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鸢尾

　　地铁 起初是他先注意到她的。每天早上八点十分一起挤上上班的地铁，到了下午的时候，五点五分，又一起乘同一班地铁回家。 车上都是上班下班来来去去的人，有人看报纸，有人随声带着MP3在听歌，有人嚼着口香糖。更多的人面无表情等待到站，等待下车。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位子坐。因为路途很短，只得十分钟就到了。 与很多人都是短暂的相遇，永远的别离。 但是他开始留意到她，因为每一天都在相遇，或者说是相逢。也许她上班的写字楼离他的很近。但似乎他们只在地铁上遇见。 他有时候会装作漫不经意地样子偷偷看她。她有很好看的眼睛，大大的丹凤眼，细密地低垂的眼睫毛。眼神捉摸不定，像个谜，又像片深海。不知道是装满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经常穿白色的衣服，像一朵雨后的百合，有点忧郁，有点娇怜。他想，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忧郁的气质的。 她轻轻倚在扶手处，那种散淡的眼神，长发拂过脸颊，她一直看着空无一物的窗外。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什么地方被轻轻触动。也许是心疼，没有缘由的。
　　名片 早上，八点十分。 他如常地站在靠门不远的地方，她很快也上来了。她走到他前面，对他微微一笑。他有点疑惑，这是前所未有的。却见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的名片，昨天掉在车上。”他接过来，果然是他的名片。也许是昨天从包里拿报纸看时不小心遗落的。却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捡起来的。 他对她说：“谢谢。”她已静静走开。一如平常。 下车之后，她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他把名片翻过来看，看见一个娟秀的字体写着手机号码和一个名字：黛蓝。美丽的名字。 是的。她也早早注意到了他。 有些人，相逢了就注定不能错过的。 是夜，他拔通了这个手机号码。始终是“嘟──嘟──”的长音，无人接听。 他觉得有些怅惘。 她是否有记下他的电话号码？或者知道是他打来的，却故意不接？
　　鸢尾 他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见她的。她和平常一样，穿着白色的衬衣，和一条米色休闲裤，就走在他前面。他以为她也是去图书馆。 到转角的时候，却见她进了一家花店。出来时手里抱着一束花。他认得是蓝色的鸢尾。他远远跟着她，想看她住在哪里。 他没有去图书馆，而是跟着她走到了咖啡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束幽蓝的花朵放在桌上。她像是在等人，不停地看表，不停地拿出手机来看。然而，却是不焦急的样子，脸上始终是沉静的微笑。 他也要了一杯咖啡，拿了杂志，坐在角落里。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她。 他想去邀请她：黛蓝，我们一起喝一杯周末的咖啡吧。但他却只是静静坐着，抽烟。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抬腕看表。她等的人还没有来。 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出去。他急急买单追了出去，手里抱着她买的那束鸢尾。她忘记在桌上了。 他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追上了她。他叫她：“黛蓝。”她认得他，但只是对他笑笑，还是沉静的样子。看不出喜哀，也一言不发。她一直往前走。 过了红绿灯之后，是个小小的街心花园。她在花坛前停住。他在她身后止步。他看见她慢慢蹲下去，双手捂住了脸。然后，他听到她的哭声，像一只受伤的兽。 他手里抱着花，不知所措地站着。良久，他也蹲下去，把花放在地上。他轻轻托起她的头，看见一双忧伤的大眼睛，噙满泪水。她说：“他再也不会来了，他再也不见我了。”
http://www.phoer.net & ^8 z6 \. n# j  {) S3 u! Z% U0 T　　幻影 他送她回家。 打开房门，他闻见植物腐败的气味。他看见桌上、书柜上、梳妆台前，放满着凋谢的鸢尾。他看着手里的这一束，正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那种冷漠的靛蓝，一意孤行地盛放着。不日，它也将变成枯萎的残梗。它的花期那么短。 他帮她端来一杯水，她吃了两粒药。然后他扶她到床上休息去了。 他趁机打量这间屋，除了鸢尾之外，他看见占据着房间的大部分空间的，还有一个男子的相片。墙壁上，床头，桌上，到处，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是那个再也不会来的他吧。 他回头看她。她已经沉沉睡去。刚才吃的也许是安眠药。他看见桌上的药瓶，有安眠药的，还有一种蓝色的小药丸，也许是治疗抑郁症的。 墙角有一台电脑，电脑桌前有一张喜贴。他打开看见，上面的名字和墙上一张男子的黑白照片右下角的签名是一样的，然而女子的名字不是她的。喜贴上，结婚的日期是一年前。 他叹了口气，走到床前，轻轻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醒来的时候，会看见他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压在杯子下面的一张白纸上。他叫见开。 不管她之前是否知道，但他希望她能记得。
http://www.phoer.net & J. U  u$ s! D  Y0 m+ w　　缘起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果然接到她的电话。夜很静，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清纯而和缓。 “对不起。”她说，“我多么失礼。” “没有关系。” 很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她幽幽叹了口气：“我是否很傻，他在一年前已经结婚。” “那么，忘记他吧。”他小心翼翼地说，“他有他的幸福，你该拥有自己的快乐。” 周一的时候，他在地铁上再遇见她。她对她微微一笑，道一声“早”。却还是站到平时喜欢的位置。她依然是侧着脸，看着车窗外。外面空无一物，唯有灯光和黑暗。 他知道她的内心，拒绝别人靠近。 他和她的公司果然离得不远，相邻的两座办公大楼。也知道了原来她的家与他的家，只隔着一条街。 于是，慢慢熟稔了。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说。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她。虽然不说话，只是对着，也是好的。然而，她对他却仅仅只是不再陌生。 有时候，他会在街上远远看见她，又是去花店买了鸢尾抱回家。他想起她满屋的鸢尾，还有男子的相片。他不禁叹了口气。 但是，她终于会接受他的邀请，一起吃饭。每天上班、下班，也不再是相遇，而是相约了。他始终锲而不舍。
