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赵娟 · 发表于: 2004-7-21 17:48:05

十年自从陈奕讯唱了一首《十年》，我们就开始习惯用“十年之前”做为开头来造句或者做文章。拼命回忆短暂时光的另一头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十年之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SB，贪玩但是没胆子玩，被我老爸严厉的眼神禁锢得死死的，看一些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不敢爬树不敢下水，被老妈吹捧得比爱因斯坦笨不了多少，喜欢班级里除我之外最受老师宠爱的男生，大声和男生吵架，输了就哭赢了就洋洋得意。我的所谓童年就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莫名其妙的自卑中度过的，既懵懂又无知，干了数之不尽的蠢事。什么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淑女全是狗P，打小我那八卦虚荣愚蠢的天性就表露无遗。以至于十年之后当我有了羞耻之心开始回首往事的时候总是感到羞愧，尤其在小三面前回忆更加让我无地自容。十年的十年之前我已经认识小三，好象《看上去很美》里面方枪枪和陈南燕一样，睁眼看见的就是他。那时候是这样的，通常他上树偷果子，我就在树下拣兼望风。这小子很可恶，遇到长得好的果子就先塞进自己嘴巴里，扔下树的都是歪瓜咧枣的货色。我兀自恨一场，挑几个熟的吃了，青的扔地上拔腿跑回家叫大人，当天晚上他就会端端正正跪在门口。我从院子里回家必定要经过他家，来来回回总看见他满怀怨怼的眼神，白眼翻得像俩乒乓球。为此我深感歉疚，第二天就从家里开的小卖部里偷几块泡泡糖来收买友情。一般开始的时候他会表现得很有节气，最后在我的再四恳求下才接过去，放嘴里嚼两下居然能吹出3层的泡泡来，让我叹为观止。之前我已经说过，我被我爸管得很严，所以这些调皮的事情只是臆想，真实的小三是个白痴。请注意区别，这个白痴和前面的SB不一样，SB只是一个贬义形容词，表达我对自己童年生活的缺乏乐趣而产生的沮丧之情，而白痴是指真正意义上的白痴。还有一种说法叫弱智。小三3岁的时候发高烧，被他那曾经当过最可爱的人后来做了兽医的老爹烧了一回灯花，之后烧是退了，连带着智力也停顿下来。我们家那时候住在乡下老爸单位的大院里，两层房子就住了我们一家人，最近的邻居就小三一家，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比我大了十多岁，不带我玩，所以小三就变成了我仅有的玩伴。我对这唯一的玩伴还是很珍惜的，因为他会在我做家庭作业的时候守在窗户外面，专等我抬头的时候对我露出一个天真无暇的笑容，还搞一堆乱七八糟希奇古怪的玩意给我：有时候是一丛可以吸食甜蜜花露的断肠草花朵，有时候是白白净净可以嚼着吃的思茅草根，还有小酸枣野葡萄什么的。正如所有的白痴一样，他有他聪敏的地方，他甚至会做出重心很稳转得很久的陀螺，我所有的儿时关于玩具的记忆都和他有关（包括被他揪掉头的洋娃娃、一脚踩坏的坦克之类──我真的有坦克这种玩具，那是我4岁时两个干爹送的生日礼物，我没能顺利长成一个淑女和我干爹太多有着必然的因果联系。）但是当我在学校里学会讲卫生或者叫臭美以后，他那吸吸嗒嗒的鼻涕和黑一道白一道的脸蛋就越来越不受我待见，我开始翻着白眼捏着鼻子躲避他，一边吃着他找回来的零嘴玩着他做的玩具一边对他百般凌辱极尽鄙视。小三不会说话，也无法理解我怎么会有此举动，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辨别不清的嗬嗬声，他的眼中不无惊恐之色。我很自然地把我们的友谊过渡成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关系，整个一个无恶不作的地主婆和被残酷剥削的农奴典型。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残酷，我已经说过了，那时候我就是一个SB，这不过是我做过的数之不尽的蠢事之一。正是因为这一段经历，使得后来我成了在他间歇发作的兴奋状态下唯一能喝止他的人。他一直留在被我伤害的远方，我一直站在让他恐惧的地方。我们──我和他的亲人以及周围的村民──我们以为他会一直停留在那里，比一块磐石还顽固还难改变，即便是要改变也会很慢很慢，慢到可以忽略不计。