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 坝 电 影

       记忆中，小时候能接触的文艺作品，除了小人书，印象最深的就是坝坝电影了。那时，看上一场坝坝电影，对于文化生活贫乏的农村人来说，其惊喜程度比现在过个“五、1节”或国庆节还高。

     村里比较宽敞的地方是小学校的操场，放电影的地点就安排在小学校。操场靠北边的一角，长着棵弯弯的桤木树，刚好用来系银幕。在放电影前的头天，大家就非常期盼，相互传递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每个林盘里都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气。小孩子若在这时犯了错，也会的到家长的宽大处理，不会受到惩罚，大人的情绪也被看电影感染得兴奋、宽容起来。

      第二天下午，各家早早的收拾好家务活。听到放学回家的小学生报告已经“绷”（架设）起了“挡子”（银幕）了，大家便知放电影的消息是真的。因为有队里的“坛神”（爱开玩笑扯谎的人）时常乱传消息，经常弄得大家空欢喜一场。

     有性急的小学生，见绷起挡子了，放学后不回家，从学校旁边的河边抱来石块，在档子前面占位子。最后弄得挡子前面十多米远的距离内，全是石头搭成的看电影“座位”。

     若是“大战红五月”刚完成时的“慰问电影”，各家都会准备农家的速食食品：将灰面（小麦面粉）加水和团，用“赶面杠”──约一米长的鸡蛋粗细的木棒，将面团推薄，就于柴灶的大锅内烙成大饼，家人一人扯一块，边走边吃，兴奋的赶往小学校的操场。

      若和面来不及了，则在衣篼里装上提前做好的炒豆子或炒玉米子，也是边走便吃。很多人提前赶到小学校的操场，站在那里，望着在夜风里微微摆动的白色挡子发神，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期盼。

      天快暗下来的时候，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的等来了放映员：开着国产的幸福三轮摩托车。老远就听见“啵-啵-啵-”的声响，由远而近。到了跟前，原本上千人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那时的电影放映员在大家心中的神圣地位不亚于现在的航天员。

     大家虔诚地看着他们安装放映机，接通电线。先前霸气十足抢占位子的小伙子大姑娘，在放映员的呵斥声里，诚惶诚恐地让开，以便放映员选择适当的位子安装放映机。

     放映员安好放映机后，打开机器对着银幕对焦，最后获得清晰的图像，我们把这个环节叫“告光”。若出门迟了点，老远就看见放映员在“告光”，心里那个急啊！大家于是在刚栽完秧子的田间飞奔，那只有一尺多宽的田埂湿滑异常，很多人因此摔进水田里，顾不得衣服上的泥水，爬起来又朝着学校的方向飞跑！

      那时，为了照顾迟一点到的人们看到电影—我们称为“正片子”，开始时一般要放一段新闻纪录片之类的短片。很多是表现机械化耕作的场面，看的大家啧啧称赞。但印象最深的是一段有关东北老林子里冬天打猎的场景：很多野生动物被枪杀，堆在马拉的爬犁上运出山。长长的爬犁队伍行进在林海雪原，赶爬犁的把式露出欢快的笑容。里面的旁白解说道：“这些野生动物运出大山，支援国家建设。”但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这些珍贵的野生动物是怎样用于支援国家建设的。

     夜幕降临，挡子上出现了盼望已久的、闪灼着彩色光芒的“八、一”军徽，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旋律响起，正片子开始了……                     

      那时的电影，似乎所有的战斗片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作品。电影开始时闪烁彩色光芒的“八、一”军徽片头，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有时做梦都还梦见那个美丽的军徽在天空中闪耀。

      那激动人心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更是久久回荡在脑海里，这首雄壮的歌曲算得上是我的音乐启蒙者，想不到除了林中的鸟叫、田里的蛙鸣、河里的波浪声之外，还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然而那时没有互联网可上，农村也没有图书馆可进，直到读高中时，才搞清楚这首动人的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

