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缘 文/安蓉
（一）大把的雏菊，开在玻璃瓶子里。你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红色的花朵。你说，你看，有了它们这屋子多温暖啊。你的屋子里，全是暗色的红木，透着丝丝凉意。你每天在这沁寒的屋子里，过着安静的生活。
我最近老是做梦，梦里被鬼魅缠绕，挣不掉，逃不开。醒来的时候，看见对面玻璃窗上像是从刀背折射过来的亮光。颤抖的身体，在蓬蓬头下的水花里逐渐沉寂。将头发随意的绾着，用湿抹布擦洗那些暗红的家具。他们在这背光的房里，隐约着浸骨的凉意。我喜欢古典的红木家具。那些精致的雕花大木床，刻着龙凤的扶手椅，有美丽仕女的屏风，以及用贝壳镶嵌的圆凳。都带给我无比的想象和满足。
你在椅子上发呆，你的脸陷在椅背里，苍白如鬼魅。你说，你有点晕，头有点疼。你站起来，翻出两片阿莫西林，配着 感冒冲剂服了。你看见月亮从西边的天空出来，你笑着说，她一定遇见太阳了。然后，你就睡着了。
我不想发呆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听见有人在叫。“寒水…寒水…”一声声，敲在我心上，心都快碎了。我想啊想啊，这嗓音熟悉，可惜我就是不记得他是谁了。我去洗脸、洗头、洗澡，我不记得了，我也不想想了。我坐在椅子上，读“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兮，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兮，曷维其亡。”我的眼泪汩汩的流下来，我只是觉得心痛，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我就去吃安定，然后睡着了。
你的梳妆台上有一古老的铜镜。你偶尔会在无所事事的午后，对镜帖花黄。你说那铜镜，是你外婆留下。而外婆说是她的母亲传下来的。外祖母的祖上曾是官宦人家，外祖母乃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十分的美丽。当时外祖母家的门槛，天天被求亲的人挤满。外祖母的父亲把她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听说这公子英俊潇洒，聪明过人。外祖母嫁过去后，没多久那公子就升了大官，纳了一小妾，对他那小妾疼爱有加，再后来外祖母就含恨 自杀了。你笑了笑，用手摸了摸铜镜。可惜了，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你幽幽的说。
我很少照镜子，我知道自己并不美丽。镜子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可是，上次回老家大屋，看见外婆的铜镜，却忍不住带了回来。没有很繁琐的装饰，没有多珍贵的质地。它站在那阴暗屋子的角落，孤苦伶仃，我却想摸摸它，想照一照自己的容颜。我把它带回家，放在梳妆台上。从那后，经常会从镜中见一个美丽的女子，穿着精美旗袍，端坐镜前，描娥眉，画樱唇。她的头发很长很黑，绾了高高的髻，洁净的脸颊上淡淡一抹嫣红，欲语还休。她真的是个美丽的女子。很多时候，我就只见她在镜子前梳妆，但是从不见她出门。她每天清晨梳洗好过后，就会在书桌前念一会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蚊（这是通假字，原字无法打出来）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当她念到这首诗的时候，脸上就会出现很幸福的微笑。
有天深夜，你突然惊醒。黑暗中你就只看得见梳妆台上铜镜的光。有哭泣声从里面传来，由远及近，声声无奈声声哀怨。你发现自己的脸上有泪水，你觉得很心痛。你走近镜子，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在哭泣。精致的旗袍，漆黑的长发。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显得渺小而凄清。你心生怜意，忘情的将手触到镜面。镜中的女子却仿佛受了惊一样，转身消失。你吓了一跳，你跌坐在床沿。因为你突然发现天已经亮了。
（二）我没有工作。我独自生活在这一百平的房子里，每天上网、写字、读书。我最喜爱读的，是那一本《诗经》。“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你喜欢在论坛里写文章，你的文字妖艳而凄迷，吸引了很多的 读者。网友们从来不知道你的长相，也不见你出来参加活动。他们都说你是论坛里最神秘的人物。他们有的说你一定是个美女，被某个富翁包养，住在洋房里，所以可以天天不用工作；有的说你可能是个能干而有气度的女强人，因为累了所以现在在家里休息；有的说你其实长得很丑，不敢出去见人；还有有的说你曾经被谁伤了心，所以拒绝结交外人，拒绝男人。你看见那样的话语，只是微笑。你说，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你只是忘记了怎样和人交谈。
