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四害”运动

⊙ 郑光路／文

作者申明

　　本文系作者花费多年心血、经过大量采访、查阅、和整理方才完成，并非泛泛议论、虚构文章可比拟。本文除同意在〖巴蜀网〗站独家发表外，禁止任何媒体以任何形式转载、摘录、改编、引用！违者必究！！！

　　1958年“大跃进”中的中国大地上，到处是热火朝天又一片混乱。那时我家住成都东门府河岸边，当年情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咚咚咚”！“嚓嚓嚓”！……大街小巷又在扯开圈子搞宣传，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闹得起劲。这天不同，人们吼的口号不止是“超英国赶美国，一天等于20年！”还高呼呐喊：“全民运动除四害，鼠蝇蚊雀消灭完！”一些小学生听不懂，叽里咕噜问：“把啥子消灭完嘛？”
　　一个像大学生又像干部的男青年声如洪钟地演讲开来：“对头！小弟弟小妹妹们，还有婆婆大娘、大爷大伯们，你们在问了：要消灭啥子呢？现在你们听清楚哈！自毛主席发出‘除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讲卫生’的号召以来，1956-1月，中共中央公布《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规定要消灭老鼠、苍蝇、蚊子、麻雀等‘四害’……现在1958年啦，人人‘大跃进’，天天‘大跃进’！我们四川领导同志提出不但要除‘四害’，还要除‘七害’呢，就是增加了钉螺、蟑螂、臭虫！有的专区、县思想更解放，还提出除‘八害’或‘九害’增加乌鸦、豹子……你们不要以为打耗子、麻雀这些坏家伙是小事情哟，它是历年爱国卫生运动的重要内容啊！”
　　这一说，热热闹闹围听的群众全懂了。老大爷老太婆都在交头接耳：“耗子硬是坏得很，昨天把我家锅盖都咬烂半边！”“蚊子也可恶，晚上我身上咬得尽是红疙瘩，觉也睡不安稳！”有个小娃娃兴奋地吼起来：“我们城里头没得豹子、乌鸦，打不成嘛……天上飞的麻雀子，咋个要打它呢？”
　　演讲的男青年严肃地振臂一呼：“小小麻雀，偷吃田里稻谷粮食，像地主、资本家一样不劳而获，所以要彻底消灭它！”
　　于是，“除四害”运动就像打一场“人民战争”，轰轰烈烈开展起来！首都北京带头起模范作用。1958-2-14日，由中央和北京市的党、政、军负责人组成的联合检查队重点抽查了首都除“四害”的情况。卫生部部长李德全（冯玉祥的夫人）问一个4岁的孩子韩明志：“‘四害’是什么？为什么除？”
　　韩明志脆生生地回答说：“苍蝇、蚊子、老鼠、麻雀！”接着说：“省得糟蹋粮食，省得得病！”李德全高兴得连声说：“够五分，够五分！”
　　四川郫县农村长有一种叫“打破碗花花”的野草，农民发现它的浆汁腐蚀皮肤，便常吓儿童说：“不要耍这野花，耍了要烂肉打破碗，吃不成饭！”农民把它铡碎放到粪坑里，蛆虫会被杀死。专家们鉴定，也异口同声说用它消灭苍蝇、蚊子好得很！

