。那是青梅竹马时的好友玉容的家。我的书包里正装着她

写信托我在井研给她买的一把红色塑料梳子。

  我和玉容,从小就一起上山捡干柴、扯猪草。读初小时,每天早饭、午饭

过后,她都要到家门口约我同行。一天中午,我家堂屋一堵直贯屋顶的高墙突

然倒下了,一岁多的五弟被埋进土里,扬起的尘土直扑进锅里,玉米糊变成了

泥巴糊,不能吃了,把五弟挖出来后才重新煮午饭吃。玉容来叫我了,我叫她

先走。她迟疑地问我:“你,不是怕狗吗?”我说:“我,我今天不怕了。”

  玉容走后,吃了饭,看五弟只是受了点轻伤,我才忐忑不安的向学校走。

那时的断桥小学,在邱家祠,顺着一条山埂走大约两里路就望见崖下的一座小

庙,那就是学校了。到了这里,我心里就紧张起来,手里虽捏着一根棍子,还

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这家人有一条肥壮的大黄狗,而我当时只有八岁,个

儿又矮又小。我蹑手蹑脚的走进竹林,默无声息的走过了他的家门口,谁知那

条狗还是发现了我,如风似浪的卷了出来,我挥舞小棍子只顾乱打,棍子竟被

狗咬住了。我慌忙丢了棍子,取下书包,呼呼地甩成圆圈,且战且走,一会儿,

手也酸软了,我只好拖着书包落荒而逃。黄狗跳跃着,紧追不舍,我光溜溜的

脚后跟已经感觉到了狗嘴的热气了,吓得魂不附体。“嘎儿”,突然黄狗一声

惊叫,直往坡下蹿去了。我正在庆幸天助我也,黄荆丛中却传来了“格格”的

笑声。我仔细一看,玉容正蹲在里面直向黄狗扔泥块。看见玉容,我就像看见

了大救星,跳过去抓住她的手直叫“姐姐、姐姐!”

  断桥小学的这个班只有16个人,一九五五年考高小时,只考上了4个,榜上

没有玉容的名字,她只好默默的回到村里当农民,我却一直读到了高中。七、

八年的时间,玉容已经长成一个地道的大姑娘了,修长的个儿,粗黑油亮的长辫

子,红润秀气的瓜子脸,丰满健美的肌肤,尤其珍珠般清亮的眼睛,充满了天真

和聪慧,生活虽然艰苦,她还是整天笑吟吟的。每次回家,我都要到她家玩一会

儿,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对我亲姐姐一般的爱抚,使我常

常不忍离去。

  我走到了玉容的家门口,草房静静地立着,悄无人声,只有一只麻雀,在聚

精会神地搜索房草,希望有万一之得。寒风吹得半青不黄的竹林如泣如诉地呻吟

着。这个景象虽然使人感到屋里未必会有人,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声

“玉容!”

  往常这两个字一出口,便会听见屋里“呃”的一声答应,立即随声飞出个玉

容来,甩动着辫儿,闪动着眼睛,满脸是笑意,嘴里嚷着“妈,民生来了!”直

迎到竹林外来。这一回却久久没有回声。我诧异地呆站了一会儿,又喊了两声

“玉容”,这才听见屋里一阵咳嗽,好大一会儿,才见一个中年人,脸色惨白,

瘦得皮包骨头,扶着拐杖,晃晃摇摇地移到了大门口。我当然立即认出了这是玉

容的爹。“大叔!”我怕他倒下去,边喊着,边快步上前把他扶住。“玉容呢?

她不在家?”我急切地轻声问道。

  玉容爹扶着拐杖站定了,泪水从他的满是皱纹的眼眶中唰唰下落:“把,把

容儿,她,她──死了!”玉容爹每说一句话总要乱加进去几个“把”字,平常

一听见他说话,我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回却惊得我如五雷轰顶:“玉容,

死了!怎么会呢!”我简直是在狂吼。她只比我大两岁,当时不到十八岁,长得

像小松树一样结实,怎么可能死呢?该不是玉容爹饿昏了,把话说错了吧?

  “玉容怎么会死呢!”我又大声喊道。玉容爹颤抖着身子,泪流满面地说道:

“把,民生,把你们在生是好朋友,我把给你说,你是知书识理的,把给评评理,

把,容儿死得冤啦!”

  玉容爹泣不成声的讲了经过。原来,这一个月生产队十一天没有发口粮了,

玉容的父母都上山挖野菜去了,玉容年逾古稀的爷爷、奶奶已经在床上饿得奄奄

一息了。他们在昏迷中喃喃呓语:“饭,饭,饭!”守在旁边的玉容,心里刀绞

似的疼。在风雨中煎熬了70多年的爷爷奶奶,离开人世之前连一口饭也吃不上。

玉容看着这一对和死神进行最后搏斗的老人,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但泪水怎么

能满足爷爷奶奶的临终愿望呢?玉容忽然想起门外地里的红萝卜,有拇指粗了,

这地本是玉容家的自留地,公共食堂一成立,便被收回了队里,玉容没有多想,

下地去拔了十几个,洗干净煮给爷爷奶奶吃了。

  谁知这事被苟书记知道了,他的浮肿的脸气得发青,马上命令民兵把玉容捆

起来,绑在公共食堂的木柱上,喝令全大队的社员都来公审破坏人民公社集体经

济的女贼。任他们怎样吼叫辱骂鞭打,她都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斗争会开完

之后,玉容默默回到家里。第二天下午,人们在三湾大塘里发现了她的尸体。玉

容爹讲到这里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的是姑娘家啊!”玉容的爷爷

奶奶知道自己的孙女为了自己吃的那顿小红罗卜,走了绝路,哭了一夜,也相继

陪伴自己可怜的孙女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简直把我击懵了,我不知道玉容爹还说了些什么,也不