　　昔时 两年前她是个电台主播，主持着一档晚间的情感节目。深夜，常常有个男子打电话来，诉说人生失意之事。童年失怙，成年失恋。因为不善言谈，不愿与人接触，因此工作亦不顺心。渐渐变得自闭，甚至失去生活的乐趣和生存的信心。 她同情他，开导他，告诉他生活的希望和生命的意义。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婉言相劝，并亲自为他送去鲜花。 他深受感动，充满对她的感激。接触多了，两人之间意外地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他重新拿起喜欢的画笔，据说所作的第一幅画就是她的画像，在当年市画展里得了一等奖，爆出冷门。 自此，他的心理痼疾渐渐痊愈。他已能正常地与人沟通交际，也能镇定自如地面对一切应酬。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患过抑郁症，意图自杀。 她以为幸福生活从此拉开序幕。但很快她就发觉他的变化并不全是好事，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她推开画室的门，看见画室的零乱。他挡在赤裸的女模特前面，对她说，我已不再需要你，不再爱你。 很快，他们就分手了。他最后成了本市小有名气的画家，女主播却日益消瘦，情绪不振，犹如萎谢。后来再也不能主持情感节目，到一间公司找了份文案的工作。 这个女子就是黛蓝。讲故事给他听的人是他的同事，曾经是她的朋友。到如今，她独来独往，再没有一个朋友。如果有朋友，那么，大约只有他了。
　　生日 有时候，他带她去吃饭，她总是不说话，只顾低头吞咽食物。好像很饥饿的样子。但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说话。他对她无可奈何，却又觉得不能放下。 六月的时候，是她25岁的生日。她邀请了他去庆祝生日晚会，他很高兴，因为他是唯──个客人。她在吹蜡烛前许愿，闭上眼，很虔诚的样子。他明明知道她不会说，还是笑着问道，许的什么愿。 她果然笑而不答。 那一晚，她喝酒，喝了三杯红酒，两杯啤酒，脸红得像落霞般。她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见开。”他知道她是醉了。但他分明是喜欢她的，于是老老实实回答她：“是的。” “那么，跟我来。”她吃吃笑着。她拉他起身，身体站不稳直向他身上靠去。他扶住她，她趁势倒向他怀里。他轻轻唤她的名字：“黛蓝。”她在他的怀里低低应着。 他把她抱到床上，理智与情欲间，他想起身离去。她却紧紧抱住他不放：“要我，要我……”她在他耳边低低呻吟。他心旌动荡。 当他进入她的身体时，他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停顿下来。“你是处女？” 她没有回答，依然紧抱着他，双手绕在他的脖子后面。她闭着眼睛寻找着他的嘴唇，在他的身体之下扭动着……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她背对着自己，身体蜷成胎儿般的样子。他扳过她的身体，看见她的脸上挂满泪水：“我甚至来不及对他付出……”
　　失重 他筹措着要举办婚礼，他想娶她。他相信自己，能够拯救她。他对自己充满信心，时间会改变一切的，总有一天，她也会爱上他的。至少现在，他是那么爱她，而他，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了。终于。 治疗她的抑郁症，需要吃很多药。他知道那些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她会产生幻觉。他要她辞去工作，他不是养不起她。她顺从地提交了辞呈，并且搬到他那里去住。 他当着她的面把那些墙上的照片烧了，他对她说：“你不能生活在过去，你要重新开始，就不能对昨天有所保留。”她看着他收拾东西，把电脑、书、CD、衣服一鼓脑放在纸箱里。她收起大把大把的鸢尾，一并要带过去。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他不知道，她是因为送画家鸢尾而开始的那段情。他那么喜欢这种花。 她并不开心。有时候见开去上班了，她还会偷偷跑到咖啡馆去。当日，他们总是相约在这里过周末，她会带上一束鸢尾，送给他。 她始终忘不了他。她的病也始终不见好，反而好像更加严重了。她郁郁不欢。 有时候，她仿佛看见他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候，她站在阳台上，以为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有时候她上街，总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走。有时候，她一个人看书，却仿佛听见他的叹息。一切，都似一直存在，却刚刚消失。 然而见开每次回家，都看见她总坐在窗前看书。有时候晚饭过后，他也会带她一起出去散步。他很满意这种生活情形。 他不知道她的病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花事了 他是在上班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他匆匆赶到医院，她已经送到手术室抢救了。 她到街上去，在过马路的时候，她又看见当日那个画家，挽着女模特的手，相亲相爱。她不知道是否是幻觉。但她没有看红绿灯，就转过身径直往回走。 一辆本田冲了过来，她被撞飞起来，又被抛到地上…… 医生出来，对他摇了摇头。允许他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她脸色很苍白，但身体看不出有太多伤处。医生说，致命的是内伤，她的心脏已破碎不堪。 她握住他的手：“我要走了。”他和她的泪水都落了下来。 “我累了。是该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感到她正在飞快地离他远去。 “对不起……”他听见她最后说。 一切都始料不及，他很伤心。即使拥有，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短暂。不属于自己的总是会失去得这么快。 但他一直知道，她从未爱过他。 他同她一样，知道有的人是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但是却愿意一辈子甘心情愿地去付出。 他把她葬在山里，坟头种了很多鸢尾。他一直以为她喜欢这种花，却不知道是她喜欢的人喜欢的。一到春天，那里就开满幽蓝幽蓝的花朵。 他每年都会去看她。