不过事实不以主观臆断为转移，事实是小三以我们料想不到的速度往我们料想不到的方向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十年之后某个夜晚我一个人守着电视看电影《阿甘正传》，感伤像潮水一样席卷了我，在我眼中，阿甘就是铭刻在我那不堪回首的童年中的小三，看到阿甘不停歇的奔跑，现在这个看上去不那么SB其实依然SB的我，才恍然醒悟小三鼻涕嗒嗒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是多么纯真无暇，多么的难能可贵。我这人矫情起来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一时百感交集抓起电话按下了小三家的电话号码。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听听小三模糊难辨的嗬嗬声，接通之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却让我大吃一惊，彼端锣鼓喧阗，奏的俨然是喜乐，小三大哥大姐两三年前就已经结婚了，他们家还有什么喜事？我抱着话筒喂喂了几声，终于有个陌生的人声杂在喧嚣里回应我，谁？你找谁？我懵了一下，说我找小三，我是他以前的邻居。你是谁？忘记说一句，我家已经搬家了。那边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告诉小三今天结婚。小三？结婚？！我一时想不明白这两个词语之间的联系，视线落到电视屏幕上，珍妮涉水而来嘴里叫着演讲台上阿甘的名字，然后他们在湖中心拥抱。我草！太荒唐了。这绝对不可能，小三是弱智！不可能出现奇迹让他恢复正常。我对着话筒喊，你叫易定书接电话。易定书是小三的大哥，本镇第一个大学生，当年我老爸每每用来教育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正面教材，现在镇政府当着不大不小的官。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觉悟的政府官员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弟弟一个白痴结婚？！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优生优育？难道不知道小三这种人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结婚的吗？我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嫁给小三，难道是易定书以权谋私横行乡里强抢民女？一时之间脑子里思绪万千，越想越可怕，出于对童年伙伴的责任感和不知道哪来的正义感，我迫切地想弄清楚电话那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边回应我的只是一阵嘟嘟声，TMD居然挂我电话！我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手抓起手机一手抓外套奔出门外，我要连夜赶回乡下，去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实际上我并不是时时都具备如此伟大的情操，只是在我习惯了对小三的行为负有制止的责任之后的惯性使然。我认为自己在小三的人生中是一个无法替代的重要人物，但是现在他要结婚我这个重要人物居然不知道！这让我恚怒。我恰恰忽略了一点：我出外念书4年包括搬离乡下2年，这么长的时间我只是偶尔记起小三，并且从未主动去了解他的近况。我没想到，小三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三，他从我的记忆中分离出来，而这个分离出来的小三居然需要结婚！如前所叙，当年的小三以我们料想不到的速度往我们料想不到的方向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关于这种改变，在我的记忆断层上最鲜明的一点，时间坐标是十年前的一个傍晚。其时太阳已经半掩在西方目力所及的一座青山之后，天空绚丽多彩，云霞灿烂，像已经过去的无数个黄昏一样美丽而平静。十二岁的我放学回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背上背着书包脑袋后面扎的小抓鬏随着行进的脚步在空气里轻轻颤动，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的样子。我走得很惬意，嘴里还哼着林志颖的歌。远远的看见各家各户房顶的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顺风送到鼻端，引得我垂涎三尺。