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诗人的良知──雨田答西华大学学生

诗人与诗人的良知
──雨田答西华大学学生

　　2006年5月27日，我应西华大学教师吴晓川先生的邀请，在那里成功地作了两场诗歌写作与欣赏的讲座，很受该校学生喜欢。这里将两场讲座后部份学生提出的问题整理出来。

【问】你是一位早闻其名的诗人，吴晓川老师也曾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过你的作品。为什么你的诗歌写得那么悲伤？
【答】以前痛苦的记忆太多。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是在“文化大革命”压抑的年代成长起来的原因，在夹缝中生存，坎坷不少。我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每写一首诗就有害怕的感觉，我不是怕别人的批评，而是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不太满意。也许我在这个世界上天生就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你们这一代人很幸福也很实在，能从小学升到大学，追求金钱、物质也容易。而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最大的伤害不是物质，而是我们的自由精神和受教育的权利被剥夺。你们想想，这对一个需要知识，需要思想的年轻人来说是多么地痛苦。尤其是我1982年以后的诗歌，更多的是表达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我记得自己在1988年写长诗《麦地》是流着泪水写成的，过去的生活真的给了我太多太多的伤痛，这就是我的诗歌主调悲伤的原因。

【问】校园诗歌与校园外的现实生活和现实社会有一定的隔膜，校园诗人在对现实的关注、思考和批判上，可能是缺乏力度和深刻，为什么？
【答】你们的大部份时间，大部份精力都花在校园内，与校园外的事物有隔膜这是肯定的。但这跟诗歌写得是否深刻我觉得无关，当年你们学校的万夏、李亚伟、马松、胡玉之流写的《中文系》、《我们流浪汉》、《亡》等诗歌就写得比较深刻，也有批判性。我觉得现在许多写诗的年轻人，我这里指的不仅仅是你们，包括没有在大学校园内写诗的年轻人，如70年代和80年代出生的一大批年轻的诗人缺少真正的体验和观察。思考更缺乏想象力。作为优秀的诗人，没有独特的想象力是不行的。

【问】日常经验写作是近些年中国诗歌一大现象，我们从你的许多作品悟出你是一个有使命感的诗人，你怎么评价目前中国诗歌的走向？
【答】你们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说句实话，评价不敢，但我觉得有的东西我们可以在这里共同探讨。我本人写了这么多年的诗，有比较深刻的感受，但不管怎样，要作为一个诗人的话，你必须坚守民族诗歌品质。近几年里，我阅读了大量的汉语诗歌，发现日常经验的诗歌占很大的比例。我从这些作品中发现不少的诗人们在冷静的观察中也在客观描述生活场景，记录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对话纳入个人情绪与客观情景为一体，强化叙事、抒情，也看得出诗人们有对个人内心生活的真切表现，把中西方文化，历史和传统个人具体真实的生活作了些结合，但有影响的作品不多。有一点是值得我们去关注的，特别是最近两年，表现社会底层生活的诗歌多了起来，如表现农村问题、下岗问题、打工问题等诗歌作品看起来社会意义大于艺术意义，但诗人们通过这些题材的表现，还是让我们和让更多的人看到了现代生活中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应该说这些诗歌体现着我们的时空感，体现着我们的家园意识，也体现着普通人的命运灵魂和他们的价值观念。

【问】我们知道，诗歌的境界是美丽而高尚。现实中的人们崇尚心灵的圣洁和世界的瑰丽，于是诗歌也就成了梦的化身，成为一种永性恒的慰藉。更重要的，诗歌也是一种对命运抗争。如今的诗坛偶尔也热闹一下，小文人诗歌论争，你怎样看待这些问题？
【答】崇高诗歌是80年代的事。现在更多的人追求的不是精神和物质。更主要是我们诗人自己不把诗歌当回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大量的现象叙述，口水写作，平庸之作泛滥，诗歌活动不少却没有诗意，不少写诗的人精神困境因功利空虚难以摆脱，要救诗歌只能靠诗人自己。

【问】90年代的诗歌是否被政治压抑？我们感觉现在的诗歌大多是为政治服务的，你的看法如何？
【答】应该说1989年是一个分水岭，我指的思想，文化方面，我今天在这种场所只谈诗歌。90年代初，许多文化人都从恶梦中惊醒了，不少的诗人丢弃诗歌写作从商，坐上老板的位子。剩下部份诗人拉帮结派，抢占山头，圈子化、僵硬化和平庸化，越来越受到读者的冷遇与非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不少的诗歌缺乏诗歌本身的品质。关于诗歌是否为政治服务的问题，记得1992年夏天，我与美国哈佛大学文学博士罗弗·查尔斯在成都对话时我就谈到艺术与政治是平等的。记得我的朋友，非非主义创始人周伦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诗人坚守的是道义立场，而不是政治立场。政治的核心是权利，道义的核心是正义”。所以我要说，真正的诗歌是艺术中的精华，也可以说是艺术中的艺术，你们觉得它可以为政治服务吗？

