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风不停地吹着,整个城市的街道在雪花漫舞里变得生动起来,对面炸鸡店飘来阵阵含混着油烟与肉焦灼味道,在
汽车尾汽的味道中显得怪怪的。
路上行人很少,在这个时间内行人是不会多的。所有的旅馆和商场完全是圣诞节的氛围,尽管还有半个月才是别人国家的圣诞节,可这座城市却用这种方式替人家张罗着。
我竖起大衣领漫无边际地从一家一家的店铺前路过,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振动,我知道是她在发短信。
我就着店内透出的灯光,看到一个叫欣的女人给我发来的短信:今晚你如何安排?我正好有空。
欣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英语翻译。是前年夏天我在去藏东一个山谷的路上认识的,我们约了一次会,就再没有见过面。她长得略显有点夸张,夸张的嘴唇、夸张的胸部和夸张的臀部。喜欢使用香奈儿牌子的香水,头发总是披着,夜行中仿佛一只紧张的母狼。
我没有回欣的短信,就像我时常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一样。我知道对朋友这是不礼貌的,可是积习难改。我虽然不是喜欢在这样的味道里行走在街道上,但却喜欢独自一人漫无目的走着。虽然从每年开春,我一年里大半的时间都是在
青藏高原东南边缘一带的草原、森林、峡谷间游走,带着一台笔记本
电脑和佳能数码照相机,从事着民俗兼
野生动物保护研究。但更主要的是我喜欢独自一人在大自然里的生活。
借着橱窗的角度,我看到自己的尊容。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体态略为发福。就感觉是自己的影子重叠在橱窗内展示一件珠光宝器的白金项链内,沿着这个角度,又是另间专卖女人三角裤和纹胸的橱窗玻璃上,我本能地移开自己的影子,觉得自己此时只是机械地在走,找不到表情或者是没有了表情一样,在雪花转瞬即逝的街道上走着。
我决定还是给欣回短信。
我跟欣约好半小时后在东坡路的一家叫夜巴黎的
咖啡馆见面。欣给我说过;她就喜欢喝咖啡,别人是晚上喝咖啡睡不着,她却不是,照样可以酣眠。
狗屁!这是欣说的最脏的话,也是她在生气时会说的。我记得她在我的怀中说到喝咖啡时,是这样表述的;什么喝咖啡就睡不着呀,狗屁。
东坡路位于这座城市的中心。夜巴黎是小资们常聚的地方,也是像我这种不速之客约会的场所。虽然我更愿意是去南山寺街的旧城一条街,找个茶楼沏上一壶碧螺春。但为了她就近方便,还是招手叫了辆的士,直奔东坡路而去。
一路的灯光透过车窗在疾驰的速度里像万花简般变幻着,雪仍然稀疏地飘着,我坐在后排坐内吸着香烟,车内液晶屏幕不停地播放着与这个城市出行相关的广告。
司机是个年约三十来岁的清秀男子,话语不多只是专注地驾驶着这辆绿色的出租车。通过车内屏幕信息发布,知道今年油价还要上涨。司机轻叹着;没办法,还要涨哟。
接着就是广告里说,本月底一个香港歌星要来这个城市举办个唱会。
而我却闭上眼睛,想着与欣相识的情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我带着关于藏传佛教中苯波教派的一些疑问,踏上了去藏东的路。我刚进入亚当雪山峡谷不久,远远地就看到一处因塌方而未及时修补的公路弯道旁,堵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从这些车辆的型号来看,我知道是自驾车辆,也就是说,他们是一伙城市白领小资自己开着小型轿车钻入了这片峡谷。
我的伙计阿毛就摸出私装的警笛拚命地摁着,我说了句粗话;你摁个球,在这种地方,你就是开警车嘛,也要等到人家道路疏通了嘛。
阿毛降下车窗,探出头发稀薄的脑袋;嘿,好多美女啊。老纪,走,下车看那位美女需要我们帮忙。
阿毛是我的兄弟,比我小七、八岁,除了头发沙漠化严重点,是个标致的小伙子。他伸手理理了裆部因为长时间驾车而不舒服的略紧的
牛仔裤,整理了一下红色的梦特娇T恤,带着一脸的兴灾乐祸快步走向堵车地方。
我懒得理阿毛,而是舒服地躺在车椅内,取出那本关于苯波教派的书籍读着。这是我在路上每每遇到堵车塌方时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顺手我理了理摄影包内的器材,从包内拿出旅行茶杯,喝了几口出发前在纳摩寺沏得的铁观音。
我正翻到关于苯教创始人的章节时,忽然就听到前面吵起来!
