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癌殇，沱江之痛

作者：王甘霖

在四川简阳市简城镇民旺村，有一支抬丧的专业队伍，这支队伍由四个人组成，凡是临近的人死亡，都由他们抬去火化或者土葬。抬丧成了这几个老农的第二职业，每抬一次丧，可以挣到20至50元。一位抬丧者告诉记者：“近年来，临近的这些村子有很多人因为患癌症而死亡，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外出打工，抬丧不但能够拿到烟酒，收入还够家里的零用开支。”

据调查，近年来，民旺村每年平均死于癌症的人数达五人，附近村落死于癌症的人也很多。这个可怕的死亡人数是支撑着这支职业化抬丧队伍存在的主因。对此，曾大武最有发言权，他从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任民旺村的专业会计，并一直管理着村上的户口本，对每家每户人员的出生死亡情况非常了解。他说，在70年代，民旺村是当地远近闻名的“长寿村”，那时村上90多岁的老人就有十多个，但到了80年代末期，由于患癌症死亡的人逐渐增多，村里人的寿命越来越短，现在80岁以上的老人已经非常少。为此，临近的老百姓都把民旺村称之为“癌症村”。“在污水中挣扎的老百姓并不懂得日常的体检，一旦患癌症，去检查时，基本都到了晚期。”家住该村的一个退休工人告诉记者：“许多人患了癌症以后，只能痛苦地在家里等待死亡。” 在废水中挣扎的“癌症村”

民旺村距成都50公里，距简阳市区仅仅4公里。1972年，华西通用机器公司（以下简称“华西公司”）从东北内迁至民旺村四社。华西公司是一个有上万职工的国有企业。自此以后，民旺村以及临近几个村的生活环境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在环保意识还非常淡薄的70年代，华西公司对工业废水和生活废水没有任何处理措施，直接由两条沟排出，一条排放工业废水，另一条排放生活废水。工业废水和化粪池以及排污管流出的生活废水流进西风村、民旺村、龙垭村、龙桥四个村子，然后又流入沱江。出生于民旺村、现今在广东某证券公司工作的江涛曾经在网上撰文，这样来描述他小时候的家乡：“黑色的水上飘着油花，沟渠两边几米之内全是一片黑色，水草都不再生长。鱼儿全部死光。我记事起，污水就这样奔涌着，日夜不停，流进民旺村，穿过田野村庄，经过我们家乡土壤的过滤，最后进入伟大的母亲河──沱江。”

“那些飘着油花的沟渠，小时候我不知道这就是污染。大一些以后，我问父母，为什么允许这些工厂向我们村子里排污水？父母说，听说工厂每年会给村子里临近的几个生产队几百元钱。”江涛认为，正是由于华西公司几十年的严重污染，才把长寿村的家乡变成了“癌症村”。他在电话中告诉记者：“我记得有个小学同学叫曾彪，小时候虎头虎脑的，特别能打架，可自从他们家搬到了地势平坦的地方后，父亲先是失明接着死亡了。他们几兄弟都异常奇怪地白了头发。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家就在污水沟边上，饮用水井更是打在离沟渠不到3米的地方。”

据调查，华西公司排放的工业废水含有酸碱性较强的物质，并伴有气味很浓的氨气。5月23日，正值农忙的插秧季节，记者在民旺村看到，村里的农民直接把华西公司排放的工业和生活废水放到田里插秧。“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也知道那是有毒有害的废水。直接用华西公司的废水种庄稼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华西公司迁到我村，三岔湖（注：湖泊名称）的水就无法灌溉村里的庄稼了。”曾大武告诉记者，“华西公司的废水作为‘资源’利用，是不得已的事。”由于华西公司长年累月地向民旺村等四个村子排放污水，致使低洼地段的耕地一直蓄有水。这对大春的稻谷没有影响，但对于小春种小麦来说，是很头痛的事。有些田地，人们只得撒上种子就外出打工，还有些农民干脆把这样的田地荒芜，等到大春插秧。记者在该村看到了一些至今还荒芜的耕地。在民旺村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紧邻两条横贯该村的臭水沟旁，有两口水井。几十年来，村里的老百姓就食用这两口井里的水。一个年轻农民对记者说：“我们把华西公司的工业、生活废水吃下去，又通过我们的躯体排放到沱江。”