【问】是否只有天才才能当诗人？你是天才吗？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西方的诗人还是东方的诗人？
【答】首先我要告诉大家，我雨田不是天才。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他是要经过后天的努力才会取得成就，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天才，对于写诗或搞其它门类艺术的我只相信作为人的悟性。我最喜欢的诗人不是西方的诗人，而是我们中国的李白。应该说李白的诗歌在影响着世界诗坛。请注意，我要说的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诗人艾略特曾经有一个非常有名的论断，他说现代主义诗歌的巨匠宠德对英语革命最持久，最有决定性，主要是他翻译了中国的唐诗，其中主要是李白的诗歌。世界著名作曲家马勒晚年最重要的作品《大地之歌》，如今被公认为整个20世纪西方音乐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这个作品就是根据六首中国唐诗创作的，其中三首是李白的诗歌。葡萄牙当代最重要的诗人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曾几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1993年1月13日他在写给翻译中文的译者姚风的信上说：“东方诗歌是我百读不厌的，尤其是李白、杜甫、白居易和王维，很早以前就俘虏了我”。这个安德拉太喜欢李白的诗了，他认为李白与他的精神紧密相连。日本当代最为重要的诗人谷川俊太郎，也几次曾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1999年9月，他初次以诗人的身份自费在中国沈阳、北京、河南、昆明和上海等地进行访问。9月28日下午，我和他在重庆北温泉公园交流时，我谈到李白青年时代就生活绵阳的江油青莲时，他告诉我说他特别喜欢李白的诗歌。现担任法国总统西拉克多次会见中国高层领导人士时说他喜欢李白和李白的诗歌。今年四月，我陪由作家王蒙介绍到绵阳的俄罗斯汉学家谢尔盖·托洛普采夫。此人是研究李白的专家，出版过多部研究李白诗歌的书，我们在七八天的交往中，我发现李白的诗歌在他的心目中居占了主要的位置。从以上几点可以看出，李白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问】现在给诗歌报刊投稿学生不少，但是重复的作品太多，好诗歌太少，校园诗歌写作水平或质量为什么提不高？
【答】现代汉语诗歌要具有抒情性。校园诗歌也离不开情。问题就在于作为学生，你们的生活实践有限，因此什么观察力、什么判断力当然也有限。对于一个写诗的人来说，生活实践非常重要，有了生命体验便会产生写作的灵感。灵感是诗情的导火索，诗情是诗歌诞生的燃烧剂，只有诗情的猛烈燃烧与喷发，诗歌的光芒才会眩目天空。我读过不少大学生写的诗歌，我觉他们的题材太单一了，爱情诗过多。现在更多年轻人的爱情只是游戏而已，你们说没有爱情的爱情诗能感人吗？诗人写诗就是要靠诗人生命的体验和诗人的激情、热情、真情去感染更多的人。

【问】你对网络诗歌和校园诗歌怎么看？
【答】我平时不上网，因我们办中华校园诗歌节，开了个网站，有时看一看，给我感觉是诗歌小圈子热闹，好诗太少。现在的大学生都在忙于过级、找工作、考研、留学，校园诗歌文化可以说惨淡经营，问题多多，对于校园诗歌文化和学生们的诗歌艺术培养，越来越受到教育界和文学界以及社会各界的关注，许多大学在校园内开展过多项诗歌活动，让诗歌文化在大学校园里传播，我认为这项工作应该在大学里提倡。因为大学既是诗人和诗歌的摇篮，活跃校园诗歌创作又是大学人文精神的体现。

【问】怎样才能做一个诗人？
【答】只能用诗人自己的诗歌作品和诗人自己的良知来回答这个简单又不简单的问题了。但不管怎样，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意义上的诗人永远是独立的个人。真正的诗歌写作是一种孤独的事业，是任何事物都无法代替的。其实我的诗歌更多的是从民族文化里吸收的营养，无论别人怎么看待我的作品，我觉自己还是一个充满血性的人，在我的诗歌里有强烈的干预意识，这也是自己坚持多年诗歌写作的一种反思与觉醒，也可以说是诗人的良知。最后，我想说的一句话是：诗人除了有自己的良知以外，还应该活得比平常人多一点血气和骨气。

血骨之气，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