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神话的影响及研究价值

睢文发 · 发表于: 2009-4-22 09:50:59

谢晋洋，胡美会

一、巴蜀神话概况

神话是人类文化初级阶段的产物，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1]按照袁珂先生的广义神话理论，中国的“神话”一词包括两个方面内容：一是原始神话，即初民以幻想的形式对自然界、社会生活、族群起源和祖先活动的阐释；二是新神话，即原始社会解体以后各历史时期陆续产生的以人神结合为中心的各种幻想。另外也可以划分为自然神话和社会神话两大类别[2]。

巴蜀神话范围的界定，以历史地理的划分和广义神话的含义为前提。从《禹贡》的记载看起来，古代的巴蜀地区东起华山之南，西至黑水流域，大概包括今天的四川和重庆，以及云南、贵州、甘肃、陕西和湖北的部分地区。这就是巴蜀神话所依据的地理范围[3]。

二、巴蜀神话的影响及研究价值

（一）巴蜀神话具有的史学研究价值

历史学家白寿彝说“史学史从神开始”。神话传说中有纯正的原始先民思维意识和有价值的史学原料，可以让后世根据神话复原当时人们的生存面貌。治学严谨的司马迁在编纂《史记》时也因古籍记载的上古史语焉不详，因而深入民间去广泛地搜集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歌民谣等，从中汲取史学研究的原料。从巴蜀神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王位更迭和生产状况、自然灾害及防治和当时的战争情况。

1.王位更迭和生产状况

在《华阳国志·蜀志》有这样的记载：

周失纪纲，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巴国称王，杜宇称帝，号曰望帝，更名蒲卑。在巴蜀神话中，据古蜀王蚕丛、柏灌、鱼凫、及杜宇、鳖灵的王位继承过程，我们可以推断出古蜀国的一些情况，如考证古蜀国的族源──巴族鱼凫部的一支，是传说中炎帝的后裔分支；印证当时的社会生产──“蚕丛”与丝织业有密切关系，鱼凫授民以渔，杜宇“教民务农”等。另外“五丁力开山迎秦惠王所送美女”则从侧面反映交通及对外交流。

2.自然灾害及防治

秦昭王伐蜀，令李冰为守。江水有神，岁取童女二人为妇。主者白：出钱百万以行聘。冰曰：“不须，吾自有女。”……良久，有两苍牛斗于岸。……主簿刺杀其北面者。江神死，后复无患。──《太平御览》卷八八二引《风俗通》上面一段文字描述了李冰智斗水蛟、治理水患的神话传说。史上记载蜀太守李冰是水利专家，其父子在岷江流域设计了具有泄洪排涝作用的都江堰，不仅可以防洪、而且能够灌溉、航行，使关中平原变为了千里沃野，对后世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巴蜀等地多大江、大河，很容易发生洪涝灾害，巴蜀神话中涌现出了几位杰出的治水人物，李冰是其中的一个，另外还有开明帝鳖灵和大禹等。这些治水英雄大公无私，具有与恶劣自然搏斗的无畏精神，流传下来的神话与史实相互呼应，使人物形象更为饱满鲜明。

3.战争情况

秦昭襄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后汉书》）

廪君……死，精魂化而成白虎。故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伺焉。（《水经注·夷水》）

据神话所述，巴氏子务相在部族斗争中获得胜利，被尊为廪君。他勇猛刚毅，四处征伐、开疆拓土，被认为是巴人的祖先。20 世纪70 年代，重庆云阳县出土了一批墓葬群，墓主人的身边有大量的零散人骨，还有大量青铜兵器陪葬品，每件兵器上都有虎形标志。结合考古发现进行分析，墓葬群的人殉及虎图腾，可以印证当时巴人的尚武与虎图腾崇拜。“一白虎常从群虎”可以看做巴族廪君部四处征伐的写照，从土家族孩子的虎头帽也可以看做是虎图腾一脉相承的历史渊源。

（二）神话思维对诗歌和散文创作的影响

根据荣格的解释，原型是“自从远古时代就已存在的普遍意象”，是在人类最原始阶段形成的。原型作为一种“种族的记忆”被保留下来，使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先天就获得一系列的意象和模式。他认为，原型是人类长期的心理积淀中未被直接感知到的集体无意识的显现，因而是作为潜在的无意识进入创作过程的，但它们又必须得到外化，呈现为一种“原始意象”，使原始时代的神话通过艺术在无意识中激活转变为艺术形象。

中国近代学者刘师培在《南北文风不同论》说道：“大抵北方之地，土后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泽，民生其间，多尚虚无。”产生在南方土地上的巴蜀神话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生动感人，想象瑰奇，与中原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形成鲜明的对比。“下里巴人”般的通俗和亲切，对巴蜀地区乃至其他南方地区的诗歌和民间故事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参考价值，并影响了文学的风气，为刘禹锡的竹枝词提供创作源泉，为李商隐的诗增添浪漫气质，为太白注入瑰奇脱俗的想象和豪迈和奔放的气概。巴蜀神话的独特魅力为文学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充满了灵气与生命的活力。

屈原具有风谣土乐等浓厚地方色彩而著称于世的《楚辞》，其渊源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涂山氏的《侯人歌》、《南风歌》、《沧浪歌》、《接舆歌》、《越人歌》和《诗经》中的《陈风》、《周南》、《召南》等许多南方民间歌谣，以及楚地流行的各种祭祀巫歌和它所蕴涵的上古神话传说与故事等；而涂山氏又被认为是巴人的先祖，因此推断出巴蜀神话所蕴涵的文化精神影响到了楚辞的发展。

