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鹏翮一副对联的解读 李朝正 张鹏翮任江南学政时，给苏州府府学宫明伦堂题写一副对联，清著名文学家陆以湉认为此联“所题最为堂皇博大”，不少理学家对此联倍加赞誉。这副对联也为成为名联，联曰： 先圣道并乾坤，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皇教同尧舜，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 一、对联的内容解析 这副为“学宫明伦堂”撰写的对联，内容深奥、可谓堂皇而又博大精深。其隐含众多的典故，涉及较多的历史事件和历史文化知识，就一般的文化人来说，理解其全部内容和蕴含意义，还是有一定困难的。为说明问题，把握全部内容，领悟思想意义，不妨先诠释，后用现代汉语译出，或可有助于更深刻理解之。 上联 先圣道：先，次序或时间在前，与“后”相对。圣道，圣人之道。圣人，一般指人格品德最高尚的人，在儒家经典中多以泛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但在儒家定为一尊以后，从教育层面来看，特指孔子为“圣人”、孟子为“亚圣”。而此处的“圣道”，亦可作“圣教”解，因为上述先圣的教导也称圣教。古人尊崇圣道，引用圣道之言极多，如《汉书·武五子传》“孝王皇帝躬圣道，孝宗庙慈爱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又《汉书·淮南王传》“玩心神明，秉执圣道。”《魏书·夏候玄传》“始自秦世，不师圣道，私拟御职，奸以待下。” 并乾坤：并，同齐，相挨着。乾坤，乾，天，故称父，坤，地，故称母。乾坤，即天地。《易·八卦》中有“乾坤”二卦，它是宇宙的原始物质，它们的相互对立，相互交感，互相制约，以推动事物的发生和变化。所以，天地宇宙为世界之最大。博也、厚也：即“博厚”（及以下四个短语）出于《礼记·中庸》的原句。博厚：博，广；厚，大、深。高也明也：即“高明”，就是高超明智。悠也、久也：即“悠久”。悠，长；久，久远。上联后缀全为《礼记·中庸》截句，原文是“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接着为之阐发：“博厚所以载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以一言而尽也。”于此，上联原译文大意为：世间的人先得崇奉和执行圣人之道，其德广大，其性高超明智，其事业的成功影响必悠久而深远。 下联 今皇教：今，当今，现在。皇教，皇上、皇帝的教导。同尧舜：同，相同；尧舜，氏族社会后期部落领袖，共创太平盛世，被后世尊为明君。劳之、来之：劳来（及以下四个短语）语出《孟子·滕文公章句上》，“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劳，慰劳。来，安抚。匡直：匡，正其邪心；直，伸其枉曲。辅翼：辅，助，帮助；翼，卵翼，保护。根据以上诠释，下联译文大意为：当今皇上的教导和德政，如远古的尧舜明君一样圣明，对国人就象尧舜，洪水平息之后，劳苦的人民则尧常慰劳之，归附的人民则尧常安抚之，帮正其邪心，伸其枉曲。即人们有邪恶之行，尧就纠正他们；人民有枉曲之事，则尧为之主持，使人民枉曲得到正直、公允地解决。尧经常地帮辅人民、保护人民。 此联之所以被誉为堂皇博大，就在于具有深刻的主题思想：以德化人，以教育人。圣人为得贤臣，极为重视，经常忧患于此。正是孟子所云：“为天下与人财者易，为天下得人难”的道理。本联的哲学思想深邃，充满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思变之理，贴切自然。 二、对联的形式特点 张鹏翮一生所撰楹联不多，但他的诗歌中其对句乃比比皆是，如“猿啸青林外，鸡啼绿屿间”。（《兵书峡》）“月带双松老，潮听一夜秋。”（《古佛寺双松》）“普州犹有柏，胶水已无莲”。（《追思六飞兄安岳人》）“一代文章诗礼旧，千秋事业鼎彝新”。（《恭和圣制挽大学士张玉书》）“家园归去三千里，京国曾游十二年”。（《旅次抒怀》）等等，不可枚举。 明伦堂对联的形式特点有二。 其一，集句入联。此联的上下联各分两缀，前缀之联语为张公自撰，后缀均集经书之短句嵌入联中。