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可能处于一个弱势地位?弱者一般讲公理,强者都讲强权。富而好礼的人似乎总是少数。
许纪霖:弱者讲公理,强者讲强权,似乎是国际政治心照不宣的秘密。
早在晚清,中国的知识分子就发现了西方帝国列强的两张面孔:对内讲文明,对外行野蛮。于是,杨度提出要用文明对抗文明,野蛮对抗野蛮。在巴黎和会之前,中国知识分子一度对美国的威尔逊总统抱有希望,以为他是讲公理的、同情天下弱小民族的天下第一好人。巴黎和会消息传来之后,让大家希望幻灭,陈独秀讲了一 句话:“我们不可主张用强力蔑弃公理,却不可不主张用强力拥护公理。我们不主张用强力压人,却不可不主张用强力抵抗被人所压。”这个观点要比晚清的杨度要 进一步。杨度在文明与野蛮、公理与强权之间是二元论的,但陈独秀认识到:虽然这个世界是强权的世界,但公理依然是我们追求的价值和目标,因为弱者拥有了公 理,在世界上就占据了正义的制高点。但空谈公理没有用,要有强力的手段来维护公理,也就是说,用富强起来的国家实力来抵抗霸权、实现天下公理。
“五四”的爱国者们既是认同世界公理的理想主义者,又是追求国家富强的现实主义者。而且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关系非常清楚:“用强力拥护公理”。这就是具有人类意识的爱国主义。
胡适年轻的时候,最初也是一个坚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爱国“愤青”,到美国留学之后,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烈之中,意识到“万国之上犹有人类在”(Above all Nations is Humanity)。有一次,世界学生会开会,辩论一个命题:My Country right or wrong- my country(吾国是耶非耶,终吾国也)。擅长辩驳的胡适发言指出:这个命题是错误的,因为它预设了双重道德标准,文明国家对待国人有明确的是非正义标 准,但对待他国却无论对错,皆以吾国为是,他国为非。胡适呼吁“余以为吾人不管国内、国外只应奉行一个是非标准”。
今天,如果我们单纯 用国家利益来自我辩护,很难得到国际社会的理解,假如我们能够像“五四”知识分子那样,用天下公理来捍卫国家主权,那将博得世界舆论的广泛同情,从而占据 正义的道德制高点。比如,对钓鱼岛主权争执的辩护,将外交部发言人著名的反问句改为“哪有一个侵略的战败国霸占受害的战胜国领土的道理”,就有力量得多,因为战胜国、战败国只是强权的逻辑,而受害国和侵略国就有了正义和非正义之分。
不要以为只有弱国才讲公理,强国只认强权。自从两次世界 大战之后,这个世界有很大的进步,各国在何为正义的问题上拥有了基本的价值共识。美国作为世界头号强国固然霸道,其外交政策为国家利益所左右,但也不得不 顾及美国自己所信奉和宣传的那套普世价值,这套价值观对国家利益形成了内在的制约,在王道与霸道之间有微妙的张力,否则很难理解为什么美国会支持推翻亲美 政权的阿拉伯世界的“茉莉花革命”。
争取最大的国家利益,重要的不仅要有实力,有一套民族国家的主权语言,而且要学会用全球共同的文明话语作为自我辩护的理由。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文明大国,中国在有实力的基础上,更需要以王道昭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