望帝托鹃的神话在民间流传很广，并被赋予了一层凄美的色彩。据说，杜宇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君主，因鳖灵治水有功而隐退，他思念自己的妻子但又复国无望，便化为杜鹃在妻子窗前鸣叫，以表思念。杜鹃的叫声又似乎在劝人务农，啼叫至吐血。这位君主失去王位，失去爱情，但他在位期间爱民深切，于是百姓对他的不幸遭遇抱以同情。这种价值判断融入集体印象之中，杜鹃啼血、望帝托杜鹃便成为一种抽象的原型意象传达心愿未了、寄托哀思的情怀，给人悲凉、凄美之感。李商隐在他的《锦瑟》中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名句，缠绵悱恻，令人动容。白居易的“杜鹃啼血猿哀鸣”渲染着大气悲凉的意境。

诗仙李白以其飘逸灵秀的诗句著称于世，是浪漫主义诗歌的集大成者。在他的笔下，有雄奇瑰丽的山川大河，有神奇诡异的世外仙境，古蜀国的传说留给李白大量写作素材和丰富想象力，古朴苍茫之风、豪迈狂放之气在字里行间迸发而出。在《蜀道难》里，开篇“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借助历史和神话奠定全诗的基调。“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一个个神话传达出苍茫悲壮的气息，让我们领略蜀道之极其雄奇险峻。李白的诗多气势轩昂，奔放不羁，与中原规矩严整的作诗风格大相径庭，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巴蜀地浪漫自由的风气熏陶，而巴蜀神话传说也给他无穷无尽的写作灵感。对于李白来说，讲究格律和对偶的律诗并非其所长，自由古朴的古诗才给他恣意汪洋的发挥空间。

（三）巴蜀独特民族精神

荣格认为，人不仅都有着“个人无意识”，而且也都具有一种“集体无意识”[4]。“集体无意识”是指人类自原始社会以来世世代代的普遍习惯的心理经验的长期积累，神话在“把所有的外界感觉经验同化为内在的心理事件”的时候，不只留下了人类心理的共性，同时也必然打上了民族个性的烙印。法国美学家丹纳说，各民族有自己的“原始地层”。“一个民族在长久的生命中要经过几回这一类的更新；但他的本来面目依旧存在，不仅因为时代连绵不断，并且构成民族的特性也始终存在。这就是原始地层……在最初的祖先身上显露的心情与精神本质，在子孙身上照样出现”，这点在巴蜀人民的身上得到了体现[5]。

巴蜀神话体现了巴蜀人民深重的忧患意识和顽强的拼搏精神。

在地势崎岖、山环水绕、林泽广布的恶劣自然条件下，巴蜀先民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面对现实的苦难作不懈的努力。巴蜀神话中包含了治理洪水、开辟道路的神话传说，如李冰斗蛟、鳖灵治水、五丁力开山等，生存环境的艰苦愈加激发了先民的奋斗精神，在巴蜀神话中，这种抗争精神体现得尤为突出。这种勇于开拓的精神继承到了后代精神土壤之中，孕育了巴蜀地各民族的开拓和拼搏精神。

巴蜀神话印证了巴蜀两地人民不同的性格特征。

在巴蜀神话中，廪君巴氏子务相的传说深入人心。他能征善战、力争上游，在部落选举之时凸显了个人才能，并且四处征战获得疆土。从务相的果敢率直、粗犷豪放中可以看出这种集体无意识在后代中的继承。从巴蔓子弃头保土的壮举到张飞“巴国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6]的慷慨言论，再到明末清初抗击清军的巾帼英雄秦良玉，巴人尚武果敢的精神一脉相承。而古蜀神话中多为教化民众的贤主，不管是蚕从、鱼凫还是杜宇，贤明通达、体恤爱民是其共同特征，这种精神特质在民族性格中得以传承，到后来的武侯、杜甫，这种特质得到了极好的诠释。巴尚武、蜀尚文，巴出将、蜀出相，已经是人们的共识。直到现在，重庆等地的人喜吃火锅，在热腾腾、火辣辣的气氛中开怀畅饮，颇显豪放之气；成都多茶楼，人民品茗细语，处处弥漫着安逸儒雅的人文气息，这是二者十分明显的不同之处。

三、结论

巴蜀先民以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无与伦比的人类童年精神瑰宝，并世代传承，不断得到完善和发扬，保持了鲜活的生命力，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些神话传说记载着他们的生活状态、精神面貌，反映着他们的思想认识和艺术水平的程度。巴蜀神话蕴涵着古代先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在山巅上、草莽间、大河中谋求生活的顽强魄力，这种精神不仅渗透到巴蜀地各个民族，而且融入中华大精神、大文明之中，不断完善着中华之魂。

参考文献：

[1] 何晓明.上古神话传说与中华文化精神[J].社会科学辑刊，1994，（4）.

[2] 陈廷湘，敖依昌.中国文化[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2：3.

[3] 袁柯.岳珍.简论巴蜀神话[J].中华文化论坛，1996，（3）.

[4] 荣格.心理类型.伦敦，1924：616.

[5] 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谢晋洋，编审，副教授，从事编辑与出版管理研究；

胡美会，硕士研究生，从事编辑与出版研究。

源自：《经济研究导刊》200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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