我降下车窗玻璃,看到一个穿着红色T恤的男子,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前额,一只手还在张牙舞爪。我立刻意识到是阿毛跟他们发生了冲突!
我急忙下车跑向上去,拔开看热闹的人群,看到阿毛正与一个混血的长得像欧洲瘪三的男子表演着拳击,只不过体格小一号的阿毛成了人家练习对象。
我看到阿毛的前额被那家伙手中的戒指划伤了一个口子,鲜血正从那伤口里汩汩渗出。我顿时怒不可恶,跳将起来挥动老拳朝着那个牛高马大的混血仔的耳门打去。那家伙被这突然的袭击打蒙了,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我上前拎起他的前襟抬起右膝朝他的小腹部狠狠地顶了几下,听到他哼哼了两声,就彻底地倒下了。
我抱着阿毛,看到他的前额被划出一道漂亮的月牙形。我顾不得听人群里骂我;下手太狠,太野蛮之类的废话。而是迅速撕破自己的衬衫,为阿毛包扎起来。心想,你们要是知道五年前我还是名刑警,是一名优秀的刑警的话,就不会拿我的兄弟开心了。而在此时,我也顾不上自己的名牌衬衫成为我的兄弟阿毛的绷带。
大约是三个小时之后,巡逻警官将我们几个当事人带到了一个柯村的乡派出所。或许因为是旅游旺季经常发生点类似冲突,派出所的警官们并没有急于作我们的笔录。
打阿毛的那小子叫皮特。是本省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面包师,有四分之一的东欧血统。坐在派出所的角落,和我们一起听候着警官的发落。显得皮特比我们更紧张。派出所的警官们因为这是一起涉外治安案件,自然也就格外慎重。带我们回来的警官说;要等所领导和县公安局外事科的领导来处理。
等待处理问题需要时间。况且,乡派出所的办事效率我是知道的。阿毛躺在临窗的长椅内昏沉沉地睡着了,我继续取出那本书边读边等待着能够处理这件事的人的到来。
等到傍晚,总算把所长和外事科的一名女警官等来了。
所长姓张,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大声说;让你们等久了,找翻译找久了,真不容易。
“是你啊?”
女警官刚一进门,几乎和我同时这样说。
张所长惊异地盯着我俩,女警官将张所长拉到一边悄声说了几句。就招手请站在办公室外边的什么人进来。
欣穿着挺普通,泛白的牛仔裤,粉红的旅游鞋,暗绿色的真丝衬衣,略带着几分矜持显得不情愿地进入这间不大的派出所办公室。
“来,介绍一下,于小欣,翻译。”张所长冲着我说道。
“纪元,阿毛。”我面无表情地答道。
“这位就是皮特吧”张所长也是一副职业表情公事公办地对大家说。欣坐在我的对面,张所长和那位我认识的女警官开始先问皮特事情的经过。
阿毛也许是初次进这种地方,显得格外地紧张。眼睛里透着一点绝望,我知道处罚的结果。也就更加沉默地听候着警官们的发落。
“事情是清楚了,我们商量一下,你们等着。”说完,张所长就和女警官去了隔壁的所长办公室。
“咯咯。”不知道什么原因,欣却独自一人笑起来,笑靥灿烂的样子。我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确实可笑,穿着一件破烂的衬衣,活像战场上打败的伤兵一样。
“好笑么,有什么好笑的”。阿毛盯着这个充当翻译的美女,立刻又露出男人的贱相。我不知道为什么踢了阿毛一脚,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老纪,我的伤最重喔,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啊。”
“咯咯”,欣越发地笑得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