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一位英国女人眼中的都江堰

　　人类和一切动物一样，行动都与行走密切相关，但至19世纪末，在西方人眼中，长途旅行和探险仍然都是男性公民的专属权利，直到1898年，一位65岁高龄、身患多种疾病的英国女人，探险了印度与朝鲜，并沿长江而上游历了几乎半个中国，才打破了人们通常认为“妇女不适宜长途旅行”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这年的初春，在万县田地劳作的农夫惊诧地发现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迈“女洋人”坐在轿子中，匆忙行走在通往成都的山路上，英国女子伊莎贝拉·伯德即将开始她对中国西南地区的造访。伊莎贝拉·伯德的四川之行，是沿长江而上，由万县（今重庆达州市）改乘竹轿，经陆路从灌县（今都江堰市）到达成都的。
　　在伯德的描绘中，当年的成都平原，碧绿而安静，深深的门道通往美丽的花园，繁花照眼，橘树和其他果树成阴。一些长满水生植物的池塘闪烁着金鱼的鳞光，清凉的滴水声玲朗可闻；茶花的芬芳气息漂浮在阳光明媚的空气中，完全像英国文学家王尔德笔下的童话世界。
　　伯德一路风尘中见到了四川不少的村镇与集市，虽然她前后3次从成都到灌县的旅途中，都从6座非常精巧而美丽的牌坊下面穿过，那些饰有在松软的灰色砂岩上的图案，堪称绝美的深浮雕，但灌县这座在成都平原西北角的城市，依然没有激起伯德的多少好感：“除了地理位置，灌县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城镇，它的街道狭窄而肮脏，店铺很小，看起来毫无生气……它有种边区村落的意味，仿佛有点遥远，这部分是真的。它可能有22000人．并不是个富庶的城市，郊外富人的私宅不多。”
　　但随着伯德在当地的游历与考察，这座“不引人注目的城镇”的美丽与深厚的文化历史沉积，把她完全征服了。