从1972年到2002年的30年里，作为国有企业的华西公司也给过村里一些排污费以及一些小恩惠，所以这里的老百姓一直没有什么怨言。2002年，华西公司改制，原公司的子弟学校、技校、医院、配件厂都开始脱离了总公司。这几年来，排污费一直由连工资都难发放的华西公司承担。2004年6月，华西公司将彻底改制，变为股份制民营企业。“改制后，我们企业只有780人，还不到这个社区（其实没有建社区）人口的10％，以后我们只能按比例承担排污费。”华西公司总经办主任邓仁宪表示：“如果再让我们来承担子弟学校、技校、医院、配件厂的排污费，股东们是不会同意的。”为此，华西公司已经向简阳市人民政府递交了一份关于分摊排污费问题的报告。 沱江，面对癌症的威胁

华西公司一再否认他们所排出的废水有特别的致癌物质。民旺村变成“癌症村”，到底与华西公司30多年排放工业、生活废水有无直接的因果关系，华西公司所排放的污水有无特别的致癌成分，至今也没有权威部门的检测，这里的老百姓依然在污水浊流中挣扎。

但大量的调查研究表明，癌症与环境污染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优美良好的环境才能使人健康长寿。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原副院长王建璋教授认为：“人类的癌症大约80％—90％都是由环境引起的。人类生存环境的四大要素，即水、空气、食物（包括药物）、土壤和岩石的污染日趋加剧，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环境对癌症的影响很大。喝污染的水，容易得肝癌和胃肠癌；不良饮食习惯易得胃肠道癌；除此之外，人的身体周围还遍布着细菌、病毒和寄生虫，这些也会致癌。”

20世纪70—80年代，上海市黄浦江江水被严重污染，调查结果显示，由此导致的突变性与肝癌死亡率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具体表现为杨浦区黄浦江江水的Ames试验（一种试验方法）阳性率为96．9％，其男性肝癌标准死亡率比为101．7％；而长桥地区则分别为37．5％和76．3％。 全国肿瘤防治研究室曾公布我国近年的癌情“排行榜”。对全国26个省、市、自治区90年代10种主要癌症的死亡率及死因构成调查分析表明，全部抽样地区的癌症死亡率为108．39／10万，占人口总死亡率的17．94％。其中13个省、市、自治区相应比较癌症死亡率已由70年代占总死亡率的11．72％，上升到90年代的18．14％，上升趋势十分严峻。

上世纪90年代导致我国人口死亡的主要癌症为胃癌、肝癌、肺癌、食道癌、直结肠肛门癌和白血病等。与70年代相比，20年来死亡率增长幅度最大的是肺癌，已由70年代的7．45／10万上升为17．88／10万。

事实上民旺村的环境污染和癌症问题，只暴露出简阳市已经成为恶性肿瘤高发区的冰山一角。从上个世纪70年代，癌症就开始“袭击”简阳。简阳市委一位官员向记者介绍：“在计划经济时代，简阳曾经是全国闻名的产棉大县，最高峰曾达到50万亩。棉花生长容易遭到虫害，于是各种剧毒农药就派上用场了。”

这位官员说，他从小就在简阳的农村长大。那时，每当在田间地头散步时，总会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农药中的很多成分都有特定的致癌成分，这就是简阳在70年代就成了癌症高发区的原因之一。

简阳市人民医院原院长周克明教授，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恶性肿瘤的研究与技术攻关。1993年，经国务院批准，他成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国家级专家。目前，周教授虽然已经退休，但依然担任该院肿瘤治疗中心的主任。周教授是因简阳这个癌症高发区的特定环境而造就的风云人物。他曾经应邀赴德国汉堡、美国拉斯维加斯、泰国曼谷出席国际性的学术会议，并作肿瘤研究方面的学术报告。周教授说，精湛的医疗技术并不能解决简阳的癌症高发，只有切实关注老百姓的生存环境，才是惟一的出路。在上世纪70年代，周教授就曾对简阳癌症的死亡率作过调查。调查数据表明，在那个年代，癌症死亡率就高达60／10万。30多年过去了，该市现在的癌症死亡率究竟怎样？周教授说，他没有听到官方调查的数字。“肯定一直在增长，不会降低，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周教授分析认为，简阳的产棉基地面积虽然在逐年减少，但沱江流域的工业污染却在不断增加。

