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2-8日(农历
正月初八),四川省
大邑县的
蔡场乡隆兴村。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我和
雷康以及二个朋友乘兴来此采风,早听说蔡场的耍货(土玩具)火火红红,声名远播成了一道靓丽的乡村风景。今天我们要去寻访两个有名的手艺人。一个叫
余开福,一个叫
金志祥。
可巧,两家相去里许,屋外有一条笔直的机耕道伸向远方,活泼的溪水沿路缓缓东流,路边的田野,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而树木黄叶飘零,只有几丛兹竹竹叶青青。
那个叫
余开福的手艺人,还是一个小伙子,今年二十九岁。打小开始做耍货,算是老师傅了。他家手艺到他已传了三代,绝活是打鼓子和巴郎(平声)鼓。他家的耍货做工精致,摇起来声音清脆,四乡八邻都数得上号。巴郎鼓用蔑片作成圆形框架,外面罩一张油纸。打鼓子先要用白善泥做成胡芦外形的丕,凉干再粘一层油纸。两样东西的
卯窍是那张油纸。做一张好油纸有许多讲究。先用热木炭灰将牛皮胶化开,再加水稀湿,纸浸进胶水里,提出凉干,提快了,胶轻,声音干涩,胶重了,声音又沉闷,火候非常不好
拿捏。两样小玩意儿构造简单,却融进了许多匠心和巧思。
余家生意鼎盛时期是1980年代。那时,土玩具的品种除了巴郎鼓和打鼓子外,还有纸鸽、风车、蝉子、竹节蛇、栽桩鬼。如今只有风车还有销路,其余的都渐渐绝了迹。风车的销量也一年不及一年,市场的变化,令他们有些无奈。余家正在转产──养鹌鹑,堂屋里堆放着几袋饲料和一大框盛蛋盒。
余家是典型的自产自销。
余开福的老爷子终年奔波在外,扛一根插满土玩具的麦草耙子,走州过县,辛苦异常。余老爷子最远处去过
广西、
云南贵州也跑过,常去的是
重庆市,一般一个月回家一次。早些年,要
腊月间才出远门。所以一入冬,余家老小就要做耍货了。由于买卖不景气,
余开福现在只做风车。这活讲究的是染纸,色块要大气粗放。颜色只有三样:桃红、品绿、菜黄。必须用酒调理,颜色方才艳丽,水就不行,纸不吃色。民间艺术,总是讲究色彩单纯、饱满和响亮。
土玩具生意眼下实在有点萧条,传统土玩具的市场已被“广货”占领,将来又会向何处去呢?
余开福不知道,只有淡淡的忧伤。不过,谈起往事,他显得一脸兴奋。他家的楼房,就是那些土玩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金志祥的家在隆兴村颇为抢眼。墨黑的铁艺大门,波浪形的围墙。园子里种着两畦蔬菜,植有几株青松和柑桔,屋外的墙上挂着一排硕大的腊肉和香肠。整个园子散发着怡人的小康气息。
金志祥夫妇十分好客,给我们沏了茶,端来了瓜子和水果。乘兴,我们聊起了金家的副业。
金志祥单做纸灯笼,只生产打批发,一概不跑滩零卖。金家的货销得很远,每年
腊月,河北等地的客商就会打来电话订货。据一位客商说,金家纸灯笼在天津很受人喜欢,那些老外肯出十元、二十元买一只。
“金家灯笼”的产量有点大,一年光纸就要消耗1百令。这些纸是在百里之外的怀远镇纸厂打趸买的。平常一忙完农活,
金志祥夫妇就开始糊纸灯笼,入了冬,活儿一紧,邻居就会来帮忙,当然
金志祥会付他们工钱。
金志祥今年51岁,看上去十分精干。
他的手艺是偷学的。那是1960年代,十多岁的他见别人糊灯笼,甚是有趣,于是东看西瞧终于学会。
金志祥这个人脑子灵活,多年操练,于今手艺已是一等一了。“金家灯笼”现在是一个品牌,每只灯笼上
金志祥都会郑重地贴上一块标签,上面印着地址、名号和电话。令他们夫妇苦恼的是,有人在仿冒他们的产品。
金志祥的厉害之处是,他比较有创意。纸灯笼原来的式样有些陈旧和单调,到他手里式样才逐渐多起来。风铃、花篮、果盘、绣球、菠萝、蟠桃、元宝、甚至台灯。都让他糊成了灯笼。这些式样是
金志祥根据对生活的观察琢磨出来的。
糊灯笼是一件耐烦、精细的手工活,每张纸的粘贴要求细密严整,网眼尤其要匀称密实。稍有差池,灯笼就要走形。然而关键处还是灯笼的染色,颜色要单纯、喜庆,老了嫩了都不行。
金志祥染色的高超处是颜色久吹不废。这正是“金家灯笼”获得市场认可的重要原因。
金志祥夫妇对眼下的光景还比较满意,在蔡场乡,数“金家灯笼”生意第一,然而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那是90年代中期“
那阵子,简直搞不赢。现在的‘广货’太凶,搞得纸灯笼都没得生意了”。说起往事,金家女主人半是兴奋,半是黯然。她说的“广货”是塑料灯笼。对于明天,
金志祥也有点无奈,他只坚信,纸灯笼还有生存的空间。
蔡场乡是土玩具之乡,其历史已有百来年,至今仍有百多户人家在生产土玩具,销数却是比不得从前了。最盛时期在
民国和1980、1990年代,近几年衰败极快,这个变化改变了农家的生存方式,他们不得不寻觅他业来弥补收入的减少。然而,离开了熟悉的手艺,那些乡里人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呢?土玩具衰败的原因可能与文化环境的变化有关。土玩具根植于草根,是农耕文化的一个代表,体现着单纯、质朴的生活趣味。当城市化之路日益演进,当现代生活方式开始崛起,当文化交流越来越频繁,土玩具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终将悄悄逝去,那些在卡通电影和麦当劳包围之中的孩童们,会有心思去关爱土玩具吗?作为一种民间文化遗产,土玩具不该消失,然而历史告诉我们,很多民间文化已经逝去了,土玩具会是一个绝唱吗?
杂谈 本文已在《四川日报》2003-2-21日第10版配图发表,原标题为“土玩具,行将消失的乡村风景”,
《四川日报》原文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