知道是怎样告辞的,怎样回家的,我只恍惚记得,我找到了玉容的坟,把红梳子

埋进了她坟头的泥土中。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可是,这一幕悲剧却不停地在我心中上演着,

伴随我走南闯北千万里而从没模糊过。我择小路插到了玉容的坟地,就是玉容的

房子背后。玉容的坟早已山草掩人,柏树参天了。绿树青草丛中,一些不知名的

野花五彩缤纷。周围的包谷秧长得茁壮茂盛,有一人多高,一株株晶莹剔透,好

似玉树琼枝,发出淡淡的香甜味。我在坟前默默地站着,可怜的玉容,现在大约

只剩下数绺枯发、几段白骨了吧,然而在我这个后死者的心中,她还是那样活泼

泼的,修长的个儿,红润的瓜子脸,粗黑的辫子,黑油油的眼珠,银铃般的笑声。

我呆想了一阵,回过头去才发现,玉容的草房已经变成了瓦房,崭新的柏树檩子

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乌黑的瓦,淡黄的梁,粉白的墙,在蓝天之下、红日之中、

翠竹之间,显得幽雅而生机勃勃。忽然,屋里传出了银铃般清脆的歌声:

  天是这块天,有晴也有阴,

  地是这块地,有坡也有坑,

  人是这些人,有皮也有心,

  当年血和泪,今日蜜拌参,

  追名与求实,祸福两区分。

  这不是玉容的声音吗?我下意识地几步转到玉容屋门口的竹林里,情不自禁

的高声喊道:“玉容!”

  声音一出,我惊得慌忙掩口,在别人的家门口呼喊亡故者的名字是很不得体

的。谁知我的喊声一出,便听见屋里“呃──”的一声答应,立即随声飞出一个

姑娘来,我定睛一看,十七八岁,修长的个儿,红润的瓜子脸,粗黑的辫子,黑

油油的眼珠炯炯有神的盯着我,正是玉容。

“同志,你找我?她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声音银铃般的清脆。“你是玉容?”我

惊愕地问。“是呀,我就是玉容。”她不容置疑地回答。

  虽然已经下午五点过了,毕竟还是红日高照的时候,难道就会……我忽而觉

得自己太可笑了,人世间哪里真有什么鬼呢,或许是自己思念存想而引起的幻觉

吧?我揉了揉眼睛,这活生生的玉容正站在面前冲着我笑哩。我又不无惶惑地问

道:“你真是玉容?”

  “是的,我就是玉容。”她竟也甩动辫儿,点着脑袋,动作神态和亡友玉容

竟然毫无二致,只是穿着却大不相同,这姑娘比当年的玉容讲究多了:真丝暗花

大翻领衬衫,粉红的底色;碧绿的柔姿纱百褶裙,肉色腿袜,中跟黄色凉皮鞋。

“你的名字怎么会是玉容?”我还是没法相信。那姑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满

地说:“你这个同志真奇怪,妈生的,妈改的呗!妈──”那姑娘大喊一声,从

我面前掠过,飞跑而去了。

  我疑惑地转过头去,见不远的大路上,一个步伐硬朗的大爷用金黄的草绳牵

着两头油光水滑的小猪,后头一个高个子大娘,左手用青青的斑竹枝缓缓地赶着,

右手提着一串肉,肥肉乳白,瘦肉嫩红。这些,和西斜的红日,绿光闪闪的玉米

秧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色彩绚丽的水粉画。虽然三十年未通音信,但我立即

认出了,这就是玉容的双亲。

我赶忙上前去打招呼,玉容爹还在迟疑,玉容妈已经扔下斑竹枝蹒跚地奔过来,

抓住了我的手:“民生呀──”眼泪水像决堤似的滚滚而下,我哽咽地答应着,

扶住了玉容妈妈。那姑娘也惊喜地自言自语:“你,就是民生?”

  “把,你是民生儿呀!”玉容爹也用力拉着小猪,快步扑过来,左手拉着两

只猪,右手抓住我的肩,他的脸像台风席卷过的海面,没一处不在跳动。大家相

互问候,叹惋已毕,一家三口拥着我进了院子。方正的三合土地坝,齐膝高的石

砌阶沿,品字结构的新瓦房,显得宽敞富丽。堂屋厚实宽平的门方上,一副对联

纸红字黑,笔力秀雅:

  政策好一好百好,

  知识多钱多粮多。

横批是:这才要得。

  玉容爹赶猪进圈,玉容妈抬凳递烟,那姑娘端出一杯茶来。他们见我立正姿

势端详那副对联,就说:“是玉容胡编乱写的,民生给她指点指点。”“是玉容

写的?”我仍然大惑不解地问。

  玉容妈见我惊得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指着少女解释说:“这孩子七五年

生的,我先做了一个梦,梦见玉容拿着一把红梳子梳着长辫儿,从大路上走回来,

笑盈盈地对我说‘我回来就不走了’,我乐得笑醒了,过几天就生了她,和玉容

一模一样,闪着黑眼珠子,张开小嘴巴,吮着小拳头,不哭也不笑。我猜,肯定

是玉容来投的胎,干脆还叫她玉容算了。

  玉容爹关好猪出来说:“把,民生你说怪不怪?样儿像,走路像,说话、唱

歌都像。把只有一点比玉容强,读书不赖,读高中了,还是班长哩。”

  我听了真是感慨万千,我是不相信因果轮回之说的,但我却希望灵魂存在,

希望阎王老爷实行投胎制,让那些冤魂怨鬼都能重新投胎,再回人世来实现他们

前生的未遂之愿。

  奇怪的是,自从这次重返断桥之后,我的脑袋里再出现玉容时,竟然一律变

成粉红衬衫绿纱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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