壹：目睹 远东最美的建筑群
　　1898年的灌县，即使在伯德眼中，也是久负盛名。“首先因为它是最古老的，也许在中国是最重要的工程的起点；其次，是作为与北方地区的一大贸易中心，在冬天达到高潮，多达500人的队伍带着牦牛，在城墙外扎营。”在那时，麝香是最赚钱的药材，价格极其昂贵。对于都江堰水利工程和当地的藏汉贸易，伯德在其《扬子江流域及以外地区》一书有关章节中，点到为止，着墨不多。但对于为纪念都江堰的开凿者、秦蜀郡太守李冰及其子二郎而修筑的祀庙──二王庙，记述却浓墨重彩，褒奖有加。
　　对于这座位于都江堰市城西岷江东岸玉垒山麓的庙宇，在伯德的眼中，一切都充满神秘而神圣的光环：“正好在灌县的上面，有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峡谷，高峭的绝壁呈灰色，下面是岷江的支流，冰冷、清澈的江水汹涌奔腾，但仍然有来自上游的筏子和船只运载着石灰和煤炭，航船开辟山水道，随即自行弥合。在右岸，悬崖高处，具有浪漫色彩的地方是座独特的庙宇，有美丽的琉璃屋顶，绿色的瓦，这是为了纪念李冰或他的儿子而建立的，他儿子的名字已完全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只知道是‘二郎’。”
　　从玉垒山麓望去，岷江峡谷的上游，河面大约有200码宽，多山的河岸两边杂草丛生，不远处，有—座用竹索编织而成的架空的美丽异常的笮桥，伯德称之为“竹悬桥”。在她的认识中，二王庙, “这座中国最辉煌的寺庙”就安身于一片宁静的田园风光之中，息身于一片树木森森的优美的阶地上。成排的柳杉和其他在她眼中充满东方情调的树木使寺院生色，二王庙庭院里有1棵周长5.4米的柚树,神殿庄严，庭院幽雅。精美的亭阁，以及在庙后悬崖的塔尖，都隐没在高处的柳杉中，“这是我在远东见到的最美的建筑群了。”伯德肯定道。
　　在伯德的四川之行中，客栈起居时，老鼠给她留下了深刻而可憎的印象：“旅客住得满满的小旅店，8点之前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燥声，如猪的咕噜、老鼠咬东西、蟋蟀的唧唧声……这一切声音告诉我，我正被忙碌的弱肉强食喜欢黑暗的生物世界所包围，”当蜡烛点燃时，肆无忌惮的老鼠就在伯德的眼前来回爬动，它们在墙上蠕动，从房椽上如跳水运动员般落下，以至伯德不得不将照相机的三角架充当烛台，把她的衣服和靴子挂在上面，以防鼠害。欧洲的文明观，以及对环境及卫生的强烈关注，使伯德对所到之处的环境卫生状况十分在意，而1898年的二王庙，在伯德眼中：“这座巍峨的寺庙纤尘不染，维护十分完好。极好的艺术品和蕨类植物环绕的水池装饰着庭院，山上引来的活水从石雕的蛇嘴流出，宏伟的石阶梯一层又—层通向前厅，30名道上守着神殿前的长明灯和香柱使之永不熄灭，每年从北京来的钦使都要带上礼品来此朝拜，数以万汁来自平原各地和平原以外的香客，带着祭品到祭坛致敬。”
　　二王庙给伯德留下了美丽与雄浑的印象，在她看来，这是自然与艺术结合的产物。庙宇之外，参天的树木，浓密的枝叶将较小的建筑景观掩隐得严严实实。耳边只听到汩汩的水声，鲜花怒放的灌木，浓烈的芳香漂浮在潮湿、静寂的空气中。而在外二王庙内，屋顶上是精雕细琢的小尖塔和人物形象，各道门前面的屏风都是一扇扇精工雕饰的花格窗，“非常光洁的黑漆圆柱，屋顶是雕工和漆工的完美奇迹，一切可利用的空间都被盛誉的匾额和过去总督的赠品所占据，而神殿确实被富丽的彩漆描画得金碧辉煌，各代帝王御赐的锦幛在前面飘动。伟大工程师和他的儿子的雕像的对面，是用涂漆的浮雕雕成的最精细的长廊；在柱子上，在游廊里，凡是空间容许使用装饰的地方，都有雕琢成字或描金记录的李冰的名言：“深淘滩，低作堰。”
　　伯德的游记中，对于二王庙的历史，并没有过多的记述。这座初建于东汉的庙宇，是为纪念蜀王杜宇的“望帝祠”而建。南朝齐明帝建武年间 (公元494年—公元498年)，益州剌吏刘季连迁“望帝祠”于郫县，改祀李冰父子于此，称名“崇德庙”，后亦有“江渎庙”，“李公庙”、“王庙”、“秦太守李公祠”、“真常道院”、“川主庙”、“显英王庙”、“二王宫”之称，清乾隆时之《灌县志》中称“二郎庙”，后遂称之曰“二王庙”。唐、宋、元、明、清、民国年间均有修葺。现存建筑多为民国十四年(1925)遭火灾焚毁后住持李云岩募资重建。庙内石壁上嵌有李冰以及后人关于治水的格言：深淘滩，低作堰等，被称为治水三字经。庙内有李冰和二郎的塑像。大殿东侧茶楼是一座临崖悬空的吊脚楼，游人可在此休息饮茶。后殿右侧有画家张大千、徐悲鸿等人的碑刻。园中植满各种名贵花木，古木参天，林荫蔽日，是四川著名的游览观光胜地。
　　从二王庙乐楼（正山门）起，庙内建筑分主殿三重，配殿十六重；主殿二王殿内奉三眼二郎神，配祀木雕杨二郎；老王殿供奉李冰夫妇；老君殿因祀老子，故名，左右配建青龙、白虎两殿；三官殿中祀天、地、水三官大帝；灵官殿上下层，上祀道教护法神王灵官，下祀太白金星；另有城隍殿、土地殿、玉皇殿、娘娘殿、祈子宫、丁公祠、圣母殿、魁星阁、龙神殿等。该庙占地面积10,200平方米，建筑面积6,050余平方米，规模宏大，布局严谨，整个建筑布局不受中轴线的束缚，而在纵横方向上依山就势，叠落而筑，层层楼台，起伏有序，曲折幽深，梯回壁转，而又主次分明，负山面水，极为幽静。

