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问学记(82)

今日大慈寺茶聚,孙梦渔先生带来部分已改稿件,对文稿中用典误处、错字、笔误等逐一修改,并约在这周某日现再作详细说明。

清末的广告

前些日，余在家整理书报，偶然从旧书堆中找出一份宣统二年的《时报》，今日带来请流沙河先生过目。沙老看后，对其一条广告很有兴趣，这份出版于宣统二年十二月初五日的报纸，中缝有一则洗澡堂开市的广告，这家“尚洁庐盆汤”的广告原文：“在昔汤铭著训，日新又新；儒子兴歌，濯缨濯足。吾中夏圣哲相传，早注意于沐浴，彼泰西开化最后，犹慎重起居。诚以为强国必先强种；谋生首宜卫生。本庐主研究此理，以尚洁为起点，特于英租界四马路兆贵里，构造精舍一所，布设头等全时洋盆，定购江西最新磁器，饰红木之榻，装电气之灯，冷热汽管，件件改良，巾胰茗烟，色色精美。入其中者，冬夏皆宜，寒温中度，务求不留污点……至于室宇之宽敞，布置之精雅，供使之周到，犹其余事也……择于十二月二日，欢迎中西仕绅、商学界人士惠临。电话三千三百三十四号”沙老笑着说：“太有趣了，你看，这广告一开头就引用两个典故，一引商之盘铭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又引儒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接下来广告上又说：要强国必先洗澡。那时的人们爱讲维新，他能巧妙地将洗澡与强国联系在一起。你看，当时写一篇广告，就如读书人做八股文，是那么的严肃，做什么事都得引经据典，都要正名，都拉古人的壮丁，拉古人来给他们扎起，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些东西不那么实事求是，洗澡就是洗澡嘛，你非把圣人扯进来，说什么我们比西方更讲个人卫生。这套思维模式，到今天都没有摆脱！做学问、写文章，要入其中，还要出其外，不要被他套起，成了新八股。

我又想起一位清代的秀才，帮别人写几个卖驴子的文字，可他一写就是三大篇，而三大篇之中都还没有只字说到驴子。话又说回来，这篇广告信息还很丰富，有助于我们了解那个时代的生活状况，比如：当时就使用从国外进口的澡盆，还使用香皂肥皂，使用电气灯，使用电话等等。不过你看，这则广告没有涉及价格，估计也不低，不说钱好，说钱或许就俗气了。

老成都的洗澡堂

沙老接着讲：“老成都的洗澡堂，也有不少，全部是男池，不设女宾。著名的有二泉澡堂，在今商业场小学门口，后改为大光明浴室；锦华馆的温泉澡堂，在春熙路的锦华馆里；还有沂春澡堂，就是现在王府井商场旁边；江东馆有一家澡堂；还有一家叫白玫瑰澡堂；总府街耗子洞口有一家澡堂，但记不起名来了。”

老成都的赖汤元

流沙河先生讲成都的赖汤元：“赖汤元最早铺子开在地镇板巷与总府街交叉的口子上，只摆了三张桌子。那铺子很小，如田字形，如果把它分为四份，三张桌子占四分之三，炉灶占四分之一。灶上系一长绳，通二楼，楼上做汤元，做好后，用绳子从二楼放下来，直接下锅里煮。每天许多老人孩子，太太小姐们排队购买。由于店面太小，许多人只得站着吃。那里还备有免费芝麻酱碟子，碟子为铜做的，分两格，有酱和白糖。招牌赖汤元三字是楷书，未落书写者，写得一般。店旁的小巷子叫地镇板，‘镇板’实为‘砧板’，不是菜板，是一种用来垫东西木板，‘砧’声ZHEN（镇），古代洗衣时垫在衣服下的石板，古人洗衣多用棒子打，下面必垫一硬物。南北朝时，称男人、丈夫叫‘蒿砧’。”

车辐先生

大家聊到成都过去的餐厅，自然聊到成都大美食家车辐先生。流沙河先生打趣地说：“车辐哪里算什么美食家嘛，我舅舅说他啥子都吃，别人吃不下的，他全往自己碗里倒，是个‘潲水桶’嘛。我对车辐最佩服的是：他对政治特别不感兴趣，只喜欢两样：一是吃，二是耍。我说他像好兵帅克。他的朋友很多，既有共产党的朋友，也有国民党的朋友，贩夫走卒、江湖袍哥、文化名流、军警特宪，三教九流都有。1947年6月，他被军阀抓起来，关到将军衙门，一进去，到处都有特务跟他打招呼。他写了个悔过书，8月就放了出来。抗战时，各地流亡来了许多电影演员、文化界人士都跟他交往。丁聪、吴祖光对他评价很高，吴先生曾说他是成都的‘土地菩萨’。还有一个演员叫施超，在成都死了，车辐把自己为母亲准备的一块坟地让出了，将死者安埋。你看看，这种捞不到任何好处的事，他也做。他在中共的衙门里也不知怎么去捞权，不知道捞好处，不懂得要紧跟哪一个或申请个什么好处。他不钻营，实在也钻营不来。他是一个老玩童，老天真！虽然也读了许多书，一辈子就混个饮食男女，一辈子都是昏的！这不是做出来的快乐，是真正的快活。我太了解这个人的内心思想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待遇不好，没有高级职称。他始终自得其乐，心里不装事，故能长寿。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爱把自己的丑事也摆出来，比如讲他自己18岁那年，不好好读书，挨了老汉儿的打；年轻时好吃滥赌，还偷过老汉儿的钱。甚至他与李月秋的男女风流事也讲出来。他是不注意，管不住自己的嘴才讲的，你不要去写他，他不会承认的，怕给儿女们看了，不好意思。有一次，我在大门口看见，他家保姆正推他（坐轮椅）回家，穿过宿舍前长长的通道，旁边种着万年青一类的植物，春来发嫩枝，他随手摘了一支，拿在手上细细品赏，心生喜悦，那表情完全像个天真的孩子。”2008-3-25

心的高度，难以企及

尔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