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地延续了200多年的风俗,数万人聚集一园的“保保节”后,第一缕春风便迫不及待地拂向了广汉的城市、郊区和乡村。那些在春风里仍然不愿放弃以
麻将娱乐的婆娘们,和宁愿继续关在臭气熏天的网吧里作虚拟英雄的广汉青年,都无暇与我谈论我感兴趣的话题。于是,在这春天,我仍然充当着人们生活的局外人,只是偶尔跟与广汉有关的大人物神交一番。
如果不是因为地下埋藏着一些数量众多、造型奇特而又工艺非凡的青铜器和别的什么玩意,广汉这样的现代城市简直就没有让人在此驻足的理由。来到这个城市,充斥你直觉感官的无非就是无孔不入的麻将、电视医疗广告和“一样十五元、十五元一样”的
上海服装。它们就象是肮脏的泡沫一样浮泛在一条被污染了的河上,难以挥去。
这里的人物也是平淡无奇,从与他们闲聊的话语中能听出的也只是跟成都小市民一样的自得,他们的口音要不是在胸腔里打滑了一般,听起来就跟成都的口音差不多。研究语言地理的学者简直搞不清,在语音流变的过程中,到底是广汉人打磨了成都的口音,还是成都人在打磨四川各地口音的时候,把广汉口音也熔了进去。
广汉语音的婉转,使操广汉话的广汉小青年的形象比成都小青年还要女人气。真不知道这群女人气的男人中间,何以产生了一位担当起
孙中山贴身秘书大任的人物来。多亏那时侯没有网吧,没有网络公司,不然
戴季陶跟整天沉迷于“传奇”和“泡泡堂”的小青年们可真有得一比。他们家离广汉网吧最密集的一条街很近的。
我曾经试图跟广汉人谈论
戴季陶,谈论大饥荒和
三星堆,人们却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毕竟,
戴季陶后来成为了
国民党右派的精神领袖,在现有的正史中只是一个反面人物,广汉人不敢也象美国南北战争后的南方人一样,去引自己的这位乡亲为豪;1960年代的大饥荒则是广汉人不愿去揭的伤疤,他们更愿意骄傲地提到1980年代率先摘下人民公社的牌子;而
三星堆能给人的无限遐想,也往往抵不住本地人对当下通俗的口腹声色之欲的需要。长年在桂花街用高音喇叭兜售的十五元一件的上海名牌,很能反映这个城市人民的消费水平和关注面。因而,本地过去了的大人物和历史古迹注定只能成为局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家在广汉,却在这里过着局外人的生活;居住在这个城市的腹地,它却扯开同我的距离,让我去看、去想一些局外的东西。这个城市,从来就不允许局外人参与它的生活,所以,当人们不失时机地领受到第一缕春风的时候,我觉得那温暖的阳光,也是为他们准备着的,不管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地懒散和无谓,他们都很幸福,幸福得如同鸭子河畔那群坚强熬过冬季的野鸭──此时它们正互相追逐着,在阳光下用翅膀翻浪沐浴;幸福得如同
唐代黜相房琯故园里慢慢游动着的鱼。
这一切,或许很快就会有改观了。因为,局外人的圣火注定要从古希腊的奥林匹斯山出发,越过喜马拉雅,溶入今天这缕春风,溶入油菜的花香和桃花的红颜,并化开岁月之河上那些泡沫,吹入这座城市地下那些青铜的躯体,复活它们沉睡的灵魂。不知道那时,当我夹着一本厚厚的《加缪文集》欣喜地走在春风里享受着那阳光时,还会不会有局外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