有很常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铜镜里的女人的微笑和读书声。上次看见她带着满心欢喜盛装出去，之后就再没见她出过门了。她总是很晚才起床，好象失去了描眉画唇的兴趣，她还是读《诗经》，只是她每每拿着书便开始掉泪。这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得了风寒，身体日渐单薄。有侍女进进出出，服侍她吃药吃饭，可是依然不见好转。偶尔也会有一个非常俊俏的小女孩，喊她娘。她望着女孩落泪，孩子，以后定要找一个平凡的男子，安然一生。她已经非常虚弱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心里没有希望，所以不可医。
你又看见那天的女子，这次比上次还要瘦弱，她躺在床上，周围男男女女一大群。她的眼睛只是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如今，你我夫妻情分将尽，请照顾好女儿。”星目，弯弯淡眉，英峻的脸，你哑然失声，“微蓝，微蓝，那不是微蓝么？”你捂住胸口，你发现你所有的记忆开始泛潮，关于那个叫做微蓝的男子的所有记忆，全部决堤。你不得不忆起所有一切。此时镜中的女子，已经香销玉损。那个男人只是吩咐下人风光安葬，便扬长而去。你明明看见，有一缕轻烟飘进了她的镜子。
我的红木家具，最近愈发红润，是那种血样的暗红。我用抹布擦来擦去，擦来擦去，因为我突然很慌乱。有个叫做微蓝的人，在网上对我说喜欢我。那个人已经在我的帖子后面跟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切进我的心思，他怎么那样懂我。原来，他早就认识我，他难道没有看出来么，他还来招惹我？扔掉抹布，我需要安静的想一想。然后我去照镜子，我看见我苍白的脸焦虑的眼。我实在是个平凡的女子，我长相一点也算不上漂亮。我开始哭泣，我无能为力。
你站在窗前，看远山似眉黛，很美。你想起一个女人的眉也是这样的美。那个女人叫做千栀。她的眉眼如丝，身段似水。她是个迷人的妖精。即使女人见了，也会为之倾倒。你说，你曾经也恋爱，以为生生世世，与子偕老。怎知道仅仅一个千栀，你的微蓝，就成了别人的了。你的心口，又开始疼痛。你想起，你和微蓝，坐在大学的图书馆，微蓝为你念一首名叫《关雎》的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昧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你的脸，红得像 苹果。你的微蓝，星目，弯弯淡眉，英俊的脸。正用热烈似火的目光，看你。你微微点头，于是，你就软在他的怀里。你以为你们的爱情，坚如磐石，你以为，微蓝爱上的是全部的你。
寒水，你是个傻瓜。我笑着对自己说。你有什么值得微蓝深爱你？不过是钱财，不过是钱财。我正为我们的婚礼东奔西走，却看见微蓝和千栀当街拥吻，甚是甜蜜。他爱上的不过是我父亲的公司，我的继承权。我无法接受，我逼着他承认那不是真的，他爱的应该是我啊。他怎么能爱上妖娆如千栀那样的女子。我一时怨极，一病不起。父母伤心欲绝，很多的医生来看，也不见起色。后来把我送回外婆家的祖屋，请了最好的医生慢慢调养。奇迹般的我居然活过来了，那铜镜，便是养病的时候带回来的。我摸着镜子的花纹，因年代久远，已经开始发绿，镜面却还是如往昔一般清晰。镜子中却传来声音，孩子，定要找一平凡男子，方可安然。我恍然如梦，那美丽的女子，在铜镜中对着我笑。眼角的痣和我如出一测。
你说，英俊的男人和聪明的男人都是危险的。所以你讨厌那样的男人。但是，你答应和微蓝见面。那个在网上纠缠了你数月之久的男人。你们见面的地点是你的家。你坐在一大堆红木中，看着微蓝。依然是星目，弯弯淡眉，英俊得让人尖叫的脸。他向你解释，其实他是爱你的，只是因为千栀诱惑他。他说，那个妖精，花光了我所有的钱，跟其他男人跑了。他说，寒水，原谅我一时糊涂，你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说，你不要不理我，我爱你。你看，我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世界上只有我懂你，我了解你。说着说着，他就来拉你的手，你手冰凉，你任他抚摸。他说，我的寒水，你怎么那么凉，那么冷。我要给你温暖。于是，他将你放在那雕花大床上，他的手开始在你的身上游走。你的骨头一根根碎裂，你的身体越来越冷。你觉得你快要死了。你从你的发里，抽出一根细长银钗，插进他的喉管。鲜血打湿了雪白的床单。你开始笑，你摸着他英俊的脸，这一身皮囊，留着只会害人。你又在他的脸上划了几下，你说，你要他做一只丑陋的鬼。你到镜子前，看着满身是血的自己，我杀人了，你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杀人了，对不起，我找不到一个平凡的男人，对不起。然后，你将银钗插进了自己的心房。
他负了我，他该死，我杀了他，我也该死。哈哈，让他做一只丑陋的鬼，是多么聪明的惩罚。我不会后悔，我不会后悔。我的鲜血将要流尽，我看见了我的外祖母，和那个镜中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我泪流满面，对不起，我找不到一个平凡男人，对不起！我闭上眼睛，有一缕轻烟飞进了铜镜。原来，我不过是外祖母的一窍魂灵。承袭不了她的美丽，却延续了她的命运。
──完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9-27 14:47:30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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