贰：记载 一个盛大的典礼
　　成都平原，在伯德的描述中，从任何一个高处上看，都像一片果树林，而柏树、雪松和竹林丛生的地方表示是大的寺庙和散布在平原上的精美农舍。多彩的树林中又出现了橘子，混杂在鲜艳的柿叶中；桑树被允许尽量长高长大；到处都在纺纱织布，土地绝对没有杂草，看起来仿佛是用泥刀和耙子在耕作，如爱默生贴切地说，“耕种是用铅笔而不是犁”。常有一些小庙，或不如说是神龛，由实体的砖石造成，供奉土地神，偶像上附有露天的浮雕，龛前香火不断。整个白天，独轮手推车拖长的吱嘎声没有片刻的安静，农业欣欣向荣，平原是一幅乡村和平安宁无与伦比的图画。
　　对于四川的丰足与都江堰灌溉工程之间的关系，伯德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老实说，如果没有这些工程，‘平原的东、西应是沼泽，北面是无水的荒漠’，这片无限肥沃和富庶的广大地区，免于旱涝灾害历两千余年，是这两位工程天才的丰碑”。对于李冰父子“探淘滩，低作堰”的治水格言，伯德进一步阐释道，这一条法则，如“普遍运用于桀骜不驯的江河，应能拯救世界于洪荒和毁灭了。”经过驻灌县中国内陆传教团格兰杰先生的介绍，她还了解到，在农历三月末或四月初，当地有个盛大的典礼，有时总督莅临，当冬天水坝挖掘时，岷江的强大水流被人为的手段加以控制，用水坝和石头的护岸将其分流，再加以分流，使其转向，加以约束，凭借落差送入数不清的沟渠和溪流，直至没有一块土地没有持续的供水为止。
　　伯德书中所记的“盛大的典礼”，即为2006年5月20日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的“都江堰放水节”。这是当地民间流传已久的习俗。每年农历二十四节气的清明这一天，为庆祝都江堰水利工程岁修竣工和进入春耕生产大忙季节，同时也为了纪念李冰，民间都要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包括官方祭祀和群众祭祀等。历史上，每年农历的清明节在都江堰都要举行隆重的放水大典，以预祝当年农业丰收。届时，地方官员要亲自主持放水仪式，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
　　据历史记载，旧时，“放水节”大典通常由四川高级官司员主持。放水前一日，有关人员先到郫县望从祠祭祀望帝、丛帝。放水之日，仪仗队抬着祭品，鼓乐前导，主祭官率众人出玉垒关至二王庙、祭祀李冰父子。随后主祭官朗诵《迎神辞》。众人肃立，唱《纪念歌》。歌毕，献花、献锦、献爵、献食。主祭官读完《祝辞》，与全体祭者向李冰塑像三鞠躬，祈愿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然后，砍杩槎放水。杩槎是将三根木棒的顶端都扎在一起构成的三角架，它和签子、捶笆等一起，填土筑堤，可截断流水。主持都一声令下，“咚咚咚”三声礼炮，身强力壮的堰工奋力砍断鱼嘴前阻断内江的杩槎上绑索，河滩上的人群用力拉绳，杩槎解体倒下，江水顷刻奔涌而出。此时，年轻人跟着水流奔跑，并不断用石头向水流的最前端打去，称为“打水头”。人们争舀“头水”祭神，认为这样可以消灾祈福，求得神灵庇佑，该习俗在当地现仍十分流行。

叁：向往 岷江峡谷的风景
　　1898年的灌县，城外便是美丽的峡谷，壮丽的二王庙淹没在薄雾中。一阵阵浓郁的栀子花香气从薄雾中飘出来。
　　在通往汶川的路道中，岷江上极富特色的灌县竹桥给伯德留下了深刻印象，竹桥非常优美，特别是在相当高的地方跨越的时候。“较好的竹桥在两边石头桥墩处盖有桥头屋。六根胳膊般粗的竹索，由固定的强力绞盘牢牢地拉紧，横跨在江上，当竹索‘松垮”的时候，可用绞盘重新拉紧。这些竹索通过里里外外垂直缚定的木板条以保持分离。厚木板的路面横铺在下边的竹索上，随竹索的曲线而弯曲，由于使用绞盘拉紧弯曲度不大之故。这些桥一年更新一次，有时两次，操作要用两天或不到两天。由于江面很宽，灌县竹桥用石墩分为三四跨。通常，这些吊桥是直接跨越。道路有时考验勇气，因为厚木板的一边翘起，或翻落，或完全消失，或者当脚踏上去时，不断摇晃，非常不稳，且有许多洞窟和裂缝，露出下面的飞沫和激浪，对任何人都是考验，除非有最镇定的头脑。”
　　在走完15公里的山路后，伯德一行抄近路，再次走上了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岷江峡谷。穿过一条令人目迷神移的美丽大峡谷，开花的藤蔓纠缠着林木和开花的灌木，通过一座廊桥，他们过江来到福基，这儿有一家安静而舒适的旅馆，从山后飘来的紫丁香气息袭入伯德所居旅店的房间，一切显得非常和平与宁静了。岷江江水在旅店外面流动，水声涛涛。伯德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水银柱，上面显示只有华氏60度，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可喜的改变，成都平原的噪声和炎热已离她远去了：她已进入崇山峻岭的龙门山脉之中，奇丽的高原和西部的少数民族村寨离她越来越近了。

咋莫得照片喃？

移风易俗,随时光而流失,今日所不能见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