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
中秋节,第一次在学生拍的DV作品《长袍先生在校园》里看到了李里“天人轩”,当时真有点惊为天人:腊梅摇曳的花影下,精美的黑木家具,柜子里满满的是书,墙上点缀着各种字画,榻上摆着一个蓝花瓷缸,里面有一汪清水、一枝水草、一尾活鱼,处处仿佛不经意,却又处处匠心独具,堪入画图,还有门外的绿树杂花,墙上的小小点缀,都充满趣味,给画面增添了美感。
画面里,李里一袭红袍,看书、诵读、写毛笔字,抱大白兔,陪杜道生老人看戏,还不时出来,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地解释一番,或者把自己的画给大家展示,他的画,非常朴拙,充满古意。
还有他房间里挂的与几位国学大师的合影、和家人在钢琴前的合影,他被家人包围在中间,扭头看着镜头,家人的样子看不清,只看到他,戴一副大大的眼镜,脸上是有点顽皮的幸福的笑,你能体会到这个家庭倾注于他身上的浓浓爱意。
看他的生活方式,你会以为他是哪位古代的贵戚、世家的公子,是 琼瑶唯美言情小说中的人物,如果说DV是他主演的电视剧,恐怕再找不到比他更出色的男主角了吧!
以上只是初步的印象,后来到李里家中拜访,看到了他写的书、他母亲写的书、媒体关于他的报道,还吃了他母亲做的面条。李里送我一些书,虽是不相干的书,但是有他的题字在上面,就很有意义,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抬头敬称我为“女史”,落款是“共和国某年秋”,是竖写繁体。 天人轩
中午1点半的时候在电话里说下午要去,那时我还在办公室准备国庆节目,匆匆结束工作,回家吃过午饭,就上路了,带上了那本袖珍精装宋词。
到了珠宝城去找人包装,小姐非常好,见我这么热切,也很喜欢那本精巧华丽的小书,就认认真真地给包装起来,没有收取分文。时间很紧,我穿过人群,赶到太平洋门口去搭车,先坐到双桥子,接着转车到川师。
来到人声嘈杂的学校门口,电话里李里指点了路径。
经过两方秀丽的池塘,云影天光,倒映水中,空气清新,四处是繁茂的植物,庄稼们安静地长在地里,还有远处劳作的农人,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城市生活风味。前几天刚下过雨,路上的泥尚未全干,走不多远,鞋底就沾上了泥块,黑裤也染了泥,周围阒无人迹,太阳躲在云层后面,闷热地烘人,我差点迷了路,问一个田里的农人,她给指了一个方向。
很快来到竹林底下的一处红色农舍,门口守着一只土狗,是很普通的农房,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四周望望,没有别的房子,见我迟疑地走近,狗便大声吠叫起来。
犬吠门开,一个穿赭色西装的人露出半个身子,睨视着这边,果然是李里!
李里没穿长衫,颇出我的意料,一件随身的外套,一条轻软的薄兰裤子,汲一双塑料拖鞋,这身上下两截的家常打扮,显出一种随意的倜傥。
终于走进那个著名的农家小院,李里的“天人轩”。多少次在报道里看到的描述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在两扇沉重的木门背后,居住着的一个儒雅飘逸的古典学士,他的身边弟子环绕,他给他们以教习,他们则恭敬地侍奉他,他以那幅“为何不住繁华境,自乐定中隐逸名”的对联来表明远志,过着吟风弄月的生活。他,或者说媒体借他给现代社会塑造出了一种久违的富有美感的人格形象,人们被这种美吸引,象发现新大陆似的,纷纷慕名前来。多少次他就谦和地立在这院子的门口,用现代社会已经稀薄了的古君子之风,揖送往来的车马,接待前来探访的人们,在想象中,这个小院是神秘的,“天人轩”的主人也是神秘的,在他身上,有儒家的丰富内涵和清正古雅。
一进院门,田园被关在门外,一切似乎安静下来。关进小院成一统,扑面而来的信息,让人应接不暇,潮湿的清草气息,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院子里是绿树杂花,青石台阶,经年的物件杂设,右边是花树,左边是兔栏,兔栏里养着两只动物,一只是兔子,另一只小的,李里说是香猪。
