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降,直至民国年间,泸州虽然数历战乱,几度毁建,但是,水运匆忙,商贸发达,市井繁华,仍然是其主流风景。 千年的繁华说到底也是一种文明演进历程,那么,这种历史的演变中孕育并积淀了多少独具个性的地域文化,又留下了多少标志性的文明景观呢? 从地域文化流播和社会学、文明史的角度讲,一定地域、一个城市的辉煌,往往在于它拥有的人物。不仅在于它正在拥有着的人物,也在于它曾经拥有过的人物。 泸州自古繁华,地灵人杰,人才辈出。 走进泸州历史文明,刺激我眼球的第一个光标,来自于是明朝。他不是泸州人,但与泸州有着特殊的因缘。 泸州历史上没有出过状元,但与状元缘份不浅。这件事情,发生在明代,而且,他流传下来的许多事情,与小市关联深深。 嘉靖3年(1528)的秋天,一个阳光暖照、金风送爽的日子,或是一个江雾浓浓的早凉天气,状元杨升庵走出船舱,第一次踏着泸州的沙滩,第一次登上了泸州的码头。这第一次,准确地讲,应该是他后半生35年的放逐生涯里的头一回。 虽然未见地方史专家的考证,但我相信杨升庵少年时代是可能到过泸州的,因为泸州有他的姨妈。 这阵子,他的心情恐怕不见得怎么好。他是从云南的放逐幽禁之地回新都探望病中的老爸,再顺岷江而下回云南,因此,他以罪犯之身在泸州想来是短暂而潦草的。 史料记载:1528年以后的35年里,杨升庵在家乡与放逐之地之间往返14回,经过泸州15次。嘉靖32年(公元1557年),杨升庵在泸州定居下来了,一住就是6年。算起来,他在泸州前后呆了10年,直到嘉靖38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度被押往放逐之地。这一去就不再返回。这年秋风落叶之时,一代文星殒落了。 我私下里以为,他的“青箬海商船舫集,红装营妓管弦新。多情莫悔登临数,良宵何妨秉烛频。”是抒写明时泸州江岸繁华景象的最有特色的诗句。 于是,常常,伫立于西门的南定楼上,把酒临风,诗人感受到包裹着愁怨故事的抚琴台山间吹过来的阵阵清风,吟赏着余甘渡口的斜阳夕照,江上时起时落、时急时缓的互答渔歌。这便有了: “余甘晚渡斜阳外,霭乃渔歌杂棹讴”、“悠悠往事嗟何及,浩浩东风去不回”、“吹箫有客停舟望,去国怀乡万里心”。风景无边,依恋无限,疾世伤怀,感叹无限! “晴风明日扬茶烟,策杖相求慰孤独。”遇着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提了酒壶,扶着拐杖,诗人寻访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倾诉,互慰孤独。 大约在嘉靖33年一个冬天的晚上,诗人的忠实的崇拜追随者简绍芳(江西人,曾作杨升庵年谱)要离开泸州了,估计是在凝光门外的江畔舟中,他是这样话别的:"艳曲萦弦别思长,华灯相对少辉光。江阳酒熟花如锦,别后何人共醉狂。" 在诗人留下的大量诗词里,我门可以找到不少与小市有关篇章。客居泸州的杨升庵与小市的缘份实在不浅哪! 半山楼阁空中绕, 两岸人家一水分。 这是杨升庵为小市背后五峰山上的白岩寺撰题的楹联,可惜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消磨得干干净净。 明时的小市,山坡上绝不会有密匝匝的人家,当时应该树木葱翠,杏林桃园,花团锦簇,清芳可人。杨升庵当然要时时过渡,喝酒踏青,唱和友人,徜徉山水,点染云烟。当年有一位进士,富顺的熊南沙,是著名的“嘉靖八才子”之一,曾授翰林院庶吉士,闲居家乡的时候,顺水而下,在小市很住了些日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升庵曾经日日渡江,探望挚友,吟诗喝酒,吃茶赏园,话史谈易,因为这个熊南沙对《易经》是很有研究的。杨升庵在泸州留下的数百首诗中,有相当部分与白岩寺有关,有许多就可能写在小市的白岩寺内,写小市风物人情感怀的也不在少数。 某个夏季,杨升庵与友人在江边小馆吃了鱼火锅,热了身子,又到会津门茶楼品茗,观两江洪浪,写下了:"渺渺波环紫贝,萧萧风起青苹。花市宁非海市,美人疑是鲛人。媚妩东山学翠,脸凝秋水为神。银汉双双漫渡,石城两桨无津。" 诗中可见,洪水泛滥,小市人家,半没涛中。此诗当为杨升庵茶余随意“戏作”。 孟冬伊始,至次年孟夏,小市渡口都要以船相连,以木板篾绳架设浮桥,杨升庵有诗《喜浮桥成》记述:"腊月江头绽早梅,浮梁银汉亘昭回。不须桂楫迎桃叶,步步金莲夜夜来。" 来年春晓,沱江小涨,桃水微波,拍击沙堤,淡淡和风,杂花蹁跹,落英缤纷,馨香了舟中岸上人家。杨升庵又到小市观灯来了:"桃叶渡头春水起,花林雨过香尘洗。玉弓初试踏青鞋,金沙半湿湾红底。遏云清啭杜苇娘,剪灯秀句元才子。喜看小市小升平,旗亭曲坊人如蚁。" 春夏之交,或者秋冬之间,小市渡头,清江夜月,美人儿在浮桥上嬉哈打笑,悠然晃荡,衫摇裙摆,诗人看得痴迷陶醉,诗兴大发:"雁齿螭头影动摇,金波玉镜夜迢迢。忽逢罗袜轻盈步,疑是鲛人出卖绡。" 小市灯节,热闹欢畅,融洽升平,可见一斑。 小市,那时有个别号叫“花市”。所谓“花市”,当属戏称,指小市妓馆曲坊之盛。杨状元有诗为证:"花骢小市频频过,落日凝光缓缓归。忘却将军开幕府,只缘姹女翳朝辉。" 原来,杨升庵的姨父是泸州军事长官,其表弟28岁时袭任父位。少年将军难却小市美色引诱,朝朝骏马,穿花度柳,夕阳西下,醉醺醺的将军才依依回还,有时竟留宿青楼,花天酒地,延至次日红日东升数丈,还不去衙门上班。杨状元在泸州深得表弟的庇护,情同手足,想来不会乱说坏话。这位将军在泸州历史上没有立下什么功绩,却沾了他表哥的光彩,要不然,我们今天怕是很难知道这个人的。 这种艳史对于小市算不得好事,但由此可以窥视明末泸州上流社会的大体生态,也为我们遥望当时的社会风情提供了难得的蛛丝马迹。当然,将军对表哥这样一位落魄文人的拳拳情意,倒也体现了他对文化和学问的一片殷殷之情。杨升庵以获罪流放之身、压抑苦闷之心,能够做出那么些轻松有趣的诗篇,实在有他的一份功劳呀! 很有意思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