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
最近收藏界传出作家手稿升值的消息。这件事发出一个信号,就是作家的劳作具有审美意义和“文化遗产”身份。作家手稿本来也是一种唯一性的原创作品,如同 书法家的书法作品和画家的画。书法家的书法作品和画家的画,在进入批量化生产时,机器只是复制其形态,因而原创作品与复制品之间的差别人们很快就重视了,“真迹”是书画界收藏的目标,也是其价值的理由。 作家不一样,作家的作品,在手写时代,手稿并不为人们重视,人们看重的是作品本身创造的故事与诗意,换言之,重视其“神”,而不在“形”。取其神,用印刷体的字号印出一本本的书,原稿大多无人问津,成为束之高阁的“资料”,堆在一旁,过些日子便处理了。这是绝大多数文学手稿的命运,个别已成气候的大作家除外。成气候的大作家少,有预见知道自己要成气候于是坚持手写的更少。物以稀为贵,作家手稿升值──这有两个前提:“名作家”和“手稿”,缺一不可。 这几乎成了一个悖论:你要留下手稿吗?那就手写吧。在这个数字化时代,手写是赶不上“成名”这趟车的。比方说,你好不容易让编辑看上了你的稿子,编辑给你打电话:“叶某人,你的这篇文章不错,请你打印后将它发到我的电子信箱里,好吗?”发到信箱里的文章,可以直接输入排版,这是高效率。而手稿寄去还要录入员重新录一遍,费劲费时。一次两次还行,多了,你的文章虽好,恐怕采用率就小了。文章发不出去,成不了名家,纵使有成箱成捆的手稿,也无人问津!有了手稿者难成为名家,成了名家者难拥有手稿,正因如此,作家手稿才有了升值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没有足量的手稿也就释然了。但它引起我 联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备份。我是一个从书写时代到数字化时代的“过渡人物”──这常常是个贬义词,指那些成不了气候者。我从书写时代带进数字化时代的习惯,就是总爱“备份”。“备份”这个看似平常的习惯,认真想起来,证明我是一个“过渡人物”──它证明我虽然接受了数字化时代的基本行为要求,用 电脑,发电邮,写短信,也上网看看新闻查查资料。但是,我从内心深处,对数字化时代带来的“虚拟世界”,极其不信任。我深深处于一种潜在的恐慌之中:对快速度的恐慌,对虚拟无形的恐慌,对现实与梦幻交替的恐慌。 当你在影院和电视上看到比梦境更梦幻的图像时,一定会与我有同样的恐慌,只是有时我们会表现为惊叹而已。这一切打破了我所固有的观念:“人的命运是自己可以把握的!”可以把握者,也就是可证实、可重复、可备份的过程。也许它正表明了,在数字化时代,我们有了无限多的新可能新机会,却增加了对命运把握的不可知与不确定! 于是,回过头来看那些难得的作家手稿,我想可以给手稿下这样的一个定义:优秀的作家手稿是作家真实人生命运的备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