踏进院门,带来的是巨大的惊喜,我不曾想象这样的幸运终于发生,活生生的李里就在眼前,在这样一个休闲的下午,穿着家常的服装,有着生活中更真实、更丰富的状态,一边应酬客人,一边料理着事务。李里先把那条吠叫不停的狗放到门外,然后,走过来轻笑着说声:“坐”,沏了茶,坐下来陪着说话,我则把备好的小礼奉上。
潮湿安静的下午,什么学校、工作都在远处,有奢侈的一段时间可以度过。太师椅、半边开放的客室,经岁月打磨的家具,天井里新茂的植物……房子里的一切事物都各就其位,各得其所,显出一种秩序,好象漫游了名山大川、汲足大地灵气之后终于安定下来。这里的生活与我所熟悉的完全不同,虽说“趣味无可争辩”,但在这里生活需要巨大的定力和创造力,李里是重庆人,可是却象中原一带饱受儒家传统熏陶的学士,以经世致用为抱负,既儒雅,又有种骨子里的刚韧感,应该说,经儒家传统教育出来的人,还是有那么一种人格美的。
眼前的陈设只在DV里看过,一件一件仔细看过去,黑木家具,与几位大师的合影,每一张照片上,李里都是一身长衫,这些合影放在这里,体现了一种自爱;还有很多的书,都是传统文化方面的,书架上是,椅子背后的墙边也堆了高高几摞。在学生拍的DV里,他就在这张桌前凝神读书,是神韵丰厚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形象,在DV里看起来,也许有一种距离感,看的时候又是一个中秋之夜,给人强烈的美感冲击。
坐在主人黑色书案旁的太师椅上,对着满墙的书,仿佛看到李里丰美的心灵地图。余光中把在课堂上给学生读古书称作“招古人的魂魄”,我猜想,在这一切陈设都仿古布置了的轩室,红烛细读的夜晚,李里会幻成古人,不知今夕是何夕。感谢那些学生,他们记录下了一种独特的生活状态,一种富有美感的形象。
聊着聊着,我对旁边的一间房子产生了好奇,它被一层兰花布帘遮掩着,好象隐藏着什么年代久远的秘密,我提出参观一下,李里没有反对,他笑着说:“倒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只是我昨天刚洗了铺盖,颇减了几分颜色啊。哈哈”。
穿上细草编织的拖鞋,踏着软而密的竹席,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感觉好象是在参观 邓小平故居,旧式的家具和陈设,把人拉回了起码一个世纪。立在光线有些暗淡的房间,我的心里有秘密的欢喜,仿佛被卷入时光和神秘的隧道,这黑色烫金雕花的古床,这天上地下四壁的竹席,挂在墙上的古旧的家族照片,都让人感觉到岁月流逝的痕迹。
房内无多装饰,只有墙上挂着的几处祖上和家人的照片,显出李里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坐于窗前,可以看到天井里的绿树晴空,靠床那边还有一扇小窗,窗外也是绿意浓重,小小的房间被新鲜空气灌溉着。我想当李里捧一册古书独坐于北窗之下,如《聊斋》里生活在古寺中的书生,也许多少有时会有一些寂寞,可是他却说不觉得,问他喜欢这里什么?他说清静、有味道。记得网上有张照片,文儒可亲的李里坐于这个窗口,旁边是其他人等,小室春暖,如诗如画,给人无限遐想。
来到客厅,李里从书柜里拿出一些书报来,有《竺霞法师传》,有他为之作序的贺嘉寅的书,还有李里母亲写的书。我对李里母亲写的书很感兴趣,提出借回细看。
一个下午,我穿过媒体报道制造的云烟,感受到真实生活中的李里,聪慧明敏,善解人意,随和实在。他一直忙来忙去,自得其乐地在房中穿梭:铺床、抹灰、收拾……是一个能干的主人。我一边看书,一边想出各种问题来问,他则一边为家具除尘,一边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问题,有着重庆人的率直坦诚,有时他还用戏剧里小生那样的姿态来说话。院子里偶尔听到三两声鸟叫,还有搓抹布清脆的水声。
这里没有国学那么严重的话题,国学只是背景。随意的闲聊间,李里说他最喜欢两个艺术大师:丰子恺和齐白石,文学方面则最喜爱林琴南,还随口背诵起自己用古文写的、得了重庆第一名的关于林纾的 论文。
看到桌上有一套冯友兰的著作,我说“冯友兰!”