据记者调查，简阳市有140多万人，在沱江流域的该市辖区内，还有造纸厂、糖厂等污染企业，但这么一个偌大的污染源，居然没有一个垃圾和废水的处理场所。生活垃圾和工业废水都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源源不断地流入了沱江。

沱江流经成都、简阳、资阳、资中、内江，然后在泸州汇入长江，在该流域的化工、食品、酿造、皮革、印染等五大污染工业企业就有300余家，这些企业大多是计划经济时代所修建，污染处理系统极其落后，甚至把未经处理的废水直接排入沱江。面对如此庞大的污染源，沱江在哭泣，沱江流域老百姓癌症的发病率与日俱增。一位网民在互联网上发出这样的感叹：“沱江，已经不再是养育我们的母亲河了，她正在变成猎杀儿女们的刽子手。” 沱江未来的灾难

华西医大肿瘤治疗中心的资深教授洪元康告诉记者，目前国际上公认有18种特定的致癌物质，还有18种可能致癌的物质。周克明教授则一针见血地指出，川化集团是沱江污染之源，也是致使沱江流域成为癌症高发区的罪魁祸首。上世纪90年代，周克明教授曾经会同相关部门对沱江的水质进行检测，发现水中亚硝氨的含量超过了国家规定排放标准的30倍。亚硝氨是世界公认的18种强致癌物质之一，进行排放的正是处于沱江上游的化工企业川化集团。为此，周教授曾经专门提了一份议案。周教授告诉记者，他曾经对简阳市的部分乡镇作过调查，发现饮用沱江水的地区是消化道癌症的高发区，而且死亡率也较高。而远离沱江流域的乡镇，不但发病率低，而且死亡率也很低。

2004年2月16日，川化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的控股子公司川化股份有限公司所属第二化肥厂二车间水解、解吸装置的两台给料泵发生故障，导致含高浓度氨氮的尿素工艺冷凝液排入沱江的支流毗河，一直持续到3月2日，其间共排放纯氨氮2000吨，经济损失高达3亿元。其亚硝氨的排放量又会达到多少呢？我们不敢想像。

国家环保总局将这起事故定性为近年来全国范围内最大的一起水污染事故。然而，事故发生不过两个月，仁寿县东方红纸业有限公司顶风作案，违规偷排，致使数十公里的沱江流域再次遭到严重污染，造成死鱼6万公斤，直接经济损失近90万元。这对沱江流域的老百姓来说，又意味着怎样的灾难呢？我们仍然不敢想像。

“这两次特大污染事故的发生，意味着在未来的3至5年时间内，沱江流域的消化道恶性肿瘤的患者还将会成倍地增长。”周教授和洪教授都这样预测道。他们认为，从科学的角度分析，人体细胞的癌变有一个过程。饮食沱江水的老百姓在不具防范意识的情况下，肯定饮用了不少含亚硝氨等致癌物质的江水，这些致癌物质将在一段时间内在人体中产生癌变。在此期间，如果再不治理沱江水，老百姓继续饮用这种受污染的水，将会使癌变加剧。

据记者调查，这些年来各种未经处理的污水大量排入沱江，致使水质逐年变坏，水污染已经非常严重，个别河段甚至一年四季污水横流、黑黄发臭、鱼虾绝迹，成了地地道道的纳污沟。如果不对沱江进行及时治理，作为长江的支流，它将直接对长江中下游的水质构成严重的威胁，那么四川不但不能成为长江上游的生态屏障，反而会变成整个长江的污染之源。专家们“长江将会变成第二条黄河”的警告也会向我们咄咄逼近。到那时，癌症──这个人类的天敌，威胁的将不仅仅是沱江流域的老百姓。

为此，2004年5月23日，四川省省长张中伟主持召开省政府第35次常务会议，再次研究治理沱江污染相关问题。会议强调，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负责任的政府，对沱江污染事故，一定要痛定思痛，举一反三，从源头抓起，不管难度有多大，治理沱江污染、还沱江一江清水的决心不能动摇。