“除四害”消灭耗子功劳不小
　　“四害”之首是尖嘴耗子，当时口号是“全民动员，人人动手，短期突出，全国围剿！”四川是先抽调卫生技术人员等精兵强将，按市、区、乡、街道办事处逐级进行技术训练，市和区指挥部均成立技术指导处（组），运筹帷幄研究打耗子的战略战术……全市各街道、基层单位等，又层层、级级开报告会、誓师会、展览会、座谈会，又用大字报、黑板报、广播、演唱、标语、漫画等宣传手段，大讲耗子这家伙的危害。据统计：成都、重庆等市发动了95%以上的群众，连105岁的老寿星和几岁的小娃娃都奋勇上阵打耗子，传为佳话。
　　在重庆，有近20万名灭鼠“积极分子”废寝忘食、日夜奋战。全市如打一场大战役：统一行动对老鼠断粮断水3天，并用硫磺烟熏等三管齐下的办法；同时翻仓库、翻草堆、捣鼠窝、挖鼠洞等办法，对小耗子进行围歼。经过昼夜24小时的苦战，灭鼠590多万只。还有许多“先进发明”，如泸州市的“摇铃打鼠制”，每晚10时由专人摇铃为命令信号，家家户户同时安好打鼠器具，集中优势兵力大打歼灭战！其他地方还发明了万能鼠夹、榨木箱、滑杆等机械工具……
　　战绩辉煌，1958年“大跃进”中，四川各地全民动员，采取断粮、放毒、烟熏、捣穴、诱杀、翻草堆、捕打、养猫捕鼠、夹、榨、堵、水灌，全年灭鼠2000多万只。当时报“喜报”说：四川从1952年到1959年共灭鼠36362万只！
　　全国“除四害”英雄辈出，《人民日报》报道：安徽巢湖市评为“一等卫生先进工作者”的工人顾友昌，从1952年开始6年如一日除“四害”，战果惊人，仅1957年中他一人消灭耗子2600多只，麻雀4700多只，挖蛹25斤零10两（老秤是每斤16两），蛆31斤……平均每天消灭7只耗子，13只麻雀，6两苍蝇和蛆蛹！
　　武汉市安静街72岁的老太太蔡月英，3年如一日地除“四害”。3年来，她一个人就消灭了330多只老鼠、240万只苍蝇。她先后五次被评为市、区爱国卫生模范。
　　贵阳市第三中学的工人于校章更厉害！他先后共买了110个打鼠板，效果最好的一天曾打到48只，有次一个板就打死了5只耗子。一般每天都打死20多只。从1956年到1958年，他打死耗子10200多只。他捕鼠战绩赫赫，被评为贵阳市和贵州省的除“四害”模范，并获得奖章、奖状和奖金。
　　既然是搞“全民运动”，免不了大嗡大轰。那时，大街小巷几乎天天都有闹闹嚷嚷的除“四害”报喜队伍，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穿市过街。报什么喜？报的是：又消灭了多少只老鼠啦、多少只苍蝇啦、多少只麻雀啦。
　　那时死耗子、死苍蝇都成了宝贝，要交上级部门显示成绩、评功摆好！本文作者就珍藏一张成都市排队上交死耗子的图片。有的地方还出钱收购：一只尸身齐全的死耗子5分钱，一只耗子尾巴3分钱！
　　这对小娃娃太有诱惑力了！每当黄昏后，常闻长声悠悠的吆喝叫卖声：“买蚊烟哟买蚊烟，买二仙牌香料哟蚊烟！”然后街道办事处、居委会负责人指挥官一样严厉吼道：“开始统一薰蚊烟啦！”家家户户不敢怠慢，赶紧关门薰蚊子……烟雾缭绕中，小学生就三五成群，屋外墙角乱找。要是运气好捡到死耗子，不但可当“先进分子”，说不定还有一根棒棒糖的犒劳呢！