我加快步子往家赶，想起来今天在学校被男生们评为“绝代双骄”（意指我吵架功力一流），觉得无比荣耀且深以为美，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野菊花啊野菊花，哪里才是我的家，啦啦啦啦……”走到一段田埂的中间，迎面跑过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法是一群人追着一个人迎面跑过来，田埂狭窄避无可避，眼见来人势不可挡向我冲来，不想掉进水田被我妈骂，赶紧转身发足狂奔。那场景我永生难忘：背景是天边燃烧着的晚霞，水田里插着青青的禾苗还映着粼粼水光，天地间有一个我像参加赛跑暂时领先的运动员健步如飞，紧随其后的第二名渐渐逼近，后面还有婆婆大姨叔叔阿伯举镰刀扬扁担口中呼喝着──呐喊助威？我跑到大路上闪到一边喘着粗气观看这场奇怪的比赛，突然发现冲过来的竟然是：小三！小三也发现了我，像发现救星一样瑟缩着躲到我的身后，他脸色发青，神色惊慌，抓住我的书包带不肯放开。我来不及询问大部队已经杀到我们跟前，张大婶衣襟半掩，胸前一对奶子微露端倪，她呲牙咧嘴手里高举菜刀像母夜叉般怒视着我们，不对，是怒视着我身后的小三。人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我莫名其妙夹在中间，被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愤所感染，唇干舌燥吐不出言辞。他们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也颇感意外，怒气被硬生生憋在眉目之间，以至于人人都通红着一张脸。双方对峙了2分钟，张大婶有点不知所措手一松菜刀落到了地上，既而她委于尘埃，号啕大哭起来。在我被闻讯而来的老爸带走之前，我听见她哭着说：XXX龟儿子白痴，看老娘洗澡…… 我回头的余光里，小三半张着嘴目送我的离开，他的眼神悲伤无助，定格在那个永远消失却永恒存在的黄昏。这就是小三成长的证据，在他不断串高的个子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潜滋暗长。到后来他更加频繁地停驻在路口，对着一个又一个经过的姑娘婆姨涎笑，招来的只有唾沫和石子。父母禁止我和他接近，这样，我失去了童年仅有的伙伴。我的童年结束了。等车的时候我再次拨通了小三家的电话，并且顺利地和易定书通上了话。易大哥，今天小三结婚？嗯嗯。小三的病好了？嗯，没好，老样子。小三的情况是不可以结婚的，你知道的啊？嗯嗯。我急了，嗯你XXX！你是国家干部这样做是知法犯法你知道吗？不是的，幺妹，我都知道…… 我现在在车上马上回来，你们停下来，不要糟蹋人家的好姑娘！你这是毁人家啊！不，幺妹，你不要来，事情都办完了。没毁谁，真的。突然电话断了，一看是电没了，我草！的士司机眼神复杂的从后视镜里瞄我，我吼他一嗓子：开快点，人命关天！幸好路途较短，只花了1个小时就回到了老家，这里并不是偏僻之地，小三家三层楼的新房子像只黑黢黢的怪兽蹲在夜色里，热闹被关在门里面，只余门前一对灯笼发着暗淡红光，空气里残留着火炮的硝磺味，地上散布着碎纸屑。我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在微微发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好象又回到十年前的黄昏，喉咙发紧。终于我推开了门，眼前大放光明。我看见，里面，小三还是以前的小三，只不过脸上干净了点，穿红着绿，他搂着他的新娘子咧开嘴对我笑，那新娘子，赫然是个橡皮人偶。

黄刚 · 发表于: 2004-7-21 21:13:44

最后出人意料~~

野菊花也是我喜欢唱的~~

槟子如花 · 发表于: 2004-7-22 12:36:22

写得很好《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当十年以后容颜老去了，还会有人记得当初的人和事。

成都小宝 · 发表于: 2004-7-22 13:18:26

想不到在此碰到楼主，幸会了！

赵娟 · 发表于: 2004-7-22 16:31:10

哈哈~ 其实我们在西祠也遇到过啊我是酷酷响马，你有印象没？

赵娟 · 发表于: 2004-7-22 16:36:05

以下是引用槟子如花在2004-7-22 12:36:22的发言：
写得很好《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当十年以后容颜老去了，还会有人记得当初的人和事。

呵呵~痕迹过重，我重写了结尾，加了一段这里就不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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