李里说:“冯先生最了不起了,我是最崇拜冯先生的了,中国近代的国学大师无出其右者”。
做完诸般杂事,李里拾起一本竖排的古文诗书,靠在书桌一侧的躺椅上,念念有词地诵读起来,顿时仿佛旁若无人,一边反复咏读一边还兀自赞叹,然后,再做事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似乎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古文诗句,一边来来去去地走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无数的妙语从他口中涌出,一景一物都引发他对古诗文的 联想,灵魂象被古诗文的音韵浸透了。
夕阳西下,阳光渐渐收掉它的温度,天空很蓝,竹丛间有清风吹来,门外晒着草席。我去门外看报上写的那两个石敢当,却看到了门上贴的已褪色的层叠的对联,字迹秀丽,是李里自己写的,见我有兴趣,李里一边洗东西一边说:“写了好久的了,都烂了”,又随口背诵起来:什么“自通今古任远游”,什么“昨夜尝见春寂寂,今朝已闻燕声声”,有这样的雅趣,又这样经心,实在是难得。
李里提着小竹蓝和镰刀,出去给他的兔子割草,我觉得有趣,也跟着出去,大门没关,李里却说没有关系,周围也有农户的邻居,可是却不需要戒备,这就显得不同,在无限的自然中,一切都那么安全。
穿过竹林,来到田头,李里在田埂上找到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握住一把草,镰刀一顿一顿,一把新鲜整齐的草就在手上了,技术娴熟,那两天我正在重记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很自然就联想到陶渊明与田园相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广袤的田园,有将晚的清风吹来,人融于自然之中,有浓厚的生趣,看李里割草,看他处理生活中常人都须应对的一切,我想:生活,固然可以入诗入画,有比文字更丰富的意韵,可这样的年轻生命,让人不由担心生活风雨对脆弱灵魂的侵袭。
虽然有兴趣,可也不好老看别人割草,就自己回去了,可是那只狗却对我大声吠叫起来,我只好在门外徘徊观赏,还好救兵及时赶到,李里急急赶回,镰刀在门上“邦”的一顿,把门抵开,对狗大声喝到:“干啥子!客人的嘛!”,这才进得门去。
李里的母亲说他对传统文化爱到了骨子里,说他是“艺术家的材料,太善于感受,又太成熟,他的同龄人不易靠近他,即使年岁大的人,倘无文化底蕴,亦难走近他。
割完草,李里在躺椅上小坐片刻。他似乎多愁善感,能感受到动物的情感,他说要给他的动物们再配上同类的伴儿,再把金鱼喂上,他说兔子和香猪还互相舔毛,他称之为的“相亲相爱”,他说:“你看‘独’字就是犬旁,狗儿就是独,‘群’字就是羊旁,羊子就是群,所以说中国的文字就是这样有意思。”他对自然很敏感,他会立在院中,望着一棵树说:“现在啷个叶子都落了喃?还是中秋的嘛,秋还不深的嘛。”古诗文辞句一串一串从他嘴里涌出,刚才还在说:“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注意到几只小鸟落到檐上、一群燕子从天空飞过,又说:“庭轩寂寂,小鸟时来啄食”。
要走的时候,他抚着那只黄狗从桌下钻出的头,对它深情款款地说话,猜测它独守空房、凄凉寂寞,说起“天人轩”昔日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他又触景生情,引出无数诗句,一会儿是“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一会儿又是小凤仙的词句,甚至说“有点忧伤了哈,你偶尔来一次还不觉得”,让人跟不上思路,着实不得要领。
正当李里温柔地跟黄狗告别:“走了哈,丑丑!我们走罗,丑丑……”,我要自己去洗茶杯,把他从沉醉的境界中惊醒过来。
又来来去去收拾一阵,告诉狗要“耐得住寂寞”,说一声“走了”,就离开小屋,锁上院门,穿过暮色中的田间小路,回家去了。走在田坎上,李里一路上也是含英咀华,飘飘如风,自得其乐,忽然又会回过头来,对我一笑,“你肯定觉得我唠唠叨叨的哈”,我说:“我只是觉得你充满诗情画意”。
他一路心无旁骛,东张西望,周围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这是平日穿长衫的那位青年,他也丝毫不在意别人有没有人注意他。
回到校园,老远见一只白狗飞奔而来,他说“苏穆穆跑起来了,”又招呼了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人,原来是他的弟子,刚刚从他家出来,两人聊了几句,弟子手里拿了一本书,好象是一个外国人写的,李里说:“你在看卡西的《人论》啊”?弟子说没怎么看懂。我对李里更加充满敬意,他连外国人写的书都知道!