“痛剿麻雀”中的旷古奇观
　　消灭耗子、苍蝇、蚊子，尽管有些好大喜功，毕竟对人民健康大有好处，可以说是弊端严重的“大跃进”运动中少有的一件好事。但错把麻雀当成“阶级敌人”狠打，却让人啼笑皆非、恶果严重！
　　1958-4-19日，北京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观出现了！清晨4时左右，首都数百万“剿雀大军”拿起锣鼓响器、竹竿彩旗，开始走向指定的战斗岗位。830多个投药区撒上了毒饵，200多个射击区埋伏了大批神枪手。5时整，北京市围剿麻雀总指挥王昆仑副市长一声令下，全市8,700多km2的广大地区里，立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枪声轰响，彩旗摇动……房上、树上、院里到处是人，千千万万双眼睛防空袭般警惕监视着天空。无数草扎的假人随风摇摆，也来助威。不论白发老人或几岁小孩，不论是工人、农民、干部、学生、战士，人人手持武器，各尽所能。全市形成声势浩大的“麻雀过街、人人喊打”的奇特画面。麻雀在天罗地网中乱飞，找不着栖息之所。无辜突遭灭顶之灾的麻雀被轰入施放毒饵的诱捕区和火枪歼灭区；有的吃了毒米中毒丧命；有的在火枪声里中弹死亡……
　　为了摸清“敌情”，“围剿麻雀总指挥部”还派出30辆摩托车四出侦察。解放军的神枪手也急驰八宝山等处支援歼灭麻雀。市、区总指挥、副指挥等乘车分别指挥作战。
　　天坛“战区”到处是鞭炮和锣鼓声，30多个神射手埋伏在歼灭区里。他们一天之中歼灭麻雀966只，其中累死的占40%。在南苑东铁匠营乡成寿寺生产站的毒饵诱捕区，在两个小时内就毒死麻雀400只。宣武区陶然亭一带共出动了2,000居民围剿麻雀，麻雀被轰赶到陶然亭公园的歼灭区和陶然亭游泳池的毒饵区里，在大半天时间里，共消灭麻雀512只。在海淀区玉渊潭四周十里的范围内，3000多人从水、旱两路夹攻麻雀。人们从四面八方把麻雀赶到湖心树上，神枪手驾着小船集中射击，只见被打死和疲惫不堪的麻雀纷纷坠落水中……傍晚以后，青年突击队又到树林、城墙、房檐等处掏窝、堵窝、捕捉麻雀。
　　这场首都300万人民布下的天罗地网，围剿“害鸟”麻雀的战果极为辉煌！奋战整日，到19日晚上10时止，据不完全统计，全市共累死、毒死、打死麻雀83,240只……而“宜将剩勇追穷寇”，全市人民还要养精蓄锐，迎接新的一天战斗呢！
　　这一场奇怪的剿鸟战斗，如不是1958-4-20日最权威的《人民日报》留下《人民首都不容麻雀生存──300万人总动员一天歼灭八万三》的真实记载，后人当视为天方夜谭！
　　中国第二大城市上海岂能落后，4月28日新华社从上海又传来辉煌战绩：《上海人民大战一天，灭麻雀掏雀蛋共25万只！》在这场全面围剿麻雀大战中，全市布置天罗地网，在每个建筑物上都安有草人、假人，平均每10m2就设有一个驱赶麻雀的岗哨。早晨5时，夜幕沉沉，全市灭雀总指挥、上海市副市长金仲华向全市人民发布总攻击命令！设在大楼屋顶上、树上、路旁、田野间无数的岗哨立刻金鼓齐鸣，红旗飞舞，对麻雀展开了轰、赶、捕、打。上海人口密集，为安全，没有用枪打。麻雀惊醒，却仿佛恶梦中，到处有人乒乓乒乓敲盆打锣，可怜的小小麻雀被撵得东窜西逃，真正成了吓飞魂魄的惊弓之鸟。当麻雀们筋疲力尽纷纷从树枝上、瓦檐上跌落下来时，人们开始欢呼“除四害”战役的伟大胜利！他们还要让麻雀断子绝孙，大掏麻雀蛋。上海市先进生产者、上海钢铁二厂鲁佛祥父子4人，跟着雀粪的痕迹捣毁600多个雀窝，掏到了750只雀蛋和护蛋宁死不肯离窝的3只麻雀。徐汇区的居民一边轰赶，一边把鸽笼开放，许多麻雀避进鸽笼，活捉到许多。全市灭雀总指挥金仲华晚上7时向全市人民祝贺获得“辉煌战果”。他说必须反复突击，以后再举行全面围剿大战！
　　广州围剿麻雀的战役也大获全胜，全市共围剿消灭麻雀31万只（包括雀蛋2.58万个），捣毁雀巢3.9万个，广州驻军也参加了这次“战役”。
　　“天府之国”历来鸟语花香，是鸟类天堂。自1956年列麻雀为“四害”之一后，四川奋勇当先，更是独出心裁地规定无麻雀标准是：一、所在地区或单位无麻雀窝、无麻雀飞、无麻雀叫。二、城镇以居民委员会，农村以合作社为单位，全天看到麻雀在2只以下者，只是“基本无雀”，并不合格。四川1958年“灭雀大战”更有创造发明。且看成都某郊县当时的纪实资料，可窥巴蜀大地“灭雀大战”之奇景：
　　“全县从上午5点钟开始，出动了19万人次，根据高山丘陵地区的不同特点，采取掏、毒、套、打、烟熏、疲劳轰炸等综合战术向麻雀展开了总围攻。4天的战斗，全县男女老少，个个奋勇当先。满山遍野竹竿如林，红旗招展，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在全县范围内摆下了21万草人的疑兵阵，烧起了13万堆冲天烟火，天上地下铺设了溜子榨板等90多万件工具，构筑了溜子、榨板的天罗地网。战斗开始时，就采取万箭齐发的办法，吆吼轰闹，喊声震天，响器、锣鼓齐鸣，使得麻雀四处逃窜，疲惫坠地为群众拾获消灭……”