会议深入分析了沱江发生污染事故的原因，认为：一是认识不够，没有牢固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正确处理经济发展与环保工作的关系。二是监管不力，属地化管理落实得不好，没有应急预案，对事故查处不力。三是投入不足，各级政府在公共财政中对环保的投入不够，企业对环保的投入也不够，同时，在新的形势下，吸引社会资金投入环保的新机制还没有建立起来。

关于下一步工作，会议强调，必须本着对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高度负责的精神，牢固树立“大环保”观念，层层落实责任，努力增加投入，组织动员社会各界齐心协力打好环保总体战。要从源头抓起，突出抓好“三个整治，一个确保”，即着力整治好企业污染源，整治好城市污染源，整治好农村污染源，确保人民饮水安全。 违法与守法的“成本差”

川化集团“2·16”污染事故不但造成3亿元人民币的直接损失，给沱江流域的老百姓带来的灾难更是无法估量。但四川省环保局仅对其开出了100万元的罚单。

根据川化集团网站提供的数据显示，该集团主导产品的年生产能力为：合成氨50万吨、尿素62万吨、硝酸铵24万吨、工业硫酸10万吨等，合计约150万吨。该集团每年超标排污节省的成本就达4．5亿—7．5亿元，而“正常情况”下的罚款充其量却只有几十万元！因此，100万元的罚款对于川化集团而言，只能算一笔“小小的”成本支出。

如果把川化问题作为一种现象来探讨，它凸现出在当前我国的经济、社会、法制条件下，企业守法成本高、违法成本低以及违法所带来的风险低等等普遍存在的问题。

国家环保总局有关人士分析认为，一方面，企业不愿治污或治不起；另一方面，针对企业排污行为的经济手段和监管措施存在滞后和不合理，因此企业违法排污的投入产出比高，选择违法排污就成为必然。对企业而言，治污设施建设和运行成本高是一个现实问题。以污水处理为例，造纸行业一套日处理能力为150吨的碱回收工程需投资近亿元，占企业环保总资产近1／2，运行费用可占其销售总收入的10％以上。如此巨额投资，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的的企业是不太愿意付出的。二是遍布全国的成千上万的中小企业，由于规模和技术限制等因素，污染治理成本已远高于其可能获得的经济效益。同时，监管也存在两方面的问题：首先，目前我国排污收费的征收标准偏低，远远低于治污成本，同时存在少收、漏收、征收不上来诸多情况，难以达到促使企业削减排放的目的。其次，行政处罚力度不够，缺乏刺激企业自觉控制污染的动力。高污染企业每吨废水的治理成本一般在1．2—1．8元，偷排每日的净收益往往能达到几十万元，环保部门最高罚款限额仅为10万元，因此，一些企业宁愿认罚也不积极采取措施防治污染。

要改变“守法成本高、违法成本低以及违法所带来的风险低”的不合理局面，需要合理的政策引导，有序的市场经济秩序，行之有效的法律、法规体系，完善的监督管理体制，以及企业自身环境意识的增强。

即便如此，像川化集团这样的企业依然不甘心履行微不足道的义务。该集团环安处处长何立光（已被停职）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透露：长期以来，川化对污染的监测都是“两本账”，一是监测原始数据，反映真实排放情况，供企业内部掌握；另一个是经过整理的数据，也就是外报数据，给环保部门看。这不是我当处长才这么干的，而是一直沿袭下来的，我的前一任、前一任的前一任、前一任的前一任的前一任，都是这么干的。

如果再作进一步的追问，我们就不得不触及这样的疑虑：企业污染两本账的内情是仅仅掌握在企业内部呢，还是和环保部门达成了某种“默契”？当地环保部门在历年的监测中，有没有对企业的排污报告进行核实？青白江区环保局明明知道化肥厂出现了异常排污情况，却没有作出有效的干预，是不是也出于与企业之间的“心照不宣”？如果这些推测得到了证实，那么相关职能部门就必须追究沱江特大污染事故的又一个祸首──有渎职嫌疑的当地环保部门。

由此暴露出，我们的环保执法存在一系列问题，他们把罚款当成执法的惟一目的，罚款以后，排污企业继续排污，老百姓的生存环境依然在一天天恶化。这种行为带来的恶果将是人类对自身的毁灭。　

这个老王，写东西确实不含糊，虽然脾气有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