李里说:“等会没有事了,到你那儿去耍嘛!”弟子说好嘛,然后各自散去。
狗很调皮,精力充沛地东奔西跑,李里一路招呼着狗,叫着狗的名字,对它说话,好象它能听懂,我只听到一句什么“开大会”……“你这样群众对你有意见”,把我开心坏了。
回到李里川师的家里,宽敞的房间里,家具不多,显得空空荡荡,可是书柜却饱满结实,几张桌上都散放着翻开的竖排的诗书,地上有一只很小的花猫,好象背有点驮,但是很有灵气,很有个性,李里说是捡来的。
李里母亲黄老师在厨房做饭,李里则象个大孩子一样,忙着告诉窗外邻居他家狗儿的名字,一会儿,他端来一盘剥好的 石榴,在靠窗的沙发前舒舒服服地坐定,笑着介绍起他的猫儿狗儿的排行和姓名来。
据说小猫小狗都按他家的排行推算,小狗姓苏,小猫姓黄。
“我是他们的祖祖,所有的动物都是我的重孙儿”,他笑道。
狗儿叫苏穆珍,猫儿叫黄永花。
“简称黄花”,他补充,用那特有的挑高了的声音轻笑着。
看他煞有介事,我都要笑死了,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李里妈妈黄旬诚恳可亲,先是和儿子说着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来问我吃点什么,给我下了一大碗杂酱面,放了青悠悠的莴笋叶。
看李里的照片,果然是从有很稚气的神色的少年时代就穿的长衫。
李里身边总是聚集着很多的人,生活氛围浓厚,有人说他善于人际交往,我觉得也许与此有关。对李里的印象,除了在大慈寺看到他穿着一身长衫,就是在DVD里看到的文儒先生,但是,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到他生活内涵的丰富多采,我看到了更多地、不断变换着形象的李里,有些眼花缭乱。
李里也有一些穿现代服装的照片,我觉得他穿现代服装也非常好看,穿上毛衣,显得温暖有人性,穿上迷彩 军服,显得英姿焕发,壮志男儿样,但始终那么有文气,这样一个真实优秀的现代青年,可不是报上说的或者我们看他讲课时想象的老学究。
李里母亲说:农家小院不是不好,可是条件太差,对人身体不好,最基本的现代生活设施都没有。
在小院坐过,再回到小区里的新房子,虽是简单的陈设,可是至少和现代生活挂了钩,我才感到我们平时现代生活的好处,回去的那天晚上,我的小腿象得了风湿一样一直在痛,也许是那农家小院太潮湿了吧。
李里的生活趣味使他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居所,但是我感觉,这样的生活太清寒,这些什么“乡野风光”、“竹席”、“小院”也许看着好看,有一种美感,住着就没有那么惬意了。
可是李里不管这么多,他有他的趣味,好象母亲担心归担心,也奈何不得他,再说这种趣味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有一个感觉,李里的个性很强烈,甚至有些反叛。
报上说他是个年轻的学究,李里可是充满生活的趣味的,不过,看他讲课的时候,果然就象一个古朴的学究,后来听他讲《论语》,他讲了一个公冶长的传说,说是一个100多岁的老和尚给他讲的,中国古代那些已经飘散的信息就这样通过口口相传来到了现在,那时,我觉得李里真的就象一个古代的人,包括他讲话的姿态、音调,《论语》、《易经》里那些词句通过他的口里说出来就那么有韵味!
再看李里母亲写的书,我感到了一点,套用句俗话,就是“家庭美德建设”。李里应该是母亲的最大成就吧,作为母亲,应该是骄傲的。一个家庭的神秘,外人只能感叹,是不能介入更多的。
书上写李里说:“我就是要终身追求美,”当一个人不断地追求模仿美好高尚的事物,“气盛化神,英华外发”,美就内化***自身,人也就成了美的载体,当我们看到这样的美的载体,除了赞叹,最重要的还是 “见贤思齐”。
20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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