　　当时全国各地还都出现过这种情况：为邀功请赏，美其名为“解放思想”，纷纷把老鹰、乌鸦、鹭鸶等鸟类，老虎、豹子、熊、黄羊等兽类以及黄鼠狼、蛇、癞蛤蟆等许多野生动物都当成“害”，必欲除尽杀绝而后快！
　　荒唐之事违反常理，恶果终现。大自然总会对人类的愚蠢行为给予无情报复。
　　如今，人民生活日加富庶。但许多地方的生产和经济发展以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污水横流、垃圾成堆、森林萎缩……这种现象在全国许多地方怵目惊心。今天看来，历史上“围剿麻雀”的“人民战争”是荒唐的。当后人回顾这一段历史时，对我们听任许多人蚕食般继续破坏大自然、遗祸后代，同样会认为我们这一代人无视历史教训，更是荒唐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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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四川、重庆不少地方虫灾严重。重庆市璧山县的古老城种植黄花的历史已有上百年，是璧山县的重要特产。但黄花今年收成创下历史最低纪录，仅有可怜的1.8万斤，不足去年的一半，仅是10年前的九分之一。原因是蝗虫等害虫造成大灾！
　　这里，大片竹林干焦发黄，其他树木只剩下残枝败叶。
　　蝗虫闻风而动，“轰轰轰”地漫天飞舞，撞得过往汽车窗户“砰、砰”响。放眼望去，蝗虫爬满了树、竹的枝叶，发出贪婪，啮嚼声，“劈啪、劈啪”响成一片，令人恐怖。大片的竹林、桃树、李树林被吃成光秃秃，连一些地上的草也被啃光……9月上旬，农户们为了除虫，“紧急招募麻雀、青蛙、蛇”……
　　古老城里遭受大劫。土地承包人毕富斌满脸辛酸地对记者说：桃树林中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叶子，上面全是虫眼。他还有一大片黄花地，全被蝗虫毁坏……1999年，毕富斌自筹资金承包土地，搞起生态农业和旅游，在1500多亩的土地上种植了38种水果和250亩黄花，总共投入了1000多万元。两年辛苦劳作，今年，果树、竹林被啃成了光杆杆！今年5月，毕富斌的250亩黄花陆续开花，算定到6—7月就可丰收。可祸从天降，5月，成千上万的蝗虫突袭黄花地，黑压压的一片，将所有黄花一扫而光！
　　古老城的村民奋起捕捉蝗虫，一些人气得骂：“你吃老子庄稼，老子吃你！”在古老城推广起蝗虫菜谱来，但蝗虫依然猖獗。
　　毕富斌叹气说：“蝗虫如此猖狂，是古老城里已经没有了天敌，青蛙、麻雀和蛇已经被人捕杀光了。近年上山抓蛇和青蛙的人还牵线样不断……”
　　背龙湖火石二队村民田洪元每天带着老黄狗“旦旦”在古老城里巡山。56岁的田老汉在竹林下抓虫，“旦旦”也卖力地来回奔跑把蝗虫赶出草丛……不到半个小时，田老汉的可乐瓶里已经塞满了蝗虫。田老汉唠唠叨叨说：“蝗虫太多，唉！有青蛙就好了，唉！有麻雀就好了……”田洪元在古老城长大，他见证了这个地方几十年来生态环境被破坏的历史。田老汉说，他有10年没有听到过麻雀叫了，而以前这里却是“老鸦呱呱叫，麻雀闹喳喳”！
　　明年，毕富斌种下的30多种水果要全面结果，他长叹说：
　　“虫灾这么凶，明年结果简直不敢去想！”他接着说：“要救古老城。必须恢复生态平衡，必须把麻雀、青蛙和蛇再找回来！”
　　毕富斌请求能迅速组织2万只麻雀、20万只青蛙、5000条蛇“解古老城的燃眉之急”！古老城目前的虫患十分严重，他已向重庆市和四川省紧急求援。希望得到相关部门的帮助。9月2日，毕富斌正式向该县林业局及重庆市林业局递交了“要求消灭蝗虫、拯救古老城生态农业的请示”，恳请市、县林业局代其联系或组织麻雀、青蛙、蛇及提供其他灭虫措施。
　　该请示立即引起了有关部门高度重视，璧山县林业局森林病虫害防治检疫站站长王丰称说：“虫害今年特别突出的原因有多种，人们对环境的破坏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璧山县林业局副局长张安全说：“应当积极协助古老城消灭虫害和恢复生态环境，保护鸟类，还将批准当地建立青蛙和蛇的养殖场，对捕杀野生保护动物的行为予以严惩！”
　　重庆市自然博物馆专家历时一年展开调查研究，于8月31日得出结论：麻雀已经从该市城区消失！是生态环境破坏赶走了这种益鸟。专家们认为：重庆市城区麻雀消失是一种“种群波动”现象，是环境污染程度加剧、生态失衡的结果！

谢谢郑老师的好文章

以下是引用孺子牛在2004-8-3 10:20:15的发言：
谢谢郑老师的好文章

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