上联集《礼记·中庸》原句原文，下联集《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的原句原文，摘为对句。这是过往文人所玩文字游戏之一种，宋代的王安石、文天祥、苏东坡都爱玩此种游戏。比张鹏翮晚生20年的黄之儁把集句入诗这种游戏玩到了极至，他的《香屑集》皆集唐人之句为香奁诗，凡古今体多达930余首。集他人之诗或文入诗、入文、入联也是一种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关键在于切合熨贴，密缝无裂。 其二，虚词入联。古代汉语中“之乎者也矣焉哉”七个文言虚词，在古今楹联中，先用它的不是很多，用它比较麻烦，难以意对。而明伦堂联中，用“之”对“也”，算是活用，妙趣横生，意味盎然。当然，这并不是张鹏翮所撰，但张鹏翮集句时，他并非不考虑思索，信手拈来。既然要集这些短句入联，那末会仔细斟酌，推敲，既要与自撰前缀意思吻合，又要考虑平仄韵律，对仗工整。还要注意联意浓郁、气魄宏大、寄概深远，文词典雅华赡。而从另一个侧面，也闪射出撰联者的文史、经学功底。 三、张鹏翮与理学 古有功夫在诗外，后有功夫在联外。明代的解缙、徐渭，清代的纪昀、张之洞、章太尖，现当代的鲁讯、郭沫若等的楹联著名于世，这与他们的文学功底、艺术修养、创作实践热情不无关系。我们从此联又能看出张鹏翮什么呢？此联又折射出张鹏翮什么学术思想呢？ 张鹏翮从小接受的就是儒家教育，正统的儒家思想给他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考中进士步入官场后，他遇上了一位能文能武，采用文治武功治政的康熙皇帝。为改变明末清初的学风，结束明末各学派脱离现实与实践的纷争，改变清初学者中的顽固保守思想，克服宋元以来理学家们尊奉儒家“敬天地，事鬼神”谈玄说鬼的迷糊认识，康熙皇帝主张从实践出发，掌握社会发展与自然界的规律，从格物致知获得新认识，以建立新的正确的理学观。针对清初学人的理学混濛意识，康熙帝命令理学家李光地将明代胡广编著的《性理大全》节编为《性理精义》，作为理学家、文学家、文士们的必读书目，以期改造宋儒的性命理气之学，调节全社会人们的理智和情绪，使清初理学步入正确轨道。 不仅如此，康熙帝一面撰文论理学，一面训诫大臣要正确认识和实践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理学观。例如，一次大臣们上朝言政，康熙帝问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张玉书，“理学之名，始于宋否？”张玉书奏曰：“道理俱在人心，宋儒讲辩更加详耳。”上曰：“日用、常行，无非此理，自有理学明目，彼此辨诊，朕见言行不相符者甚多，终日讲理学，而所行全与其言背谬（背道而驰，悖论。笔者注），岂可为之理学？若口虽不讲，而行事吻合，真即真理学也。”从此段文字可见，康熙帝训诫精微，直揭千古道统之本义，要求的是真理学，即有补于世、有利于正人心，扶社稷，言行、表里一致，理论与实践结合，而不是那种心口不一、脱离实际、玄谈性命之学却于世无补的伪理学。 作为纯儒的张鹏翮，康熙九年（1670）始步入宦途，清慎为官、廉洁奉事便成为自己的信念。他主动融入严谨学风，接受康熙帝的训导，熟读经史，治政之余勤于著述，他的第一本著作《信阳子卓录》的刊刻，就是门人鼎力的结果。接着又有《忠武志》一书问世。他因两书都能体现张鹏翮理学方面的成就，故被清代学者列为理学名臣。以何为据？赵慎畛《巢榆杂识》云：“康熙初，圣教涵淳，人才蔚起，一时如张文端公鹏翮、魏敏果象枢、熊文端赐履、汤文正斌、张清恪伯行、李文贞光地，皆崇尚理学，践履笃实。”而同时代的徐乾学、高士奇等为何未列入呢？因为他们学问虽好，淹贯经史，但其人品太差。徐乾学兄弟显贵，声名赫然，与高士奇情好最密，且有姻亲，学人与京都市民对他们的恶行愤怒。都中有民谣给予鞭挞和讥讽。曰：“去了余秦桧（余国柱），来了徐严嵩。乾学似庞涓，是他大长兄。”所以他们只能例入伪道学之流。其实康熙帝早有提防伪理学的思想准备，并有行动暗示。何以证明？康熙33年（1694），翰林院、詹事府考试，便借命题以提醒，试题为《理学真伪论》，想以此正人心、正学术者，至为深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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