　　绝不屈服，

　　英勇战斗，

　　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嘹亮！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向最后的胜利，

　　向全国的解放！

     小朋友们都非常喜欢打仗的电影，印象中把这些电影看了很多遍：《南征北战》、《上甘岭》、《英雄儿女》、《地道战》、《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等。小朋友们坐在前面的石头上，因为看不懂剧情，有时中途就睡着了，直到电影里冲锋号声响起，大炮齐鸣，又振作精神看起来。

      有时那些大孩子为了坐我们的石头凳，骗我们说，在挡子下面可以捡到火弹壳儿（弹壳）。还煞有介事的嘱咐我们，上面打大炮的时候，要躲开，不然要砸着人的。我们几个小朋友信以为真，跑到挡子下面站着，傻等着挡子上面开枪。结果是没有捡到什么火弹壳，白白的把座位让给了人家。后来再也不上当了。

      有时去迟了，前面已没有位子，索性就在挡子的背面看。但里面人物都成了左撇子：左手拿枪、左手扔手榴弹、左手拿筷子、左手敬礼，看着很不协调。但无论怎样别扭，总比待在家里没有到场好。那时，如果因为什么原因误了一场坝坝电影，会后悔很久。

      那时每家都是五、六个甚至六、七个孩子，电影放映中放完一卷拷贝，换下一卷继续放映，我们称为“换片”。换片的间隙，放映机处的灯亮起，原本安静的人群，这时立刻沸腾起来：张老三、王老二、李老幺、孙老五、谢老六等呼唤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成为观看坝坝电影过程中的一大奇观。待电影继续放映，人群马上安静下来。

      有时两三个地方同时在放电影，用的是同一部拷贝，就需要“传片”，也就是一个地方放完一卷，再由工作人员骑着幸福牌两轮摩托车送到下一个地方接着放。如果遇到其中一个地方因电源等问题错过了正常放映时间，则下一个地方的人们中途等待的时间有时会长达两个多小时。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除了坐在那里傻等之外，没有办法。但却不见一个人退场。当老远传来送片的摩托车“啵-啵-啵-”的声音时，大家赶紧入位，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也有正在耍朋友的青年男女，趁此机会到附近的沟边田边摆悄悄话，但又担心在附近巡逻的基干民兵把电筒光射过去，把头埋得低低的在那里交心。现场的人群里到处响起吃炒豆子或炒玉米籽的声音。无数杆老烟袋此时一起工作，呛人的叶子烟烟雾在人群里弥漫开来。烟头忽明忽暗的亮光，像无数的萤火虫在人群中飞舞。

      有时因为是摩托车半路出了故障，折腾到半夜过才把一部电影看完。

      青年们的精力旺盛，有时得知十几里外的地方要放坝坝电影，也会赶过去看。如果一个小伙子约女孩子去外地看坝坝电影，多半是暗恋着女孩子。女孩子接受了邀请，则有“戏”。反之，男孩子最好早点转移目标。间或也有“坛神”从外面回来，风风火火的说什么地方今天晚上放电影。逗得一帮青年傍晚时赶过去，到了那里才发现上当了，又万分沮丧的赶十几里夜路回来。第二天责问“坛神”，他却一本正经的说：我说得明明白白的，那个电影是“英雄跑白路”的嘛！你们昨晚不是白跑了吗？最后大家也一笑了之。

      印象中一般的故事片好像都是长春电影制片厂出品的，他们的片头是《工农兵》塑像，很有气势，但背景音乐却没有多深的印象。而峨眉电影制片厂的作品印象也不深。

      夜深了，电影也放完了。尽管有时看的是已经看过几遍的老片子，大家还是怀着深深的满足感，在漆黑的夜里，凭借稻田里水面的反光，摸索着在窄窄的田埂上往家里走去。

      此时四面蛙声齐鸣，远处的竹林里传来声声犬吠。凉风习习，一个乡间和谐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