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痒

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地址。　　我和她就是在那条街道上走散的。我记得当时我还特意地注意了街道的名称：当时她就从街道对面那株两层楼高的夹竹桃下面走过，那时风也刚好从街道另一端掠过，并且惊落了几片燃烧着的夹竹桃花瓣。她的影子从我右侧的视野移到左侧视野后，立在夹竹桃对面的印有街道名称的路牌就跳入了我的眼睛。　　街道名字叫会仙路，或者是遇仙路。我记得在游仙这个片区内有很多这样类似的地名。我还记得在子云亭公园进门时就看见的那座仿古的石桥就叫遇仙桥，往上那条在春天会开满海棠颇有深宫气息的小径就叫逢仙道。总之是一个平常得让人感觉到一种被世俗压抑得失去灵性的平庸和落寞的名字。这些名字总是很容易让我联想到自己的脸，一张无法刺激记忆细胞运动的面孔。　　而我现在就站在这条街道的路牌下。　　街道出奇的空旷。车辆运行的速度都很快，但是没有声音，仿佛在车轮与路面之间间隔了一种类似空气的奇特物质。我的视野里只有一个人，他在离我三十米远的一座天桥上行走，他的脚步的声音很大，很象我曾经用聚声器在鱼的心脏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太阳就刺眼的挂在昨天她经过的那竹夹竹桃边。但是奇怪的是夹竹桃上面并没有任何的花朵。让我怀疑自己在一个瞬间从夏季走到了冬天。　　我揉了揉眼睛，我以为是自己过于专注的注视使眼睛疲劳了。　　然后我分明的看见整条的街道开始行走。平坦宽阔的马路连同两旁高低错落的楼群向我走来；路灯，广告牌，人行道的栏杆也都向我走来；甚至那些刚被修剪整齐的树也向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我却无法退避，我发现自己的双足已经植入街道的水泥路面。　　那株夹竹桃走得最快，在那些有毒的枝叶就要触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伸出双手去阻拦，但它却无所顾忌的一直往前。当我惊讶的目送那株固执的夹竹桃穿过我的身体径直走向街道另一头时，紧接着第二株，第三株树也依此穿过了我的身体，径直的往前走。奇怪的是我并不感觉痛苦，我仅仅是厌倦。这条不安分的行走的街道和这些目中无人的穿过我的身体往前走的树让我厌倦。　　天桥上行走的那个人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动了动嘴唇，然后转身离开。我还在猜测他在说什么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她的身影从另一株夹竹桃下经过：风又刚好从街道掠过，夹竹桃的花瓣又在她经过的瞬间飘落。接着那个印着街道名字的路牌又一次跳进我的眼睛。我又想到了与这个街道相关的地名和我自己的脸。　　我再次的揉了揉眼睛。我开始怀疑这双眼睛的可信程度。也许它一直在用某种不真实的画面欺骗我的大脑。它因为我老是过度的使用它而厌恨我的大脑中枢。但不管怎样，这一次我决定跟踪她。我不会让她再次的与我的好奇心走散。她是一个故事的主角，过去的，或者是未来的。　　她的行走与街道的行走形成一种奇特的画面，使我无法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荒诞。叫会仙路的这条街道很快走到了我的身后，我跟踪她到了一条小巷。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处于夏季黄昏的小巷。　　光线很暗淡。穿过浓密枝叶而抵达路面的阳光呈现出一种忧郁的绿色，连同她匆忙的身影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幅刚被绿色颜料浸泡过的画片。而最后她的身影又离奇的遁出我的绿色的视野。我又一次与她走散。这无聊的画面。　　一瞬间我突然注意到了路边这些绿色的梧桐树的枝条上缀满了靠一根透明的丝线吊在半空中的绿色毛虫。风过时，它们就丑态百出的在半空中扭曲盘卷，向左，或者右，或者前，或者后，或者上，或者下。　　其中的一只毛虫突然落在了我的手臂上。我吓出了冷汗。我使劲的甩手臂。那条毛虫就被我摔在了水泥路面上，“啪”的一声碎成一些绿色的透明水片。接着我开始发觉手臂痒得难受。我看见毛虫爬过的皮肤上有一道红色的凸起。而且那道爬痕还顺着手臂窜进我身体的内部，我用手指不停的抓，搔，挠，抠都无济于事。痒，痒，痒……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个词。　　……　　现在我醒了。床头的灯光带我离开了那个荒诞而没有意义的恶梦。但是我的手臂还是痒得难受，我看见了被自己指甲抓破的皮肤上还渗出淡淡的血珠，可皮肤上轻微的痛楚依旧无法抵消那股窜进身体内部的痒。　　我开始认真的检查被子和床单，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窗子开了半扇，但是纱窗是关上的，而且已经是深秋天气了，这个季节应该没有蚊虫了。我坐在床边愣了半刻，想找到止痒的方法。我找出了夏季买那瓶只用了一半的花露水，往身上涂抹，可是还痒；我又找到了一只皮康王软膏，往身上一阵擦拭，还是无济于事；最后我到卫生间把热水器温度调到最大，开始认真仔细彻彻底底的洗澡。我从来没有洗过那么长的时间，而且是在深夜的两点钟。我用完了整整一块香皂。我皮肤被发烫的热水冲得发红。洗完澡感觉上要好一点了。我就开始换被套床单，开始往屋子里喷洒空气清新剂，开始插上电热灭蚊器的插头。做完了这些，我看看表已经凌晨五点了。我疲倦极了，刚倒的一杯水只喝了几口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闹钟把我从极度沉重的睡眠中拯救出来。天亮了，又一天循规蹈矩的生活被重新启动。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在穿衣，叠被，刷牙，洗脸。在我对着镜子戴眼镜时，我看见了眼睛周围的黑色眼晕。于是我想起了夜里的无名之痒。我注意自己的手臂，皮肤平整光滑，没有丝毫的损伤。难道那刻骨的痒仅仅是我的梦的一部分？可床头边依旧有一杯只喝了一点的水，卫生间堆着我换下的床单被套，花露水皮康王空气清新剂还摆放在桌子上，那只电热灭蚊器的插头还在插座上。　　那无名之痒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去？

痒从心里而来，又随心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